小澄没看那辆车。耳朵边只听见远处“轰”地一声,好像飞机坠落。
好像是交通事故,有辆空驾驶座的车失灵了,撞向另一辆。
有人手一撑车窗跳车后扶着栏杆站起来。冷冷地往这边看。江亭哥哥说:“小澄,往前走。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来找我的。”
果然,交警过来后,那个跳车的omega捡起眼镜碎片、攥在手里,签了名才走了。
“小澄,别跟江蓝姐姐说。我跟那个跟踪江蓝姐姐的人是同学,他人品不太好,做事不留余地地心狠。…他还对江蓝姐姐发火,小澄,这个omega配不上江蓝。幸好他有把柄在我手上。”江亭哥哥淡淡笑着,手放在胸前,好像松了一口气。
小澄点点头。
江亭哥哥读书时候就爱写笔记,谁的秘密他都知道一点,就连小澄也有点怕他。
每次小澄藏东西,他光是看一眼脸上的表情,就都能找到了。
“我教训教训他。告诉他有车会撞到那个方向,让他跳车躲开,叫他以后别来烦江蓝姐姐。”江亭哥哥拧着眉。
他还有些淡淡的忧虑,似乎怕江蓝姐姐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会生气害怕。
小澄看着不远处,正在细心给他选勺子的女alpha,想着虽然江蓝姐姐脾气不好,人却格外的好,又想——
江亭哥哥太喜欢江蓝姐姐,这真是件好事吗?
就像之前,相亲的时候他们俩把自己带出来,江蓝姐姐请哥哥吃了他过敏的芒果甜点。那次,小澄看见上面的芒果,好像馋嘴似的忽然喊出声,“江蓝姐姐……”
他不是嘴馋。
他想要提醒提醒江蓝姐姐,结果哥哥没等他开口,就一点点全部吃下去了。
小澄根本不懂江亭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撇了撇嘴,他觉得江亭哥哥是在找罪受。
明明只要跟江蓝姐姐说一句就好了。说一句就不用吃会让自己过敏的东西了。
就算是轻度过敏也会难受的呀。为什么偏偏要自讨苦吃呢?
可是江亭哥哥摸了摸他的头,说,“小澄,你不懂。”小澄觉得他才是个笨蛋呢,不服气地问为什么,难道他这样想不对吗?难道江蓝姐姐是个很蛮横的alpha,一点也不允许别人拒绝她吗?
江亭哥哥摇了摇头。笑了。“她当然不是了。她是我最喜欢的人。”
结婚之前,江亭哥哥买了好多东西。有隔绝灰尘的手套、一整套的厨具、修眉刀、一整箱速写本和笔记本。他把锋利的眉毛修成柔和的,和脸上的棱角根据表情变换成最温柔无害的。
他要戴手套才能碰江蓝姐姐的东西。他要变成江蓝姐姐喜欢的人,油盐调料熟悉地极快,每天回来都会坐在桌前记记写写的,小澄去之前他家里玩的时候看到他在纸上面写过——
“江蓝喜欢那个小羊玩偶。”
“什么小羊玩偶?”小澄手肘爬上桌子,不解地问。
江亭哥哥鼻尖渗出一点汗,没有理他,只是头也不抬地记着他的笔记,“…大概…就像我这样的。”
他浑然不觉外物了。只是无比专注地记,“我这样的小羊玩偶…她一定会喜欢的。”
叔父叔母都希望他能攀上高枝,和江蓝姐姐结婚,小澄的爸爸妈妈、其他亲戚都说不可能,再聪明有本事又怎么样?像蔺江蓝那种女alpha是不会因为什么omega的性别就对他另眼相待的!
江亭哥哥讨厌他们所有人,却不说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出去,回来,写笔记。有时候望着远处,眼睛温柔地发亮。
最后他就跟江蓝姐姐结婚了。
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
哥哥把叔父叔母给他的名字改掉了,在外面他还叫“江亭”,可是他不喜欢别人那么叫他。陌生人他倒不在乎,每次小澄一叫,他就不厌其烦地认真纠正:“别让江蓝姐姐听见你喊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好听写,多不可爱,她肯定不喜欢……”
…
…
“小羊,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把小澄安顿到楼上的客房哄睡着了,我打开卧室房门,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找到了些蛛丝马迹。难怪他上完课就不愿意出门了。难怪跟他视频的时候他在整理衣服,每一件都要克制地嗅一嗅,再叠好放进去…我打开衣柜,小羊握住我的手,垂下眼睛,嘴唇抿到了泛白。
我翻出了一件微潮的衣衫。
上面宣泄着一股淡淡蜜与奶的气味。
那股气味已经被清洗得十分浅淡。都微微揉皱了。肯定是弄脏了才洗的。我眼前浮现出omega易感期煽情难耐的模样。
如果今天没有发现他手臂上的抑制剂的针孔,没有发现贴身穿的衣服弄脏了。是不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叫我留在家?
…为什么…不请求我标记他,就算无法完全终身标记,临时标记也可以缓解小羊的被热潮不断折磨的痛苦。我攥着衣服的手慢慢收紧了。我牵回了他的手,缓缓抱上去。“…怎么不告诉我?你这样让我发现了,我——”
我低下头。
我说,“我好难过。”
小羊紧紧地抱住我。嘴唇贴在泛红的耳朵上,说,别怕,江蓝别怕。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点。
小羊解开了衣领,将袖子往上卷,露出了瘦削的腕骨;他低下头时,淡淡的阴影浸上了有些高的眉骨,蓬乱的碎发极黑,衬得后颈一整片腻白。“…江蓝,我怕告诉你,你会难过就没跟你说。我以前在学校性子沉闷无聊,因为omega的性别优待,被一些分化成beta的人欺负过……”
后颈看不出什么异常,圆润微突、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儿——应该是腺体。
我没说话,保持着不那么紧的拥抱姿势,顺势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
“啊…”小羊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动,扣住我的肩膀无奈地望了我一眼。手指节捏地泛白。黑色的瞳孔里出了水色。
他安抚地舔了舔我的唇角,抱住我倒在卧室一角的落地窗上。
“…别生气。”然后像剥了红色坚硬表壳的荔枝一样,忍住敏感,以交颈的姿势把后颈最隐秘的地方暴露在我的眼前。“江蓝,你用手指摸一摸……”
“这跟普通的、健全的omega是不一样的。”我跨坐在他腰腹上,听见这句话。
“哪里不一样?”
我吸了吸鼻子。小羊的腰很紧,一半的力都支撑着我起身的动作。
他突然从落地窗旁的书架柜子底下拿出一支破旧的空针管来,放到我手里,“这个是被用在我身上的催化针。第一性别分化问题最为激烈的那段时期,大部分人都要求应该自主选择第一性别,尤其是beta。那一年市面上开始大量生产和走私这种催化针。”
小羊牵起我的手放到后颈,说,“江蓝,你摸一摸。”
如果是自然的omega,后颈腺体部位是十分腻滑柔软的。他跟我解释道。可我指腹下的那一小片微微发硬。
“…你是…被催化成omega的?”
“不,”他的神色忽然暗了一点,光透过半截的绿窗纱,难得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打下了冷硬的颜色。“…我应该是一个omega的,一个完整的omega。”
小羊的右手搭上去,微微发潮的手心盖在我的手背上,奶油似的脸颊也无限温存可爱地蹭了蹭我的指尖。“……如果不是在分化的时候被注射了催化针,omega腺体在易感期是不会有这么剧烈的疼痛的。”
“我们还是可以生孩子的。”
“但是你不想要,我们就不生了。”他微微笑着,眼睛里柔地发亮。
我没想过小羊会跟我坦白催化针和他omega功能退化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这一年来和小羊的生活可以说是平静又幸福。忽然发现在这平静之下,一直隐藏着数不清的、小小的、让人看不清真面貌的刺。
我才反应过来这一年来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alpha的职责。
我都对小羊做了什么。
我的视线移到自己omega的后颈。只是摸一摸,小羊就会有病态感的红晕和不稳的呼吸。很难受吧?我偏头,张开牙齿很轻地咬下去。
“还痛吗?”
雪色的牙齿寻找了一会儿角度,在红软的腺体处小心地咬破一道细口子。现在临时标记也不算晚。
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唾液、气味和粘稠的感情吗?
小羊说,“不痛。”
然后让我咬地更深、更陷下去。
我舔舐着,注入气味酸甜的柑橘信息素。小羊也乖乖地任我抱着,像一只真正的受了伤的无辜的羊羔被安抚。以往没有我信息素抚慰的时候,他会有不安吗?
一个人蜷缩在衣柜里,抱着我的衣服时,会怔怔地流眼泪吗?
我忽然有点羞愧。
“......”
“我好可恶啊。”我喃喃出声。
“明明都结婚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临时标记的事.....”
我还有点沮丧。退下来,闭紧嘴唇。两边的肩也垮下来一点。
“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呢?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你呢?”好像小孩子做错了事情一样有点急切地问。小羊被问地一怔。
我想到什么,神色一肃。把衣服收起来,放进衣柜里。
我快步走出去,小羊在身后跟着有些疑惑不安地问我怎么了。我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做好的熟食、明天的新鲜蔬菜,该洗的都已经洗好,摞起来整整齐齐;经常当做甜品的奶油覆盆子也在盒底被写了细致的保质日期。
连洗手间的沐浴露都是满瓶的,阳台的绿植呢?芭蕉叶上也有洒过水的露珠……
环视家里有没有还没做的家务,竟然一件也没有?
都是我触手可得的东西,需要的东西,都已经被一丝不苟地严格安排好了。小羊每天一点也不会懈怠厌倦的吗?
“都没有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嘛…”我揉了揉脸,自顾自地数落一声自己。
“有一件事,你还没做呢…”
“什么?”
小羊伸出手,穿过我额角被揉地散乱的头发,顺着梳到耳后,目光一点点细致小心、万分温柔地扫过我的脸。他修韧的手指节搭在脊背上,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我一直以为你不愿意标记我,是因为我omega的信息素不好闻…又加上部分功能退化……你对我提不起兴趣。”
不是的。
是我一点都没发觉,还以为小羊性冷感。我抬起头,“你刚才说…我能为你做的,还没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小羊忽然微微笑了。
“什么?”
他脸庞红润可爱,说,“亲我呀。”
他嘴唇抵过来。触感柔软。湿润的眼神最为无害。我不自觉放松下来。小羊的眼睛里透露这这种意思:你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亲亲你的omega。我心里一动。把他按在厨房的料理台上亲。
我打定主意,要消除他一切的不安,要在他的后颈、锁骨、腰腹乃至更隐秘的部位淋湿我的气味,让信息素包围他,告诉他——
“我超级…超级喜欢你的…,小羊。”
小羊点点头,温情脉脉。他的舌头微微退出来,“没关系的,就算江蓝只喜欢我一点,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很幸福。”
“只要你开心,你觉得幸福;我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真的?”
“嗯。只要你开心。”
“就算,就算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alpha,你也会一直喜欢我吗?”
“我知道全部的你,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你……”小羊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里一跳,差一点,几乎就要说出我不是完整的女alpha的事,喉咙里藏着呼之欲出的话。我张开嘴——
“我,我其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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