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的江小羊脸瘦削、温和,淡色的上嘴唇,和稍微暗红的下嘴唇正在以一种让人很舒服的语调说话。
他随意提起来一件事,“前几天去公司接你。在三楼,正好看到跟你穿一模一样衣服的人,去了两次,两次都看到了;也不知道是omega还是beta,吓了我一跳。”
“啊?这也能撞衫啊?”
快开到家了,我心不在焉。“什么衣服撞衫率那么高?换个牌子买吧。”
小羊在红灯前停车,“深蓝色的风衣,你很喜欢的;薄毛领,版型设计也还不错。”那件长款的风衣颜色深蓝,垂吊感强,配稍薄的黑毛衣穿起来,更显得她身高腿长,就是袖口容易弄脏。
为此他还自己在家小心改装了袖口处,内侧缝上了“蔺江蓝”三个小字。
那人样貌可爱,第二性别是男的,穿着同款的深蓝色风衣撞上他。
袖口处也和改装过的一模一样。抬起手来,好像用白线缝着什么字。
简直像情侣装一样。这些事江小羊放在喉咙里,细细吞咽了几遍,没有说出来。我有点困了,也没注意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倒车进车库,开了后座门把我轻轻抱出来。我的腿顺势夹住他很瘦的腰。
咦?两个人居然没有被我的体重摔到后座上吗?
这样的姿势摔下来应该很好亲吧。好可惜。我带着强烈的不满想道。
“要不是和江蓝结婚了……我也会以为你和他应该正在交往吧。”小羊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淡淡的。很温柔。
好像这真是个天大的巧合一样。
“……”
虽然脑子很钝,但这种事情都熟悉了,他一说我就立刻理解了。顿生由内而外的厌烦。
烧都烧不干净的、无聊的事情。
“啊。”
“这种人真是……”
“烦死了。”
“天底下就没有其他款式的风衣了吗?跟我穿一样的,好烦。”我埋在小羊颈边,又困又闷地说。
“那件我不想穿了,你拿去丢掉。”
“明天你就丢到垃圾桶。你拿到我公司三楼的垃圾桶里丢掉。让所有人都看见。一定让别人都看到,我多下单几件给你丢。”
“……”他没说话,给我解开了一颗扣子。
确实有点胸闷。
“我委屈死了。”
“我跟你说的那个人都没见过几次面,就工作交接的时候说过几句话。根本都不熟。”
他嗯了两声,点头。
听进去没有?
“你不会以为我说不想要孩子,是因为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吧?”我突然警觉。
“哼,眼睛躲了一小下。”
“被我说中了!”
他忽然不说话。一路稳稳地护着我,拍了拍我的背,半背着我上楼梯,“不要委屈呀。”
他声音很暗,低落,好像有点沙沙的、哽住了什么似的。“这样也挺好的。没有坏处。如果在外面,哪里都有喜欢你的人,有人喜欢你、对你好,我就…”
“——我就放心了。”
“……”
“咚”地一声裂响。
我的嘴唇紧紧地抿起来了。我的脾气是很坏的。我是个奇怪的alpha。
“你说什么?”
江小羊明明很爱我,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呢?
还说他很放心。
我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纯粹地、诚心诚意地想。
我的omega明明一边说,一边连摸钥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青筋浮动,好像皮肤底下都是血渍一样。并不十分宽阔的背脊起伏着,在费力地深呼吸,用循环的冷空气压抑着什么真实的感受。
以为我看不到吗?
我从他背上下来,直接就问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才很放心?”
家门口,钥匙插着。他惶然地转过身,什么也不说,好像被我的眼神冻伤了一刻。
江小羊呆呆地望着我。
他眼睛渐渐发潮了。
江小羊的黑眼睛又水又湿,注视我,潮气一道道往温和的眼眶底下走。
他半挽起衣袖的手臂上天蓝色的血管浮现。我没去抱他。我也没去理他。忽然,他凑过来,祈求爱怜似的牵住我的手。他吻上来,忽然道歉了,“……对不起,江蓝,我做错了。”
舌头喂进嘴里,满满的,有种甜食饱腹的错感;我不免沮丧地想——有时候太好哄了,也是件不太好的事。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啊,对不起哦,真的对不起;然后是我错了,真的错了。
就这样,循环x99。
我就原谅他了。
-
我在的那家公司好像还不错,给我批了事假,除开麻烦的人际关系发展前景倒是挺好的;我因为一点事大学得罪了几个人,结果实习就职的时候处处碰壁,再完美的简历都没用,到最后我都不耐烦了,到火车站随便买了张票就准备走的时候邮箱收到了主动招聘的邮件。
总之这是一间破事少福利好的公司,能顶着压力破格录用我,不出意外我就会在这里一直咸鱼下去了。
早上准点到班。
带着手套、外衣到三楼垃圾桶丢掉。外衣提着有点重。
顺便把楼下甜品店买的奶黄酥放到了打扫卫生阿姨的隔间。
没跟小羊打招呼我就把手套也扔了。
手套的事我也耿耿于怀。
说着什么“江蓝你介意别人碰你的东西”,自作主张地戴了手套。谁是“别人”啊?我都把手套丢了一双。他又买了一双。我再丢一双。他再跟我划开界限我就跟他吵架。下午去楼上交报表的时候发现垃圾桶空了。嗯,很满意。工作空闲的时候久违登上大学时注册的社交账号。
往下翻了翻,好半天找到了要回复的消息。
[备注为班长孙薄的联系人发来一条私信,请注意查看]。
孙薄从高中起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很懂交际规则,他是个非常合格的beta。
意识到abo的性别差异之后,之后再联系,我才发觉他的性格很难得。
不会因为第一性别对人有歧视,不过分谄媚alpha,对omega也没有什么桃色滤镜。这份工作是他牵线的,我感谢过他,和小羊一起请他吃过饭;他也没借此要挟我什么,只是偶然问我,以后同学会能不缺席吗?然后苦笑,本来就凑不齐人,你也不去,很多人就不去了。
他家里似乎是做生意的,当初大班上性别混杂专业也不同,现在想来似乎也有家世不一般的beta、格外出色的alpha。
omega的管束比较严,一起活动不多,我就不知道有谁了。
仿佛rpg游戏解除了青少年模式似的,那些花名册上、校卡上处理过后的马赛克在记忆里清晰了起来,性别一栏也格外清晰,虽然我也没记住多少人……
既然孙薄需要个借口拓展人脉,凑个热闹,答应也没什么。
左右就是坐在温泉里发呆。和前几次一样在房间里看电视睡觉。
我点开消息。
[孙薄]:江蓝,下个月同学会你有空来吗?我们订了三天两夜的温泉山庄[微笑]
[蔺江蓝]:嗯,请了事假
前几次去有赛马场,我站在场外扑了一鼻子灰。趁人都在喝彩时就打车走了。
孙薄事后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催命一样,接了之后有很温和地问我怎么走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开心?我说没有,就是困了想回家睡觉。之后几次就都订了酒店,都这么迁就我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在房间里给江小羊发短信说自己好无聊。看到有的人也带了家属,什么弟弟妹妹朋友过来互相引荐,说着高兴了,点了瓶酒谈生意;老实说,这个abo世界我只了解了10%,自然不知道那些引人高呼的香槟、豪车都是什么牌子。
也没时间了解。
一般灵魂出窍似的,坐在长桌的对角处假装自己是哑巴、聋子。
等着江小羊来接自己。对别人只是“嗯”之类的敷衍回答。
[孙薄]:你来就好,不理谁都不要紧
[蔺江蓝]:知道了,谢谢
对话结束。
在不知道江小羊也是同期同学的时候,我问过孙薄能不能带家属一起来,费用自负。他吞吞吐吐的,拒绝了,说最好不要带来。小羊也说自己没时间。
现在想来很古怪,小羊也是我和孙薄应该从大学就认识的。怎么当初请吃饭的时候,孙薄装作不认识小羊,在我介绍之后还脸色白惨惨地大吃一惊呢?小羊那时候也是低着头,很沉郁的样子,问他勉强笑着说担心我的工作。三个人吃饭,两个人各有心事不言不语的。
两个人好像有事在瞒我!哦,不对。小羊本来就有事瞒我。
到底怎么一回事?!
-
“江小羊,你过来。”我一字一顿地喊。
出门口来接我的江小羊一愣,下班回家,我还穿着长裤长衫,拉了张椅子,坐在玄关准备三堂会审似的。
一条长腿挑起来,煞有其事地落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再在这条腿的膝盖上,搁上手肘半撑着脸。在办公室就试了试这个角度,瞥下去的眼神很像要捕杀小鹿一样。凶。冷。
黑衬衫和轻微转动的白手腕形成对比,以静衬动,烘托出肃杀和冷漠的氛围,perfect!
“我有事问你——”
寒星一样冷淬的眼睛,逼视!
我站起来。我准备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姿态让江小羊惴惴不安,放松警惕,吐露真相。我拉着他一起走到厨房,扫视一圈。
哦,今天晚上有红酒烩牛肉。
结婚以来我可从来没有做过饭,每次等着深红熟烂的牛肉、闷好的清汤、还有精心料理的蔬菜水果喂进嘴里。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omega理所应当做的事…我的脸默默红了。我忽然决心改变,“这个洋葱你别切,留给我切!”
把要问的事情抛之脑后,我拿起菜刀,把一个洋葱按在案板上,珍重地切了下去。
嘶嘶嘶…咚。刀刃分开正中心,表皮实心和刀身擦出声音。
啊!手抖了,有点歪了!
咚。有惊无险落到砧板上。
“好了。”如释重负!
小羊就站在我身后,一个举动一个举动地看着。看我切了一下,心都吊起来。
他拿起来两瓣洋葱,夸我:“切地好整齐、好漂亮。”我飘飘然勾起嘴角。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平时吃到的料理里,洋葱好像不是这个形状大小的。
我反应过来,“就切了一下!”
一刀,一个变两半。应该要切成条状或者碎末的吧?就这一刀还邀功得了夸。
有点臊。
心里含着气再切,江小羊在我背后站着,忽然覆上我捏着洋葱的手。手心有点汗湿。越过我的手指按住洋葱。“…切吧。”对一个厨房生手他这么鼓励道。我有点紧张了。不自觉呼出一点气。
下放菜刀。
稳稳的一刀。
迟疑的二刀。
看准了才落的三刀。江小羊的手指慢慢退。护着后面。刀离他的手指好近。
有点抖……
好近。
再切了三刀,我不想切了。
“我有事想问你。”转过身,捧住小羊的脸认真看他。他拣掉我身上的洋葱碎屑,点头。
“……”
“…你到底…”
“……”
“…到底买了几副手套啊?”
我抽出在长裤口袋里的又一双鼠灰色手套,低垂着眼,挫败地发问。
回家看到赫然一副隔绝夫妻合理亲密的罪物,垂挂在玄关的挂钩上,吓我一跳。
怪事,大怪事。
不是明明丢掉了吗,结果一摸发现是双新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三双,”江小羊迟疑地回答,“前两双被我弄丢了,这是最后一个备用的……”不等他说完,我就拎着丢到厨余垃圾桶里。
“以后不要了。”
“我讨厌你戴手套,你以后不要戴这个,好不好?”我抓住他的手贴到脸上,刺激性气味的洋葱熏地眼睛眨出几颗眼泪。
“我是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可是,你又不是别人,戴什么手套?”听见我说的这几句话他呼吸一滞,眼神也骤然湿起来,渴起来。
alpha和omega吻起来又不需要理由的,他扑上来,我接住。双手在腰侧撑着料理台,长睫毛下簌簌地,逼出一点热气,舌头尖磨地水液绵延,吃奶油牡蛎一样只能含糊地说话。我说,“我是…你的alpha,谁…谁是别人啊?”
“……”
“…好。”
小羊湿润的、鲜红的嘴唇笑起来。
“……再也不买了。”他的声音湿的、温柔地好像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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