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彻底怔住了,
她就这样呆呆看着这个男人。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张了一百张嘴都说不出来一句,每一句话都朝什林心里戳。她只能看着他偏过头避开,很委屈却强撑自己高冷的架子,她手背烫伤得地方像千万的蚂蚁爬过,又疼又烧。
“我……”话到了嘴边。
停住。
男人撑着桌子“腾”一下站起,手腕基本都能看见红肿,身上白色的衬衫也被刚才的茶水侵蚀了,甚至紧紧贴着皮肤透出些肉粉。
他气着端着哪壶茶走到门口,
手里的茶壶朝外一丢。
“砰”一声。
在地板呲碎。
什林丢的大气,又像胸口鼓着气。
眉头皱着。
侧对着莫琳,清清冷冷道:“中校不喜欢喝,就别喝,都说过事不过三,自己偷看我,却把事情都丢给omega担责,算什么。”
他甚至伸手楷了眼角,
手那样白皙修长还落了几颗泪水。
莫琳脑子像爆开了一样,
她满脑子的乱。
偷看,看不起,事不过三……
什么意思。
但是心里有些愧疚,两三步走到男人身后。上一次在奥黛先生身后还是厨房那天晚上之后,厨娘冲进来说上校死了的那次,他的脊背在白衬衫下是那样单薄,衣襟到发尾连接的地方能看见小小的一片腺体阻隔贴。
莫琳愣住。
傍晚,她将自己盯着什琳·奥黛嘴唇软这件事归纳于ao的信息素作祟,但是现在明晃晃出现在男人纤弱后颈的腺体阻隔贴成为了一锤,在胸口重重的一锤。
什么意思?
不是信息素作祟,是她……
她自己大逆不道。
她自己心里……
莫琳开始质疑认知自己的评判体系,她甚至在大脑重新对认识的人进行评判打分,贺蕊、梅布莱,程翊伯,乔鹤,方厨娘……
什林·奥黛。
是什么分数?
在固有理念里,这个omega男人于她而言身份,已故上属的遗孀、上流社会贵族的omega,【密令】任务的特殊目标,还有呢……
他在你这里是什么存在。
莫琳问自己。
什林已经走到架子,拿起莫琳那件外套丢还给她,那件衣服丢到她手里,甚至还带有淡淡的白兰地信息素,莫琳拿着外套束手无策。
“不要你的。”
他说,甚至带着埋怨。
“先生为什么说我偷看您?”
莫琳突然开口,她表情却很坦然,
几乎竭尽全力掩盖心底的五味杂陈。
什林不看她,眼圈红红的。
“你的眼睛大,我就是看见了。”
然手遮着衬衫扣,不想跟她说话
他恼,又羞愤。
莫琳看着她,定了一会。
握紧手心。
两三步上前,一把拽住男人手腕,只是抓住她却惊叹“好细”,但她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用了力气将男人拉近面对面。
她声音很沉重:“是这样吗?”
两人对视。
他的眼睛轻轻上挑,尾端的那抹韵色颤了颤。
什林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戏,
但他胸口还是结实跳了一下。
莫琳竭力让自己冷静,
哪怕她的指节都是冰凉的。
“您是说,我这样偷看您吗?”
这个年轻人,太年轻。
是什林向往的自由、是什林向往可以呼吸的空气。
他这些年什么人没遇见,被拘束在华服下的什林已经麻木了,他一次次又一次期望破灭,被家族拿捏,别当做交易的礼物,当初筹码在运筹帷幄。
却在这一瞬间,他的话都咽在喉头。
“是……”
莫琳的眼睛太敞亮,
甚至没有躲避的余光。
她看着男人,从他眉骨到鼻梁到嘴唇。
“偷看在先生脑中的定义是什么?”
她心在后退,
语言却在步步紧逼。
什林瞳孔缓缓收缩,抿紧嘴。
“敲门的那些军士,你们羞辱我。”
手却在挣扎。
莫琳攥得很紧,那样白皙细腻的手顷刻就出了红痕,勒出的颜色或是显眼或是糜丽,两人挣扎了一会。
莫琳把紧,
甚至另一只手也扯住男人要推开的手。
“我不会偷看!”
她突然提高声线,甚至在什林看向她的时候。
眸色越发坚定。
“先生,我要看只会光明正大看你。”
这句话将此时此刻,
将两个人个怔住。
什林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这样,都说半推半、暧昧或是暗度陈仓,但是现在他反而像个被动的、被炙热的眼光灼烧的omega,他缩回手。
蹙了蹙眉。
心里又酸甜又苦辣。
小声:“还说没看。”
莫琳觉得惊慌,觉得燥、即便她只是个解释,即便她紧紧握紧自己手心,即便她的现在还落在男人身上,可她心里畅快了很多,因为她解释清楚了自己没有偷看这件事。
倏然把视线收回。
“正视是尊重,用余光才是轻浮。”
因为那句话,
她突然不敢看他。
什林退了两步,他慌乱从脖颈解了那块纱巾,乱七八糟擦着手腕上那些茶水,他的手甚至还有刚刚这个年轻人的温度。
他暗暗定了神:“为什么把我当那种人……刚才还躲我、避我。”
莫琳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是灵堂……”
什林猛地抬眸,似乎看穿了她想什么。
“我只是帮你看被烫的手,你想什么?”
想什么?
这个尖锐的话题几乎让人窒息。
莫琳所有的疏远都来源于自己,她怎么可能跟什林说,说我竟然觊觎上属的遗孀、说我忍不住产生自己的生理反应、说我是个管不住思绪的alpha,说我在控制自己,隔绝自己。
这些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莫琳将自己“亵渎”归纳在暗处,
她甚至不希望它会生根发芽。
她干脆不看男人。
“别人看见会给先生泼脏水,刚才……”
成年人,总喜欢轻巧揭过。
轻巧搪塞。
莫琳鞠躬行礼,被雨水浸湿贴着额角的碎发甚至垂了一缕到耳垂。
视线越过男人身后的灵堂中央那张遗照。
尤婕的那双狭长眼睛像鹰,
几乎要将她的心思戳穿。
“喝茶!喝茶!喝茶!”
门槛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只绿皮鹦鹉。
它扑腾着翅膀,却一米也飞不起,将这场安静彻底打破。
什林站在原地,却像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他失算了,不知道是失算自己,还是失算这个年轻人。
他攥紧手里的纱巾,想起第一次甲板看见莫琳的时候,他从没见过一双像这样干净坦然的眼睛。
大概他十八岁的时候也想遇到一个这样的孩子,然后贤惠温柔当一个合格的伴侣,结婚生子,成为一个普通人。
什林见手里的纱巾松开,像泄气一样。
茫然走到烧得“咕噜”的热水面前。
这杯茶,喝得很快。
从烧水到烹茶,到推给莫琳,不超过10分钟。
灵堂外淅淅沥沥的雨拍打,莫琳看着杯盏里的晕染的波澜,仰头一口饮尽,雨水的声音让她清醒,清醒到透彻。
什林握着手里的茶杯,他指腹缓缓摩挲。
眉眼清冷,眼眶还是红的。
莫琳松开茶盏。
“守夜烧水的厨娘呢?”
她没头没脑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什林似乎还因为刚才的事情羞恼,
故意晾着她。
好半天才回答:“下雨,都不来。”
莫琳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让什林看出异样。
他甚至无法揣摩自己在这个年轻人心里种下的禁忌有多深。
他不知道是急功近利、
还是温水煮青蛙。
“可以找贺蕊,她负责军舰的后勤管辖。”
莫琳理智的分析,让什林看清。
她没有,她一点也没有。
大概就是太温了,温到没有温度。
所以连一点对遐想也不存在。
他觉得这次,输了。
想到那昏暗阁楼躺着的母亲,
什林却无能为力。
什林淡淡的。
“太晚了,没必要。”
莫琳径直拿起那壶水,动手烹茶起来,什林因为想清楚,反而摒弃杂念看向她的目光更仔细,也更琢磨。
两人心里都揣着,
一面揣着一面想。
莫琳将手里的茶盏倒上三分位置,
指节推到什林面前。
“我也第一次煮茶给别人,先生。”
什林看着那盏茶,没接。
反而轻轻挑眉:“军校教这个?”
“你们上校可不会。”
他说着,眸底掠过一抹难过。
莫琳看向男人的表情里多了点同情,这一点点的同情几乎是心里盛出来、掩不住的,她想了个尽量温和的说辞:“家里教的,我的父亲。”
什林闻言,伸手接了那杯茶。
然后端到面前,握着杯子。
想到什么,微微垂眸,
下颚不似往常那样轻轻挑起。
莫琳尽量让两人相处自然再自然些。
她甚至看了一眼尤婕的遗照。
心里定下。
“先生的烹茶是家族教的?”她问。
很少会闲聊,问题也硬邦邦的。
什林到底是三十岁的人。
勉强扯出个淡淡的笑也格外疏远:“母亲教的。”他总有些身段放不下。
莫琳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她惯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于是问:“婚礼没有邀请?”
邀请谁?
母亲……
当然不可能,
叔父紧紧把控着唯一能喝他血吃他肉的筹码,
能每年给一张照片就已经是施舍了。
条件,这艘军舰才是最后的条件。
什林脸色冷下来,不想在关注这个问题只道:“中校想问,就继续盘问吧,不要拐弯抹角的怀疑。”
莫琳知道自己只合适审问,盘查犯人,人情世故下的调查却难上加难,所以没有掩盖:“上校的死亡报告批示已经下来了,先生。”
莫琳缓和语气,尽量轻描淡写。
“凶手是方厨娘。”
什林脸色惊诧,他甚至伸手摸了摸脖颈,像想起那天被推下海,因为被莫琳盯着,拿乔似的放下。
“她?”
眼圈还是红红的。
莫琳把明面上的批令说了:“方厨娘是黑海上一支海盗的前锋,探军舰上的补给,那晚在粥里下毒无味,所以。”
“我准备的那碗粥?”
男人看向她,似乎接受不了事实,接受不了自己害死了新婚伴侣。
莫琳点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
低头却能看见泪珠大颗大颗朝下落。
手背怎么楷都楷不净。
哽咽。
“是我……”
她看着动容,什林?奥黛接触到了他的跟外表不同,他清冷疏远下有人看不见柔弱还有温顺。
他是那样孤苦无依,那样的脆弱。
还让她感到怪异又新奇。
莫琳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暗喜,她亲口说出了上校的死亡,仿佛将男人身份彻底掐断。
在她评分名册上。
划掉了“上属的伴侣”这个称谓。
她走了两步,却在什林一步之遥停下。
藏在身后那只手……
原本想接那颗掉下的泪水。
-
清点货舱,
莫琳启动密码程序更换了自己的瞳膜。
贺蕊环手站在一旁,插了一句:“听说z星的人天生是绿瞳,这是真的?”
莫琳设置完毕,清理了一遍:“嗯,基本是绿瞳……”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全是。”
“嗯?谁是例外?”
“我可听说绿瞳都带有特殊技能的。”贺蕊划表填写,把仓库所有东西都记了一遍,确保无误。
“啪!”合上文件夹递给莫琳,
用一角戳了戳她的肩。
莫琳一只手朝后接过贺蕊的文件,双眼径直盯着面前的记录仪:“好几个贵族的眼睛都不是这样,比如奥黛家族……”
她说着顿了顿,回头发现贺蕊正一眨不眨盯过来,莫琳打开文件:“怎么了?”
莫琳忽略贺蕊的盯梢。
依旧坦然:“图书库有记载,这些贵族是传下来的异瞳。”
将文件看完,签署。
莫琳决定去下一个仓库盘点,贺蕊却拦在前面,表情有些怪异:“你去图书库查过奥黛家族了?”
莫琳忘了这个同僚几乎是人精,
一句话能分出三句。
也不遮掩,直接坦白。
“对,查过。”
“为什么查?”
贺蕊环顾周围,确保只有两人。
莫琳走了两步到围栏旁,这里是军舰顶层,安静得可怕,几乎能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但莫琳此刻的心境比风还复杂,她在质疑自己,质疑许多问题。
她想开口,却突然觉得羞耻。
只是道。
“没什么,报告要用而已。”
贺蕊不吃这一套,她几乎看穿了好友,又感叹这是军舰,前有狼后有虎,只委婉提起:“葬礼之后,那位先生一直留在军舰上不合适,我认为最好在进入黑海内海之前,派飞行器送他回家族。”
她自认这是目前最合适的解决办法,至少在好友陷进去之前,把这个长了狐狸心的男人给赶走,大家都体面。
莫琳点了一根烟,
火星在这个年轻人手里把玩着。
她鲜少在人前这么有活力。
烟雾掠过眼前,掠过风、掠过帽檐、掠过蓝白相间的尾飘,她摇头。
“不行。”
这下轮到贺蕊沉默了。
“你还想晋升吗?”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
莫琳也愣住了,她微转看向同僚。
“什么意思?”
贺蕊叹口气:“图书馆是不是没查出什么?我就知道如果查出来不足以让你退缩的,琳。”
莫琳皱眉,贺蕊表情越发严肃。
只道:“有些话是机密隐私,但是我不得不说了。”
“两年前我被调到司令部的档案室工作,那天人事抽了一位已故公爵的档案给我,那位公爵的伴侣栏写了上一任伴侣姓名,就是什林?奥黛……”
……
灵堂守夜回来,他就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淋了场雨,身体却垮掉一样。
什林洗了一次澡,从头洗到尾,身上的每一处、每一块肌肤都搓得发红,甚至红得可怕,但他依旧执着得想将自己搓干净。
他换上了新的衬衫还有西裤,都是按照他身材体量的高级面料,一尺的布料甚至可以在繁华地段买上一套房子,但是这些衣服按照主人的身材制作好后几乎不存在其他价值了,而是取决于主人的价值。
指节在水里跑久了,就算有些浮肿依旧是纤细的,甚至每个举动都有完美的弧度设计,什林已经将这种行为当成惯性,他一点点穿上衬衫,指节从下腹、胸口、锁骨……
他扣得很认真,甚至仔细。
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不大不小的轮廓骨骼,鼻梁高耸又有弧度的落在鼻尖,生了一双最漂亮的眼睛弧度近乎能将人吸进去,额前湿润的碎发让他看上去几份脆弱。
“足够了。”
他抿了抿下唇,声音淡淡的。
什林打量自己的时候像打量一个物品,审度的瞬间那双极黑的眸子里写满死寂,眼泪却一点点从他眼眶夺出。
缓缓闭眼。
他大概不会再对什么惊艳了。
哭不是为了那些alpha,只是为了他自己。
像个小丑一样屈宠别人,恶心至极。
他打开水,
将手一点点清洗干净。
赤脚,开门。
冰凉的浴室外,窗户吹得呼啸。
海风很咸,咸得腥人。
他走到卧室门口,手握上去“吧嗒”打开了锁。
风鼓得吹了进来,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他仿佛被风拥抱了,这些干净混着一股淡淡的野薄荷掠过耳垂那一块红。
他眸底微定。
却攥紧了手心,酸甜都交定在心里。
那个脊背挺直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
似乎是跑过来的,喘着气。
“先生……”
那双坦然的眸子看了过来。
里面蓄满了什么。
他只看了一眼都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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