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乘被弟弟的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十八年的人生短暂而跌宕,却从来没遇到过贺问霄这号人物,但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朗乘又不那么确定了。
“算了,这种事情不重要,”朗乘扬起笑容,笑意却没有渗到眼底,“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除了听从贺问霄,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郎除迟疑地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了。”
想清楚这点,朗乘瞬间念头通达了,他笑眯眯地拨拉着假花,“他贺问霄是个大人物,不管他想要什么,在算计谁,也算不到我们头上。跟着他能喝点肉汤,就算我们赚到了……这花可真假,等出去了,买几束真的放你屋子里。”
郎除望着哥哥灿烂又没心没肺的笑容,却突然忧愁起来。
似乎悲观与乐观真的天生,他的哥哥好像永远能看到好的方向,受到的伤害与屈辱在肚子里滚过一遭,便能变成笑着说出来的谈资。
但他却不希望朗乘受到半点伤害。
“那你要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气……”郎除开始絮叨,“别惹那位长官生气,我看他手下的士兵都很遵纪守法,不像这监狱里的其他狱警……他应该不是曾榆那样的人。”
朗乘自然满口答应:“好好好,我的小美人,你别操心了。我惹谁也不敢惹贺问霄,保证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你要把谁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一道碎冰携雪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贺问霄眉心微蹙,站在门下的阴影中,一张美人脸似有不虞。
朗乘:“…………”
真是服了他了。
“自然是贺大老板,”朗乘不耐地皱着眉,转过身来却又是一张可亲的笑脸,“还指望抱您大腿离开这鬼地方呢。”
少年长了一张天真、野性又漂亮的面孔,他笑意融融,长发丰盛,眉睫浓郁,每一处都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让人不禁生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念头。
贺问霄只看了一眼,像是怕被烫到,极快地挪开目光,淡淡道:“计划有变,我们现在就出发。”
朗乘抬手,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扯了扯领口,“那就走呗,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
看来他已经完全从曾榆那件事中恢复过来了,贺问霄心想,倒是多余他费尽心机。
这只傻狗不会多想。
只要有肉吃,有钱拿,他自然便高兴了,也不记仇了。
贺问霄被自己多余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去武器库挑点顺手的,这次行动保密,我亲自驾驶机甲,你无需携带重武器。”
“遵命,贺老板放心,我绝对不拖后腿。”
朗乘虽然嘴上混不吝,但行动却很迅速,甚至来不及和弟弟道别,便急匆匆直奔武器库,挑了几个小巧好携带的轻武器,便来到贺问霄跟前报道。
却没想到,在贺问霄面前早早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见到他,反应更大,横眉冷对:“你怎么在这里?”
朗乘也非常迷惑,转头看向贺问霄,“他怎么在这里?”
面对这种幼儿园小朋友互相告状般的场景,贺问霄没有不耐烦,公事公办地说:“迪尔说他见过买家,还知道一条秘密航道,自愿帮忙。”
朗乘:“可是劳伦斯……”他说到一半,突然噤声,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
贺问霄略一颔首,“劳伦斯不识时务,拒不招供,但他有个好儿子,如果此行能有收获,我会赦免劳伦斯的死罪。”
朗乘看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事业的迪尔,又看了看贺问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劳伦斯明明已经畏罪自杀,贺问霄一转头,却把迪尔这傻子耍的团团转,让人为他卖命。
这就是帝都光风霁月的贵族子弟吗?
心可真黑啊。
他由衷赞美道:“您真是宽宏大量,我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贺问霄却对他的恭维不以为意,冷冷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沉声道:“跟上。”
朗乘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银白色的雏鹰便腾空而起,威风凛凛地在几人头顶盘旋了一圈,它张开尖利的鸟喙,轻轻扇动翅膀,逆着停机坪的灯光,神情肃然,双眼通灵,仿佛传说中神明豢养的宠物。
几根栩栩如生的尾羽从空中跌落,细细的绒毛闪着银色的星光。
朗乘手欠,伸手想去接,却被贺问霄一把摁住小臂。
迪尔在一旁嘲笑:“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吧,这是贺长官的精神体,除了被他标记过的omega,其他人去碰会被自动攻击。”
朗乘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皮肤柔韧而细腻,贺问霄的手掌一触即离,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有点痒。
雏鹰盘旋着升空,骨骼逐渐拉伸,急速长大。先是翅膀,再是爪子,最后是那身发着微光的皮毛,皆化成了充满金属感的冰冷外壳。
它竟然长成了一只昂首挺胸的雄鹰,张开臂展近几百米的翅膀,低头向下俯冲而来,带起阵阵卷起的风。
朗乘怔怔地抬头看它,长发被飘然吹起,拂过脸前。
雄鹰在贺问霄面前落地,低头敛翅,做出臣服的姿态。它将柔软的腹部打开,流出极具延展性的液态金属,如水银泻地,铺了层层向上的银色地毯。
“跟上。”
贺问霄抬腿,登上机甲,同时,为朗乘和迪尔开通了临时乘客权限。
朗乘回过神来,咬牙跟上,他用严肃的神情掩盖自己刚刚被惊呆的窘迫,同时在心里暗自惊叹,贺问霄的机甲也太帅了!
机甲内部的构造极为简单,不像舰船一样有着复杂的操作系统,毕竟,它需要的只是主人贺问霄的神经电流。
那只银色的雏鹰,贺问霄的精神体,正静静驻足在他的左肩,闭目敛翅,小肚子一起一伏,看起来十足乖巧可爱。
朗乘之前从没乘坐过机甲,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用目光四处打量。
他们所站立的空间非常广阔,墙壁是莹莹的蓝色,流水般的光芒在其中汩汩涌动;贺问霄面前有一面巨大的全息投影屏,连接着他的智脑桌面,朗乘在左下角看到了一面课程表,却很快被贺问霄隐去。
朗乘刚刚找了个地方坐下,机甲便轰然启动,滑出了停机坪。
幽蓝色的墙壁变得半透明,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宛如身处水底,空旷的宇宙像是荒芜的海底,一片黑沉寂静,盖尔文监狱所在的空间站散发着幽深的光,形状却越来越小。
不知何时,朗乘的脸已经贴在了墙壁上,一双小野兽般的浅瞳眨也不眨,定定地盯着外面。
他这辈子只有两次坐着飞船在宇宙中航行的经历。
第一次是被星际海盗拐卖,第二次是跟着第二纵队的伤兵被押送到盖尔文监狱。
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都是前路茫茫,生死未卜。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他生存的宇宙。
好大,好黑,看不到边际,他不禁发出感慨。
机甲起航之后,按照主人设定好的程序向最近的跃迁点飞去,贺问霄便腾出手来泡了一壶红茶,茶汤红润清亮,他将白底金丝的茶杯轻轻放在朗乘手边。
朗乘却没有发觉。
贺问霄的目光在他的侧脸逡巡了几番,落在他的眉间、眼底和唇角。看着朗乘对着外面发呆的模样,他第一次对于重来一次的人生有了些许真实感。
年轻人的侧脸依然是昂扬的,鼻尖向上,唇角翘起,黑色浓密的睫毛轻轻卷着,眼里盛满了新奇。
贺问霄又一次意识到,现在的朗乘鲜嫩又年轻,还未磨砺成一块包裹着狡猾与杀戮外衣的冷硬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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