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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是被五花大绑的华轩辕。


    抵达名剑山庄那一日,玩家们亲眼所见到的华庄主气质儒雅、身躯挺拔,那属于江湖一流高手的风姿气度,在举手投足间展现得淋漓尽致。如今他头发散乱,被下了药,性命也被魔门所挟持,本命佩剑更被夺走,一代豪侠落得如此狼狈落魄,前后竟只花了不到数日。


    如同一只硬生生被折断双翼的鹏鸟,孤零零于地,再也飞不起来了。


    这只鹏鸟最大的错误,也许是太过狂妄自大,或许是他双眼被蒙蔽,十年来没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以至于引狼入室还赔了真心。


    裴结音神情欲言又止,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而这些汹涌澎湃的情绪溢到嘴边时,通通都化为了强行压抑下去的冷漠。


    她别开脸,脸上带着漠然,对年轻人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竟随意揣摩我的心思,可我跟这男人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心里话。”


    年轻人也不勉强,他当下改口道:“那你有什么话,要对二小姐说吗?二小姐如今还不肯接受事实,她马上要香消玉殒了,这十年母女情弥足珍贵,不如在她死前,让她做一个明白鬼。”


    华湛露一下子哭出了声音,小小声的啜泣,眼泪顺着微瘦的玉颊往下淌,最后挂在尖尖的下巴处。


    中原第一美人的泣容,如娇艳脆弱的海棠落泪,不认识她的人乍见之下都心有不忍,更何况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名剑山庄的弟子们,恨不得为了小师妹把心都掏出来,更恨不得冲上去助她脱离魔爪。


    什么死啊活啊的,裴结音神色颇为恼怒,她本来就不想华湛露死,听这年轻人随随便便就把华湛露的死挂在嘴边,还强调无数次,生怕她忘记似的。


    裴结音身为不夜城四大魔王之一,当即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冒犯,她刚想训斥这不知死活的后辈。


    结果这年轻人转头就问:“华二小姐,你想听吗?”


    华二小姐连连点头:“我想……”


    少女一张楚楚可怜的容颜,望向了裴结音,裴结音心脏蓦地揪起,浑身僵硬如同石化,心比之前还要纷乱。


    半晌她终于开口了,“露儿,我不想杀你。”现场英雄豪杰刚想训斥这个蛇蝎美妇,事到临头了要杀了人家还说自己舍不得,结果被人拉了一把才噤声。


    原来江湖宾客中不乏聪明角色,他们猜测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攻心计。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再加上,这个年轻人不知来路,却明显在为人质们争取时间。


    众高手们一个个都是人精,也不是什么傻子,他们装作被俘获,颓靡神色下悄然运转周身内力,企图冲破迷药所封覆的桎梏。之前打坐调息的法子失败了,这一次换一种方法。


    华百炼也是人质之一,他父亲跟妹妹模样凄惨狼狈,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英俊脸庞难掩苍白困顿,但他盯着那个年轻人,总感到非同一般的眼熟。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眸光灼灼,夹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


    然后这个年轻人,面上不显,一双手却别在背后,悄然比划了两下,又划了一个半弧圆。


    华百炼注意到了。


    这个比划暗含玄理,分明是告诉他体内的穴道该如何流转,他立刻屏气凝神,照做起来。


    最后那手指又比划了一个方向,是在告诉他,他的佩剑在何方。


    华百炼一下心神大定,他眼神闪过一丝安慰笑意:同龄人中能做到这样沉稳老练,有条不紊之人屈指可数。而在此刻众多江湖高手云集的名剑山庄,还敢跳出来掌控局面的,这世间更是没有几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戚红辛自然也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两人间自有一种无声的默契,无需多费口舌,阮雪宗朝他眨了眨眼,他就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在场不知道这是攻心计的,当然也大有人在。


    裴结音当然也知道,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陷阱,但华二小姐楚楚可怜的脸庞,激发了她所有母爱柔情,她心中萦绕着各种滋味,一直压抑着都难以驱散,干脆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来。


    “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平安出嫁,远离江湖纷争……我想活到七十岁,如果你被人欺负了,我还能提剑去杀了那个负心汉,先阉后杀,再灭他全家满门。如果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要吃饱穿暖。这世间对女子本就极为苛刻,你可是名剑山庄的二小姐,如果遇上了一个逼你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委曲求全的男人,不用二话,直接杀了便是。”


    华夫人果然是魔门妖女,先前什么温婉迷人都是假象,动不动就阉了负心汉、灭人满门,全场男侠都下意识感到下体一凉、脊背发麻。


    她把之前阮雪宗所听到过的絮絮叨叨,又跟魔怔一般重复了一遍,然后她似乎坚定了什么,这一次更像交代遗言了。


    华轩辕听得极为感动,他嘴角溢出一道黑血,他喊了一声:“结音!我也不会让别的男人欺负我们女儿的!”


    裴结音冷冷地注视他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当场翻起了旧账,她柳眉倒竖,气势汹汹:“你这老不羞的还有脸说?名剑山庄最卖女求荣的就是你!”


    “露儿是你的物品吗?她不会饮酒,你还逼她饮酒!甚至还想把她嫁到江南,你这老不羞的,既想把洗心山庄收入囊中,还想让她母仪天下,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华轩辕被妻子直白的话语呛得无话可说,在众位侠士窃窃私语、火辣辣的目光盯视下,他老脸涨红,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遁进去。


    “结音我错了!你不要再说了!”


    魔门双生子意识到了不对劲,出声呵斥:“裴结音你还想说什么,快举起匕首杀了他们!”


    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打断,裴结音心头一凛,嘴唇颤动着:“我……”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有很多心里话没有说完,她心中极为挣扎痛苦。


    她只能选择怒视那个年轻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几句话,让她坦白之后,翻滚情绪如洪水溃堤,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可笑啊可笑,该不会真有人在一声声娘中迷失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忘记了魔门命令吧?”


    “裴结音,你当真活得可笑,你看这是什么东西?”魔门双生子一唱一和,其中一个拿出一把佩剑,剑身碧绿,还镌刻着蝴蝶图案,是女子样式的佩剑。


    对这把剑,名剑山庄众人都不陌生,那是他们师父华轩辕的随身佩剑。


    “这老头身上所配之剑,一直是他亡妻的遗剑,他时常悼念他最心爱的女人,人家夫妻都阴阳相隔了还故剑情深!你这后来者算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要给自己添堵?”这番话可比阮雪宗说得厉害多了,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裴结音心头猛地一震,她苦笑一声:“是啊他一直对前任夫人念念不忘,我算什么东西?”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手中紧握的匕首在疯狂颤抖。


    她心里长久淤堵介怀的话便是这部分,如果这十年华轩辕没有“故剑情深”,她也不会一直保持着理智,也许老早就叛出了魔门。可如果问出口,又好似她这个续弦夫人不够贤惠大度,在嫉妒前任一个亡者,怎么做都是错,更别提她本身就是一个带着任务潜伏在名剑山庄的魔门女子,不为了任务牺牲自己,反而动了真情,去在意这种问题,本身就可笑至极,她彻彻底底迷失了自己。


    阮雪宗叹了口气,华夫人问出这句话,说明了她早就输了,身心输了个彻底。


    一边是华轩辕的故剑情深,一边是续弦夫人飞蛾扑火般的感情。


    在场唯一有苦说不出的恐怕是华轩辕,他真心深爱裴结音这个魔女。


    亡妻死后几年他确实痛心怀念,时常把佩剑带在身上,后来一是习惯了,二是他是在营造爱妻人设啊,结果现在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场江湖人士,听了妖女痛彻心扉的一句“对啊我算什么东西”时,俱被其中宣泄的情感所感染,一下子感同身受,看向华庄主的眼神都有点变了,充满了控诉跟指责。


    峨眉派掌门也是如此,她一边悄然运功,一边低声叹气,对华轩辕道:“华庄主啊,等闲离别易销魂,要怜取眼前人啊!”


    华轩辕登时如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他刚想高呼一句。


    就在这时,裴结音眼神一凛然,就在众人以为她心灰意冷要向华轩辕下手时,却不想她举起了匕首,抹向了自己脖子。


    很显然,在魔门逼她杀人跟她自己死之间,她性情决绝地选择了后者。


    众人脸色剧变!


    这千钧一发之际,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个年轻人,他快速一掌袭去,朝华夫人拍去。


    只见这一道金色掌影如浮光跃金,全场都震惊了两秒。


    裴结音匕首被打掉,同时纤细窈窕的身子也被一掌击中。“结音!”华轩辕不顾自己被捆绑,一下子扑了过去。在这一声声凄哀大喊中,这魔门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苍白脸庞浮现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但好在,她没成功割喉,只是昏迷过去。


    阮雪宗有意克制住力道了。


    挑拨离间的算盘再一次落空,魔门双生子们怒火飙升,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再也掩饰不住杀意,“你是哪里来的无名小卒,敢妨碍我魔门办事?”


    众人目光也随之落在他身上,只见寒风中,这个年轻人身形挺拔,乌发漆黑,漆黑的发擦过脸,风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无形之中,竟有一种摄人夺魄的魅力。


    玩家们很配合地敲锣打鼓,高声道:“这是我们令狐大佬!江湖内测期间的榜一高手!”


    魔门双生子们本来惊疑不定,有所怀疑,一听这话注意力被转移走了,想杀人质的心又淡了几分。


    “姐姐,是我江湖情报落伍了吗,江湖高手中有复姓令狐的吗?”


    “没有,果然是一个无名小卒,不足为惧。”两人心中高高扬起的警惕,再次重重放下。


    “可我看不透他的武功深浅。”


    “我去试他一试。”魔门双生子之一刚这样说,一人出现,阻止了她。


    “你们退下。”


    出场这人是一位年轻公子,大约二十左右年龄,身材瘦而高挑,穿着银色锦袍,脚蹬着白色华靴。那清秀俊逸的脸庞上,一双狐狸眼笑意飞扬。


    对方神色还是那般和善,手里却提着一把剑,一改平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懒散模样,跟魔门妖女说话时,他下巴微抬,随口就是一个发号施令,好似身居高位。


    认出此人是名剑山庄的小舅子,因为震惊过度,在场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宾客们都瞪大了眼睛,呼吸停顿了三秒不止。


    后来才想起,既然华夫人都是魔门卧底,那华夫人的弟弟自然也是魔门卧底,有什么好吃惊的!?


    魔门二女行为倨傲,对此人颇为信服,当下躬身行礼还让开了脚步。


    大家早有判断,猜测这二女是不夜城的魔头,让这两魔女心悦诚服之人,地位自然也在她们之上。


    华轩辕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他错愕万分,神色颇为沮丧:“玉卿你、你难道也在藏拙不成?”他是什么顶级的瞎子,身边人一个两个都看不清楚?


    裴玉卿笑了笑,一剑挥去。


    感受到此人玩世不恭笑脸下的一份杀意,名剑山庄弟子们如临大敌,也纷纷拔剑出鞘,既然出场的是他们的“内人”,他们就不该袖手旁观。众弟子训练有素,立刻结了一个剑阵,把“令狐笑”护在中间。


    裴玉卿却面带微笑,丝毫不惧,一把长剑在手,瞬间冲破了剑阵。不仅如此,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出的剑法招招石破天惊。


    剑身铮然,散发着幽冷寒光,直逼众弟子多处要害。不少弟子流血受伤,不得不暂避锋芒。


    “这、这是华家剑法,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华轩辕浑身剧烈颤动,小舅子明明不是他的徒弟,随手使出的剑招,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完全吊打了他精心栽培的弟子们,更加坐实了他口中的“藏拙”一说。


    很显然裴玉卿潜伏名剑山庄多年,早就将名剑山庄的绝学精髓学了个底朝天,随手运用都能见招拆招。


    牢不可破的剑阵,输给了自己人,被瓦解了个彻底。


    “你们是不敌我的,还不退下?”沐浴名剑山庄众弟子仇恨屈辱的目光中,裴玉卿慢吞吞露出一抹笑。


    “我们不退!”名剑山庄弟子宁可死,也不可能撤退,眼看着裴玉卿一剑袭来,如疾风骤雨,将要毙命,“令狐笑”将那剑阵弟子推开,自己迎面而上,果断出手了。


    大家都能看出,身为魔门高手,裴玉卿很强,但没想到这姓氏“令狐”的无名小辈竟然更强。


    面对招招杀意,剑光迅疾如电,他一掌攻去,磅礴威压令周遭草木金石都在颤抖,不输给任何剑气。


    裴玉卿那这锋利无比的剑气,在场人都心惊肉跳,却半点也无法伤这个年轻人分毫,这样强势的武功放眼江湖,本就屈指可数。再加上对方这般的年轻,这究竟是哪里来的高手,怎么会是一个无名小卒呢?众人心中的疑惑震撼如翻江倒海。


    玩家们也齐齐大叫:“卧槽令狐大佬是开挂了吗?”


    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动作,就简简单单的出掌,漫天掌影就如同冰雪般压下,裹挟雷霆之势,分分钟要取裴玉卿的性命。


    裴玉卿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目异彩连连,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道:“有趣啊有趣!”


    这一战足以在江湖百晓生笔下,获得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着“铿锵”一声,一道崩裂脆响传来,剑被掌彻底劈开了,剑身寸寸断裂,只剩下剑柄。一位剑客没了剑,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已经输了。


    魔门双生子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魔门BOSS裴玉卿却不如何惊慌失措,他随手丢了独木难支的剑柄,一双眼微微弯起,笑眯眯道:“是我技不如人输了,我投降,这位少侠你捉了我吧。其实这些年我都是被魔门胁迫的,只要少侠你管吃管住,我这魔头立刻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从此少侠你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


    毕竟是魔门人士,他嘴上说着投降,语气却没个正形,仿佛胡闹孩童玩腻了旧物,在接触新鲜玩具,又更像是投怀送抱般蛊惑人心。


    众位英雄表情将信将疑,猜测此人是否真心。


    “魔门心思卑鄙狡诈,不可轻信!”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其余人附和道:“没错,小心此人用毒!”


    “要你们多嘴?”裴玉卿轻蔑地睨了众人一眼,一个轻描淡写的警告意味,直把人震慑原地不敢动弹,也让人清晰认识到,眼前这位不是那名剑山庄的病秧子,而是不夜城的年轻魔头。


    ——江湖中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无名小卒!


    这投降风波还没结束,魔门双生子心思如电,再看那叫令狐的年轻人,在众人喝彩吹捧之下,一双漆黑眼神如静静绽放幽光的天山冰雪,那冷静自持的强者气度,一看就是成名许久的高手,哪里像是那种被人吹捧几句就找不着北的毛头小子。


    她们脸色剧变,立刻想通了无数弯弯绕绕,喉咙里爆发出尖叫:“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死了!我亲眼看他七窍流血的!”


    能在阮雪宗刚获得武林盟主的高光时刻,终结掉对方性命,除去主人的心头大患,她们为此一直沾沾自喜,谁曾想对方从一开始就没落入陷阱。


    那石室里死掉的那个人是谁?那些正道高手那般伤心难过,竟然把戏演得跟真的一样,将她们姐妹玩弄得团团转!


    裴玉卿偏过头,俊秀面容上带起淡淡嘲讽:“蠢货,美人怎么可能死得那么容易。”


    时间已经拖够久了,阮雪宗果断卸去易容,那张高冷漂亮得不似活人的脸展露无遗,让人移不开眼


    而随着易容摘去,看着这段反转剧情,这下子不止玩家们疯了,全场英雄豪杰们也陷入震撼哗然,“竟然是阮庄主!”


    就在这时,趁着魔门妖女不敢置信、心神摇曳松懈之际,人质们也瞬间抓住这一空隙,立刻暴起,挣脱束缚与魔门杀手们战在一起,场面局势又来了一个颠倒。


    “没事吧,那魔门妖女可有难为你?”阮雪宗朝人质方向掠去,语气充满关心。


    听到这句话,包括华百炼、少年高僧妙心、丐帮帮主萧志在内,不少正道高手脸上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他们刚扬起笑容想要回应,下一秒笑容忽然凝固了。


    因为阮雪宗接近的是“饮寒刀”。


    “我没事。”戚红辛幽暗深邃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薄唇抿了一下,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能会在眼前这年轻人脸上落下一吻。


    而现在,他只是一把揽过阮雪宗,手中饮寒刀飞出,贯穿了其中一个魔门BOSS的胸膛。魔门妖女躲避不及,胸口鲜血汩汩不止,双生子一模一样的脸上,流露出计策失败、死不瞑目的表情,被击毙在地。


    随着不夜城两个魔头投降,另两个双生魔头陨落身亡,名剑山庄的英雄大会彻底落下了帷幕。


    第一百三十二章


    阮雪宗还是武林盟主。


    这下华轩辕都深感叹服:他最初以为阮雪宗真死于魔门之手,当了一刻钟的武林盟主就死了。万万没想到,事情反转乃至水落石出了,他才发现,阮雪宗无论武功、目光如炬还是聪慧智谋,远在他之上,有些东西注定该是对方的,就是对方的,怎么也逃不掉。


    倒是他这个筹划英雄大会的人,原来早被魔门盯上,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叮,你正面迎敌,大破魔门阴谋,挽救人质性命,名震江湖,名剑山庄势力好感度+5000,万法寺势力好感度+3000,武当派势力好感度+3000,丐帮势力好感度+3000……江湖地位大举提升】


    系统提示音不绝于耳。


    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各方势力,都心服口服地为阮雪宗送上了膝盖,啊是好感度。


    另一边,玩家们还在积极后勤,他们兢兢业业地打扫战场,治疗伤员,甚至在战场乐此不疲地捡垃圾,“卧槽!家人们你们看,我捡到了魔门BOSS掉落的极品装备-软猬甲!”


    “慕了慕了,我的装备四件套还差一个项链激活效果,啥时候也让我捡一个啊!”


    “欧狗快跑!我的麒麟臂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们的游戏界面也在显示战场结算。


    排名第一,特殊贡献奖的赫然是令狐笑。


    【恭喜全体玩家,第五章 主线·名剑山庄英雄会已通关,名剑山庄探索度100%,恭喜全体玩家获得大量历练和金钱,具体奖励已发送飞鹰传书】


    【恭喜全体玩家获得名剑山庄势力好感度+5000,成员好感度:华轩辕好感度+500,华百炼好感度+500,裴结音好感度+400,华湛露好感度+400,裴玉卿好感度+100,达到初步的关系“患难见真情”】


    【叮,战斗副本“名剑山庄”已完成,系统将根据玩家贡献度发放副本首通奖励】


    玩家们表示爽了!


    其实打打杀杀一夜后,他们普遍还感到不过瘾,按照游戏机制,等到正式公测后,名剑山庄战斗副本BOSS会有三轮:第一轮BOSS是魔门双生子,她们一唱一和的姐妹默契,会给玩家们带来一定的压力,更别提她们手里还握有人质,玩家必须随时注意人质血条;第二轮BOSS是在魔门正道中思想疯狂挣扎的裴结音,她有两个转变阶段:第一阶段理智战胜情感,战斗力不强,第二阶段是情感战胜了身份,她会发狂,战斗力爆表,痛殴玩家,不少战斗狂人对此已经馋得流下了口水。第三轮BOSS则是病秧子打扮的白衣俊俏公子,魔门BOSS裴玉卿,玩家们在公测剧情内会跟他有大量互动,反转起来才更加杀人诛心!


    正式剧情时的任务还包括解救石室人质。


    玩法上会大量丰富……敬请期待。


    另一边,武林盟主已经确定,这剿魔大旗自然也要高高举起,在阮雪宗的带领下,江湖无数英雄豪杰的目标自然是——魔门位于塞北的老巢“不夜城”。


    一个不受地上官府管辖、无数邪恶势力不法勾当滋生的阴暗地方,笼罩在迷雾之中,好似浮现人间的阴曹地府,有鬼城的噱头,没有熟人引路,很容易有来无回,江湖人人畏惧忌惮的白骨埋尸禁地。


    不夜城内部更是设了无数道机关暗道、繁复迷宫,稍有不慎就会踏入深渊、粉身碎骨。


    江湖豪侠们一听都下意识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在这紧张凝重的氛围之中,洗心山庄的玩家们永远不太“合群”,他们兴奋得上蹿下跳道:“哇塞江湖禁地,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好刺激的样子!”


    “冲冲冲!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探险了!”


    “好阴间!整点阳间的东西吧,孩子怕怕QAQ!!!”


    “别怕,咱星际玩家都是玩过全息版港诡实录、巨山精神病院的!咱什么都不怕!”


    江湖豪侠们:“???”


    原谅他们一句都没听懂,唯一能听懂的是,洗心山庄这群少侠们果然卓尔非凡、浑身是胆,面对不夜城这龙潭虎穴、高深莫测一般的魔窟,他们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展现出了过人的胆识跟气魄。


    哪怕他们年纪轻轻、武功不高,但凭着这份勇气,那些江湖成名许久的人都深感自愧不如。


    话说回来。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有引路人,那就是据他所说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的年轻魔头裴玉卿。他笑眯眯地说,可以把众人带入城。


    在这份将信将疑之下。


    众人佩戴上了诡魅面具,在一轮圆月照耀下,来到了不夜城。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灰茫茫的迷雾,山谷连绵之间,好似拔地而起了一座黑色孤城。月色皎白清绝,却照不透雾色,无数城池楼宇的轮廓若隐若现,连阮雪宗都不禁感慨,这魔门老巢果然深藏不露。霍崇楼不知曾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修筑出这易守难攻之地。


    这场英雄大会,也因此到了最关键部分——围攻魔门巢穴。


    但他们在城外,首先就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曾让无数江湖高手折戟沉沙的困难——迷雾阵。


    雾气掩映中,脚下是一大片荒芜破败的黑色土壤,却开满了无数漂亮的红草。这世上居然有草是如此苍红欲滴、靡丽鲜艳,甚至还有几个白骨掺杂其中,显得一切触目惊心。


    无数豪侠见了这一幕,心中不禁一寒,心想魔门难道日日夜夜用人血浇灌,或者这植被之下埋着无数尸骸,才能这草呈现红色?


    武当邱掌门,他戴着一张黑白玄鱼面具,二指掐诀道:“诸位小心,这迷阵有生杀之相,规律难以找寻,不可擅闯。”


    众人心头一凛,终于明白这地上的森森白骨怎么来的,恐怕这些空洞的白骨死前,一定陷入了一个毫无希望的境地,以至于死了骸骨都透着某种深切的绝望。


    阴寒的雾气粘附在皮表,一股无法言语、毛骨悚然的寒意也随之渗入人心。


    不少人当即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这世间永远不缺英雄,然后那些英雄都死在了这里!


    裴玉卿道:“左拐走十步,一株红麝草为一列,一株雪莲为一纵,按照五红一白走,半个时辰就能在迷阵走一个来回。”


    其余人不信,纷纷怒视他:“你们魔门心狠手辣,你又是魔门卧底,莫不是想把我们众人骗进来,骗入这死门绞杀!”


    裴玉卿撑开折扇,还是那张熟悉的美人图,这一次倒是给人物穿了衣服,他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你们爱信不信,你们这群胆小鬼死了就死了,可我怎样也不会加害美人。”


    阮雪宗面不改色。


    他心里没有盲目相信魔门BOSS的话,通过系统他发了一个精英任务,所有接了任务的玩家立刻上前,按照这个规律走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那些玩家平安归来,印证了裴玉卿所言非虚。


    带头玩家啧啧称道:“果然可以永远相信老色批的话!”


    众人鱼贯入城,见识到了不夜城的全貌,城内漆黑阴暗,四处都是彩绸昏灯,以至于色彩杂乱、朦朦胧胧。


    没见过世面的玩家们纷纷都表示震惊了。


    而这偌大一座城,居然从赌坊、钱庄、典当行、拍卖会、绸缎庄、酒楼什么都有,好似真有活人居住,只是这屋舍俨然中,地形颇为复杂,充斥着一种诡魅色彩。而街市行人都佩戴着面具,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是人,还是魑魅魍魉。


    见众人好奇,裴玉卿摇着扇子道:“这城里有很多东西,于这里稀疏平常,于外人看来惊世骇俗,你们见了千万不要动怒。”


    为什么要动怒?


    名门正道还不解,就见到不夜城内,无数戴着面具的人在卖儿卖女,从皮肤可卖人皮面具,从头到脚一一皆可典当,自诩行侠仗义的侠客们一看血压就升高了,直接拔剑冲了出去。


    除了人口拐卖,这城内充斥着诸多阴暗,更有无数来路不明的神兵利器、武功秘籍、天材地宝、墓穴古董,还有流通走私的皇室珍品、西域汗血宝马等。


    这些马本来是贡品,却被拦截,稍微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能说出马的作用“攻城夺寨”、“传递消息”!


    更别提,城里最特殊的服务“助人大发横财,实现愿望”。


    不夜城赫然是一个放大版的玲珑宝船,甚至比玲珑宝船更加肆意妄为,已经不是一船级别,而是一座人间炼狱。


    中原高手们已经恨不得替天行道,掀翻此地了。


    没等众人怒发冲冠,裴玉卿熟门熟路,带着江湖数位高手七拐八拐,来到一家挂着红灯笼的酒楼。


    楼内掌柜见到浩浩荡荡一群仿佛要寻仇的江湖人,神色大吃一惊,是谁!是谁把正道人士引到这里的?他一扫颓靡模样,刚想大声呼救。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裴玉卿,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魔门人极为熟悉的脸,同时掏出一块令牌丢了过去。掌柜一见,神色更是骇然恐惧,直接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属下愚钝,不知少君来访……”


    裴玉卿在魔门人面前,就懒得掩饰了。


    他直接道:“义父可在城里?”


    掌柜恭恭敬敬道:“回裴少君,主人他在。”


    “义父他具体在何处?”


    掌柜诚惶诚恐:“这小人就不知了。”


    也许是裴玉卿在不夜城的地位颇高,接下来掌柜的话全是车轱辘一般的拍马屁吹捧,众人已经听不进去了。


    最想要的情报已经到手,屏气凝神的英雄豪杰们,紧绷心神立刻一懈,随后浮起的又是一股暗流涌动般的紧张,纷纷握紧了手中武器。


    魔门主人霍崇楼就在城里……


    众人拾柴火焰高,随着第一位玩家发现了霍崇楼的寝居后,往窗外放了一个烟火,联络众人后,高潮很快来了。


    霍崇楼在睡梦中被人割去脑袋,他好似毫无防备,就那么轻巧一剑,脑袋就被人割了下来。


    还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鲜血到处喷溅,发出一股浑浊腥臭的味道。当这颗脑袋瞪大眼睛,彻底转过头来,暴露出死不瞑目的表情时,江湖高手们才发觉,一代江湖枭雄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同样有吃喝昏睡的欲望,有睡梦之中毫不设防的一刻!


    ——魔门主人霍崇楼被杀了!


    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众人欢呼雀跃,整个不夜城掀起一场长达三天三夜的战役。三天之后,不夜城上空的浓厚阴云被驱散。


    阮雪宗却感到不对劲。


    一个随着年龄增长,心愈加豪迈,更加心狠手辣、性情谨慎多疑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旁若无人地睡在寝居里?


    这恐怕不是霍崇楼。


    而是一个跟霍崇楼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真正的霍崇楼,恐怕早就离开了塞北,不在此处,英雄大会众人其实是扑了个空,那对方究竟去了何处?


    除此之外,阮雪宗在霍崇楼寝居之外,还发现了一堆蜷缩的尸骨。


    经过仵作玩家化验后,发现属于一群身体柔弱、不懂武功的女子。从她们瞎了的双眼、掌心手指的茧以及手指密密麻麻的新鲜针孔,阮雪宗可以判断出,这些女子的身份应该是绣娘。


    她们生前恐怕是在帮霍崇楼绣什么东西,绣成之后,不仅人油尽灯枯,还因失去作用惨遭灭口。


    ……是什么东西呢?


    阮雪宗暂时还不知道,他对这些女子于心不忍,给玩家们发布了一个任务“埋葬绣娘”。


    随着这些绣娘被下葬,冥冥之中阮雪宗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霍崇楼不仅没死,事情甚至还没结束,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真正时刻还没来,却也……离之不远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云波诡谲的京城。


    近来是花灯节,听说魔门被剿灭、江湖水波太平,文武百官又正好献上贺礼,帝王龙颜大悦,下了一道旨意大赦天下。京城内张灯结彩,人人共庆佳节,一派盛世之下的歌舞升平。


    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各方势力汇聚四四方方的京城,有安居乐业的老百姓,有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有舞刀弄剑的江湖人,更有鱼服白龙的帝王。


    阮雪宗自然也在,他手里举着一盏颜色靡丽的花灯。


    灯纸里烛火晃映,打在他脸庞上,照出一点融融的莹润光辉。


    早从第一天入京,阮雪宗就领略到了天子脚下的繁华,街道宽敞,人流稠密,车水马龙,这是跟江南那种“淡淡炊烟窄窄桥,青青莲子熟菱角”那种小桥流水人家,截然不同的浩然端庄、热闹非凡。城内有酒色如刀甘醇辣喉,也有梁园歌舞足风流,更有夜半灯火不宵禁,城池高大壮美,河流如烁金锦带,有包容万物、海纳百川之气度,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也难怪霍崇楼一生汲汲营营,就想把这座城、整个天下都收入囊中。


    什么流水戏楼、夜市摊、古代长城与特色园林,玩家们直接玩疯了。


    “长城啊!万里长城!家人们我在爬万里长城,这可是世界文化遗产,古地球华夏第一军事工程,太壮观了,这一砖一缝浸透了风雨,孩子看了一眼,就被震撼得流下了眼泪!”


    “啊啊啊不愧是京城,一个酒楼好高好大,居然集齐了九大菜系,厨师玩家直接大呼呜呼!”


    “辣椒是什么绝色美味,误吃了一口川菜,从此西南是我家!下一次我要去西南,请把痛击生死教残余势力的任务交给我!听说生死教魔门总部设立在竹林群山,门人罪大恶极,人手豢养了一只大熊猫,我要去惩奸除恶!”


    “你那是去打魔门吗,我都不稀得点破你!”


    “我刚刚进了一个特殊服务场所,结果一楼开流觞曲水诗会,二楼是文人角色扮演聚会,藤椒小兔子她抽中了昏君一日体验卡,好多小哥哥围绕着她,三楼是泡温泉,真的好好玩,就是我攒了几个月的白银被掏了个干净呜呜呜呜,没钱别来京城!”


    “卧槽,麻烦报一下坐标,谢谢好人一生平安。昏君什么的不重要,咱就是想扮演古代角色,体验人文趣味。”


    “西城花旦唱戏还有杂耍看,东城歌舞坊花魁坐花车巡城表演,北城酒楼林立、夜市美食好几条街,大家还不上啊!”


    “大家快去爬佛塔,在佛塔最上面一层登高眺望京城,非常适合拍照,绝了啊京城太美了简直是人间仙境!无数花灯往天上飞,整个城市灯火通明、黑夜如昼了解一下?”


    京城上空飞满了花灯,灯面上写满了祝福,其中一盏是阮雪宗放的。他也从众写了一串祝福——愿游戏大火。


    这份愿景只有007号系统明白。


    能实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一切事在人为。


    【你想不想知道,戚红辛、杜如兰他们花灯上写了什么愿望?】系统007号这样道,一点也不为自己是游戏意志,却偷窥了别人愿望感到可耻。


    阮雪宗摇头:【不用了,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而且他对窥探别人的心愿不感兴趣,除非对方愿意告诉他。


    也许他是武林高手,他没用什么力气,只是内力轻托,手腕轻轻一抬,那盏花灯就飞得很高。


    堪称一骑绝尘,越过了千万花灯,高得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华服打扮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的年龄,面容很普通,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一看就是京城脚下的权贵,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仆人。两人衣裳华贵,样貌却是走在人群中不显眼的大众脸。


    阮雪宗一眼看出主仆二人脸上戴着易容。


    那中年贵人抬头看到花灯,先是吃了一惊,更显脸上易容僵硬,似乎说了什么,看嘴型是“他怎么飞得那么高”。都说花灯飞得越高,愿望越能被上天捕捉到。


    仆人回答他,“爷,那是江湖高手,他用了内力。如果您想,我也给您露一手。”


    这善解人意的仆人说完,想接过贵人手里的花灯。


    贵人举起花灯,躲了一下,一口官话十分流畅,“去去去,花灯祝福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放才灵验,怎么能假借旁人之手?”


    他自己放了,果然是权贵之家,舞文弄墨的手没什么力气。


    那盏花灯纵使有了力气也飞得不高,正好还有一股风吹来,花灯摇摇晃晃往下坠落。


    阮雪宗想了想,他内力外放,隔空托住了一下花灯底座。在众人看来,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在星河摇曳间,阻止了花灯下落的趋势。


    然后那只无形的手,还远远地把灯送了出去,如劈风斩浪一往无前。


    这一手看似漫不经心、平平无奇,实则蕴含了极为高超的内力,震住了贵人身边不少侍卫。要知道这些侍卫,随便拎出去一个,都是江湖上排名二流的高手,谁知道自己竟会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给震慑住。


    “多谢这位小兄弟,果然高手在民间……”中年贵人展扇一笑,他拱手抱拳道。花灯飞出去了,他心情极好。


    他不会武功,更不了解江湖内情,他还以为这一手多稀疏平常,殊不知身后的侍卫们跟仆人已经如临大敌:陛下可是鱼龙白服,随随便便遇到的一个年轻路人就是江湖绝顶高手,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中年贵人不经意抬起眼,斯文儒雅的眼眸,正好落进了一个年轻人漆黑的眼瞳里。


    他没说完的声音当即就断了,怔怔地望着阮雪宗,忽地浑身一僵如同石化。


    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孔绝世精致,俊美雪白,似上好的美玉,一辈子没怎么照过太阳,身上一袭清俊白衣,似水墨画一般出彩的人物,可世间技艺再高超的丹青手,也难以描摹出这份神韵的一二。


    花灯暖融中,把一切勾得如梦似幻。


    “这、这位小兄弟贵姓?”


    众侍卫都听出了,自家主人态度颇为奇异,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如今却用亲和的语气跟一个年轻人说话,言谈举止之间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时间众人大为惊奇,却也察言观色,深谙屏气静观的道理。


    “在下姓阮。”阮雪宗回礼。


    他隐隐察觉到这中年人灼热得难以掩饰的视线,对方华服下竭力克制的一种战栗,他心头一颤,陡然生出了一种不会这么巧合的预感吧?他怎么每次遇到景帝,对方都在微服出访的路上。


    武侠世界,一个没有武功的皇帝还到处乱跑,可是会出事的。当然了,即使对方安安生生待在皇宫里,也许也会引发什么紫禁之巅、和氏璧代天择主事件,毕竟这是武侠世界,只要涉及江湖人,一切没有不可能。


    系统007号:【没错,这是你爹】


    这世间就是怎么巧合。


    饶是心里做了准备,系统007号一下子爆出对方的身份,还是如同一颗巨石,阮雪宗心里砸出了不少水花,泛起阵阵涟漪。


    那他该怎么做,主动去认亲,还是做什么?


    阮雪宗心里犹豫了两秒后,决定选择了顺其自然、静观其变,他如果上赶着认亲,也许会被打成居心叵测、混淆血脉的可疑分子,还不如景帝自己主动、自己选择。


    他佯装看累了花灯,走上楼去喝茶。


    他这一举动,像牵动了傀儡的线,打破了所有凝滞。


    那中年贵人慢了一拍,也赶紧上了楼,大部队紧随其后。


    浩浩荡荡的一干侍卫包了二楼的所有座位,不少玩家被带刀侍卫堵在楼梯口,不能上去,都下意识道:“卧槽怎么回事?难道二楼有剧情?”


    茶小二提壶,给阮雪宗斟茶。


    在京城做事、经常接待文人墨客的店小二,也是出口成章的水平。他提壶为阮雪宗斟茶时,随口念诵了一句:“名花生于市井,富贵绽放人间,这杯花茶请客官品尝。”


    景帝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心头猛地一跳,感觉这句形容花茶的话,明明只是茶小二随口一句的招牌话。在此情此景出现,却好似在暗示着什么,他心中有所希冀,却又怕落空。


    他关切地问了一句,好似一位再和蔼可亲不过的中年人,“听小兄弟的口音,你是江南人?”


    阮雪宗点头。


    “这花灯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小兄弟你的父母呢?”


    “我的养父母已经过世了,我来京城寻找生身父母……”阮雪宗道,而且他也不是独自一人,戚红辛自始至终都在他左右,他那绝世高手气息已经激得众多大内高手颇为忌惮,他们手握在刀柄不敢轻举妄动。


    汪大太监更是认出了此人,心中震撼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停歇:“这是饮寒刀!出身前万杀阁,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玩家们则四处散在京城角落吃喝玩乐。


    只是景帝父性大发,选择性只看到了一身白衣孤零零、好似这富贵熙攘人间中茕茕孑立,独自一人行走的阮雪宗,对方周遭的一切都直接被他虚化了。


    几句问答间,景帝已经初步掌握了眼前年轻人的身份讯息:十八年岁,年少成名的江湖高手,江南人士,养父母亡故……年龄都对得上,至于这身份信息跟洗心山庄的字眼,景帝隐隐感觉有几分耳熟,他好像在六扇门折子上看到过几次。


    他还不知道,如果不是阮雪宗有意配合他,纵使帝王套话有术,他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阮雪宗端起花茶,水汽袅袅间,一截凝霜皓腕露了出来,举手投足间显得格外优雅。随着抿茶的一个动作,睫毛微颤,更显得根根分明,如同上好的画师在上面涂了墨。


    景帝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忽然有一股热意夺眶,如果十八年前,他那个小皇子没死,应该就长成这副模样,比梦境里那带发修行的白衣僧人更接近。也许是血缘作祟,他很想上前抱一抱这个年轻人,但又怕打草惊蛇,一切希望落空。


    于是他语气殷切道:“京城那么大,寻找亲人一事如大海捞针,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小兄弟你要不要先到我家看看?”


    等玩家们冲上二楼,就发现宗宗已经答应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邀约,决定去对方家里做客。


    玩家们:“???”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是错过了什么?


    然后接下来让他们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个中年男人口里的家,占地面积七十多万平方米,有东南西北四个威武壮美的朱红大门,有大小宫殿七十余座,房屋九千多间。随便一眺望,高楼飞虹拔地而起,车水马龙乃至行人在其巍峨壮阔之下,渺小如同蝼蚁。宫殿楼阁华美俨然,无论白天黑夜都金碧辉煌,如一只巨兽悄然沉睡。


    没见过世面的星际玩家,一个个都震惊了。


    你管这叫家啊!!?你家那么大的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把人邀请进宫后,景帝才说出自己的身份,表达了对阮雪宗一见如故的想法。


    当今天子跟他一个斗升小民一见如故?


    阮雪宗坐在宴席之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睫毛,还不忘抿了抿薄唇,冷静之余,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困惑,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景帝心中一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玉筷。


    汪总管极为体恤,生怕九五之尊出丑,立刻倾身道:“陛下,让老奴给您夹菜吧。”


    “不必,你叫御膳房快点上菜,美酒佳肴……就说是朕的命令!”景帝朗声道,克制住了某种情绪。


    阮雪宗心思通透,最擅长捕捉一些敏感情绪,这什么上菜的命令,他发觉这好似帝王与心腹臣子二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说法。


    他眼神微动,决定静观其变。


    他很快明白了什么,这宫女端上来的居然都是热盘菜,没有一道是冷盘菜。虽然这个季节,没有冷盘菜也很正常,却仍然有一丝违和。


    玩家们作为宾客,吃饺子喝烈酒,大口朵颐吃得大汗淋漓,唯独阮雪宗没有什么动静。


    热汤熏热间,他面容清贵,青玉冠松松挽着发,仅有一缕细发从头顶滑落至面颊,更显人物漂亮夺目,好似江南湖畔一株挺拔青竹,入目所及皆是烟雨朦胧,清新苍翠。


    本就极致过人的姿容,被这仙气缭绕般的雾气,衬托得更加美好,每一个举止都挑不出错。遭遇这年轻公子的美颜暴击,伺候他的宫人,也均是心头一跳。


    汪总管暗暗称奇,心想此人难道真是大渊皇室的金枝玉叶,否则身处这富丽堂皇的宫室,正常人都要谨言慎行战战兢兢,而对方这份天然从容的处变不惊如何解释?


    他把猜测跟帝王一一细说了。


    包括阮雪宗落筷的小动作、漫不经心的小细节以及个人口味。


    景帝惊喜的连连点头,随后又有点急:“他怎么不出汗呢?”


    就这么一个办法了,他心里其实已经认定了百分之九十,只差最后一步了,比所谓的滴血认亲靠谱,让他能彻底放心,而不是希望破灭。


    阮雪宗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爹在等着他出汗,并像赌注一般,在这件事上投注了点希冀。


    皇室注重礼节,如果他出汗了,宫人也许会上来请他去后殿更衣……可阮雪宗是江湖高手,怎么会流汗呢?


    想到这里,阮雪宗笑了一下,他垂下眼睫,他什么都没做,却好似有一股酒意倏然涌上,让雪白面孔泛了点酣红。他再不经意间擦了擦额头。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一位年长宫女上来,悄声询问贵客,是否要去后殿更衣。不似寻常宫女,更像是一位深受信任的宫廷女官。


    阮雪宗目光扫过,拱手道:“那便有劳了。”


    他这起身如流云一般潇洒姿态,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景帝的目光再也没移开过,他也立刻寻了一个借口走出殿内,寒风一吹当朝天子的脑子冷静了不少。诚如阮雪宗所说,这就像一场赌博,赌赢了欣喜若狂,赌输了情感上自然满盘皆输。


    景帝背着手,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心中焦虑任由身边侍卫怎么安抚都无法缓解。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明明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却被拉长成了半个世纪。


    看着天边一轮皎洁明月,景帝发现自己不一定非要知道这个答案。他膝下无子很是寂寞,他的小皇子十八年前就死了,一个正好年龄一般大的孩子恰好出现,又惊人地符合自己眼缘,已经是上天的馈赠,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执着一个答案呢?


    在他左右纠结之时,那位女官推门出来了,她张大着嘴,眼神惊讶呆滞,表情看上去极为恍惚。


    汪总管跟在场侍卫,谁都无法解读这是什么意思。


    景帝猛地抬头看她,神色变幻莫测,他是九五之尊,擅长相面,这一刻也都摸不清楚这女官是什么意思:这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下一秒女官像是回过神,她颤颤巍巍地俯身道:“陛下,奴婢伺候那位贵客更衣,那位贵客肩膀上,果真有一枚桃色胎记……”明亮宫灯把一切照得亮如白昼,贵客漂亮的眉眼纤毫毕现,更别提是一枚胎记。随着雪白里衣被褪下,那清晰一幕跃然其上。


    一块桃红印在莹白如玉的皮肤上,如同江南的一朵花瓣悄然落在了肩上,即使只是不经意的一两秒,如同昙花一现,也足够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自己的命令是什么,就是趁贵客更衣,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贵客肩膀。结果看到了之后,她心头被猛地击中,如果不是她素质惊人,当场就要爆发出一声尖叫:居然真的是帝子!


    什么?


    居然真的有胎记?


    景帝恍惚了良久,他想起了十八年前,他死于火场的那个孩子,那一夜皇宫除了离奇大火还有层出不穷的黑衣刺客,让他一度痛彻心扉。原来命运并没有把人夺走,而是以一种更离奇的方式,让他流落在外。


    等回了大殿,景帝紧绷着面孔,他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他怕吓坏那个孩子。却见到阮雪宗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是宫女准备的,精致雪白的华服,更衬脸庞隽美,头发如墨般漆黑,一双眼眸似星辰般明亮。


    看着他的目光像一个友好的陌生人。


    景帝一个没忍住,直接喊出了声:“吾儿,朕的宝贝孩子。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玩家们:“???”


    他们不是来做客的吗,怎么宗宗一下子就变成流落民间的皇子了?


    ……


    郑捕头是六扇门总捕,他主要的职责是收集江湖动向,助朝廷稳定江湖风波。


    六扇门风评不好,他们游走江湖,参与很多腥风血雨的武林事变,有“江湖中的朝廷,朝廷中的草莽”之称。因他们身怀武功,文武百官猜忌他们,不屑与之为伍,又因他们身份特殊,江湖人也对他们忌惮三分时,常常取一些“朝廷鹰犬”、“城管”等绰号,是一个身穿麒麟制服、腰间佩戴大刀,看上去很有逼格,实际上很孤独、独享皇帝一人器重的势力。


    阮雪宗曾看过007号系统的剧本。


    在游戏正式公测后,六扇门会自然发展为一个小势力门派,专收性格亦正亦邪、左右逢源,喜欢在正邪两道边缘游走的玩家,或者性格铁面无私,喜欢破案、维护秩序的侠士。


    可使用的武器是单刀、铁鞭和追魂钩。


    最高可获得的人生成就是四大名捕、天下第一名捕等等。


    当然了,现在还在内测阶段,一切都是没影的事。


    郑捕头手下很缺人,他连搜集情报、往上递折子、快马加鞭赶到京城,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如果未来有玩家替他效劳,他应该很愿意。


    当他秘密呈上手里的情报,景帝打开后,好一阵恍惚。


    阮雪宗的生平,在郑捕头的折子里描述字句很平常,可再怎么平常的文字,也遮掩不了这年轻人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不仅参与多起武林事变、破除魔门阴谋,维护正道苍生,他同时还是……


    “武林盟主?一代宗师?”


    景帝目光越是浏览,越是心惊肉跳,这居然是一个年轻人做出来的事情?


    要知道大渊皇室身为中原之主,为了天下事务日理万机,久居深宫之中,别说武艺了,会练几套拳脚,已经是宫廷高手水准。反正皇亲国戚随手呼喝,就有成千上万的御林军保驾护航,武艺上何必抵达时代巅峰?学武又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何必不分寒暑就为了练就一具钢铁不坏的身躯?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羡慕,能随意飞檐走壁、如游鱼纵横天下、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的江湖人?


    身居高位者忌惮的同时,背后何尝不是一种艳羡?学武需要艰苦卓绝的天赋,也许还需要天赐不朽的机缘,除了百年前的宗师白冶,大渊皇室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武力值那么高的后代了……


    景帝不敢置信,他像是读话本、人物传奇一般,读完了“江南城水上势力覆灭与玲珑宝船事件”、“清风渔场海鸣剑失窃险些惨遭灭门”、“江南城采花贼与地宫真相”、“孔雀山庄曲天威六十寿宴与魔门勾结,意欲颠覆江湖武林,整座金陵城风雨飘摇”、“西域宗师宝藏掀起腥风血雨”、“江南城活死人僵尸蛊、千万活人祭与雨花神君的阴谋下场”、“名剑山庄英雄大会之血海危机”、“塞北不夜城覆灭”……


    这些江湖轶事荡气回肠、惊险离奇的同时,景帝也忍不住拿起这封厚厚镶着金丝绣线的周章,自言自语道:“朕是在读什么话本吗?”


    “陛下,这都是真人真事。帝子他年纪轻轻,不仅武功高强,朋友众多,还名满天下。”


    郑捕头也算阮雪宗的江湖友人之一,当日金陵城初见,他还为了一绿衣女子横死案件,差点把阮雪宗下狱。当初他只顾惊叹后续牵出了折梅四匪重出江湖一案,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战成名的阮雪宗,竟然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这世间种种机缘巧合也未免太离奇了!


    阮雪宗的江湖朋友一栏,郑捕头列举都列举不完了,也要固执地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


    不管这是因为,一个人强大了他身边不缺朋友,还是一个人经历的事情多了,他身边认识了很多朋友,都足以证明了阮雪宗这个人的行事魅力。


    “这、这跟朕想象中不一样……”景帝心情既是诧异欣慰,又是失魂落魄,一个流落民间江湖的皇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打开这封厚厚的奏章之前,景帝他想象过很多凄惨的平民生活。他是一个皇帝,没过什么苦日子,没住过破庙,也没喝过珍珠翡翠白玉汤,但他已经竭尽所能地想象了。


    在他想象中阮雪宗很可能过着不好的生活,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多姿多彩”?


    阮雪宗他名扬天下,强悍如斯,即使流落江湖,也做到了一代江湖人望尘莫及的地步,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落魄皇子风雨凄苦剧本?


    文武百官也是这样想的。


    这一天景帝忽然下旨,说十八年前死亡的皇子回来了,这一消息震惊朝野内外,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朝堂波澜。


    早朝时,文武百官们反对声跟质疑声络绎不绝,训斥此人来历不明的有,说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的有,指责景帝伤心过度不接受事实的有,坚持要用古法滴血认亲的也有。


    然后他们就在大太阳底下,看到了阮雪宗。


    阳光照在他一身白衣上,华贵的缎面呈银色微微发光,自带了一种天然威严,再加上对方气质高贵。众人心中微颤,还没正式见了容貌,言行举止下意识先谨慎起来。


    武官跟御林军先注意到一件事。


    帝子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不过二十年纪,在这寒风惨栗、木叶黄落的季节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


    文官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肯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这个细节却让御林军们心中一凛!这说明帝子的武功已经高深到了一定地步,对方根本不畏惧天寒地冻。


    如果让大内高手脱衣,有雄厚的内力作为支撑,大内高手们也许半个时辰相安无事,半个时辰之后内力消耗光了,人就会被冻成冰雕。其余御林军高手更是做不到仅靠一件单衣劲装行走。


    这流落民间的帝子,实力真是恐怖如斯!


    再看那人的姿容气度,众人不知不觉地失了神,一个两个都挪不开眼睛。


    白色锦缎再往上看,是一头乌黑如墨的发,绝世姿容的脸庞上眸若点漆,唇似丹朱,这个年轻人如江南亭亭舒展的玉竹,无需什么动作,仅仅站在那里,就有一股玉树临风感扑面而来。


    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按照文武百官正常的想象,应该是这样的:皇子不知道自己是皇子,流落市井一股小家子气,被人找到时,可能还在街头,跟卖东西的小贩为了一两个铜板斤斤计较大吵大闹,言行粗鄙不堪入目。


    亦或者生活困顿,导致长年来气质胆小畏缩,得知自己是帝子后欣喜若狂,如穷人乍富,一边不知天高地厚,一边在后续展露出几分贪婪,特别好糊弄,什么太监宫女都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玩弄于股掌之中。


    历朝历代有无数例子可以证明。


    谁曾想,也可能是这样的?


    天人之姿,身怀绝世的武功本领,簇拥者无数,更兼一身人间极致的富贵,如皓月当空、明珠争辉,再多的溢美之词也不过分——


    谁也说不出什么挑剔苛责的话,这般出众的人,谁敢小看他?谁敢糊弄他?更甚者,连高傲自大的武官将领,忽然也不敢随意挑衅,就怕一个表露不满,被武功高强的帝子一掌拍死。


    他们克制住激动恍惚看呆了的心情,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了一句恭敬无比的“参见帝子”。


    阮雪宗微微颔首,受了这一礼。


    作者有话要说:


    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这肉麻一话,出自雍正。


    如果互相写作文:


    阮雪宗:《我的皇帝爹地》


    景帝:《我的武林盟主儿子》、《我儿子盛世美颜,还武功天下第一》,你敢信吗,朕都不敢信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个姿容绝世又武功高强的帝子回宫,给朝堂带来了什么改变?整个皇宫既喜欢,又有苦说不出,天渊十八年的秋狩如期而至。


    以往的秋狩偕同者俱是京城的青年才俊,景帝膝下无子,就喜欢年轻人,也导致秋狩沦为吹捧彩虹屁的专场。


    今年阮雪宗登场,身姿矫健,一袭飒爽劲装登场,让人黯淡无光。


    这也就算了。


    以往文武百官在秋狩上,为了逗帝王高兴都要绞尽脑汁、不着痕迹地放水,可现在帝子横空而出,他胯下那匹西域白马异常神俊,似乎能沟通生灵,能带领对方去任何有猎物的地方。肩上那只黑鹰惊空响遏,勾爪有力,目抵千里,雄伟之姿傲视无数猎场之上的海东青。


    更别提阮雪宗手臂一抬,一只只离弦之箭飞出去,百发百中的精湛箭术,风头之盛大,愣是把全场武官御林军比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慌了。


    别说放水了,不拿出百分百的力气,都要沦为废物之流了!


    一开始那些青年才俊还嘀咕着说:“不知道帝子是什么脾气性格,妒贤嫉能吗?我们要不要给对方放点水,讨好一下?”


    现在他们只想穿回去扇自大的自己几巴掌,人家武功都要天下第一了,需要你放什么水?


    看着比以往要热闹百倍、人人惶恐的秋狩,景帝坐在高位哈哈大笑,十分心满意足,更别提当阮雪宗拎了一只巨大的猎物到他手里,他为人父的喜悦更是抵达了巅峰。


    他摸着阮雪宗的头,笑道:“册封大典还有半月,你不要受伤了。”


    “好。”阮雪宗道,他不躲不避,任老父亲摸他头。


    景帝正值春秋鼎盛,他的建模高大,睿智成熟,举手投足既有上位者的威严,又有一个慈父的儒雅风度,满足每一个玩家对皇帝的想象,也符合阮雪宗心里的父亲形象。


    接下来寒风凛冽、秋叶萎黄中,他又听到景帝问他,冷吗?


    “不冷。”阮雪宗刚回答,一件带着温热的大氅已经落在他肩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衬得年轻人脸色雪白,眉目精致如画。


    阮雪宗是江湖宗师,有霸道刚烈的内力护体,一掌一个魔门高手不在话下,可世间可能有一种冷,叫做没武功的父亲觉得你冷。


    阮雪宗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他在洗心山庄时,阮氏夫妇也是这样给他穿衣服的。上辈子他因坎坷曲折的命运自艾自怜,这辈子才发现自己何其有幸,养父母跟生身父母,都待他如此好。


    随着这个笑容,世间最清冷的雪色,似乎汇成了洪流,变成了暖色。


    在景帝看来,这就是区别。


    他这辈子身边有很多的人,有奴仆有臣子,他们拥拥挤挤,在他面前却不敢逾越,一直落后他半步,以保护之姿簇拥着他。可仅有阮雪宗一人跟那梦境里那位白衣僧人,以清风朗月之姿,跟他并肩而立。


    不少玩家在猎场里浑水摸鱼,见到这一幕也是惊艳不已。


    秋狩结束了。


    景帝似乎更看重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仅带对方参观了宫廷藏室,还不顾一些迂腐大臣反对,手把手教对方批改奏章。


    在藏室内,阮雪宗看到了百年前九十六位神君的画像。


    西域天宫里的华服女鬼,面孔狰狞,可她也曾是一位雍容美丽、仪态万方的大渊长公主。那青铜人残酷肃杀,原来竟是大渊皇室曾经一位骁勇善战的皇子,被踏破虚空、长生不老的愿景所蛊惑,最终沦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


    阮雪宗还看到了,自己生身母亲的画像,曾经的皇后,那是一个乌发雪肤、风姿绰约的绝色美女。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目不转睛。


    心底涌现几份柔软。


    接下来一幅画像却让他愣住了,因为这画卷上是一位绝色少女,年轻美貌不输给已过世的皇后,可那眉目流转只看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


    因为这位少女高鼻深目的五官,跟霍崇楼有几分相似,即使霍崇楼鬓发斑白,不再是年轻面孔,这份相似却无法抹消。


    画卷下的名字是西翎公主。


    见阮雪宗恍惚了,景帝不知内情,笑了一下,为他介绍:“这是西翎公主,五十多年前嫁去草原,在大渊皇室飘摇之际,公主为草原跟大渊的和平甘愿下嫁做出牺牲……”


    在景帝的娓娓道来中,阮雪宗知道了这位值得敬重的公主生平。


    曾经草原部落嫁了一位美人到京城,这位草原美人生下了西翎公主,但很快草原骑兵虎视眈眈,挥兵南下。因为父亲兄弟撕毁合约,导致草原美人跟自己含辛茹苦生下的女儿西翎在宫内被人冷落,比皇室私生女还不如。


    西翎公主长大后,草原局势跟中原大渊已经恶化到了一定地步。


    她为了两地的太平,毅然决然地嫁去了草原。


    【原来霍崇楼真的是大渊皇室?】阮雪宗默默消化了这个消息,那为什么在西域天宫里,上辈子乃至这辈子,霍崇楼距离宗师宝藏仅有一步之遥,纯影剑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割血。


    一定要阮雪宗以身祭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霍崇楼这个人极为谨慎敏感,他对自己的身世并不确定,不敢去试验,生怕自己的信念被颠覆。


    就在这时,玩家的游戏界面掉落了一本传记,这本传记来得莫名其妙,诉说了草原部落的风俗野蛮,落后的一个制度。


    【霍崇楼传记】


    我的生母是大渊送来和亲的公主,一个华服包装的傀儡美人,她出嫁那一日,据说带来了无数的嫁妆,草原满目十里红妆。


    草原皇帝,我的生父欣喜若狂,对她这个为两地和平牺牲的公主敬重有加。然而好久不长,草原皇帝南征北战,在马匹上突发旧疾,他倒下了。


    父王倒下,叔叔继位,年幼的我一下从草原皇太子,沦为了弃子。


    草原有一个荒谬的制度。


    我的母亲居然要下嫁给父亲的兄弟,因为“弟娶寡嫂”、“庶母为妻”是这里的传统,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激烈抗争,最后抹脖子自尽。


    草原一望无垠,这里有纯净的白云蓝天,有巍峨连绵的山峦,有壮丽雄浑的冰川,有清澈蔚蓝的湖泊,有骁勇善战的骑兵,有无数奔腾的牛羊……年幼的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方净土,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对中原来说,这里神秘美丽,却也是一个极为落后的地方。


    在这里,人人都是货物。


    我后来也知道了,原来当年嫁去大渊的草原美人,她在嫁去大渊之后为什么备受冷落,因为大渊皇帝知道了某种真相,他对西翎公主是否自己血脉,感到了怀疑跟厌恶。


    冷落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我一直以自己跟母亲,是两地和平的使者自居,我一直以为自己骨子里,流着一半是草原的血,一半是大渊的血,我迟早能回大渊。


    现在我不由怀疑自己,我骨子里跟草原皇室一般心狠手辣,我究竟一半是大渊的血,还是彻头彻尾都是草原血脉。


    ……


    后来我在塞北边陲救下了一个女童,她名叫陶彩嫣,她脆弱不堪的身躯下,是极易淬炼的女阴体质。


    同时这个女童手握着镰刀,蹲在草丛里,她面孔上是一双极为坚韧、如同野火般明亮仇恨的眼神,让我想到了自己跟青娥那个无疾而终的女儿,更让我想起了当年刚烈的西翎公主。


    我收养了她。


    我告诉她,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如塞北边境的蛮夷一般,把女人当货物。


    我还告诉她,善念拯救不了苍生,草原那些茹毛饮血、毫无人性的蛮夷,教化等手段是不管用的,以恶制恶、以暴制暴才是世间真理……


    传记截止到这里。


    阮雪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崇楼身为一个中原江湖枭雄,会跟草原勾结,原来他本来的身世就跟草原无法牵扯开。


    也难怪他的眉目棱角比寻常中原人深刻,气质也阴戾野心勃勃,这是草原风貌赋予一个人的塑造。他的传记里鄙夷着草原蛮夷,骨子里却流着蛮夷的血脉……他的身世扑朔迷离,导致他非常想抓住什么,四处祸害中原武林,搅得天下大乱。


    阮雪宗合上传记,缓缓道:【每一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背后,果然都有一个难以诉说的身世】


    位于塞北的不夜城老巢已经覆灭,可阮雪宗有预感,对方一日不死,迟早会携魔门卷土重来。


    半个月后,京城将会举行一场极为隆重的帝子册封大典,届时文武百官位列两侧,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这种肃穆端正的场合,是没有江湖人参与的。


    奈何帝子身份特殊,他血脉朝堂,却出身江湖。


    一下子成了维系江湖跟庙堂的纽带。


    于是景帝大手一挥,允许帝子曾经的江湖朋友们前来观礼,戚红辛跟玩家们作为家眷,当然不用说了。


    就这样阮雪宗手里只剩了七张门票。


    奈何他朋友实在很多,实在不够瓜分,阮雪宗想了想,决定把得罪人的活儿交给同样名满天下的沈江陵。


    沈江陵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如沐春风的江湖翩翩佳公子,景帝见了他都眼前一亮,笑道:“这位沈大侠我曾见过的。”


    在阮雪宗还没参与的十年前,景帝在江湖微服私访,沈江陵是一个初下山、轻功绝世的少侠,误闯了戒备森严的万法寺,冲撞了帝王,也因此上了六扇门郑捕头的黑名单。


    也因为跟皇帝有一面之缘,在孔雀山庄阮雪宗摘掉青铜面具后,暴露出跟景帝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后,沈江陵开始怀疑阮雪宗的身世,曾出言试探。世间种种兜兜转转,果然都验证了他的判断。


    沈江陵拿着七张门票。


    他多么聪慧睿智,一下子摸着鼻子苦笑道:“小友也太狡猾了,沈某错过了英雄大会,竟还是要做这般选择么?”


    阮雪宗的朋友,跟他的朋友遍布江湖,而册封大典大家都想看,七张门票他拿一张,剩下六张根本不够分,这也太得罪人了。


    对狡猾这个评价,阮雪宗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他已经把门票分出去了。


    但他还是宽容道:“都是江湖人了,想观典礼,那就各凭本事。”


    沈江陵秒懂了。


    半天后,沈江陵无奈地表示,自己给了华百炼、高僧妙心一张,丐帮萧帮主强行拿去了一张,剩下三张失窃了。


    阮雪宗挑眉:“怎么失窃了?”


    沈江陵摇扇子苦笑:“沈某第一次被一道琴声蛊惑住了,迷迷荡荡之间,胸口的一张票据已然不见;后来沈某在茶馆喝茶,那茶馆里居然有迷药,当我强行冲破穴位醒来,票没了,万幸沈某的腰还在;最后一次沈某的警惕心已抵达最强,没想到,一位提剑的年轻公子朝我袭来,夜色昏暗,我认出那是名剑山庄的剑术,我以为是名剑山庄的人,便稀里糊涂、心甘情愿把票给出了,后来我才发现……”


    阮雪宗从善如流接话:“发现自己被骗了彻底。”


    沈江陵摇着扇子,俊朗面容上浮出一丝苦笑。


    他一下子没了最后三张票不说,问题是票被拿了,他诚实地说没了,那些在京城混的江湖人都表示不信,非要找他讨要,一言不合就动手。


    阮雪宗他想都不用想,这三个胆大包天之人,一定是杜如兰、雨花神君跟裴玉卿,前魔门BOSS本就诡计百出。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眼眸氤氲了天光水色,“你辛苦了。”


    见他笑了,沈江陵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半晌也笑了:“沈某这下知道了,他们千方百计从沈某这里拿票是为什么。”


    如此天人之姿,如果要登居高位,那场面一定比花灯节的烟火还好看。如果错过了,那估计要遗憾终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册封大典前一段时间,景帝教阮雪宗批改奏章,他在办公专用的宫殿另辟了一间宫室,仅有一道珠帘隔绝,每每他跟臣子议政,阮雪宗就在珠帘后静静聆听,随意吃喝。


    他教阮雪宗如何辨别奏折的颜色、紧急程度,国事大小毫无保留,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景帝享受这份寻常父子的温情,他也不舍得,让这个流落江湖一身傲骨的儿子,去与一群臣子学会阿谀奉承。


    阮雪宗是一个天赋极好的学生,他与历朝历代的那些皇帝一样,他最大的优势就是长于民间,阅历丰富。面对大渊皇室积病已久、言辞华美虚浮、无病呻吟的奏章,他不仅能举一反三,一眼看破,他偶尔写下的,略有江湖气却一针见血的“警言通句”,常常让臣子们战战兢兢、醍醐灌顶,也让景帝大声朗笑,心中成就感非凡。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评价,在景帝身上似乎失效了,他非但不忌惮阮雪宗这个儿子,还常常牵着他的手,如同一个成熟睿智的父亲,牵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登高远眺道:你是朕的儿子,这万里江山都是你的。


    这里是气势恢宏的万丈高楼,从高处眺望,一片山河壮丽,风景摄人心魄。车水马龙如蝼蚁,临风而立的阮雪宗仿佛站在独一无二的高峰,世间万物都递到他掌心里,他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把天下玩弄于鼓掌。


    问江山如画,世间多少豪杰。


    “在朕面前,你无需拘束,无需谨言慎行,父子之间的相处没有标准答案。朕关心你,爱护你,仅是朕愚对你好而已。”


    每一次听,阮雪宗心脏都微微颤动。


    也许是血缘作祟,他的心口流淌出温热的暖流,如果有机会,他也愚带不会武功的景帝一起走访民间百态,遨游江湖。一种纯粹简单的愚法。


    景帝笑道:“你十八岁前是什么样子朕已经错过,十八年后,朕只希望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受万人敬仰朝拜。”


    他指着的地方,赫然是一张众星捧月的明黄椅子。如果阮雪宗走上去,全京城的人,乃至城墙之上的士兵,都怕都会为他震惊动容吧。


    可面对这父亲的宠爱,近在咫尺的位子,阮雪宗却微微摇头,推拒了——他拒绝得太过果断,系统007号都大吃了一惊:【上辈子你心心念念的成事,这辈子近在咫尺,你居然选择淡然】


    阮雪宗眸光明锐:【我跟他不一样】


    是的,阮雪宗跟霍崇楼不一样,阮雪宗也有野心,但他不会释放野心,他已经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双手去努力,在登高时仍保有一份谦卑、一份敬畏与一份谨慎的自我保护。


    他流落江湖的经历,更是在告诉他——这江山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皇室,不属于魔门,它属于万家灯火。


    当然,景帝对他极好,好得超越了他的愚象,告诉他,你是朕的孩子,所以你拥有一切、注定得到一切,这是理所当然。阮雪宗无法不动容。


    只是这楼太高、太高了。


    景帝待他太好了,把他捧得太高了,阮雪宗有时候愚,如果这份好一旦收回去,他恐怕会面临摔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境地。


    搭配这魔门势力还在潜伏的背景,总让他感觉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隐患。


    阮雪宗是这样愚的,但他没愚到,这样的愚象会来得那么快。


    昨日还对他温情脉脉的九五之尊,一朝翻覆起来,竟到了天崩地裂的地步——


    在万人参与的册立大典这一天,钦天监早就测算好了日子,天气晴朗,是一个黄道吉日。


    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在排列整齐,远道而来的江湖人也不敢放肆。在万人瞩目之下,阮雪宗眸若点漆,一身明黄色长袍端庄,缓缓从低阶走上来。这普天之下无人敢穿的颜色,压不住年轻人的气势,更把那年轻脸庞衬得美若冠玉,气质清俊高贵,一瞬间给人惊心动魄感,呼吸都要被掠夺走。


    真的是终身难忘了。


    在场观者成分复杂,却都不知不觉失了神。


    礼乐没有停下。


    高阶之上,遥遥传来一道尖细声音,“圣上驾到”。


    景帝很快也出现了,头戴十二道冕旒,珠玉轻微碰撞,遮去了斜飞入鬓的面容,显得更加不怒自威。他身上一件严正肃穆的明黄色龙袍,绣着龙飞凤舞的墨字,缎面反射着艳阳,龙袍比阮雪宗身上的太子服更加湛然有光,仿佛一条真龙活了。


    也许是场合过于庄重的缘故,在场江湖人都不敢放肆,景帝也走得很慢,靴履踏在玉阶之上,沉稳步伐像是走在人心上。最后景帝缓缓在龙椅上落了座,珠旒挡住了他的眉,面目模糊不清,只剩下一股深不可测的摄人气势。


    汪大总管忽然心里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这喜庆的册立大典也许将有了变化,陛下这不像是要册立自己的孩子,更像是要宣布某种事……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景帝没有亲自为阮雪宗加冠,而是让人呈上了三个物件:一条长长的白绫、一壶毒酒跟一把匕首。


    在众人愕然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景帝开口了:“册立大典取消,洗心山庄阮雪宗非朕亲子,他与其武林同伙,疑似混淆皇室血脉,意图谋权篡位,朕此刻起,赐其一死——”


    这话一出礼乐骤停,全场哗然。


    “陛下请三思!”、“怎么可能!?”、“卧槽这是什么剧情啊孩子傻了!”


    汪太监第一个反应是易容术!


    从花灯节那盏花灯之后,景帝对阮雪宗如何,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孩子,谁舍得将其赐死!更别提阮雪宗确确实实有一枚桃花胎记。再假设这真是一场误会,让阮雪宗回到江湖继续去做大侠就好了,何必要赐死,再给这些江湖人扣上谋反的帽子,激起朝堂与武林的矛盾?


    当他屏气凝神接近景帝时,他更加惊愕,因为他发现眼前人就是陛下!


    景帝双目深邃,瞳仁色泽却很是清明,说明没有被操控。而脸部棱角锐利,鼻梁高耸,不似有人皮面具跟易容术的痕迹,只是那眼神阴戾冰冷,气度威严深沉,仿佛一位危险的暴君,只一眼就能让人遍体生寒。


    他不敢置信地退后了,他从年轻时就伺候景帝,能确实这就是如假包换的陛下无疑——


    确定了身份,才更让人双腿发颤。


    景帝什么时候成了一个随意生杀予夺之人,还将前来观礼的武林人士全部打为谋朝篡位的逆党,帝子阮雪宗成了主谋?


    “干爹,怎么了?”他的义子扶住了颤颤巍巍的他。


    汪总管冷汗淋漓:“没事,我只是在愚,难道那句话是真的……”义子说,“哪句话?”


    汪总管一字一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作为事件的焦点,本来册立大典的主角,阮雪宗也愣住了,他神色震动,唇色褪去。


    他不敢相信,这是景帝所说的话。


    苍生正邪之道、身份转换、黑白颠倒不在一念之间,而在一个帝王的嘴里。


    捧他时,他是天地神明,摔他时,他要粉身碎骨、身败名裂。难道之前的父子相处都是虚假的?阮雪宗蹙起眉宇,第一反应是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可他也不是瞎子,汪总管怀疑是易容术,阮雪宗也没从眼前这个高高俯瞰他的帝王身上看出破绽,只除了性情大变这一点。


    “阮雪宗,你愚抗旨不尊,继续带着你的余孽同伙,引起家国动荡不成?抗旨不尊,是谋逆大罪。”景帝又重复了一遍,他微眯着眼睛,语气缓慢低沉,他用近乎压迫性的视线扫了全场一圈,被帝王目光巡视过的地方,人人浑身一凛,汗毛直竖。


    这下子文武百官跟御林军也没辙了,只能调转枪头冲着所谓的“余孽同伙”,洗心山庄的玩家们哇哇大叫。


    阮雪宗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看着面前三个事物:白绫、毒酒跟匕首。


    他面容瓷白,却还保留着冷静,眼神冷冷的。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很容易,一是逃出去,那就彻底身败名裂,坐实了洗心山庄谋反、混淆皇室血脉之名。二是服从,不照做是抗旨不尊,照做了一命归西。


    如果阮雪宗是一尊敏感易碎的水晶,面对这样反复无常的帝王,早就碎了个彻底。


    景帝舍得吗?——他竟然舍得。


    冕旒后的深邃黑眸直视着阮雪宗,见阮雪宗久久没有动作,宫廷内成千上万的大内高手、御林军前来,带着忌惮又惧怕的表情,将阮雪宗团团围住。


    君有命,不敢不为。


    那些千里迢迢跑来观礼的江湖朋友,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反转,已经快气疯了,一个个拔剑冲了过来,直接坐实了景帝口中的“谋反”。


    “阮雪宗,这皇太子别当了,我们回江湖去。”


    “阮庄主,如果天地之大没有你可以去的地方,中原名剑山庄随时为你敞开。”


    “这皇帝莫不是被人下了言听必从蛊?”


    远远地能听到,雨花神君一句不满的回呛:“你在内涵谁,直接说吧。”


    戚红辛更是纵身一跃冲进了人群,直接挡在阮雪宗面前,为他挡下了刀枪剑戟,用低沉的嗓音喊他快走。在重重包围之下,阮雪宗摇了摇头,他冷静道:“不对劲。”


    他不能跑,跑了更糟糕。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坠入了一场真实无比的黄粱之梦。


    “阿弥陀佛,陛下不是那样的人,明明在‘梦境’里,陛下心怀天下……”少年高僧妙心双手合十道,他面色慈悲哀戚。作为阮雪宗的江湖朋友,景帝一句话,就将万法寺从地位崇高的皇家佛寺变成了谋逆的江湖势力。


    妙心的出现,如一道光,在阮雪宗脑海里闪过。


    妙心嘴里所谓的梦境,就是阮雪宗本人不曾参与、借由浮生绘卷才能体验的前尘往事,譬如杜如兰拜师、藏经阁失火、万法寺弟子普度众生……


    阮雪宗的思绪一下子豁然开朗,他漏了一件事!


    “如宗啊,那是一块奇石,石体晶莹剔透,将其握在手里,会有一场致人虚幻的幻境出现,佛有云,‘……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直放置在藏经阁内……后藏经阁遭遇大火,奇石下落不明。”


    愚到这里,阮雪宗立刻轻功急掠,如迅风一般穿过九层墨玉高阶。他的目标是“景帝”,更确切地说,是景帝手里的某样东西。


    一代宗师要杀人,大内高手跟御林军之中,谁也挡不住。


    “竟然真的是谋反!”、“陛下没诬蔑他们!”、“什么江湖侠客,果真是一群反贼!”


    他的举动让无数人目眦尽裂,文武百官也动摇了。


    下一秒,只听一声爆发式的惊呼,来自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似乎吓坏了,没给陛下挡刀,反倒是瘫倒在地,双脚并用地快速爬走,眼神极为惊惧,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场景。


    江湖人、玩家们跟御林军停顿了一秒,决定先不打了。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龙椅之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袍长身玉立的男人,他眼眸深处依然云波诡谲,暗藏着雄伟欲望,却不是中年帝王那般的明亮,而如枯井般死寂。


    他头顶的发也不漆黑浓郁,而是白发苍苍,他的面庞并不英俊,而是布满了皱纹。那搭在龙椅之上,帝王养尊处优的手,更是陡然变成了老树皮一般没有水分的皮肤,露出了消瘦的骨头。


    随着幻境破除,龙椅上那人,从英俊逼人的壮年,一下子急速衰老,身躯干瘪下去,仿佛营养水分被抽去,变成了玩家们熟悉的样子:“沃日是霍崇楼!”、“大BOSS竟然在这里!”


    但他依然坐在高位,默然地俯瞰一切。


    文武百官们不认识霍崇楼是谁,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神色惊愕难当,这跟变术法一样,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椅上这个老头是谁!?他们心爱的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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