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叶逍伸出手,指着道路尽头灼天的火光,眼神到位,语气悲怆,“那是真相的光芒。”
“妈的。”
骆风狠狠地把烟头摁在垃圾桶上,这是叶逍印象里第一次听到他骂脏话。
“那是老子车炸了。”
从早上五点十七分接到沈一儒的电话开始,叶逍的这一天就基本上算是毁了。
沈一儒是个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的人,电话里的声音异常职业,“五分钟穿衣服洗脸刷牙,七分钟到局里,两分钟拿枪两分钟提车,四分钟到浅水高速口。我们嫌疑人跑了。”
叶逍闭着眼睛穿裤子,脑子里是混沌世纪,“什么嫌疑人?”
沈一儒的声音背后夹着警笛。
“监狱里还关着个被诬陷的小漂亮呢,记得吗?”
-
叶逍刚下车,沈一儒就把防弹衣怼在他脸上。
叶逍后退了一步,“这是干什么?”
“对方持械。”
叶逍眼睛都瞪大了,“不是易正的案子吗?”
“是的。”沈一儒点头,“我们也没有料到,所以只带了两件防弹衣,你和骆风一人一件。”
“队长……”叶逍眼泪都要下来了,“虽然我比你年轻,长得比你好看,比你有更光明的前途,也不用这样把生的机会让给我。虽然你都三十了,不受领导赏识,也没有老婆孩子,但是人生还是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的,所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前几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现在就道歉,不要把这样的遗憾带到九泉之下,在您壮烈牺牲之前,有什么东西想要向我托付吗?我一定继承您的伟大愿景。”
“别放屁了,我不去追。”沈一儒面无表情地把衣服塞在叶逍手里。
“注意骆风的安全。”
-
“什么情况?”
骆风开的车,很有他的风格。
叶逍还没挤好安全带,那边一脚油门,这边脑瓜子狠狠地在挡风玻璃上来了一下。
“情况就是,恶性组织。”骆风话都不想多说,“已经通知收费站了。”
“那急什么?”
“怕他们中途换车。”骆风车头一个大转弯,叶逍的脑袋在半空中画了个之字,“我下国道。”
“嫌疑人怎么确定的?”
骆风沉默了一会儿。
“咱就这么说,”骆风从车窗伸出手去给国道口的岗亭看了一眼证件,“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睡了觉。”
“你和沈一儒呢?”
车窗咔哒一声合上,车里瞬间安静了。
“我们,在翻别人的厨余垃圾。”
-
刑侦这一行经常经历一些莫名其妙的厄运传递。
骆风也是深更半夜刚躺到床上被沈一儒一个电话叫起来的。
那边像个十七八岁平白被人污了清白的闺中少女,喊得愤怒夹杂委屈,“骆风!我被人非礼了!”
吓得骆风半热水瓶的洗脚水都泼在了自己腿上。
等骆风一瘸一拐地到了地方之后,沈一儒坐在人家家门口的楼梯上咬指甲,穿着一身警服一点没有警察的样子,看见骆风过来哔哩巴拉就开始说。
他本来打算一个晚上调查完房地产商周军和大理石商人李子枫两个人。
李子枫还算是个正常人,说起话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口音打得不可开交,前后鼻音平舌翘舌n和l全部都不分,还有一股子东南亚风情,听得沈一儒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笔录过程算是顺利,多余的话也没讲。
但周军就不对头了。
以前就吃过亏的沈一儒这把子来了地图炮,“做房地产的有正常人吗?”
他刚问几个问题,周军就过来握手。
“他是这么握的。”沈一儒抓起骆风的手,他食指有练枪留下的茧,在骆风的手心里画了个圈。
骆风鸡皮疙瘩唰一下站起来了,他立刻弹开,“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
“是吧!”沈一儒一脸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对警察都这样啊?他平时是不是两条腿的都不放过?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暗示说他最近新开了个别墅楼盘,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可以拿一套……”
“等一下!”骆风打断沈一儒,“拿一套什么?别墅吗?”
“嗯。”沈一儒眼神呆滞。
骆风很果断地站了起来,“他人在哪儿呢?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吗?”
“……”
-
“但是那个房地产商说出了很有用的信息。”骆风把一辆普通的两厢轿车开出了赛车的感觉,叶逍给推力压得身子都直不起来,“他最近要开新楼盘,赌球的记录对他来说很不利,他确实找过人想解决这个问题。但他找的人只是承诺不会让这一百万影响他的新楼盘,并没有告诉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当他听说刘子欣死了的时候,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这么点胆子干房地产吗?”叶逍歪着头。
“所以赌球也只能赌一百万。”骆风一个急转弯,五点钟出头的光景,国道上一辆车都没有,晨雾还正压在路面上。
“然后呢?”叶逍问。
“然后我们得到了那个人的名字。我也听了你的话,问了刘子欣的邻居,他们在案发前两天正好修了空调主机,我们去查了当天的监控录像,来修空调的进去两个人出来一个人。消失的那个人,你猜怎么着?就是周军联系的人。”
“就是现在持械逃跑的那个人吗?”
“那些。”骆风纠正他,“那些人。”
“几个?”
“三个。”
“有确凿证据吗?”
“他们的仓库里有热熔枪和硅胶片,上面有易正的指纹。”骆风皱起眉头,“这都是我和沈一儒从他们的厨余垃圾里翻出来的。”
叶逍隔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也就是说,他们通过修隔壁邻居的空调外机,提前两天进入了刘子欣家里,用热熔枪和硅胶制作了易正的假指纹,在易正进来之后杀死被害人,然后把指纹弄得满屋子都是?”
“对。易正开了个场所固定的茶馆,他的指纹很好拿到。”骆风回答,“但是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骆风略显烦躁地变了个道,“这不是在追吗?”
“沈一儒在接应救援吗?”
“事发突然,特警队还没到,需要有人中转。”
“我理一理思路。”叶逍坐直了身子,“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对三个持械的罪犯是吗?”
“是的。”
“所以打电话叫我干什么?”叶逍目光空洞,“让我来送死吗?”
-
骆风的判断没错,收费站接到消息之后,嫌疑人确实走了国道。
他们在雾开始散开的时候追上了。
可能是对警察的反应速度没有认识,那边把车停在路边的应急车道上,掀开车前盖正在检查什么。
骆风在转弯口停了车,躲在雾和绿化带背后。
过了三四分钟,检查车盖的两个人上了车,但汽车依然没有发动。
“现在怎么办?”他问。
叶逍隔着蒙蒙的水汽看那边停着的车。
“坐标发给沈一儒了。”骆风放下对讲机,“直接冲过去吗?”
“这里是国道,两边不远都有居民。”叶逍一把抓住骆风的手腕,“咱让他们开出半枪来,都属于失职。你归特警队管,没事。我又要完蛋了。”说到这里,叶逍自己都绷不住了,“我是真的天天都在失业的边缘徘徊。”
“所以不能僵持,不能下车,是不是?”骆风精确总结。
叶逍点点头。
“不能让他们开枪是因为属于严重公共安全事件。”骆风若有所思,“那执勤扰民的罪过是不是小一点?”
“什么意思?”叶逍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做点动静更大的事情。”骆风已经拉动了变速杆,“撞他。”
-
叶逍这辈子最佩服骆风的一是百步穿杨的枪法二是对事件独树一帜的处理方式。
性格和职业的关系,在骆风从决定到执行的这个过程中,以正常人的思维速度根本来不及拦住他。
于是在叶逍反应过来那边开枪他最多是丢工作骆风撞过去他可能会丢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能从骆风的眼神里看出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
直接冲过去还有距离,对面来得及反应。他们停着的位置旁边有个缺口,连着下面的平地。
“下面是田吗?”骆风问。
“草地。”
“好。”骆风一转方向盘,“安全带解开。”
叶逍伸手往中间一摁,两人的安全带像个赤链蛇,哧溜一下缩了回去。
骆风迅速冲下滑坡。
他计算着,这个时间那边应该已经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回头看一眼应该需要三到四秒,意识到声音来自于下面还需要一秒多,然后副驾驶的人探头往下看,正驾驶的人警惕一些,意识到不对劲打算先走。
他听到了头顶上发动机起步的声音。
“我数到三跳车。”
叶逍把手放在车门上。
“一。”
骆风顺着缺口的斜坡狠狠一踩油门,草皮在高速旋转的轮胎下摩出了一片风暴。
“二。”
黑色的车头从草垛背后冲了出来。
“三!”
叶逍推开车门把自己顺着车速的反方向一甩,抱头翻滚了好几圈,天地在几毫米的空洞里颠来倒去,直到耳边传来撞击的巨响,然后是倾覆的一连串声音。
没时间给他缓神,叶逍晕着脑子打地上爬起来,掏出枪和警徽冲着已经倒扣冒烟的车走过去。
“青水市刑侦公安局,把手放在能看见的地方,慢慢爬出来。”
-
叶逍到地方的时候,易正已经换上平时的西装了。
人也没瘦,气色也没变差,甚至面庞尤其红润,跟着狱警出来的时候有说有笑还撞撞肩膀。
变的是叶逍,他现在对易正的生活状态已经放弃评价了。
“好久不见。”易正站定了和他打招呼,“是你帮我换的单人间吗?”
“不是。”叶逍迅速否认。
易正根本不理会他的回答,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谢谢。”
“你知不知道?”叶逍靠在墙上,“因为你,局里已经累计赔了五百多万,动用了一整个中队的警力。我写了十几篇报告了,沈一儒让房地产商摸了小手,骆风差点让发动机烧死。现在又报废了一辆警车。”
叶逍一脸费解地看着他。
“这就是因果报应里说的讨债鬼吗?”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