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疯了 她是不是也疯了?
醋了?
江燕如被这两个字惊得眼泪一收, 惊愕的目光飞块掠过萧恕扬起的俊脸。
罩住桃花色纱屏的花灯把浅红的光照在人脸上,给他泛红的脸庞、轻抿的唇瓣都带上莹润的光泽,像是艳丽的春光陡然映入眼帘。
柔化了锋利的剑眉,只余下那双清涟凌凌的含情目, 凝瞩不转, 让人不敢直视, 唯恐错其会情意绵长。
他脸上再没有往常阴郁古怪的戏虐,认真审视的模样让江燕如揪紧袖子, 颇为不自在。
就好像被夫子察觉她非但没有温习功课,还逃学出去看了一整天的戏一样。
她心怦然乱跳, 似乎胸腔里有一只被狼咬住脖子的兔子, 正在疯狂蹬腿扭身,奋力为自己挣扎出一条生路。
江燕如又暗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美艳侍女,那侍女也正抬眼看她。
她浓妆艳裹, 用黑黛描长的细眼看来, 既有疑惑也夹杂着一些期盼。
在这样达官贵族云集的场所,察言观行已成了如呼吸一般寻常的本事, 这名侍女如此近距离听着两人对话,不一会就瞧出萧恕与那名少女之让人有些费解的关系。
可意外之余,她却不在乎。
在这糜烂腐生的金陵城里, 多复杂凌乱关系都不足为奇, 她只希望能在他们之间寻找一个落足点,给未来找一个安生处。
江燕如心里是不舒服的,虽然同样是女子,她并不认为她们之间会有尊卑优劣,可是那奉酒侍女赤.裸裸倾向萧恕的姿态让江燕如不免多想了几分。
这姑娘莫不是瞧中了萧恕,也想做他的人吧?
江燕如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好像吞下了一颗酸橘子, 整颗心变得又酸又涩,冒着让人难受的酸水。
可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努力压下这股酸水,咬着唇硬气道:“我才没,哥哥喜欢谁和我又没有关系,我来这里也不过是成谦说你脱不了身,让我来接你回府,谁曾想是哥哥自个不愿意回去,那我就不打扰了……”
江燕如闭上眼嘴巴叭叭,说得倒是很痛快,但没能及时发现萧恕看她的目光越来越阴晦。
她扭身要走,腰带乍然被扯住了,才迈开的脚无法及时落地,身体反而一个后仰就撞进人怀里。
出乎意料的后跌让人毫无防备,惊魂未定。
一颗心差点惊出里嗓子眼,但怎么也比不上萧恕随之而来的话。
“刚刚,我没听清,不如你再说一次?”
他阴恻恻的嗓音从她脖颈处蔓延,像被毒蛇的信子扫到,那阴冷粘.稠的毒液好像已经侵染了她的皮肤。
江燕如打了一个哆嗦。
如他这般的语气,哪是没有听清,分明就是听的太清。
听清了而且还很不满意她的回答。
萧恕紧勒住她的铁臂和那不善的语气都预示着江燕如马上就要倒大霉。
江燕如既害怕又费解,她弄不懂萧恕他究竟想要怎样的回答。
就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她忽然想起在刚刚进雅间时,在门口遇见捏着夫君耳朵出去的那位彪悍妇人。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难道那才是正确打开萧恕的方式?
虽然她不敢对着萧恕拧耳朵,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又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现学现卖。
江燕如鼓起勇气沉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我看哥哥是三天不打上梁揭瓦了!这大半夜都不回府,还在这里厮混,我、我也会生气的!我生气也是会咬人的!”
她蓦然提声,气沉山河,倒是把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从脂粉堆里张皇抬头,活像一只只正在偷鸡的黄鼠狼,受惊支棱起了脑袋。
“萧、萧大人她这是……?”
“谁这样、这样猖狂,竟、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醉醺醺的公子们都酒醒了一半,东倒西歪地凑过来,有人还撸起袖子来,准备帮萧恕教训坐在他怀里的这个‘疯丫头’。
他们在走过来的时候猛然捕捉到萧恕横过来的一眼,那凶光毕露,像是护食的头狼威慑四方。
他们蓦然一惊,齐刷刷反应过来。
一向眼高于顶,生性凉薄又残忍的萧恕怎会把腿让给人坐?
就好比有人敢把屁.股放在龙椅上一样不可思议。
这已经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而是把太岁挖了吧!
只是,这颗八尺高的‘太岁’对于自己被触犯一事,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扭头反而饶有趣味笑了起来,那泛红的醉眼像是三月里的桃花开了,隔着丈二远都能闻到那馥郁的香味。
“咬人?”
江燕如刚想点头,忽然觉得萧恕这个别有他意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果然他下一句就贴在她后颈,期待又兴奋地问:“咬哪?”
江燕如想瞪他,真是个疯子!
出了牡丹楼,被那晚风一吹,江燕如脸上的热气消散不少。
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走不出这牡丹楼,再次被生吞活剥了,想起第一次也是因为这牡丹楼,她实在对这个地方心情有点微妙。
不过萧恕的不正常只在那一瞬,很快他似乎又醒过神来。
哪怕他再有这个兴致,可在一干人面前表演活.春.宫,实在不是他的爱好。
离开了那纸醉金迷、香暖玉抱的销金窟,走在她身侧的萧恕就换了一种姿态,至少在江燕如看来,起码正常了起来。
他抬起手指揉了揉额角,显出一副酒后的不适。
成谦在他们身后牵着马,越走越慢,一会就落了老大一截。
江燕如没有了搭话的对象,只能对旁边的萧恕询问道:“哥哥,你难受吗?要不然我们坐马车回去吧?”
她来的时候是乘坐马车,马车不紧不慢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可见从萧府到牡丹楼之间的距离不算短。
这要是让她徒脚走回去,江燕如第一个抗议。
“不想回去。”
江燕如还是头一回听见萧恕用这种几乎可以称作任性的语气反驳她。
“为什么呀?”她侧过头,感觉萧恕这幅正常的面目之下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哥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这大晚上的,他不回去还能去哪?
萧恕正视着前方,忽然又道:
“你不觉得那儿特别阴冷可怕吗?”
江燕如一愣,才反应过来萧恕口里指可怕的地方竟是他自己的府邸。
那大面的废墟、荒凉的庭院的确堪比城外乱葬岗。
可凭他在金陵城的权势,再以皇帝对他的重用,他就是逾矩想住去那王府也不在话下。
江燕如一开始还以为是萧恕兴趣使然,就想住得与众不同,非同凡响呢?
毕竟他的想法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唔,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是觉得萧府又阴森又可怕,还以为哥哥你是打算要把我杀了埋那里……”江燕如诚实道。
萧府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一切优雅雍容、华贵精致都与它没有干系。
江燕如想不通在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金陵城怎么会容忍下这么一块疤痕一样的烂地。
不过她没有表露这些心底想法,很快就话音又一转,闻声细语道:“不过,现在不觉得可怕了。”
萧恕问:“为何?”
江燕如仰起脸,理所应当道:“哥哥在,我就不害怕了。”
在萧恕身边,连鬼都不能近身,她就真的不觉得萧府可怕。
甚至那方小小的院子,一有事就能直接敲开萧恕的门,而萧恕又无所不能。
萧恕脚步一停,正站在一处紧闭铺门的房子前,垂下的惨白灯笼被风吹着打转。
他的脸上的光影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分界,以鼻梁为线,一边明一边暗,让人难以看透全局
他向来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的话,所以江燕如的话没有能安慰到他,反而让他的神色越发诡谲。
“是因为……我才是那个最可怕的恶鬼是吗?”
因为他这个最可怕的恶鬼都不忍在她面前露出獠牙了,她的胆子就变得空前膨胀。
可更奇怪的是,他非但不生气,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
就好像一匹孤寂的野马终于等到有人能驯服它、驾驭它,能骑上它、驱使它。
“哥哥怎么会是恶鬼?”江燕如歪着头看他,杏眸盈盈,像是天上的星子都洒进了她的眼睛里,明亮澄澈,世间污.浊的东西还没有侵蚀她,所以她还是一派天真,心怀憧憬。
“我是,我会让人变得不幸。”萧恕伸手扣住她的脖子,让两人额头轻轻靠在了一块。
江燕如忍不住还想张唇反驳,萧恕却轻轻地嘘了一声,轻声细气:
“对你来说,我是。”
他嗓音落寞寂寥,带着莫可奈何与无计可施。
仿佛在说,看呀,我就是这样一个恶人,神佛救赎不了我,我势必要坠入那万劫不复的鬼窟。
江燕如不知道为何会从睥睨一切的萧恕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破碎支离的脆弱。
仿佛他身上所有的骨头被敲碎,所有的经脉被挑断,他气若游丝,世间对他而言,已是了无牵挂。
随时随刻,他都会舍弃这具已经腐朽的肉身,离开这里。
江燕如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就像攥住了流沙,她不忍他就这样无牵无挂地流淌而去。
她急急反驳道:“你可以不是。”
你可以不是,你可以改变。
人生在世,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选择的。
只要他不再逞凶作恶,他也可以做一个好人啊。
“是吗?”
这样近的距离让两人的声音和气息都暧.眛地纠缠在了一起。
江燕如拉紧他的衣襟,手指紧张地蜷起,关节处都有被紧绷的感觉,想是一张弓拉到了极点,不是迸发就是崩裂。
“你真是一个乖孩子,让我……”萧恕轻轻一笑,一句话淡化在带着酒香让人微醺的气息里,扣在她后颈的力度一分分加强,江燕如被迫仰起了脸,唇瓣处有温热的气息拂来,又酥又痒。
就在江燕如以为萧恕下一刻就会吻上来的时候,成谦忽然在他们身后咳了一句。
“大人,他们似乎有事相报。”
旖旎的气氛一扫而光,两人齐齐抬起头,远处几名宣云卫笔挺地站在路边。
若无急事,宣云卫也不会在这大半夜来叨唠长官。
萧恕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吩咐成谦看好江燕如,果断抬脚迎着那几人而去,先去处理急事。
江燕如目送他离开,手掌捂住的心脏还在狂跳,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这是怎么了。
刚刚居然还在期待,期待萧恕会低下头缠绵地吻她。
甚至……会对她做一些更彻底的事。
如果那就是他口中的恶。
她似乎已经坠入其中。
江燕如捂紧自己的心脏,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是不是也疯了?
第63章 抹掉 要把别的男人留下的气味抹掉
金陵城没有宵禁。
即便是深夜, 路上也还有不少夜行的人,甚至还有刚刚才支起的小摊正在向路人卖着一些热食。
江燕如摸着肚子,被滚着葱花香味的热汤勾起了一点馋意。
她扭头去问成谦,“成谦, 你带钱了吗?”
摊主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围着白布兜衣, 摆出沾满面粉的大手请他们坐下。
成谦不敢同江燕如同坐一张桌子。
如今的江燕如他可不敢小觑,哪还是之前能任人搓圆捏扁的角色?
总还要看看萧恕的面子。
江燕如也不勉强他, 对着摊主伸出两根手指,“爷爷, 我想要两碗面, 我要多葱花,加辣,成谦你呢?”
成谦道:“我随意。”
“好嘞!”摊主响亮地一应, 手脚麻利地开始切面条, 另一边锅里已经滚起了沸水,咕噜噜冒着热气。
小面摊摆的地方, 在一个巷子的尽头右边,而桌凳摆着地方则是一间民宅废弃不用的后门,正好处于一个避风的地方, 不至于寒冷。
江燕如刚坐下不久就听见从巷子里传来了响动。
有一个奇异的嗓音大喝了一声,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稀里哗啦,仿佛掀翻了一张桌子,使得一些易碎的器皿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江燕如好奇地站起来,探头往巷子里看。
有几名身着褐衣的平民正倒在那里,而一名浓须卷发的大汉正对他们拳打脚踢。
那明显异族人的装束让江燕如吃了一惊, 因为她曾经在蜀城见过这类人。
爹还专门跟她说过,他们是来自蜀城西边的草原民族,国号西狄。
很长一段时间都骚扰大周边境,在她出生前,是两国交恶最严重的时候。
常常大军压境,血流成河。
不过那时候的大周大将频出,说得上名号的悍将就有多达数十位,这才让这些彪悍野蛮的侵略者没能攻破大周西边的防线,也保全了当时危在旦夕的蜀城。
蜀城人对于西狄有着根深蒂固的仇恨,江燕如耳濡目染之下也会带有同样的情绪。
保护同族不受外族欺辱,本就是人之常情。
“成谦!你快来。”江燕如顾不得摊主端上来的热面,急于去解救大周人。
她没想到这些西狄人竟然胆子如此大,不但潜伏进了大周的国都金陵,还敢当街逞凶,殴打大周人。
成谦也看见巷子尾发生的事,长刀出鞘,不等江燕如吩咐,他几个健步冲过去,先用刀背挡住那高大蛮族横踢来的一脚,然后用腿一扫的他独支的腿。
可那异族人生得十分强壮,那腿杆也跟小树桩一样牢牢扎在地里,成谦这一腿没能撼动他,反而把自己的薄弱暴露出来。
江燕如不禁失声大喊:“成谦小心!”
“住手。”
就在那异族男人一掌准备拍向成谦天灵盖之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腔调奇特的男音。
不过他说得倒是大周话,所以江燕如知道他是来阻止的。
江燕如转头望去,跨过杯盏零碎的地面,走来了一位年轻的男人,他和这个异族大汉一样有着卷曲的黑棕色头发,只不过他头上戴着更多金子做的头帘环片,仿佛带着一顶华盖缓缓走了出来。
看他的穿着打扮,明显比那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要尊贵,显示他才是主人的身份。
“原谅我们,美丽的姑娘,是我的下人毛手毛脚,破坏了如此良夜。”他走过来,手搭在肩膀上深深朝着她弯腰行了一礼。
听见他居然口里说着流畅的大周话,江燕如不由奇道:“你居然会我们的话?”
“当然。”那异族男人挑了挑眉,目光流离在她身上,像是端详着一只美味的羔羊。
这个目光让江燕如十分不舒服,她后退了一步,成谦就挡在了她面前。
江燕如躲在成谦身后,加之觉得萧恕过不了多久就会找来,她底气也足,就大声道:“你们何故在我们金陵城攻击我们大周人,你可知这里可是大周的王城。”
“当然知道,姑娘。”他起身站在亮光之下,微微一笑。
江燕如这才注意到这个男子深目勾鼻,长相英朗,异色的眼眸更添加了一分邪气。
不过在江燕如眼里,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不过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
江燕如觉得他像是在强词夺理,不由拧起秀眉,“为何?”
“姑娘请看他们祭奠的人是谁?”
他用脚踢过来一块木片。
原本应还有一块底座,做成灵牌的样式,因为刚刚被那粗莽的汉子掀翻了桌子,在地上又被踩踏,才变成了只有一块简易牌子。
江燕如低头一看,上面朱红的字迹被不知名的脏东西污了几块,可还能辨别出柱、大将、昙王等字样。
连起来应该就是柱国大将军昙王。
江燕如是知道这个人的,当初那十位悍将里最出名的就是这位大周的异姓王,昙王。
如今这西狄人会对他的灵位拳打脚踢也不足为奇,因为他是强敌,曾经多次抵抗了西狄的入侵。
“我看清了,那又如何!”
成谦侧头对江燕如低声提醒道:“姑娘谨言,昙王如今在大周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江燕如从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些,因为在蜀城大家都很敬佩这位昙王。
西狄男子用脚踩住那灵牌,叉腰道:“没错,听闻这位昙王现在已经是大周的罪人了,连后代都不配拥有姓名,所以你们这些人居然胆敢偷偷在这里祭奠,要是让你们皇帝老子知道了,肯定要把你们都抓起来吊死。”
“小人、小人们不敢,求壮士高抬贵手啊!”几个大周人居然对着这位西狄人开始跪地求饶。
显然他们知道这件事的忌讳。
江燕如气恼了,“别跪他们,他们才是坏人,我爹爹说过,昙王是好人,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为我们大周抵御了西狄的入侵,保护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不受战火残害,你们祭他怎么会有错!”
江燕如又对那西狄人怒瞪:“你们才要跪地呢!这里还是我们大周的领土!”
“如月神一样美丽的姑娘却拥有着不匹配的爆脾气。”西狄男人对于江燕如的愤怒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他咧嘴一笑,“真的犹如长着尖刺的荆棘花……可惜可惜。”
“呵,不可惜,我还嫌她的刺不够长,没能让图勒王子退避三舍。”
萧恕手扶着腰间的长刀带着数名宣云卫的将士,大步走进窄巷。
江燕如犹见了救星一样扑到他身边,“哥哥……”
成谦连忙低头拱手:“统领。”
图勒王子耸了耸肩膀,有点意外道:“原来是你呀。”
“哥哥你认识他?”江燕如抱着萧恕的手,气恼道:“他居然诋毁我们大周的英雄……”
“姑娘可是错怪了在下,说诋毁就有些过分了吧?”图勒王子摊开手,“毕竟通敌叛国,被贵国皇帝处以极刑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明明不是……”
在蜀城可不是这样说的。
大家都知道昙王是最不可能通敌叛国,他才是那个最恨西狄的人啊!
萧恕用手环住她的细腰,“不用和他说话。”
江燕如委屈地闭上嘴。
“图勒王子虽然贵为使臣,不在驿馆好好待着,翻院墙出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王子对此有何解释?”萧恕漫不经心地一问,却把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宣云卫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而图勒王子的仆人也攥紧了拳头。
刚刚几名宣云卫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他的。
西狄派出来使臣居然从驿馆里翻墙而出,不知所终,此事可大可小,却也是个麻烦。
“你的那些宣云卫把我们当狗一样看管起来,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带着文书的使臣,可不是你们大周人的阶下囚,都说大周的金陵城富甲天下,是不夜之城,就不兴本王子初来乍到想图个乐子,玩耍一下?”
“王子想要乐子,自可等拜见了陛下,再由陛下安排,金陵城里守卫无数,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你这位贵客,我们大周也不好与西狄王交代。”
“我有哈格在就不劳统领操心了。”图勒王子抚了一下自己袖子上的金扣,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看着面容冷肃的统领和依偎在他身边,变得像是小兔子一样乖顺的姑娘。
“听说明日大周皇帝设有马球赛,萧统领可会同去?”
他赏识萧恕那不同于大周公子孱弱的身形,西狄人慕强,也好斗,他夜里在金陵城的街道上转了一圈,见得多是那些敷粉擦香的孱弱公子,没有一位他看得上的对手。
唯有这位看着就让人讨厌的宣云卫统领有与他一斗的资格。
“没兴趣。”萧恕理都不想理他。
若不是皇帝三令五申,不斩来使,萧恕此刻刀就应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有兴趣。”图勒王子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他笑眯眯地看着江燕如道:“我听说大周皇帝有意嫁个公主、郡主给西狄,我还听说你们大周有陪嫁的习惯,我看大人身边的这位姑娘就很合我眼缘,到时候我就求了过来给我做第十七个小合敦。”
旁人或许还未反应合敦的意思,但是萧恕却倏然抬起了眼。
图勒看见他凶煞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棋逢对手,不由亢奋地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就期盼着明日能与统领大人一战了!”图勒眉飞色舞,再往江燕如这侧探头一嗅,正经道:“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身上别的男人留下的气味亲自抹掉。”
擅用香料的西狄人对于气味也相当敏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
“我比较喜欢浓香。”
耳边听着图勒火上浇油的话,江燕如感觉勒着她腰肢上的手劲又收紧了几分,她魂惊胆落,偷偷抬起眼看萧恕的神色。
江燕如都开始害怕会在不久的某天,她的花坛下会出现这位图勒王子的一段尸体了!
第64章 占据 希望他坏到无人敢要
金陵城外东边有一片平坦的区域, 被圈起来铺上了细沙,搭起了棚架,是专备下供城里权贵用以击鞠跑马的场所。
平时皇族若有空闲也会来这里,所以护卫众多, 安全性是不必说。
今日皇帝也会驾临, 宣云卫早早就包围了整个马场, 排查再三才逐渐放人入内。
严格的犹如一年一度的殿试,不放过蛛丝马迹, 也要扼杀掉所有的威胁。
因为回金陵的路上居然遇到了伏击,这就让人不免怀疑是否是废太子的旧部又开始积极活跃起来。
不过那些远在金陵城外的小插曲并不能影响到这里。
尤其是眼下这场事关两国的马球赛。
平宁郡主还是第一次到京郊马场, 只觉得此处太阳曝晒, 马蹄扬起的细沙扑脸,十分不好受,她举起纨扇遮住脸, 就对旁边的侍女道:“听说西狄有一大片的土地都是沙地, 岂不是贫瘠得要命。”
“是啊郡主,太皇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把你召来金陵城, 该不会是……”她的贴身侍女担忧起来。
太皇太后在金陵城政变之前就被送往三福山参禅礼佛,所以并没有受到那场宫变的直接影响。
这位太皇太后十六岁嫁给太上皇为妻,不到两年就荣升作了太后, 先帝是嫡子却非她的亲生子, 他膝下的皇子皇孙更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这就造成了她可以安然无恙的局面。
太皇太后并无野心,新帝也愿意博一个孝名,在小事上并不会驳她老人家的面子。
平宁郡主正是因此才得以从初城接了回来。
她的娘家与太皇太后同族,初城又离这三福山近,所以因为时常去拜会,太皇太后对她颇为喜爱, 今次也是想着她年纪到了,打算给她在金陵城找一个好人家。
可碰巧又撞见了这一伙西狄人出使大周,都说皇帝打算嫁个人过去和亲。
可众人皆知,新帝膝下无女。
所以和亲的差事可不就得落到她们这些顶着皇亲贵胄名号的贵女头上。
“所以啊,我得先自己找好人,再央了太皇太后娘娘帮我求一道旨意。”平宁郡主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心下并没有那么担忧。
为了迎合西狄人‘马上会友’才有了这一场击鞠赛,实则也有人道这是在暗讽西狄人难登大雅之堂,只配骑在马上斗凶逞恶。
“郡主你瞧,那位穿着白衣的人是不是那日在回金陵路上看见的那位白公子?”
顺着侍女的指手,平宁郡主移开纨扇一瞧,果真是眼熟的面孔。
“他怎么和个西狄人在说话,他们相熟吗?”平宁郡主皱了皱眉,心想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去跟那些臭哄哄的西狄人凑那么近,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交谈距离了。
“待会他们不是还要比赛,莫不是在谈比赛的事由?”侍女猜测。
“你看那大个子西狄人生气了,只怕是谈崩了吧……”平宁郡主与白望舒并不相熟,所以他就是与西狄人起了什么冲突,她也顾不上,只连声道:“我们走吧,先去拜见太皇太后。”
江燕如的身份尴尬,来路不明。
人人皆知她并非萧恕的亲妹妹,安排席位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把她往高处放还是放旁边放,好在谢家及时接纳了她。
谢小公爷摇着一把扇子,风流倜傥,不过他的脸上多少有些愧疚。
“上次牡丹楼的事我才听说,要不是我被爹送出去听学了,我早早就该来给姑娘陪个不是了!”说着他就合起手掌要给江燕如作揖,江燕如连忙制住了他。
“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乱跑才着了贼人的道。”江燕如不好意思受礼,那日其实也怪她自己没听萧恕的话,随便喝了人家的东西。
谢思韵捻起一枚果子塞进嘴里,对谢乐康凉凉道:“要不是爹帮着你给萧统领送了好几车的赔礼,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无站这里?”
谢乐康抬脚踢了踢他妹妹,“去去去,能不能说点好的,你哥哥我待会还要下场去打比赛呢!”
“谢公子也要去参加?”
江燕如的疑问让谢乐康一下蹦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江姑娘你别瞧着我这穿衣显瘦,其实我还是有几两……”
“……肥肉。”谢思韵不咸不淡地抨击谢小公爷,然后扭头就指着下面道:“你看看人家萧统领,那宽肩长腿细腰,站在西狄人面前一点也不失威风,你这瘦胳膊瘦腿的还非要去参加这比赛,娘都要被你吓死了。”
“这可是大周对抗西狄的比赛,我这个蝉联两届击鞠状元怎么能不上场!”
谢乐康争辩道:“再说了,西狄人能猖狂到在我们的地盘动手脚?”
江燕如耳边听着兄妹两吵闹,人已经趴到栏杆往下看。
沙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有好几十人,她一眼看见了中央骑着召雷的萧恕。
他今日身上穿着一套与谢乐康一般无二的骑装,紧束的黑衣显出他宽阔的肩膀,黑皮带银扣的腰封裹住他劲瘦有力的窄腰,往下两条结实的长腿蹬着牛皮长靴踩在马镫里,这样的身形哪怕是在西狄人旁边也的确十分惹人眼。
黑色的长发被他高高束起,发带末端上两颗珊瑚珠若影若现,是他身上唯一艳丽的色彩。
江燕如环顾四周,只见围栏上趴着好些官眷女子,她们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落在萧恕身上。
即便所有人会畏惧于他,可又免不了还是会为他的出色而瞩目。
江燕如不由心中暗想,幸好萧恕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人,要不然这些贵女们非把他生吞活剥了。
不过这个想法在心里盘旋了一阵,她又感到了愧疚。
拥有这样卑劣的想法,仿佛是期盼着萧恕不好,希望他坏到无人敢要,她才可能完全占据他。
这个想法猛然冒出来,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在不一会鼓声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谢乐康收起嬉笑,把扇子郑重地交给谢思韵保管,从小厮手里拿过马球杆大步往外走。
谢思韵晃着手里的折扇走到栏杆前,侧头问江燕如:“你瞧见你哥哥吗?”
江燕如点了点头。
她不但看见了萧恕,余光还瞥见了那位图勒王子。
无人知道昨夜萧恕已经和那位西狄的王子交锋过一次,西狄王子为了挑衅他,甚至对她出言不逊,江燕如担心萧恕会在马球赛上做什么危险的事。
“谢小姐不担心吗?”
谢思韵把扇子揣腰间,端着一盘果子趴在她身边摇摇头:“我担心嘛,我担心我那个笨蛋哥哥会被你哥哥打。”
“???”
谢思韵用手指了指下方,“你不知道吧,萧统领不会打马球。”
江燕如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她不由大为吃惊。
“那、那他还答应去打马球?”
“但是他会打人啊。”谢思韵理所应当道。
谢思韵从小在金陵城长大,又因为自己哥哥是个傻瓜蛋,就难免要多长几个心眼,所以很快就看出了事情的真相,而且不吝分享给另一个傻瓜蛋。
她扭过头,对江燕如道:“所以啊,这一场马球赛可是很危险的,你也多关心关心你哥哥吧。”
江燕如经由谢思韵的提醒也明白过来,皇帝会允萧恕上场,与他马球打得好不好无关,而是因为要他去护住那些上场的公子不受西狄人的陷害。
马场犹如战场,铁蹄无情。
一不小心的话,伤筋断骨那都是小事,半残丧命那才是大事。
萧恕肩负着重任,比旁人都多了几分危险。
原本还轻松的心情一下就变得紧张了,江燕如不敢再分神,仔细盯着萧恕。
随着金锣敲响三声,两本的队员已经就位,发球的人奋力把球往中央一抛。
霎时场上所有的马都动了起来,转眼间那颗涂着金漆的球就被人用鞠杖一勾,带着跑动起来。
雷鸣一样的响动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开局是大周的马球队抢到了球,不过西狄人也毫不逊色,几乎紧贴着抢得球的那名击鞠手一路伺机夺球。
江燕如看见萧恕从外侧扬鞭赶上,转眼就与最前面的几人齐头并进。
西狄人也注意到了他,很快就有人偏了出来,用马身拱着他的马,想把他往边缘带。
因为金陵城连日无雨,太阳又大,沙场干燥得很,扬起来的灰尘很大,只能让人看见模糊的轮廓,却不清他们具体的动作。
鞠杖交击的声响沉闷,可那传来的频率已经远超出正常的抢球。
若是没有猜错,想必里面的人已经仗着这场烟尘,交起手来。
江燕如提着心,极目远眺,努力想在里面分辨出萧恕和图勒的身影,却也无果。
铛——
“大周一球!”
金锣一响,众人才后知方才那场混乱之中已有人送进了一球,得了一分。
正当大周这边欢呼雀跃之时,有人在场下大喊。
“来人!御医!——”
所有的马停在原处,烟雾逐渐散去,这才让人看清里面的状况。
只见穿着大周队服的一名青年躺在地上抱着腿痛吟,地上黄沙被血染得殷红一片,几名队员都下马围着他,情形看起来不妙。
当场就有贵女尖叫出声。
江燕如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看见还骑在马上的萧恕安然无事,才松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刚松下,她就发现了图勒的目光。
他没有看任何在场的人,径自扬起,朝她看了过来,洋洋得意之中还带着一抹势在必得。
江燕如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想避开他让人嫌恶的眼神。
萧恕却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图勒的视线,他紧跟着抬起眼,隔着人群望了过来。
江燕如在他的视线里又安下了心,从阴影中又走了出来,对着萧恕笑了笑,想让他可以宽心。
伤残了的公子被抬了下去,替换的人一上场,紧接着就开始了下一轮。
马奔驰在赛场上,挥洒着热汗,鞠杖在手上抡动,球穿梭在马蹄之中,滚滚而起的黄沙让人几乎看不清球的位置,只能依据着他们的喊话判断。
不过对于大周不利的是这一群西狄人听得懂他们的话,而他们之中唯有萧恕能听懂西狄语。
“萧大人马球似乎都没有摸到几下,这样可不好吧?”图勒故意勾着球往他的方向送去,萧恕无意拿球,可是球在杆下,他也却之不恭带着球往前。
不一会,三个西狄人就挤开了大周的马,拥在了他的身侧。
萧恕转瞬就明白,西狄人把他当作了下一个目标了。
谢乐康大喊了一声:“萧大人!”
萧恕在击鞠杖齐齐伸来之前,把球撇了出去。
谢乐康拿了球之后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其余大周队员很快就赶了过来护住他。
萧恕观察到了西狄人的打法,剑眉拧起。
这一场他们拖得越久,受到的伤害越大。
“谢乐康,速攻!”
大周的击鞠赛实行的是三球制,意思就是哪一队先进了三球就算赢。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头,只要速速赢得这场比赛,才能免于被西狄人以刚刚的攻势袭击,造成更多的伤害。
谢乐康听了萧恕的话,更是苦着张脸。
速攻速攻,那也得能提起速来啊。
眼下这几个像是移动的小山靠过来的西狄人就差把他挤成肉饼了,哪会肯让他放开马蹄跑。
不过萧恕势必不会让这些西狄人得逞,他骑马撞了进来,挤开了最右边的西狄人。
谢乐康趁此良机挥杖把球送入球门。
铛——
酣战胶着,西狄人也紧跟着抢下了两球。
分数被拉平后,在场的大周人不由都提起了心,都觉得很快就能一决高低,可谁知下面的沙场却越来越混乱,只见黄沙狂舞,尘土飞扬,人影都只剩下一道快速掠过的虚影。
在场上的击鞠手无不咬牙切齿。
这些西狄人宛若玩弄爪下的老鼠一样缠着他们不放,却也不肯让他们进球,又或者他们自己夺球,早点结束这场比赛。
“可恶,他们这是想把我们戏耍在手心。”
“看来不受点伤是不行了。”萧恕盯着前面围拢过来的几座山,眯了眯眼。
“好!萧大人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就凭你们?”图勒听见他们的话,不由放声大笑,“你们当初二十万大军还不是折损在了西燕关,堂堂昙王斩于故土,你们都不过尔尔。”
萧恕夹紧马腹,喝道:“犯我大周者,我等,无远弗届!”
图勒微微一怔,仿佛对这句话有点耳熟,还没等他想起什么,所有的马匹撞在了一块。
轰然巨响。
铛——
第65章 好疼 你的骨头在说疼
大周险胜。
可损失无疑也是巨大。
上场的公子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下来, 他们是来打球的,可没有想过却是拼命的。
虽然胜利了,他们也不见脸上有多少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苍白。
若不是谢小公爷和萧统领以身破盾, 争分夺秒早一步结束了这场比赛, 时间拖得越长, 对他们越不利。
大周人的体格、力量和耐久度都不及西狄人,这一场赛事把两国人的差距摆在了众人面前。
不怪以前与西狄人的战事总是那样艰难, 若是战场上遇到提着刀的西狄人,那他们所受得伤害绝非如此。
谢小公爷一瘸一拐被人扶着出马场, 一位身着青袍的中年人冲了过去, 没等周边的人反应,他已经一巴掌拍在谢乐康脑门上。
“嗷——爹!”
没什么比负伤下场还要被亲爹揍更可怜的,谢乐康愁眉苦脸捂着脑门嚎叫。
“疼死了, 您给我留点点面子行不行啊?”
“面子, 面子,你差点都快把你老爹吓尿了!你还要个啥个面子!”
这位谢国公也是行伍出身, 虽然已经不上前线许多年,但是心一急,这粗陋的话还是自然流露, 丝毫不顾周边人的眼神, 把他儿子的脑袋瓜打得邦邦作响。
谢乐康左躲右闪,抱着脑袋狼狈不堪。
“你可是我们谢家单传,你要是折了损了,让你娘让你祖母该如何是好!”谢国公虽然一巴掌接一巴掌不留情面地打,可是流露出来的话却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他已经老了,不像年轻时候义薄云天、斩头沥血都在所不惜, 他现在只盼着一家人能平安无事。
却不想谢乐康竟然脑子一热,就自告奋勇报上名去参加与西狄的马球赛。
谁不知道西狄人穷凶极恶,对大周更是积怨已久。
而骑马射箭是他们西狄人的强项,当年大周多少士兵就是折在他们的强马铁蹄的冲击之下。
“爹,你快别打了,你看哥哥一张脸挂了彩,就更丑了。”谢思韵难得站在谢乐康这边,伸手拦了几下,谢国公不好伤着女儿这才悻悻罢手,不过他几次意犹未尽地举起巴掌,把谢乐康还是吓得够呛。
因为刚刚赛场上的状况十分危急,很多人都不由跑下了看台,江燕如也随着谢思韵一起下来了。
不过江燕如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到萧恕的身边。
随着几名击鞠手前后出来出来,萧恕的模样有些奇怪。
他走经谢家的时候就忽然停步,一动不动地站着,目不转睛看着谢家一场闹剧,任凭他手上的血一滴紧接着一滴,洇入黄沙之中。
江燕如的视线来回在谢乐康与他的身上。
说起来萧恕与谢乐康年纪其实差不多,如今他们穿着一样的骑服,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对兄弟,只不过两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谢小公爷喜爱玩乐,常常一把折扇捏在手里,逢人先扬唇大笑,生的就是一副十分友善讨喜的小白脸。
他是金陵城里最活跃的公子哥,金陵城有一大半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轮吃喝玩乐上没有谁能比他这位谢小公爷更积极。
江燕如觉得与谢小公爷做朋友,定然会是人生一大趣事。
而萧恕则完全不一样,他像是一把没有封鞘的刀,锋利逼人,让人畏之如虎、敬而远之。
就是那些时常唤他喝酒的人也未必真敢把他当作朋友,更多的是想着营造一种’和萧统领相熟‘的感觉给旁人看。
他就像是那抹格格不入的灰色,妄图挤入他们多彩的画卷里,最终却只能沦落到不起眼的角落。
蛰伏在无人愿意窥看的一隅。
就如同此刻,无论有没有人注意他驻足在人群当中,他都是岑寂一人,他在马背上打杀四方的威震西狄的同时又再次刷新了大周人的印象。
萧恕他的能力与野心,终将会影响他们的平稳生活。
所以,他们就更畏惧于他了。
“御医!御医快来这边,给瞧瞧啊,这都伤得见骨了。”
“爹,不妨事,一点皮肉伤。”
“这次能大胜西狄,实在让人痛快,回家好好清洗一番,跟你祖父祖母去道个喜,这可是件大好事。”
他们或是庆祝大周击鞠的胜利,或是痛斥冒险受伤的孩子,无论是热闹还是悲伤。
都与萧恕毫无干系。
江燕如不由心想:倘若萧恕也有父亲在这里,会不会比谢国公更担忧他的安全,会不会也拍着他的头让他不要莽撞。
他是活生生的人,也是父亲会担忧心疼的孩子。
担忧过后,也许又会对他的英勇果敢而嘉奖。
他为人子,一定也是那个会让父母骄傲的。
可是他都没有。
江燕如咬着唇,心里为他生出几分委屈,很快就眼泪汪汪。
两人的视线过了这么许久才终于对上了,萧恕这才发觉江燕如在那端看着他,似乎也看了许久。
江燕如蓦然撞入萧恕的视线里,眼泪在眼眶转悠,喉咙一阵阵发涩,她心里虽然想了那么多,却无一敢对着萧恕说。
萧恕飞快蹙了一下眉,江燕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看台上跑到这危险的地方。
她还站在那小土丘上,灰头土脸像个泥娃娃,又脏又狼狈。
萧恕走到她身边,甚至要仰起头才能看着她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如常,没有半分异样,一句旁的话都没有说,而是对她傻子一样立在高处有些奇怪。
江燕如想也没想,一拳头往他肩膀上砸去。
萧恕还没反应过来,她又朝着他软下身子,柔荑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倒进他怀里。
“呜呜呜,哥哥你差点被马踩死了,你吓死我了。”
萧恕愣了一下,想伸手拍拍少女颤动的后背,手刚伸出来就看见有掌心袖口满是血迹,又缓缓放下。
他无所谓地一哂:“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不过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向他们这样的人早学会了如何减轻伤害,最大化保护身体重要部位。
更何况,萧恕从来不畏惧死。
自他懂事起,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而还会比所有人都要早。
他一边享用着所剩无几的生命,一边尽情地挥霍。
就好像知道迟早要散尽千金就越发地没有限度地抛费。
江燕如更用力勒紧他的脖子,仿佛要把他这句大话逼走,她摇了摇脑袋,把眼泪都蹭在了他脖颈上。
“不许你这么说,说大话会被雷劈的。”
她还记得儿时大人用来诓骗她的谚语。
说大话的人会被神佛听见,会被降以惩罚。
“那就让雷来劈我好了。”萧恕轻笑了一下,还是不把这话当作一回事。
“我不要哥哥被雷劈,也不想哥哥受伤。”江燕如落下的眼泪都蹭进他的后领,顺着他直挺的脊背滑下。
后背一阵麻痒,那几滴眼泪熨贴了他的伤痛,又带来了一阵不知名的触动,像是喝下去的烈酒带上来的暖.流。
萧恕终于有几分回过味来,用脑袋挨了挨她,声音又轻又涩地问:“你这是,担心我?”
“你才知道吗?!”
江燕如觉得萧恕有时候聪明地吓人,有时候却又迟钝地气人。
她愤愤然又用拳头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背,这一次萧恕身子不由筋挛了一下,身体一抽把江燕如都吓了一跳。
自己没轻没重,该不会是砸到了他的伤处吧?
萧恕从马上翻下来后的确撞了几块地方,江燕如虽然拳头小力也轻,可是已经挫伤的地方挨着一下都会抽痛,更别提被她一拳头砸上去。
江燕如急忙想从他怀里退出来,萧恕却在这个时候用手肘抵住了她的后背,不让她轻易离开。
“哥哥……”江燕如着急,“你没事吧,对不起我……”
萧恕沉沉的呼吸在她脑后,仿佛用尽了力气抱住她。
温暖又柔软,脆弱又坚强。
这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最终也只能贪婪地在别人身上汲取。
他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低落。
“别说话,就这样,再待一会。”
听见他的声音,江燕如安静下来,没有再想挣扎出来,就抱着他的背轻轻拍了起来,就像是在安抚一个疲累许久的孤兽。
若是这世间没有人再来关拂他,也没有人再要他……
那是不是可以只属于她——
图勒在混乱之中看见远处相抱的两人,抱起双臂,笑嗤了一声,“矫情。”
哈格顺着他的目光,开口道:“王子,那姑娘你还要吗?”
图勒在昨夜对萧恕说的话,哈格还记在心里,虽然他看不出那大周姑娘有什么好的,但是若是王子想要得到,他还是很乐意出一份力。
“我虽然喜欢抢别人的女人,不过我可不喜欢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图勒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还一阵阵抽疼,在赛场上被萧恕一杖打过来,差点没把他脑袋打开花,“本王子还是喜欢更有风情的姑娘。”
哈格马上大笑,附和道:“大周的女人都清汤寡水,还是我们西狄的姑娘有滋味。”
图勒哼了一下表示赞同,可迟迟才把目光从江燕如那张哭得花不溜秋,丑兮兮的小脸上挪开。
皇帝吩咐宫人把伤员抬下去医治,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击鞠赛都会变得这样狼狈。
西狄人果然不可理喻,好好一场比赛弄得血雨腥风,完全不顾及在大周的领土上。
他们就是故意借着各种能接触的时机,干着一些明争暗害的勾当。
高允压下怒意,命人找到萧恕。
不高兴归不高兴,西狄的使臣他却不能随意打发。
如今边境才安宁不到十年,大周内乱结束不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不到不得已,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西狄交恶。
哪怕西狄是一颗他势必要拔除的毒刺。
原本还打算给郡主贵女们相看一番这位西狄的王子。
这下可好,大周的女子可对这样凶暴蛮狠的蛮夷爱不起来,于是个个脸色苍白捂住胸口,一副摇摇欲坠的病弱模样,就差没在脸上写明体弱多病,不堪重任。
平宁郡主当场就去找太皇太后哭诉了一番,据闻这位郡主所说心中已经有了意属的人选了,听得太皇太后也不忍再说什么。
皇帝大手一挥,着人又准备今天晚上设宴。
这才各人回各家,去休整去了。
收拾完残局,再派宣云卫安排护送皇帝、太皇太后以及一干皇亲回金陵城。
萧恕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事。
他身上的伤只简单处理了一下,江燕如担心他,一直等在马车里,没有提前跟着队伍回城。
直到夕阳西下她才看见萧恕骑着马回来。
“哥哥,你怎么还在骑马,快进马车里来坐着。”
刚刚听到御医诊断他至少断了两根肋骨,江燕如都吓坏了。
那可是肋骨。
不是鱼刺骨也是不舍猪肋排,是他自己的骨头,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没事……”
“呜呜……可我看着疼啊……”江燕如一言不合开始对着他掉眼泪,“好疼好疼,你的骨头在说疼……”
萧恕蹙了蹙眉头。
这是什么鬼话,他的骨头怎么会跑去跟她说什么疼的。
不过江燕如哭得仿佛她说得都是真的,萧恕的神经被她嚎得一抽一抽疼。
他摔开缰绳,下马上车。
“行了,别哭了。”
江燕如看见他终于肯听话安分地坐马车,她收起了眼泪点点头。
萧恕瞅见她一副得逞了的高兴,心里又不是滋味,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三下两下抹掉她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
“既然这么心疼我,不如回去给我上药?”
第66章 突兀 他给自己请回来的祖宗
“好啊。”
江燕如眨眨眼, 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这下轮到萧恕有些头大。
他本来只想逗逗她,没想到江燕如居然肯答应,还答应地这样利索,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再次打量江燕如的表情, 没有发现一丝不情愿。
江燕如拉下他的手, 迅速牵起一旁的薄毯子盖在他身上, 认真地对他道:
“你千万别勉强自己,受了伤就要好好修养, 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叫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江燕如苦口婆心劝着, 捻好了毯子, 确保这块不大的毯子能尽量照顾到病人的每一寸身体,做完这些她一抬头就发现萧恕一个劲盯着她的脸,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用手擦了两把脸, 疑惑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脸上还有脏东西吗?”
刚刚她已经就着清水洗过脸了,谢思韵的丫鬟还给她重新梳了发上了妆, 可惜没有镜子,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重新整洁了,又或者是她新上的妆容有什么不妥?
萧恕慢悠悠地问:“你忽然变得殷勤了, 莫不是在图谋什么?”
江燕如擦脸的手一顿, 明显被他这话气着了,胸腔一阵起伏,脸也气鼓鼓道:
“对啊,我图你摔断了两根肋骨,不可以吗?”
“能不说这两根肋骨了吗?又不是多大的事,死不了人。”萧恕伸出还能活动的手, 拍了拍她的脑袋,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竟然带着一些轻松。
与西狄的冲突以及将来要面对的麻烦事,在这个时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江燕如捂住自己脑袋,犹在不满道:“那可是你身上的骨头,你就不能稍微关心一下它们吗?”
江燕如还在为他的两根肋骨抱不平,萧恕也太不把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一听见他说死不了,江燕如就恨不得把他拍在地上打一顿。
但是她现在不能打他,所以就瞪圆了杏眼,怒目而视,活像是一只兔子窝被人烧掉的疯狂兔子。
看见江燕如凶巴巴,萧恕眼睛却弯了起来,他用手压住自己的伤处,刺痛传导在身上,却没感觉到难受,只有血液沸腾而起,逐渐升起了热.流。
她是害怕自己会死?
因为江燕如操心过度,担忧疾驰的马车会晃到萧恕的伤口,车夫也就不敢加速,驱着两匹马平缓地行驶在官道上。
这就耗费了多一倍多时间。
一回到萧府,江燕如马上指挥人先去烧水备药。
成谦看了一眼萧恕,得到他首肯后才积极下去着人准备。
江燕如轻轻推着萧恕进了屋子,还没合上门,一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腰带。
萧恕紧忙把她蠢蠢欲动的手按住,问道:“你做什么?”
“待会给你擦干净伤口才好上药啊。”江燕如理所应当道。
他身上带着夹板,当然没法灵活地自行脱衣,江燕如理之当然地揽下这个活计。
太医只给他处理了最严重的骨折,身上肯定还有很多挫伤的小伤口没有时间一一帮他清理。
像萧恕这样的人一年之中三百天都要带点小伤,破皮流血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说太医不留意,就是萧恕自己也不在意。
可是江燕如却不打算放过,大伤小伤都是伤,每一道伤口都值得精心照料。
萧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江燕如白皙如玉笋一样的手指放在自己腰上。
“你这是要我的命。”
“我这是在治你啊。”江燕如睁着眼睛,和他鸡同鸭讲。
萧恕过了半响才慢悠悠松出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地松开手。
江燕如把他一个劲推到梅花式填漆圆凳上坐下,手指灵活地解开并抽掉了他的腰带,这不比她第一回 笨手笨脚扯他腰带甚至差点想动用牙齿时轻松了许多。
萧恕这样想的时候,江燕如也鬼使神差想到了这茬事,解个腰带把她脸给解红了,好在她很快就稳住了心跳,佯装无事地把他的衣服一层层像是剥笋一样剥开。
太医给他做了夹板,打了绷带,一直缠绕着他的腹部延伸到胸腔下面一点的位置。
江燕如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断了肋骨,轻轻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疼吗?”
“不怎么疼。”
他说得是实话,太医为他正骨的时候用上了一种草药,草药带着麻性,虽然已经过了大半的药性,可依然有用。
江燕如‘哦’了一声,决定不去动他断了的肋骨。
她绕到他背后一看,眼睫就是一颤。
在赛场上见到他半个身子摔下马,后背在地上拖行了那么长的距离,她就知道肯定会有擦痕,只是没想到会伤得这般严重。
因为骑服布料结实,伤口处虽然翻起了血肉,但是并没有混入沙粒等杂物,要不然只会更加难以清理。
听见江燕如在背后抽气的声音,萧恕动了动肩膀,“又不是在你身上,哭什么哭?”
江燕如用力擦了擦眼泪,恹恹回了一句:“才没有哭。”
换作以前,她决计不敢看这血肉模糊的地方,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揪心没有害怕。
成谦带着几人端了好几盆水和药进来,轻手轻脚放下就走,连带歇气停顿都没有,飞快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江燕如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们逃命一般地举动,只是有点不满意这水温有点凉。
“无事。”萧恕并不在意水温,“这个天气已经可以用凉水洗了。”
江燕如用帕子浸了水拧干,给他清理背后的伤口,轻轻沾了沾,没多久,一盆水就染红了,她就换了下一盆。
等把伤口清理得差不多,她拿出成谦准备的药粉,慢慢撒在他的伤口处。
才撒了一层,就看见萧恕的肩膀绷得僵硬,她止住倾斜的瓶口,紧张道:“很疼吗?”
“不……”萧恕皱了下眉头,话还没说完感觉江燕如的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俯身对着他的后背吹气。
呼呼——
“吹吹就好了。”江燕如轻轻呼出几口气,又撒了一层药,然后又轻轻吹了吹。
萧恕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握紧,然后又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几次后,他轻咬住后牙槽,忍不住低声制止,“可以了。”
江燕如直立起身,打量了一下药粉的覆盖厚度,摇了摇手里的瓷瓶,不确信地问:“这瓶药还剩下好多呢,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本来不上药也不打紧。”萧恕示意她可以停手。
江燕如只好悻悻然放下手上的药瓶,用纱覆在伤处,绕过他臂膀打了一个结固定好。
萧恕身上出了一身薄汗,仿佛是被她折腾得受不了。
江燕如在他抬手揉眉时候,眼尖发现他右手的手掌和手心也有小伤口,她拉住他手,“怎么这里还有伤。”
他打了一个马球赛,怎么伤得比之前他杀那十几个黑衣人还重。
不过也是,杀黑衣人的时候他多果断,几乎一刀砍一个,那是往死里杀,在赛场上他手上只有鞠杖,那东西其实没多少用处。
更何况那图勒王子仗着自己使臣的身份,肆意妄为。
江燕如抽了抽鼻子。
“要不是那个图勒王子,你也不必亲自上场,受这么多伤。”
江燕如思来想去,都是因为昨夜她多管了那桩事,萧恕才会被激怒,从而去参加了那场马球赛,受了这些伤。
“与你无关。”
萧恕想抽回手,江燕如却忽然低头,轻轻吻在他手心上的伤口上,舌尖伸出一点,温热.湿.润的触感从他伤口处触电般飞溅。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跪坐在他腿边的少女,巴掌大的脸埋入他的掌心,为了躲开垂坠下来的髻发而微侧着头,让他这样的视角能看见她粉.嫩的香舌,像是花开后吐出的花蕊。
他宽大手掌心、骨节分明的长指,都被仔细地照顾了,细微的伤口在她的抚.慰之下只剩下酥.麻。
“不疼了吧?”她弄完这些,就像是一只亟待表扬的小狗,仰着黑亮如葡萄的眼睛瞅着他。
萧恕伸手在她的后脑上缓缓摸了摸,他舔了舔尖牙,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还疼。”
江燕如不曾想,萧恕会喊疼,还以为自己的牙齿刚刚碰到了他的伤口,明明她已经很小心,只伸了舌头……
“……不是手疼。”
见江燕如捧着他的手,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萧恕不由抽了口气。
“不是手疼,是哪里?”江燕如恓惶睁目,在他身上上下下审视。
萧恕按住她的脑袋,哑声道:“脐下三寸。”
成谦端着晚膳来到门口,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地让他觉得自己敲门的这只手可能隔日就会被萧恕给剁掉。
他思量过三,轻轻把晚膳放在了门口。
刚放下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一些声响。
似是男人吃痛的闷哼。
这就更奇怪了,在成谦的认知里萧恕才不是一个轻易会因为疼痛发出声音的人。
若有蹊跷,便有大事。
成谦蹑手蹑脚溜了。
几重垂幔落下,遮住了绝大部分光景,窗缝里吹来的几缕风,夹带着几片花瓣飘落在氍毹之上。
“……别咬。”
一名冰肌莹澈,粉腮染春的少女娇喘吁吁地伏在男人腿边,眼睛里星泪点点,挂在眼睫上好不可怜,唇瓣上新染的口脂也晕开了大半。
“可是好累。”她哭啼地抱怨,手掌搓揉着腮帮,像是一只在洗脸的兔子。
萧恕的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后脑,像是安抚,又像是不怀好意地把她往一个方向引导。
“很快了……”
江燕如是信了他的邪。
萧恕的不可信在她的心里又默默加上了两条。
第一是:不疼。
第二是:很快。
因为萧恕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他是有心无力。
但就是这样,江燕如还是觉得仿佛摔下马的人是她自己一样,身上酸疼难受。
又过了许久,萧恕把她扶起来坐好,大概是因为刚刚趴在他腿上伏久了,她忽然起身就有点感觉头晕,靠在他怀里喘了半天才气才平稳下来。
虽然已经克制,但好像还是把人‘摧残’惨了,萧恕摸着她的脑袋就开始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江燕如没想到萧恕如此翻脸无情,顿时不乐意,把屁.股牢牢坐实在他腿上。
“我要待在这里。”
她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模样,“我要照顾你。”
就因为这个问题,两人又拖拖拉拉好一阵,直到吃完饭、沐浴清洗后,萧恕再要赶她,江燕直接扒着他哭哭啼啼,喊困。
萧恕终于松口,允她霸占了自己的床。
不过,他指了指百岁问:“你要抱着猫?”
虽然打定主意要照顾萧恕,可是江燕如也不忍心扔下百岁一猫丢在西厢房。
“百岁还小,它害怕老鼠,我不放心它独自待在西厢房。”
江燕如抱着猫已经躺在床榻上,在烛光下一双眼睛亮晶晶,她撅起水润的红唇,用小小的声音问:“可以吗,夫君?”
萧恕揉了揉眉心,他仿佛还记得当初自己是因为什么把这只没用的小东西带了回来。
整了半天,他给自己请了两个小祖宗回来。
“睡吧。”实在也没力气和江燕如去争论这只猫的去处,他端起烛台正准备吹熄蜡烛时,微一侧眼。
江燕如已经嘴角带笑,乖乖闭上了眼睛。
黄色的小奶猫在她胸口扭蹭了几下,喵呜一声打着哈欠。
萧恕忽感温澜潮生。
她们在他的屋子中,在他的床榻上。
是这样突兀却又莫名得和谐,仿佛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照进他心里。
第67章 喜欢 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大早, 有人发现萧府传出砰砰嗙嗙的怪响。
有不知情的人拉住正往侧门里面钻的工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萧府终于要被拆了吗?”
眼红萧恕在皇帝面前受宠的人终于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搓着手巴巴来问。
扛着铁锤的工匠把人一推, “去去去, 说什么傻话呢, 我们是来修缮萧府的。”
“修缮?”
“对啊,萧大人付了好大一笔钱。别耽搁我们工期了, 正忙着呢!”
“修缮!”那人更吃惊了。
传闻萧府的前身曾经是一位大官的官宅,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 阖府上下都遭了难, 所以这里也就废弃了好多年。
因为里面破坏太过严重,修理起来费时费钱还费人,一直以来都无人愿意接手。
偏偏一朝得势的萧统领在满金陵城的豪宅大院里就看中了这块地, 不顾人劝, 非要皇帝把这里赐给了他。
这座金陵城有名的荒宅鬼院才正式挂上了萧府的匾额。
传言说里面死了好多人,邪气重, 而且还经历过火烧、水淹的,大部分房屋楼阁都破坏光了,不花个半年一年修缮都住不得人。
可谁也没想到萧恕不但住进去了, 还时隔这么久才开始动手修缮。
“他这又是抽了哪门子疯啊?”
不但这个人如此想, 就连坐在太极殿里的皇帝也是这么想。
莫名其妙地,萧恕怎么会突然想起要修房子?
别说外人不知晓其中缘故,住在院子里的江燕如也一无所知。
她抱着百岁睡得正香,被一榔头砸塌墙壁的声音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那地动山摇的声响,好像整个院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江燕如拥着被子发了老半天呆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拆墙, 她满头雾水想问人,可萧恕已经不在身边。
她伸手摸了摸他睡过的地方,没有了温度,显然是离开很久了。
江燕如不由一阵懊恼。
本来说好要照顾他的伤,不想自己反抱着猫一下就累得睡过去了,一夜无梦就到了天明。
不过也不怪她,谁让萧恕昨天把她按在腿上这样那样。
虽然也没有从前那样激.烈,但是这种事到底来说还是很耗费精气神,尤其是她多半是以一场哭收场。
想起这些,江燕如又羞恼万分地捂住脸,自己实在太没用了,怎么总是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得做了那些事。
好像已经习惯被他挑动那些本该陌生偏偏又很熟悉的感觉。
明明心已经跳得快要失控,可是身体会背叛一切地想要跟他贴得更近,也想要被他融化在怀里,再也不分开。
若不是大周早没有了巫蛊一说,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蛊。
平息了脸上的热,江燕如撩开床帏,探头探脑看了看屋,屋子里也不见萧恕的踪迹。
她转过身把床上的百岁推了推,“小懒猫,起床了!”
百岁眯着眼,微微裂开一条缝看她一眼,然后慵懒地伸了伸爪子,继续酣眠。
这只猫的确被宠惯得不成样子了,比人还精。
江燕如只好自己踏上绣鞋下了床,迟疑了一会,就飞快在屋中一顿翻找。
昨天哭着收场的时候她就想过了,一定要把那本自己都没看几页的《天地阴阳录》找出来,销毁掉。
一联想到那个可疑的梦境,江燕如合情合理地猜测萧恕与日俱增的‘手段’和它肯定是脱不了干系。
不过萧恕藏东西的本事显然胜她一筹,她连书皮影都没瞧见,在博古架上左瞅又看,最后只掀出了一条可疑的绸布。
谁会把绸布夹在书里,放在架子上?
江燕如觉得这东西古怪,正准备抽出来一看,发现这布上还写了字。
她努力抽,辨认出上面的字。
“……云?”
刚刚露出的下半部分是个金线绣成的云字,她正想再拉出来一些,背后就传来一声。
“你在做什么?”
江燕如手指一松,连忙转身,背起双手,一脸慌张局促,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在干坏事’几个大字。
“没、没做什么呀。”
萧恕盘着手,脸上不见严厉,但还是让江燕如惴惴不安,好像什么事情在他的眼底都无所遁形。
她用手指在后面用力塞了塞,想要毁尸灭迹,不想让萧恕知道自己在找那本书的同时还翻动了他的东西。
萧恕走近了一些,他只披着外衣,里面并没着单衣,就这样光着身子缠着绷带,那绷带处干净整洁,像是新换的。
“哥哥,你换药了?”江燕如眼尖,还看见他皮肤上沾着一些水汽。
他不但重新换了药,还擦过身。
“不是说好了让我来照顾你吗?”江燕如找到了转移话题的良机,嘟起嘴就怪道:“你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照顾不好你?”
萧恕伸手一把揪住她鼓起来的脸颊,“确实。”
“!!!”江燕如眼睛圆睁。
“大夫说我过多不宜运动,再牵扯了伤处,难以痊愈。”萧恕用平淡的声音缓缓道来,“所以,这些事还是让成谦来做。”
江燕如在他晦暗莫名的眼神里几乎立刻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
她嘶了一声,捂住嘴道:“哥哥……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的。”
虽然这事又不是她想干的,可莫名她自己就开始背起了这口锅。
谁让他是伤者呢?
萧恕挑了挑眉,“以后?”
还有以后?
江燕如大窘,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么让人误会,正要辩解,外面又传来一阵砸墙的巨响,掩盖了她所有的声音。
她又一惊:“外面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找了人来修缮院子。”
“为什么好端端突然想到要修院子?”江燕如更奇怪。
这破烂院子他不是已经住了好久,怎会突发奇想要重修。
这得花多少钱?
何况,萧恕他有这么多钱吗?
不怪江燕如会有这样的印象,一直以来她都看见萧恕吃住很简单,还以为是皇帝克扣了他俸禄。
萧恕似乎被她问住了,又或者一时他也没有想过原因,停顿须臾后才皱了皱眉道:
“反正……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了。”
江燕如还在尝试理解他的话,萧恕又语气一变,警告道:“这几个月,府内或许会有很多闲杂人,若是你发现……嗯,发现任何人接近这个院子,记得告诉我。”
江燕如被他过分执着的目光盯着,心想这金陵城兴许真的有太多人想害他,才让他处于草木皆兵的戒备之中,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她乖顺听话,萧恕把夹在手臂下的信递给她,“韩皇后给你的信。”
这么快就收到韩皇后的信,江燕如有点惊讶,不过更多的是高兴,“那我先回去了。”
萧恕既然已经换过药,短时间内想必是用不着她了,江燕如还是不在他眼皮底下晃悠,只怕一来二去,他们又要做些不利于他伤口恢复的事。
站在门前目送着江燕如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萧恕才捂着嘴咳了几下。
成谦从旁边端着药钻了过来,苦涩的味道弥漫在两人之间。
“大人不告诉江姑娘吗?”
萧恕端起要碗,淡淡瞥了他一眼,“告诉什么?”
成谦喉咙发梗,低下了头。
“属下明白了。”
江燕如抱起百岁一路小跑回到西厢房,把猫安顿在它的猫窝后才坐回到床边,拆开信。
韩皇后在信中十分轻松地描述了她回到家中后的悠闲生活。
好山好景,好吃好喝,比起在宫中那压抑的生活,她就像是放出笼子的鸟一样幸福。
信中还提到了孟神医随着她一道回去了,正在积极为她调理身体,不过她本人并不在意这具身体还能不能生育,只希望能早日摆脱皇后这个身份,不过这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韩皇后提到了一个人,孟神医的师父。
萧恕身上的那种毒出自西蜀,而孟神医的师父最近五年经常出没的地方正是西蜀,或许找到他会对萧恕有帮助。
又是西蜀?
江燕如拿着信愣了一会。
不过她既然得了这条信息,自然还是要第一时间去告诉萧恕,不过萧恕正在书房忙着公事,闻言只是微微抬了下眉,连眼神都没有望过来。
“西蜀地势复杂,遍布瘴气,当地的五毒族更是形如鬼魅,来去无踪,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西蜀全须全尾地来去自如,别说找人,就是进去都是极危险的事。”
“那我爹……”她刚说出三个字,蓦然把嘴又牢牢闭上了。
萧恕口中描述的西蜀如此危险。
难怪爹当初离开的时候几乎带走了所有的弟子,可他竟一个字也没有提起他去的地方这样危险!
江燕如突然感觉心口压下了一块巨石,惶恐、焦虑还有茫然。
“你爹?”萧恕搁下笔。
江燕如摇摇头,不敢在萧恕面前再细说,扯开了话题问道:“对了哥哥,谢姑娘过几日生辰,我想去买一件东西送她,我能上街去吗?”
萧恕盯着她看了几眼,“让吴岩陪你去,日落前记得回来。”
江燕如胡乱应了几声,魂不守舍地出去了。
走在街上,江燕如还在想着西蜀的事,还是吴岩开口提醒她。
“这多宝阁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首饰铺,江姑娘不如去这里看看?”
江燕如顺着吴岩的指示,看见路边的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外面的幌子上还挂着一连串涂着金漆的铜饰,十分显目。
是了,她都险些忘记自己出来的正事了。
谢思韵是一位不错的朋友,在马球赛更是帮了她一些小忙。
江燕如觉得做人就是要投桃报李,所以打算买个像样的礼物送她。
多宝阁既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里面的人很多不足为奇。
不过江燕如还是很诧异会在里面遇见了一位熟人,而这位熟人正因为和她看中了同一枚发簪,齐齐出手才将视线撞在了一块。
“啊,是你?”
白望舒不由莞尔:“这么巧,江姑娘也来买首饰?”
的确是太过凑巧了,江燕如难得出门,竟然还能碰见他。
“对啊……”
这多宝阁里人虽然多,可大多数都是女子,他一个七尺高的白衣公子出现在这里还是很扎眼的。
“有一位友人近日生辰。”
他这么一解释,江燕如也懂了,扬起唇瓣笑道:“那真的巧了,我也是。”
多宝阁的伙计看见两人也不挑选反而聊上了,搓着手左右看看,插话道:“公子小姐,好眼力,这支锁目绿兰花挂珠簪是出自名匠之手,是宫廷的手艺,整个金陵也只有这一件。”
江燕如把手指一松,“白公子先拿到,还是让给白公子吧。”
白望舒捏起发簪放在眼前看了看,递给江燕如:“既然姑娘喜欢,那我送给姑娘。”
江燕如摆了摆手,“那我更不能要了。”
“哦?以前在蜀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客气。”白望舒虽然还是很温和的笑,可是嗓音里还是带着些落寞,仿佛几年不见,江燕如拒绝他的好意,让人受伤。
“是因为我们当初……”
“当然不是。”江燕如听他提起在蜀城的事,不由放缓了声音。
彼时她对白望舒的确亲近,也曾经为了他许久不再上门而难过,可是今非昔比,不说他们分别了数年,各人的心思皆有变化。
江燕如抿了抿唇,垂眸看着被白望舒递到眼前的发簪,声音很低:“是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了人。”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
虽然有些羞赧,可还是坚定不移地道:“所以,就不能再接受别人的礼物了。”
第68章 挑衅 被挑衅、被触怒
江燕如话音刚落, 马上就后悔了。
她是害怕白望舒若是还要追问她喜欢的人是谁。
她难道能说吗?
她不能说。
虽然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可却不能说给人知,任何人。
好在白望舒只是愣了一瞬后,并没有再开口相问。
江燕如暗暗叹了口气, 胸腔里又闷又涩。
萧恕的心思深不可测, 她从来都搞不懂。
有时候她觉得两人离得很近, 可下一瞬,他又会让她察觉他好像从来没有靠近过一样。
就像他上一刻还在给予她无上的欢.愉, 下一刻他也能冷静地沉着声音让她回去。
切换自如,让人难以预测。
若不是她‘死皮赖脸’要留下, 都没有办法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江燕如时常都在怀疑他究竟有没有长心?
她很害怕。
就怕, 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白望舒拿着簪子并没有放下,转而又指着另一件摆在八宝格里的白玉簪对小二道:“麻烦帮我把那个包起来。”
小二怕到手的生意飞了,马上手脚利索地为他打包装盒, 殷切地送到他手上。
江燕如并没有回头看, 而是把一颗纷乱的心都沉浸在挑挑选选上。
皇后当初给她的钱不多,可也够用, 更何况现在的她并没有那么期盼利用这笔钱,草率地离开金陵城。
江燕如花了半个时辰选好了礼物,让小二帮她包好才揣进怀里, 满意地准备回府。
离着日落其实还有好长段时间,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想办法再四处逛逛,但眼下她有点担心萧恕的伤。
更何况吴岩还在门口等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外面等着她的人不仅有吴岩,还有早该离去的白望舒。
“?”
江燕如没有开口,白望舒已经看懂了她的神色。
他温尔一笑, 捋袖道:“想来没什么事,还说打算送你回去,这位原来是等你的?”
白望舒之前没有和吴岩打过照面,所以不清楚他是萧恕的人。
江燕如点了下头,“是呀,就不用劳烦望舒哥哥。”
“反正也等了,不在乎这段路了。”白望舒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像从前。”
江燕如看了一眼吴岩。
吴岩面上有丝挣扎,可是想起萧恕也只嘱咐过他看住江燕如,并没有说其他乱七八糟的。
那——他现在要不要阻止?
江燕如没等他理出头绪,已经硬着头皮跟在白望舒身侧。
已经拒绝过一次,她不好意思再拒绝。
更何况,白望舒提起从前。
在蜀城的时候,她常常出府去临近的街巷找小伙伴玩,有时候是师兄们来接送她,有时候也会像这样,由白望舒送她一路。
那时候他读书的私塾正好位于那条街巷,而回府正好又与她顺路。
所以,只是顺路而已。
她再要强调推辞什么,倒显得她小肚鸡肠,急于要和他划清界线,未免太过伤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气氛还算融洽,白望舒没有提起任何让江燕如会窘迫的话题,只是聊着蜀城的风景人情。
蜀城并不繁华,地理位置上还临近西狄,早些年一直受到战火波及,据闻还是从江燕如出生那年起才逐渐太平。
虽然处处都不比上金陵城,可在江燕如心里,那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于情于理也是会思念。
不过萧恕很少和她谈起蜀城,就好像他在那里的几年,不过是一场不忍回首的大梦。
在这一路,白望舒给她的感觉又逐渐熟悉起来,之前第一次在白府见到他时,江燕如觉得他有些陌生,盖因他的外貌与气质有些变化。
可随着他对蜀城的旧事信手拈来,江燕如才觉得他的的确确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人,不由对他也笑脸相迎。
“之前说过会帮你留意令尊的行踪,我的人回来报,在蜀城并未发现,倒是……”白望舒迟疑了一会,用不确信的眸光凝视着江燕如。
“倒是什么?”江燕如好奇。
白望舒才道:“倒是我的人看见了宣云卫的人马在蜀城出现,想必是萧大人也在替江姑娘留意着吧?”
江燕如一怔,她从没有听萧恕说起过这件事。
只是萧恕为何不告诉她?
“到了。”
吴岩看见萧府的大门就在眼前,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了前面两人。
这位白公子给人的感觉很不好,而江姑娘一直又傻乎乎的,像一只没看好就会给别的狗叼走的兔子,弄得他这一路分外紧张,就怕会出什么岔子。
好在,他们安然无恙地到了萧府门口。
想到万一在这里遇到了萧恕,那必然也会是件麻烦事。
所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两人分开。
江燕如从马车里下来,对白望舒轻声道谢。
“谢谢望舒哥哥,送到这里就好了。”
白望舒没有离开,而是翻身下了马,走到她跟前。
“这个给你。”
在白望舒伸过来的手掌上还平放着那枚簪子,在日光之下,更显得簪子精致小巧,耀眼夺目。
他还是买下了这个,但是并没有让人包起来,可见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将这个送给那位‘友人’。
江燕如没有接手的意思,他就笑道:“反正我也买了,你就收下吧,权当我的赔礼。”
江燕如为难地瞅了一眼,虽然她之前是看中了它,可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更何况,她又不缺首饰。
萧恕虽然没有特意给她置办,但是她也不缺穿用,更不好平白无故接他的东西。
“望舒哥哥还是把它送给你喜欢的人吧。”
江燕如还要推辞,忽然声音一窒。
因为白望舒抬起手,把那枚发簪不由分说插.进她的云髻之中,垂珠摇晃,冰凉地映在她的脖颈上,激起了一阵凉意。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朝着她俯身,轻声细语道:“望舒最喜欢的人就是姑娘你啊。”
江燕如的心猛然一跳,可随即涌上来的并不是突然被人告白地羞怯而是惊诧。
白望舒的语气很奇怪,神情也很奇怪。
他剖心析肝,对她说出这番话,但是却一点也没有言情示爱时的深情或者窘迫。
就好像只不过恰好翻开了一页书,而他念出了一段话。
他像是故意要扰乱她的心,又或者是想试探什么。
“望舒……哥……”
江燕如不知道白望舒到底有什么意图。
是的,江燕如会把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东西简单粗暴地归纳为,他故意的。
白望舒笑了笑,对她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他刚直起了身,一道森冷的嗓音被微风带了过来。
“白大人,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白望舒眯了眯眼,看见萧恕一步步走下台阶,依然神色自若,脸上挂上浅浅的笑。
“大概是这和煦的春风。”
江燕如感觉刚刚贴在脖子上的冰凉倏然就变得灼热,仿佛有一把火烤过的刀子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知道那是萧恕的视线。
江燕如倏地想起自己发端上那支突兀的发簪,想抬手去摘,却冷不丁摸到了一只手。
萧恕快她一步,已经拔下那枚发簪,啪嗒一声丢在了地上。
手法很娴熟,扔得也很果断。
江燕如缩了缩脖子,像是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怯怯唤道:“哥哥……”
白望舒轻轻皱了下眉,对萧恕的行为有些无奈,可他是一位温雅的世家子,只会包容地处理这场意外。
“萧大人,不过是一支簪子。”
萧恕重复白望舒的话,只是他语气一变,冷冷道:“呵,不过是一支簪子?”
在萧恕眼里,这可并不是一个簪子的问题。
而是白望舒在公然、刻意、放肆地挑衅他,触怒他。
两人隔着三步的距离站定,中间宛若隔着天堑崖壑。
和煦的春风也不再温柔。
吹起几人的衣角袖袂呼呼作响,江燕如本就没想过要接白望舒的东西,但萧恕不容分说就把她头上的发簪在地上摔成几瓣,她心里又有些委屈。
好像被萧恕无端冤枉上了。
更何况,这东西也花了钱的,还回去就是了,没必要摔了吧?
真没必要。
江燕如刚抬起湿润的眼,想要露出对他暴殄天物的不满,萧恕似有所感,也垂下眼睫瞥向她。
蓦然触及他的神色,江燕如哪敢显露一点不悦,自己倒先忍不住打个了寒噤,心慌慌地把目光挪开,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作声。
就是瞎子也能看见萧恕现在脸色不妙。
他原本就因为受伤气色不好,现在更加铁青难看。
江燕如的胆子就像那被戳破的鱼鳔一下瘪了下去。
可没过多久,她忽然又想起他的伤口,瘪下去的鱼鳔又膨胀了。
她扯住他的衣袖,因为担心反而理直气壮:“哥哥,你还受着伤呢,怎么能到处乱跑?”
她关切的声音让萧恕脸色缓了些。
江燕如趁热打铁,干脆挽住他的手臂,继续道:“时间不早了,哥哥你的伤口要重新换药了吧,我们就别在外面站着了,万一吹病了怎么办?”
江燕如又对白望舒使了下眼色。
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每每遇见总是剑拔弩张,她可太害怕这两人会打起来。
尤其现在萧恕身上有伤,可不能再轻易动武。
白望舒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苦衷,拱手告辞。
“萧大人身上的伤还需要静养,下官就不打搅了。”他对江燕如又点了下头,温声道:“江姑娘再会。”
萧恕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些虚礼更是嗤之以鼻,不再理睬白望舒,提起江燕如的胳膊,扭身就往府内走。
江燕如只来得及对白望舒点一下脑袋,转眼人已经被扯上台阶。
一进了门,萧恕把她推到门后的院墙上,低下头,目光阴晦,像是浓荫蔽天,阴云密布。
“阿如,我不太高兴了,快点阻止我,不然……”
他说着,潮热的气息伴随着刺痛,在她脖颈上危险地游离。
“……撕碎你。”
第69章 吃心 “吃了你的心,我能活百年。”……
回到白府, 白望舒挥退了下人,径自走到桌边。
这张紫檀雕麒麟下卷书案短短几年的时间已经经历过两任主人。
不过死物无情,也不会记着这些事。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左边下数第三的抽斗,拿出一个带锁的木匣子, 打开后里面是一大叠泛黄的信件。
白望舒展开其中一张,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整齐的字迹, 带着一股松竹挺拔的气质,让人无端想起烟雨之中撑着伞缓缓行来的白衣公子。
世上与权无争的人, 总是干净无邪,也天真浪漫。
可是在这吃人的金陵城, 在皇权倾覆之下, 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信上大段写着蜀城的事情,有关于他的,也有其他人的。
最显眼的一处, 笔锋有些犹豫。
“——兄长,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留在蜀城……”
他手指一紧,泛黄发脆的信纸在他指间被揉皱, 几个字就挤在了一堆。
白望舒背靠着椅背,把手里的信纸往桌面扔下。
“放心。”
他对虚空之中,轻轻说了一声, 不知道说给谁听, 静谧的书房里只有袅袅升起的薄烟弥漫。
须臾后,他朝外喊了一声,声音低沉道:“拿个火盆进来。”
贴身随从很快就为他准备好了东西。
就在书房内,一张张烧掉匣子里的信,火焰疯狂地舔噬着写满字的宣纸,发出噼啪的声响。
随从跟随他许久, 故而比起旁人胆子要大些,看着面无表情扔着信纸的青年,忍不住道:“公子何苦要三番两次去惹那萧狗,万一他发起疯来,伤了公子……”
虽然能明白他恨萧恕,恨之入骨,可是现在怎么看也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在未成熟的时刻,去触怒敌人,对他们的大事而言,毫无好处,甚至说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何不可?”白望舒褪去温润的神色,眼底只有一片冷寂,就连那跳动的火光都不能温暖他的冰冷。
“你难道不觉得很有趣吗?”白望舒看着火盆里摇曳扭曲的火焰。
随从无法理解他的有趣,只能呆愣愣看着他,忍不住吐声道:“殿下……”
白望舒扯起唇角,露出清浅的微笑。
“他已经不再坚不可摧,如今的他只怕比我还要……”
“——如履薄冰。”
多好啊,自己给自己造就了软肋。
自己为自己铸造了牢笼。
白望舒讽刺地大笑起来,火苗舔.舐着纸,一路往上燃烧,触及他青白的手尖,留下炽.热的痛觉。
他蓦然想起不久前,江燕如如夜星亮起的双眸。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软糯而坚定的嗓音回响在脑海,他的大笑戛然而止。
他甩开手指上的火星。
喜欢?
他绝对不会是能让你喜欢的人。
很快,她就会明白。
虽说江燕如时常看不懂萧恕。
可是现在他情绪如此外放,她就是再看不懂,也知道他生气了。
而且还气得不轻。
是因为白望舒,还是因为白望舒送给她的那枚簪子?
江燕如一直都知道萧恕不喜欢白望舒,但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这样就会让萧恕变得怒不可遏。
她仰起脖子,就像是抬起了天鹅的颈项,白皙纤细,带着玉脂一样柔润的光泽。
血管轻轻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下跳动,仿佛是察觉到危险的慌乱,那跳动也变得奇快。
“啊……”
萧恕的牙齿并不轻柔地在她脆弱的脖颈上试探,从耳根往下,温柔与蛮横,润.湿和刺痛。
交织出一种凌乱、破碎的感觉。
撕碎,吞下。
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永远可以让他安心的人。
他激动地又加重了几分力,把早已经不能动弹的人儿又往墙上压去,紧紧贴着。
抵着粗.粝的院墙,江燕如的后背生疼。
她一身娇养的肌肤受不了几下,就泛起了红。
“哥哥……”
她张开口,却不想先溢出低吟。
太过熟悉这种阵仗,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会产生让人羞涩的反应。
她的脸色变得涨红,热气几乎要从她轻薄的皮肤下逃窜而出。
不说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就说这不适宜的地方……
隔着院墙,外面就是萧府侧门的巷道。
吴岩还在外面与车夫交谈。
在回来的路上,马车撞到了路石,磕坏了左车轮,所以行驶过程中有些颠簸,车夫正在询问他该如何处理。
就这样一点小事,两人在外面也聊了许久。
可是,吴岩总归是会从这道门进来的,到时候他随便一转眼睛,就能看看他们两人这不正常的姿势。
江燕如心似擂鼓,紧张得绷直了腰身和指尖。
“哥哥……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她掉下几滴眼泪,小声道:“外面会被人看见的……”
萧恕慢慢移开了一点距离,江燕如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都没法继续残.虐那截可怜的脖子。
她应该更害怕、更慌张、更胆怯、更畏缩才对。
“什么?”低哑的嗓音拂过,萧恕微侧过头,森冷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不害怕他会做什么,仅仅是害怕会被人看见?
江燕如其实对他现在的目光还是有些发怵,干脆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努力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用更小的声音说:“你的伤口会裂开的,大夫也说过不可以……”
剩余的话她藏起没说。
可是言外之意,很明显。
他身受‘重伤’,压根不可能做大幅度的动作,所以也就不存在任何能‘撕碎’她的可能。
至少,现在不可能。
江燕如相信断了两根肋骨的萧恕不能把她怎么样,因此也仅仅担心萧恕’亲昵‘的动作会被人看去,她害羞。
萧恕扯开她的手,退开半步,端详着江燕如。
江燕如鼓起勇气看着他,唇瓣嚅动:“哥哥,你就别生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眨了眨眼。
她又不是故意要白望舒送她东西的,萧恕因为这个生气,就太没有必要了。
“我不能?”萧恕的重点已经完全被转移开了。
江燕如还没意识到大祸临头,“?”
萧恕嘴角噙着冷笑。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他似叹似讥,长睫一掀,那双潋滟的含情目里牢牢锁着她。
江燕如心猛地一颤。
忽然天翻地覆,她的视线蓦然越过了萧恕的肩头。
萧恕把她扛在了肩头,臂膀死死锁住她的腰肢。
“哥哥!”
江燕如惊呼,萧恕刚刚的动作难道不会牵扯到伤口,他就不会疼吗?
“你、你这是做什么啊?”她小幅度蹬腿,想要挣扎,可又担心踢到他的伤口。
萧恕扛着她,就像是挑起一条软被,轻而易举,丝毫不影响他行动。
“如你所愿,回屋。”
“!!!”
江燕如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萧恕这个人,就是拼得伤口崩裂也会把她先欺压地痛哭流涕。
血味、旃檀香、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旖旎气息。
江燕如一开始还顾及他伤势,服软屈服,到了后面恨不得亲自上阵把他捶打一顿。
那么大的地方都不够他们撒野。
从床头到床尾,凌乱一片。
他们像是纠.缠又好像在厮打,是肢体的缠.绕也是力量的碰触。
仿佛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哥哥、夫君、萧恕……啊!”江燕如惊呼一声。
欢.愉之后是难言的酸.疼。
本该神魂离体的时候,她却担心起来,因为她后腰上的血变得更多了。
那是来自萧恕伤口,还带着温热的体温、缓缓流动的血,在她光洁的身体上绘出了数朵艳丽的花。
江燕如哭着道:“你、你的伤口裂开了,别动了,让大、大夫……”
对于她的担心,萧恕只撑在她身后轻笑。
他散漫而低靡的嗓音,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迷离:“若我死在这里,也挺好。”
死在最快乐和满足的时候,应该是世间所有人的愿望。
“不行!”
江燕如缩起自己的腿,反手撑住他下沉的腰侧。
“哥哥不要死……呜呜呜……”
江燕如不知道被触动了什么,放声大哭,在这种情况下萧恕也不得不停下所有,起身把江燕如扶了起来。
月光从蒙着娟纱的窗格映进柔光,照在两人身上。
萧恕扯起搭在床尾的衣袍覆在哭得满脸是泪的少女肩上。
“你怕什么?”萧恕扯了扯唇角,凑近她道:“我就是只剩下三年的寿命,也能让你像今日一样,所以这眼泪还是留到日后再哭吧。”
江燕如湿漉漉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唇瓣颤动几下,仿佛想控诉什么,最后她紧抿了一下唇,伸手把耳朵一捂:“我不听,我要哥哥长命百岁!”
她强忍着眼泪,倔强地对他扔出四个字。
长命百岁。
可他配吗?
萧恕把沾了血的手指移到她的锁骨上窝,缓缓往下。
手指作笔,血为墨,在她细白的肌肤上画出一道竖向延展的血痕。
“吃了你的心,我能活百年。”
他俯身,用力吻在了檀中穴。
第70章 出去 让她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月上中天, 传了大夫给萧恕看伤。
江燕如局促地坐在一旁,有些尴尬,可是心里又担心,这才留下, 打算听听大夫诊断。
萧恕的伤口肯定是裂开了, 弄得她身上、床塌都是血, 十分吓人。
老大夫拎着药箱被成谦提着,一路骂骂咧咧进来, 直到看见萧恕的那一刻才把嘴闭上。
他敢在成谦面前造次,可不敢在萧恕眼前放肆。
萧恕身上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 表面上看不出异样, 但是老大夫稍微一摸,还是能发现这任性的‘病人’又没有好好遵循医嘱。
“萧大人,恕老夫直言, 您这个伤口好了裂, 裂了好,就是大罗神仙也不经这般折腾啊。”
就是不在乎出点血, 但他就不会痛吗?
老大夫皱起老脸,很不能理解萧恕这般玩命是为了什么。
萧恕散漫地垂下眼,捏着指头道:“别废话, 动作快点。”
老大夫摇摇头, 知道自己就是在萧恕耳边说一百遍也是无用,他把脑袋一转,瞥见就坐在一边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的少女。
他被请进府不过数日,但是也知道这位姑娘不一般。
不说三番几次能跟萧恕对杠,就说这半夜三更还能坐在他身边的人, 自然不会是一般人。
老大夫苦口婆心,也是一心为了病患,“姑娘也帮着多劝劝萧大人吧。”
江燕如心里正发虚,看见老大夫叮嘱她,还以为是被他发现萧恕伤重的原因,马上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下来:“我一定会看好他,再也不让他弄裂伤口!”
萧恕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
江燕如一张沾泪的小脸还映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可江燕如担心。
江燕如并不是光在口头说,事实上她这几日都变得更加黏人。
除了更衣之外,她几乎对萧恕如影随形。
端茶送水都不必说,但凡萧恕有个提刀拉弓的意思,她马上就会抱住他的手臂抗议。
萧恕每每脸色发沉,仿佛不服管束,但是次数多了,还是会听话罢手。
成谦几人看了都不由敬佩江燕如虎口拔须的勇气以及百折不挠的耐性。
要是他们一次两次被萧恕反驳了,就不可能再去劝说萧恕了。
只有江燕如才越挫越勇,敢言敢做。
今日天气正好,春光明媚。
江燕如抽空回了一趟西厢房,喂完百岁再出来的时候,萧恕已经离开了那个弥漫药香的正屋。
找不到人的江燕如去问了院门的侍卫才知道,萧恕趁机又去了习武场。
这几日萧恕身上的伤才有好转的迹象,他就闲不住,时常想活动筋骨。
萧府里空地很多,萧恕早些时候随便开垦了几块地用来做骑射、刀剑的演武场。
江燕如撅起嘴,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赶了过去。
演武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宣云卫的人,平日里他们就在这座荒府里巡查,有空的时候就在演武场打斗。
在演武台的高台上,萧恕脱去了外衣,单薄的白色里衣包裹着他劲瘦的身躯,还能隐约看见腰腹处缠绕的绷带。
脸上的擦痕已经淡去了疤,看不出伤过的痕迹,他目视前方,凝目专注。
站在他对面是一位膀大腰粗的男人,也只着贴身的单衣,捋起袖子露出青筋盘踞的胳臂。
“统领大人这一局,就由在下来奉陪了!”他张开双臂,扎稳脚步。
萧恕冲他勾了勾手指。
眼见两人就要交手起来,江燕如马上扒开人群。
“哥哥!大夫说了,要好好养伤!”
她一声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回头,见到是她,那便不感到奇怪。
这些日子,她在萧府把萧恕看得够严,大家是有目共睹。
江燕如从人群钻出,登阶而上,快速走到萧恕身边。
这么多眼睛看着,她不好意思去抱萧恕的胳膊,就伸手拉住他的衣服。
“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萧恕皱起眉心,侧头看向拉住不放的少女。
“我不信,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江燕如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骗人是小狗。”
原本最烦人哭哭啼啼的男人此刻脸色不算好,但是那双眼神却莫名地软了下来,长睫上还挂着薄汗,随着他一眨,眼底流露出一些烦恼。
虽然是五大三粗的大汉,可是他还是懂得察言观色,见着萧恕这幅神情,摆明是愿意听的。
要是他不爱听,马上把人撵走就是,就那小胳膊小腿,能拉得住谁?
“啊大人的伤还没好!”大汉心领神会,马上抱起拳头,连声致歉:“是下官疏忽大意了。”
剩余的宣云卫也连忙附和,连称不敢。
其实萧恕受过那么多次伤,也没见他哪次矫情喊疼。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他身边有个矫情的小姑娘,见不得他再受苦受疼,心疼得不得了。
大家捂着酸倒的腮帮子,都心生退意。
萧恕扫兴地一挥手,“不比就滚吧。”
宣云卫的人如蒙大赦,顿时一窝蜂散了。
江燕如再次大获全胜,笑眯了眼睛,颊边还露出了两个梨涡。
萧恕见不得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伸手揽住她,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腰上,俯身道:“我有没有骗人,你来试试就知道。”
那颇有威慑的嗓音落在耳畔,江燕如吓了一跳,立即打起了退堂鼓。
“我、我不试!”
萧恕哪能由得她逃窜,扣住她的后颈,夺取她的唇瓣,侵入她的呼吸。
江燕如余光撇见几个走得慢的宣云卫还不住往他们这里看过来几眼,不由满脸羞红了。
在萧恕‘专心’养伤的这几日,江燕如都打着十二分的警惕。
既要贴身照顾他,也要提防被他逮着机会索要。
不过亲吻这件事就变得越来越寻常了,就是府里的人看见了也不以为奇了。
被吻得晕头转向之际,成谦救场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人,平宁郡主求见。”
浑浑噩噩的意识被这句话惊醒,江燕如正要把萧恕推开。
萧恕却牢牢扣住她的腰肢,只从她唇瓣上抬起一点,在缝隙之中回了成谦两个字:“不见。”
气息在两人中间流转,带来酥.麻的触感。
成谦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犹犹豫豫道:“可是,她拿着太皇太后的旨意。”
萧恕因为伤势严重,这几日都没有上朝。
偶尔会有一两个别有心思的大臣上门来看望他,不过萧恕也没有心情招待,常常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让他们带着礼物原路返回。
可见他多不喜欢与朝臣斡旋应酬,可是平宁郡主既然打着太皇太后的名头。
太皇太后是皇帝的尊长,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虽无实权,可也让人不好直接拒绝。
他略想了一会,转头对成谦道:“那就让他们进来。”
平宁郡主就知道,萧恕不看任何人的面子,但是皇帝和太皇太后还是要让着一二。
可是她还是被气得够呛。
因为萧府的守卫不允她们从正门进来,而是把她们引到了偏门。
要知道,让身份尊贵的人走正门才是以示看重,只有奴仆下人才会去走偏门。
就像权贵家中再受宠的妾室也不可以逾越,只能乖乖从偏门入府一样。
平宁郡主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养在初城,不如金陵的贵女看起来尊贵,可是因为得太皇太后的喜爱,所以皇帝对她也极好,还给她自由出入皇宫的荣宠。
谁知道萧府的阵仗和排场比皇宫还要大,居然对她这个郡主都如此无礼。
“郡主,萧大人就是这个脾性,您要是这就和他见怪,那还是听娘娘的话,别趟这浑水了。”
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是专门派来给她撑场面的,就是怕她在萧恕这里吃大亏,同时也是要帮着劝她,只盼望着能把她劝回头。
嬷嬷叹了口气。
金陵城里那么多世家公子、年轻才俊,她看上谁不好?
非要选中这最桀骜不驯的男人。
平宁郡主缓缓吁出胸中的那口郁气,她早也了解过萧恕是什么人,也明白想要得偿所愿并不会容易,可是偏偏在初城那一面,让她彻底着了魔。
哪怕是白家的堂哥引她相见的时候就告诫过她,那男人的身份并不单纯。
可是她去试探过,也并没有证实他的观点。
更何况那家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如今又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露面,还身居高位。
一个难以驯服的男人,却会对一位姑娘露出那类似纵容的神色,让她艳羡的同时就入了迷。
她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驯鹰、驯烈马,因为这种桀骜难驯的东西一旦征服了,那就会是永生永世的忠诚。
看惯了权贵之中那龌蹉的钱权.交易,那些道貌岸然的假君子、真小人,那些一成亲就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纨绔子。
平宁郡主很小就从母亲身上,见识了这世间对女子的残酷,所以就对挑选成婚对象更加谨慎。
萧恕固然是个性格恶劣的人,但是她能看出,若是这样的男人动了心,便会坚如磐石,不会轻易变转。
“嬷嬷说的对,我不至于就这样被打倒。”
嬷嬷见非但没有劝动她,反而又让她脸上坚定了,不由又长长叹了口气。
平宁郡主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进了萧府,先被眼前这破败的环境吓了一大跳。
没有真正进来过的人是没有半分想象得出偌大一个萧府,竟然已经残败如此,简直连下民住的下水巷都不如。
不过惊吓归惊吓,平宁郡主还是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萧恕换了一身衣裳就在院子里摆出几张椅子,权当招待的地方。
萧府里简陋的连待客的花厅都没有,就这几张椅子也是前不久招待那几位大臣时才从库房里搬出来,擦干净的。
“郡主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江燕如本不想作陪,可一想到平宁郡主,她心里本能地升起一股不舒服,这才在一旁看着平宁郡主进来与萧恕互相打了招呼。
“平宁此次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带着各种补品前来慰问萧统领。”平宁郡主朝后点了点头,后面的宫婢捧着托盘、匣子,少说也有二十来人,可见赐品丰富。
“萧统领在击鞠赛上为了大周赢得了胜利,为此身负重伤,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担忧不已。”
“是吗?那多谢太皇太后费心了。”萧恕懒慢地坐回椅子,阳光倾洒而下,罩着他的脸仿佛都白净了不少,眼下那青痕略显,露出一些狰狞的颜色,他接过成谦捧上来的茶,淡声道:“再晚几天,我的伤都彻底好了,就用不到这些名贵补品。”
距离他受伤都过去了好几日,太皇太后现在才想起他为大周‘鞠躬尽瘁’未免有些太过刻意了。
平宁郡主脸色微变。
其实,她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说动太皇太后的,但是没想到萧恕看穿了不说,还分外不领情。
“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也是一番好心。”平宁郡主没忘记身边还有太皇太后的人,就怕萧恕胡乱说些什么话,要是传进宫中,会惹得太皇太后不悦。
萧恕眼睛挑起,在她身边站定的老嬷嬷身上停留了片刻,道:“也是,毕竟是太皇太后娘娘好意,那就收下吧。”
见萧恕没有拒绝,平宁郡主心下稍安。
只要萧恕肯领太皇太后的情,那将来要说什么都好谈。
平宁郡主看着江燕如,抬起了下颚,仿佛已经是斗胜的孔雀。
萧恕没有错过她的视线,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趟,声音慵懒地补充道:“只要太皇太后不是给我送人,一切都好说。”
平宁郡主闻言一惊,都忘记要掩饰自己的用心,就怔怔追问道:“为何?”
阴云飘了过来,让萧恕英朗的面目隐入了昏暗,唯有那双潋滟动人的眸子仿佛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异兽,亮出让人心颤胆寒的危光。
他交手在胸前,音色沉润带着一丝笑,轻声吐出一句话:“因为我会让她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71章 二选 死,或者嫁给我为妻
“他竟然敢!”
平宁郡主气得火冒三丈, 一路走得极快。
仿佛脸都被人摁在地上摩擦了,不但颜面扫地还很屈辱。
“他一个清贫出身,身上无爵无勋的统领竟然敢这样对本郡主说话,还威胁我!”
“郡主不是早知道萧大人是这样德行吗?”嬷嬷虽然也铁青着张脸, 可是看见平宁郡主受挫, 又心里一松。
这样她总不会还想着要嫁給萧恕了吧。
皇帝也是不同意的, 还是太皇太后没架住她的央求才给了她这一次机会。
既然已经弄砸了,那就再好不过。
“我要去找太皇太后评评理!”平宁郡主擦着眼泪, 带着人气冲冲要离开。
“郡主等等!”
平宁郡主猛然一停脚步,回头看见追上来的人, 语气恶劣道:“你来做什么, 难不成也是来看本郡主笑话的。”
江燕如连忙摇摇头,她怎么敢看郡主的笑话。
“我哥哥的脾气就是这样,希望郡主不要见怪。”
“装什么, 我早就看出你和他关系不一样, 还哥哥妹妹叫。”平宁郡主气在头上,口不择言。
“聘者为妻, 奔者为妾,没想到你自甘堕落,还敢恬不知耻的跑来跟我叫嚣。”
江燕如睁大了眼睛, 她本意是怕萧恕把这位郡主得罪惨了, 惹了太皇太后,打算替萧恕说一两句好话,没想到这位郡主转头就把火都撒她身上了。
还是这样严厉的话。
“郡主……!”连嬷嬷都忍不住发声,在她身后提示她情绪过激了。
虽然身为宫中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也是看不起江燕如的,可是那毕竟是养在萧府里的人, 就连皇帝也通过声,要她们客气对待的姑娘。
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打骂责罚。
平宁郡主正愠恼着,哪还记得那么多,说罢还重重哼了一声。
江燕如咬着下唇瓣,并不能反驳她的话。
因为事实已经是如此了,她并不能否认,也不能改变。
“郡主说得对。”江燕如没有退缩,而是绷紧了下颚仰起头,口齿清楚道:“既然郡主也知道奔为妾,那就不要再做这等掉身份的事了,我哥哥伤得最重的时候你没有来,如今他已然快好,你却来了,说到底你也未见的多喜欢他。”
喜欢二字被她轻轻咬着,又轻又柔,显得虚无缥缈。
就好像在说她平宁郡主的喜欢根本是无关重轻,不足挂齿的。
“你知道什么!”平宁郡主艴然不悦,“我又不像你,没有人管教,我至少也得禀明了太皇太后,得了应允才可以。”
“这么说,太皇太后娘娘是不同意郡主来的?”江燕如恍然大悟。
若是同意,她早就来了,可见就是太皇太后不同意,才让她磨了这么许久,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也是,萧恕能忽然说出那番话,定然也是有人提起知会过他。
而这个人想也知道,也只能是新帝高允。
萧恕既然知道,而且又提起放下了狠话,太皇太后就不可能再去逼他。
江燕如放下心来,不由莞尔一笑。
“你笑什么?”平宁郡主都气得要跺脚了。
江燕如莫名其妙跑出来,先是说要给她道歉,然后又和她呛声,最后还离谱地笑了起来。
仿佛得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答案。
江燕如勉强收敛住笑容,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神色,扬起的嘴角露出一边的梨涡,十分娇俏动人。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等等,你放心什么?”平宁郡主一怔,皱起了眉心。
江燕如对她匆匆行了一礼,扭头就跑。
平宁郡主还在她身后气急败坏道:“喂,你等等,你放心什么!我、我才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江燕如才不管她怎么叫唤,脚步轻快地闪过爬满藤蔓的月亮门,钻回了院子去。
她刚一绕过月亮门就被人扯着胳膊,拽到一边。
“哥哥!”
江燕如被吓了一跳,萧恕居然就在门边,密布的爬藤青翠掩映,让人余光都不能及时发现他的存在。
就隔着一道薄墙,那刚刚她和平宁郡主的谈话,他岂不是都听都耳中。
江燕如咽了咽口水,眼神飞快地掠过他的脸,并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她看不出萧恕的意图。
“嗯。”萧恕没有松开她的手,把她扯近了一步,“聊完了?”
江燕如无端紧张起来,很想试探萧恕听了什么,可又不好开口问,只好先问道:“你不是应该回屋,蒋太医说要给你换药了。”
“我只是好奇,你要送她,是打算做什么。”萧恕依在墙上侧过头,颀长的身形带来一种犹如修竹挺拔的气质,也给人无形的压力。
江燕如与她又没有什么交情,这无缘无故的说要送,谁不觉得奇怪。
更何况,平宁郡主带着那么多人,她就这样愣头冲过去,岂不是找打。
“那你……都知道了?”
萧恕没动,只有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拂动,像是柳条轻摆。
江燕如小声道:“那你——”
那他都听见了……
江燕如脸上有些发红,心底有些难堪。
平宁郡主说的那些她都明白,只是她从未接收过旁人的看法,也没想过这些对她还是有一定的伤害。
固然自己能接受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那爹呢,爹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也对她很失望。
江燕如眼睫颤动,掩住那逐渐湿润的杏眼。
“我不娶妾。”萧恕的声音忽然而至,像是迅雷疾风,迫不及待地降临。
江燕如倏地抬起眼,看着他发愣:“……什么?”
他目光凝视着她,仿佛是沉寂的深渊在试图吞噬着猎物。
萧恕紧抿了一下唇,忽然伸手扣着她的脖颈,迫使她扬起脸,那张粉腻的面孔上落下太阳的光痕,越发莹润如玉。
“我说,在我这里只有两个选择。”
他声音一顿,又压低了几分,本就低沉的嗓音变得森冷,像是常年不能被阳光照拂的幽林,晨雾蔓延席卷,把一切都笼罩在其下。
“死——”
“亦或者嫁给我为妻。”
黑色的瞳仁一下放大,倾注其中的光映射出璀璨的光华。
心脏在这一瞬都停摆了,江燕如整个人都愣住了。
脑海里就回荡着他那骄狂的话音。
“嫁给我为妻。”
萧恕没有要求她马上回应,因为江燕如整个人都懵了。
这种事情,萧恕还是宽容地给了她考虑的时间。
他要回去换药,江燕如愣愣地抬脚跟上,可余光瞥见百岁在门口挠柱子,不由脚步一顿。
“哥、哥哥,我回一下西厢房。”
事到如今,哥哥这个称呼都有些叫不出口,江燕如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萧恕看了她一眼,“去吧。”
江燕如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大有一种松口气的轻快。
“百岁,你怎么跑出来了,你……”
江燕如正蹲下身,点着百岁的脑袋说话,一股湿.暖气流迎面吹了过来,她一抬起头就看见屋子里幔布在飞扬。
是从另一边窗户处吹来的风,把垂幔都吹得不住翻转。
奇怪。
她出去的时候明明把窗关上了。
江燕如抱起百岁,走进房,一眼就看见敞开的窗户,以及嗅到一股幽香。
月幽兰的味道。
那是蜀城常见的一种花,家家户户都有种植,可是在金陵城却并不常见。
江燕如扑到窗台边,果然看见压在一枚石头下的月幽兰。
嫩绿的花萼还很新鲜,紫色的花瓣舒展,花香沁人。
是谁把这个放在这里的。
不可能是萧恕。
那会是其他认识她的人……比如江旭?
对啊,江旭也还在金陵城,虽然自从牡丹楼一别,她就再也没有留意到他的线索。
留花为记还是在蜀城时的老习惯,往常都是师兄们打算把她偷偷带出去玩。
“啾——啾——啾——”
“啾,啾。”
三长两短的鸟叫声从头顶传来,江燕如从窗子望了出去。
入眼的是一棵三人抱粗的常绿阔叶树,正是新叶换旧叶的时候,树冠上新绿与深绿交叠,浓浓淡淡。
“江——”江燕如刚发出一声,连忙捂住嘴。
江旭穿着一身不显眼的淡青色衣袍坐在树上朝她微微一笑。
“你怎么在这。”江燕如压低了声音。
江旭观察四周几眼,然后飞身落在她窗前。
“上次事出突然,有些事没来得及与你说,小师妹,你怎么会落在萧恕的手上。”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他不会伤害我的。”江燕如以为江旭和萧恕之间有误会,连声解释:“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当当的。”
“师父从前没有跟你说过,你不了解。”江旭一边警惕四周,一边低声道:“小师妹,你切不可以掉以轻心,我怀疑萧恕把你留着其实是想对师父不利。”
“什么!”江燕如惊诧之下马上的反应就是摇头,“这不可能,他为什么要对我爹不利,我爹……”
江旭没有时间给她细细解释,只留下一句:“萧恕的父亲是师父举报的。”
“这不可能吧,我爹为什么会……”
江旭打断了她的话,就说了一句:“难道你还不相信师父的为人吗?”
江燕如自是知道她爹为人正直,身为锦衣卫,做的都是为皇帝分忧解难,尽诛宵小的事。
就是致仕到了蜀城,也从没有听见一声不好。
“可我不信萧恕会对我,或者对我爹不利。”
江旭皱了皱眉,周围传来的响动又让他无法再停留,“你自己留心,我还会来找你的。”
江燕如看着江旭三下两下越过树冠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宣云卫赶至,就在院墙的另一侧小声交谈。
“哪有人?该不是你眼花吧?”
“我明明看见有个影子,还是小心些,近段时间府里人多眼杂,更何况还听说有很多人趁着咱们大人不当值,在背后告御状呢!”
江燕如把窗户关牢,捏着那朵月幽兰心绪纷乱。
她把花夹进一本书里,好好藏起来,江旭的出现还是不能跟萧恕说起。
至于萧恕与爹的事情,她找个妥当的时机,再去了解。
兴许其中会有什么误会呢。
退一步讲,若是真的就如江旭所言,萧恕与她爹有恩怨,那萧恕为何又提出要提娶她。
这不是会自相矛盾吗?
她怀着重重心事,缓步到正房。
蒋大夫正提着药箱出来,迎面与她打了个照面,就露出一张笑脸。
江燕如也对他笑了下,温声道:“蒋太医,辛苦了。”
她起初不知道,这位衣着简朴的老大夫原来是宫中的太医,是皇帝特意送给萧恕调养身体的。
“姑娘多礼了。”蒋太医乐呵呵地让出了路给她先行。
江燕如心事在身,也没顾得与他谦让,点头示谢,先进了屋。
屋中萧恕正在穿衣,江燕如走上前想给他搭把手,刚牵起他的衣袖,萧恕忽然就转过了身,低头在她发间、颈侧嗅了一下。
“怎、怎么了?”
萧恕移开脸,若有所思地问:“你身上怎么有股月幽兰的香气。”
第72章 妹妹 我等不了了
江燕如没想到萧恕的鼻子这么灵敏。
月幽兰只在她指尖过了一下都被他发现了。
“我不记得府里有种植这种花。”萧恕拉开距离, 端详着江燕如的脸。
江燕如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很容易就会表露心虚、害怕等情绪,不过这一次江燕如是用足了力气才让自己没显出异状。
她眨动着眼睛,“是不是从平宁郡主身上沾到的味道。”
反正萧恕应该不会再去接触平宁郡主, 江燕如脸不红心不跳扯着慌。
按理说, 她应该知会萧恕知道江旭的出现。
可是江旭的话还是让她犹豫, 如果真的告诉萧恕。
萧恕会不会对江旭下手?
面对萧恕,江燕如现在心情很复杂。
爹不是一个是非不分、滥用职权之人, 当初萧恕的父亲究竟是犯了何等大事,才会遭遇这一切。
当初萧恕抓她来的金陵城时候, 是存了要报复她爹的心吗?
江燕如不由打了个寒颤。
回想起刚来金陵城的样子, 这种猜测很容易就得到了印证。
可是事情兜兜转转,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好像一切都已经偏离了轨迹,江燕如也不愿意再用这样的想法去揣测萧恕的用心。
他都要娶她了, 是不是那些复杂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是吗?”
萧恕想了一想, 的确忽略了平宁郡主这个不确定因素。
可他仍是怀疑,目光在江燕如脸上徘徊。
江燕如故作不知地转开视线, 正好瞧见桌上放着一药碗,还在往外不断冒着热汽,应该是刚刚蒋太医留下的药。
她殷切地跑过去, 把药端来给萧恕喝, “哥哥,别说那些了,你现在应当先把身体养好。”
萧恕接过药,从碗口的边缘看向江燕如的脸,语气也恢复到了平常:
“等过几日,我带你去一趟香山。”
“香山?”江燕如的注意一下被转移了, “现在去香山应当很好看吧!”
之前听谢乐康提起过,金陵城好玩之处就有香山。
而香山的美景在于春。
春景怡人,皇宫之中更是被花匠精心换植上新的花木,满园的春色美景让人应接不暇。
平宁郡主心事重重进了宫,无心赏景,径自进了慈安殿就伏在太皇太后膝前一顿哭诉。
皇帝正好进来,听见了几句。
他朗声道:“我早与皇祖母说过,萧统领的事连朕都不好插手,平宁去了也是撞南墙。”
太皇太后抚了几下平宁郡主的头,放她起身。
平宁郡主脸上还挂着眼泪,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皇帝行了礼。
“见过陛下。”
高允免了她的礼,又问了几句话,末了安慰道:“萧恕就这个脾性,你也别往心里去。”
平宁郡主能在太皇太后膝上哭诉,可不敢对皇帝多说,只能低着头应是。
“哀家看着平宁受这样的委屈,着实心疼,陛下未免也太放纵萧恕了,他为臣,听君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还要皇室对他千般小心。”太皇太后坐直身,脸上都是不赞许的神色,说道:“自古重臣跋扈,于国于君都没有好事,皇帝应该多加约束。”
“皇祖母不必操心,萧恕他再跋扈,对朕还是忠心耿耿,再说当初若不是有他匡扶正义之心,朕又怎能扳倒废太子。”
彼时他是最势单力薄的皇子,能有今天的尊耀,高允心里很清楚是什么缘故。
太皇太后脸色依然不好,但是却不得不顺应皇帝的话道:“先帝一心宠爱妖妃,祸乱朝纲,这才致以与北狄的那场祸事,不说废太子的血统有疑,就当初他母妃与白府、昙王的牵扯……”
平宁郡主听到这里,不由竖起耳朵。
太皇太后忽然想起了平宁郡主与白家有姻亲关系,此事不该在晚辈面前多提,捧起茶盏饮了一口,润了一把嗓子。
“不说这些了,我听说皇后身子抱恙,现在去了齐阳养病,不知道是什么大病,宫中的太医就医治不了?”
皇帝刚端起茶,闻言动作一顿,转手就把茶盏放在桌上。
“一些陈年旧病,宫中太医看了这些年也不见好,刚好王太傅延请了一位孟神医为皇后调养。”皇帝一口气说完,不等太皇太后反应,站起身就道:“朕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就不打扰皇祖母了。”
等送皇帝大步离去,平宁郡主才扭过头看向太皇太后。
“陛下这是怎么了,好像不愿意听太皇太后娘娘提前皇后娘娘的事?”
“你瞧,这人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可事实上,真的有那么好吗?”太皇太后慢慢品尝着醇茶,目光懒洋洋地望着前方。
在她意有所指的话音中,平宁慢慢低下头,抓紧了膝上的刺绣。
又过了几日,已到了清明时节。
出城踏青的人多了起来,无论是霡霂时分,还是天地溟濛。
都阻挡不了人们出门赏景的心情。
香山位于金陵城东南角,快马也需要半个时辰。
萧恕抱着江燕如骑着召雷,身后是一队二十人组成的宣云卫小队。
不过这次他们都身穿青蓝色常服,并没有穿戴宣云卫的那套服饰,这次出行并不是为了公务,所以不想引人注意。
虽然不如宣云卫服制那般显眼,不过夹在出城的队伍里,还是会因为他们英姿飒爽的身姿而引起官家小姐们的注意。
毕竟要凑齐这么多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也不容易。
她们都在暗暗猜测是哪位皇亲国戚出行。
江燕如身上裹着一袭素花白底的披风,带起帽子只露出一张小脸,乌黑的杏眼好奇地张望左右。
在她的周围都是熏着香,挂着铜铃的马车,里面都是一般年轻的姑娘。
欢声笑语不断传出了。
“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那个初城来的小姐去了一趟萧府。”
“萧府,是那位大人的萧府吗?”
“就是那位……”
“没想到还有姑娘敢去登他的门。”
“敢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哭着出来了,听说一出来就去了皇宫告状。”
“啧,笑死人了,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最后还不是仗着宫里的贵人,这牛不喝水强按头,何苦来哉。”
江燕如还没听完,队伍已经开始放行。
从城门出去,他们一行人骑着马,很快就把坐车的官眷们都甩在了身后。
“哥哥,平宁郡主还会来找你麻烦吗?”
江燕如不敢靠在萧恕身上,怕触碰到他的伤处,两只手牢牢把着马鞍上的扶手,摇得七荤八素,有些难受。
“陛下知道我的意思,不会在这上面为难我。”
江燕如心里安定下来。
这件事上除了皇帝能降旨难为萧恕以外,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既然皇帝已经和萧恕通过气了,只是平宁郡主一人在掀浪,那就不足为虑。
江燕如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唇角弯弯,在萧恕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庆幸。
他们快马穿过香山的盘山道,越往深处,走得地方连山路都没有,只剩下树叶铺成的小径。
林中还有一层消散不了的薄雾,沾湿人的脸颊。
“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看不见萧恕的脸,不过听他的声音也感觉得出他现在情绪不高。
江燕如‘哦’了一声,随即又想,什么人会在这荒郊野岭?
香山固然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尤其是这春季,万物复苏的时分。
黄绿色的嫩叶长满枝头,各色的野花犹如一张张精美的地毯随处铺开,几只灰色的野兔被马蹄惊动,从枯叶后跳走,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萧恕朝后摆了一下手,跟随的宣云卫勒马停在了远处。
江燕如放眼四周,确信这附近根本不可能会有人住的地方,她在惊疑中被萧恕有抱了下马。
“哥哥……”
萧恕拉着她,走到了一棵树下。
江燕如这才发现这棵树和周围的树不一样,在它树根上被刻有深深的痕迹。
江燕如努力分辨上面已经不清晰的字迹,只认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妹’字。
“在初城的时候,平宁冒充了我的妹妹。”
“啊?”江燕如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件事。
萧恕当真有妹妹?
萧恕没有看她,“不过他们都不知道,我虽然有妹妹,但是她早死了,也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她死在哪里。”
江燕如抬起头,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在萧恕脸上看见类似痛苦的神情。
她拉住萧恕袖子下的手,手指包裹着他冰冷的指尖,“说不定……”
安慰人的时候,人总是会下意识想出各种可能,各种能解决眼下困惑的可能。
在细雨下的萧恕就好像是碎裂的琉璃,美得惊心的同时也让人感觉十分脆弱。
江燕如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只是还没想出合适的话就被他的声音打断。
“是我杀的。”萧恕目视着前方,声音果断,仿佛斩断绳索,坠下了金器,砸在地面的那一声响。
江燕如愕然大惊,手指下意识就松开,萧恕却猛然反裹住她的手,不让她可以退却。
“当年我全家被人缉捕,是家中死卫拼死相救,才让我和妹妹侥幸从监牢里逃了出来,从此四处躲避追兵。妹妹她身上带着很严重的病,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千金万金的汤药才能吊着她的一缕魂,我救不了她,她在我怀里很痛苦。”
萧恕闭了闭眼,即便现在已经坚韧不拔的人也忘记不了当初那种绝望的心情,“我用刀割断了她的喉咙,可是她并没有马上死去。”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只有刺穿心脏才是最快解脱的方式,她连死也痛苦地挣扎了许久。”
听到这里,江燕如的手指变得比他的还要冰冷。
如果按照推算,他那时候才七岁。
七岁的孩子一个人带着妹妹逃亡到这里,还要忍着痛苦解脱重病的妹妹……
这是江燕如无法想象的事。
而且——
江旭说过,举报萧恕父亲的人是她爹。
江燕如的心一分一分凉了下去。
萧恕是知道这一切,才把她从蜀城带过来吗?
细雨从树冠的缝隙里飘落,沾湿了两人的脸,丝丝冰凉带来了寒意。
江燕如不知所措地抬起小脸,张口欲喊,却又很迷茫:“哥、萧恕……”
萧恕松开她的手,勾住她的腰,把她又往那树下带近了几步。
“虽然我不想这么快让你决定,既然他们已经把手伸到了我身边。”萧恕低头在她发端轻嗅,仿佛还在闻那股已经不存在的幽香,“阿如,你选吧。”
“——我等不了了。”
萧恕轻言慢语却语调冰冷,比雨丝的温度还要低。
要么,以死来斩断过往。
要么,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
第73章 家产 你不愿意要我的钱?
江燕如在逐渐转密的雨珠中瑟瑟发抖。
她很迷茫, 脑海就像是被雨雾笼罩的山林,白茫茫一片。
萧恕向来是轻狂傲慢的,是不羁恣肆的,江燕如还从没有见过他脸上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
他虽然说着‘我等不来’, 可是在他话音落下后, 两人已经这般在原地僵持了很久很久, 久到江燕如都感觉自己的腿僵硬得开始颤抖。
江燕如固然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内心还有太多的惶恐与不安。
她扬起脸, 杏眼微耸,被雨湿润的眼珠黑得像是浓墨染开的墨丸。
“那……能不能告诉我, 究竟和我爹是怎么一回事?”
江旭的话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她紧张地看着萧恕, 盯着他清冷的双眼。
七拼八凑中,江燕如隐约能猜出一些。
若不是家里遭逢大变,当年才七岁的萧恕也不会被她爹千里迢迢带回来蜀城, 他的脸上也不会留下那种屈辱的印记。
可若是萧恕的父亲真有大错, 是罪有应得,爹既然是为皇帝办事, 又为什么单单会把他带回来。
甚至不惜抛下即将临产的爱人。
这难道不奇怪?
“看来江旭还是多嘴告诉了你一些东西。”
萧恕会猜到江旭头上其实也很容易,因为早就在金陵城留意到了他的行踪。
毕竟师出同门,他们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 就包括如何掩盖踪迹, 怎么躲开搜捕。
江怀魄作为锦衣卫的一员,出类拔萃,还有远超同辈的胆识与才能,再加上兢兢业业在锦衣卫任职的几十年经验,教导出的弟子自然是比旁人更出众。
萧恕也不得不承认在江怀魄手下的那几年固然过得很辛苦,但是也给他打下了很扎实的基础。
让他有了更好的手段对付敌人。
江燕如紧捏起自己的袖角, 局促不安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哪怕她再小心,还是逃不过萧恕的眼睛鼻子。
月幽兰的香味已经暴露了,而且她还愚蠢地当着他的面撒了谎。
萧恕今天会如此步步紧逼,要她做出决定的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感觉到了危机。
知道的越多,江燕如就越会动摇、会迟疑,会再没有那么坚定地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这些,萧恕绝不愿意看见。
“所以……”江燕如还在试探。
萧恕扯唇一笑,拒绝地很绝然。
“不行。”
江燕如愣了一下,她难得鼓起勇气来问,萧恕就用这两个字打发?
她追问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萧恕拨开她鬓角的湿发,手掌托起她脸庞,慢慢道:“这对你来说不重要。”
“不重要?”江燕如一时很难理解,她越发迷茫。
“对。”萧恕眸光落在她脸上,斩钉截铁道:“那都是我的事。”
准确来说,那是他与江怀魄的事。
曾经的萧恕不是恩怨分明的人,不过他觉得这件事若不能就此分割开来,他与江燕如决不可能走到一块。
萧恕一脸坚定,让江燕如相信她再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半点信息。
江燕如踟蹰了一下,终于又问道:“那我爹……你会伤害他吗?”
萧恕手指就僵在她的脸侧,似乎并没有很长的间隔,可还是让江燕如生出一瞬百年的错觉,才等到萧恕的回答。
“不会。”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绵绵细雨,润物无声,却一点点渗了进来。
江燕如相信萧恕,所以她松了口气,拉住他的手。
“那我愿意的。”她的声音清脆,落地有声,连那些浸.润在耳边的雨声都不能掩盖半分。
萧恕眉心一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他的脸色有多么凝重,以至于现在松开眉心后才发觉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发酸。
江燕如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脸贴进他的掌心。
她喃喃道:“无论另一个选择是什么,我都会选择嫁给你的。”
——所以,你不要以为是自己逼迫我做出这个选择。
萧恕心颤动着,仿佛被指尖勾起的弦,松沉旷远。
余音在胸腔里像是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洗涤了角角落落。
细密的雨丝落下,给天地蒙上了一层纱幕。
云雾迷蒙,影影绰绰,美如蓬莱仙境。
就犹如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事,未窥全貌之时,或许是最好的时候。
哪怕江燕如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骗子,她的决定还是有前提的,但这一刻萧恕心里还是感觉到满足的。
他把江燕如的脑袋按进怀里,含糊的声音贴在她头顶,像是受尽了委屈,带着一些无可奈何的悲伤,轻轻道:“我知道了。”
江燕如也伸出手,用力环抱着他的腰。
她有些苦涩地想。
其实,坚不可摧的萧恕才是真正脆弱易碎的人。
是一个不得不伪装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假装自己可以面对一切的苦难。
至于爹到底做了什么。
她既想弄明白,又十分卑鄙地希望永远不要知道。
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接受下萧恕的退让。
他愿意为了她,不计前嫌,不以计较,那她一定会加倍对他好,珍惜他这份心。
宣云卫们绷紧着神经,守卫在密林四周。
虽然他们出行并没有彰显身份,可是关注萧恕行踪的敌人太多了,他们要防备有人埋伏偷袭,一直不敢松懈。
距离萧恕二人进去已经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雨越下越密,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成谦尤为紧张,来回踱步。
吴岩看得眼花,摸掉脸上的雨水,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走了,来来回回,不累吗?”
成谦搓着巴掌,又揉了一下脸,不知道是这场雨让他感到寒冷,还是因为心情不宁,“你、你知道个啥,我这是在担心……”
吴岩知道成谦担心的是江燕如。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几人对江燕如的印象都很好。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嘴又甜的小姑娘,她就像是从那石头缝里也能钻出来的芽,总是生机勃勃,乐观向上。
谁看见她都会感觉心情愉快。
就连萧恕那般阴郁的人,居然也会三番两次被她缭乱心神,变得越来越有正常人的情绪。
心如鬼神一样可怕的人也有了畏惧之物。
那他就越来越像个人了。
这些改变他们看在眼里,越发觉察江燕如会是那个不可或缺之人。
“担心也没用,都看她造化了。”吴岩举起另一只手拿的断骨刀晃了晃,“大人没带刀。”
成谦眉心舒展开来,恍然大悟,几步走上前,捶了一下吴岩,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让你别担心了,大人如今怎么还舍得下手。”
吴岩抱起双臂,朝着雨雾中抬了抬下颚:“他们出来了。”
两人是牵着手走出来的。
成谦和吴岩对看了一眼,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们领着宣云卫齐齐跪在了雨中。
“恭喜大人、夫人。”
江燕如被这样的场面闹得脸红耳赤,她扬起头去看萧恕,萧恕也正好在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已经很熟悉了,这时候江燕如还会突兀地生出一种被抓住的窘迫。
萧恕没有发觉她的紧张,而是进一步为他们的事宣告道:“明天我会去见陛下,省的太皇太后还放心不下。”
太皇太后不放心是因为她本来就没相中萧恕,而平宁郡主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想嫁给他,只要萧恕去和皇帝说明,皇帝自然会乐意为他指婚,从而也遂了太皇太后的愿。
江燕如低下头,“……其实也不必这么着急。”
“着急、着急的。”成谦笑嘻嘻道,“是我们统领大人着急。”
成谦开了头,其余的宣云卫顿时也热闹起来,你一句我一句。
江燕如感觉自己都快热熟了。
她从不知道这些宣云卫竟然还身怀绝技,一个个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就差给他们搭个戏台子让他们唱戏,就叫如何吹捧长官一片痴心深如海。
她拉下自己的兜帽,紧挨着萧恕,虽然这件披风防水,不至于弄湿身上,可是总这样浇雨也不舒服,遂故意问道:“雨越来越大了,哥、夫君我们要回府了吗?”
她红着脸,把称呼改了。
“不急,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从香山上下来,萧恕带着他们冒雨又往南走了一会。
烟雨中有一城镇,城门洞开,行人们都为了避这场雨行色匆匆,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这一队特殊的人马。
江燕如起初还以为萧恕会把她带去客栈。
谁曾想,萧恕领着他们进了一家当铺。
当铺的掌柜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留着花白的胡须,一对小眼睛却精光四射,十分敏锐地在江燕如身上打了几个转。
头一回见到萧恕带着一位姑娘,着实奇怪。
不过他是老油条,就是心里有再多疑问也不会显摆出来,一抬头,脸就皱成了花,拱起手笑道:“大人您来了,这次有什么吩咐?”
萧恕拍掉身上的水珠,吩咐道:“把我的东西都拿来。”
“全部?”掌柜地惊了一下。
江燕如捧着姜茶坐在椅子上,眼睛四处瞄。
这里既是当铺,萧恕是来拿自己以前当掉的东西吗?
不过刚刚掌柜那个犹遭雷劈的表情还是让江燕如不由好奇起来。
萧恕要拿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等她喝完第三杯姜茶时,门口终于传来了响动,江燕如却越看越心惊。
宣云卫、当铺伙计们抬着一箱箱东西,源源不断地往屋子里放。
江燕如总算明白了掌柜露出那副表情的原因。
她扭头看着萧恕,指着那堆快把两人堵在屋中的箱子问:“这些都是什么啊?”
萧恕蹙了一下眉,伸脚踢开一个箱子。
稀里哗啦滚出来半箱珠玉、金饰,在通亮的屋子里金灿灿、明晃晃。
“珠宝、金银、地契、商契、良田、水田、矿山,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萧恕懒得回想,“差不多就这些。”
他家中出事后,被抄没的家产都被充入国库,等新帝上位之时,照着记录尽数赐还给他。
当然这些都是秘而不宣的事,所以就连存放也并不在金陵。
他介绍完,门外就传来成谦气喘吁吁的声音:“大人,堆不下了!还有一大半呢!”
“隔壁还有空屋子。”萧恕起身就想去看看情况。
江燕如连忙拉住萧恕:“你、你把这些搬出来做什么呀?”
“不都是这样的吗?”
“?”
看着两眼发懵的少女,萧恕反道:“成婚后,这些不是都要给你管的吗?”
“???”
一眼看出江燕如并没有露出喜悦,反而有一种受惊过度的样子。
心情才好上没多久的萧恕又把脸一沉:“你,不愿意要我的钱?”
第74章 太多 他听人说聘礼越多才越好
就在江燕如和萧恕对视的时候, 箱子还在源源不断搬进来。
宣云卫与当铺的伙计很快就用箱子把屋子唯一的出口堵住了。
他们只想着这一箱又一箱没完没了,搬到何时才是头,完全是越搬越暴躁。
没有人仔细考虑,这箱子的堆放的位置太过随意野蛮了点。
江燕如抬起脑袋转过视线, 看着萧恕‘小山’一样高的家产, 发出了没有见识的感叹。
他原来不是穷得没钱修房子, 完全是懒得去理他这堆家产吧!
这个数目的家产还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江燕如讷讷道:“不是我不想要……只是,你没有觉得这对我来说太多了吗?……”
萧恕:“?”
见萧恕仍紧锁眉心不能理解, 江燕如红着脸道:“你知道我爹从没有教过我管家的吧!”
她又指了指那些快挤到两人脚边的箱匣:“真的太多了!”
别说管家了,但凡姑娘学的琴棋书画她一样未碰过。
倒也不是她爹宠溺女儿, 实在是他一个大男人其心不在内宅, 并没有意识要把江燕如当个大家小姐去培养,好让她将来能有拿的出手的本事,得嫁一位如意郎君。
江怀魄打的主意还是等女儿大了, 最好就是在他门下弟子里选一位, 那最是知根知底,也不怕敢欺负江燕如。
虽然好像这最后的结果是八九不离十, 可是江怀魄绝想不到会是萧恕这个‘逆子’。
江燕如委屈地看着那堆能把自己都活埋了的箱子。
相信自己就是埋头苦干个半年也未必能把这么多东西理清出头绪。
萧恕似也是没想过自己把这堆没用的东西扒拉出来,反而江燕如脸上不见高兴。
而是比吃了黄连还苦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只是因为东西太多了?”他仍有些不信。
他听人说聘礼越多才越好, 哪还有人会嫌弃多?
就几年前金陵城谁家嫁了女儿, 那女婿置了十里红妆,大家都在说那家的女儿嫁得好,面上有光。
从此对夫君千依万顺,至此城里还流传他们夫妻琴瑟和鸣、鸳鸯共舞的佳话。
萧恕目光凝住。
她是不是借着这个由头在嫌弃他!
江燕如不知道萧恕还在怀疑什么,可是她真的就是光光为了他那句‘不是你来管‘而感到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不想管他的万贯家财,累啊。
“一般府里不是都有管家……账房先生……”江燕如委婉道。
萧恕神色微动, 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少时。
似乎在家中,娘的确没有日日埋头在库房里整理,她每日只是饮茶插花,抚琴作画,又或者看一眼由下人理好的账簿和礼品单子。
这样一想,的确不是江燕如有意推辞,而是这些事完全没有必要非要她来做。
再看江燕如那副小胳膊小腿的样子,只怕连箱子都抱不起来,难怪一脸不情愿。
对于成家,萧恕感到自己还欠缺了很多知识。
想通之后,他对外喊了一声:“不用抬了,先搬回去。”
江燕如松了口气的时候,外面传来成谦惨如老狗的悲鸣。
“啊——不是吧?”
江燕如为自己逃过一劫感到轻松的同时也为成谦等人深表同情。
不过,这一切都是萧恕做的决定,她很快就坐回椅子上,再喝了几口姜茶压压惊。
好险。
江燕如折腾了大半天回到萧府刚抱起猫,萧恕转头就派人跟她说了一声,又带着人出门了。
她奇怪问道:“他现在还能有什么事?”
因为他的伤势,皇帝特意给了他长假准他在家休养,不必操劳忧心。
吴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谁能知道,也许也只有跟着他一道出去了的成谦。
成谦真的流年不利,在萧恕手底下忙碌得那是席不暇暖,脚不沾地。
就是繁.殖期的鸟儿都不见的有他这样勤劳。
可问题是,他这般劳累,又不是为了自己娶媳妇,而是为了主子啊。
这么一想,成谦就越发觉得自己命好苦。
不但要吃这身体的苦,还要吃别人爱情的酸。
而且——
成谦一抬头,看见谢国公府几个大字,满头的雾水。
这个时候,差不多到人家用晚膳的时分,萧恕不告而来,岂不是要吓坏了谢家人。
满金陵城,除了去皇宫见皇帝以外,萧恕走得最多的府宅就是这谢国公府。
不过这里的多也是十个手指能数得过来的次数。
其实是十分少见稀罕的。
对于这个意外的访客,谢国公府的门房吓得当场在台阶前滑了一跤,还是萧恕抬起一脚抵住了他滑滚的趋势,才让这位胆小的门房没有失礼地在他面前摔个四仰八叉。
成谦摸了摸下巴,狐疑地看着萧恕的背影。
这位脾气一直不好的主,最近感觉给人夺舍了一样。
连行事作风都透出与他不匹配的怪异。
从前的萧恕虽然也会伸腿,可多半会把人踹一边去。
有些时候,他脾气莫名提起来,好端端走在路上的狗都被他踢过。
不但成谦有这样的感觉,这位门房小厮也是深有感触,于是萧恕这看似帮他的一脚也吓得他哆哆嗦嗦,就地跪好。
他还以为这是萧大统领最近领悟出来的新趣味。
“萧、萧大人,小人见过萧大人,萧大人饶命啊!”
萧恕收回脚,没再看他,径自走了进去,“告诉你家大人,我来了。”
门房结结巴巴:“欸,可、可是……”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阻止萧恕,府门里谢小公爷正摇着扇子从兰草小径哼着歌走出来,他猛然看见萧恕站在眼前,还以为自己撞邪,当场吓得一蹦哒。
“小公爷!”门房连忙爬起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扒在他身侧,紧张兮兮道:“萧、萧萧大人来了。”
谢乐康用扇子拍开门房小厮的手,叨叨:“我、我我又没瞎,看见了!”
他回过头,看稀世罕见的奇景一般看着萧恕:“萧大哥,你怎么来了,你的伤……”
谢乐康眼珠滴溜溜转了起来。
传闻中萧恕摔断了好几根骨头,日日夜夜都只能躺在床上,据说没有三四个月都爬不起来的那种严重。
谢乐康上下打量了一番萧恕。
妈耶,他这身体究竟是什么构造,这么快就没事人一样了!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谢乐康垂涎三尺。
要是他有这样强壮的身躯,那简直可以在谢府横着走,再也不畏惧他爹的藤鞭、竹杖了!
“我找你爹。”萧恕被他的目光弄得不舒服了,轻皱了一下眉。
谢乐康的伤也好没几天,这么快就能寻欢作乐了,难怪谢国公总是寻思着要找个姑娘回来治理他。
“我爹?”谢乐康更奇了,“我爹这会不在,左大人今日大寿,请了好多人,我爹也去祝寿了……”
说到这里,谢乐康把嘴一闭,懊恼地用扇子直呼自己这张嘴。
左大人大寿,宴请了大半的同僚,和金陵城里说得上号的权贵,但是这其中不包括萧恕。
“哦。”萧恕没想到这么不凑巧。
不过他倒是没对这左大人有什么印象,也不关注。
萧恕才不管谁家大寿,谁家忌辰的,他都没这个兴趣。
就是有人敢请他,多半也没有这个面子能让他大驾光临。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谢乐康看见萧恕一脸凝重,还以为摊上什么大事了,心绪如麻地说:“要是真有事的话,我、我去找他回来?”
谢乐康正打算脚底抹油去请他老爹回来。
“不必,我见一下你们府上的管事。”
谢乐康:“啊?”
谢乐康也不出去鬼混了,他实在太好奇萧恕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自告奋勇地担起了招待萧统领的重任,把人请到了花厅。
谢国公府的管事很快就听召前来。
他是一位中等身材,模样周正的中年人,因为是谢国公府家生子,其妻又是谢小公爷的乳娘,在府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平素都能当半个主子。
谢国公将府邸上下的杂事都交给他,也十分放心。
“小公爷,萧大人。”谢管事抱拳给两人先后行了礼,十分恭敬地问道:“不知道唤小人来有什么吩咐。”
谢乐康扭头看萧恕。
萧恕侧手放下茶盏,打量着谢国公府里的这位管家半响才开口道:“你既然是谢国公府的管事,那府里人员的配置都是些什么想必最清楚,说来听听。”
谢乐康、谢管家:???
成谦:!!!
成谦这会才搞明白了,他家主子搁这里是来抄功课的!!
谢国公府将领出生,家底殷实,与他的萧府规模差不多大,人口也简单,简直是萧恕能想到的最佳答案。
谢管家看了一眼两眼发蒙的谢小公爷就知道这小主子也不知道原因。
不过萧统领既然开口问了,他也不敢耽搁太久,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有条不紊地介绍起来。
“府上有大小管事统共五人,内宅丫鬟婆子若干、外宅丫鬟婆子若干、各地的厨子、烧火丫头几人……内外院的护卫几十、园丁马夫各四名……还有……”
成谦连连点头,差点痛哭流涕。
知道了吧,知道了吧!
平日里这些事都是他们宣云卫客串的。
等谢管事洋洋洒洒介绍完一通,萧恕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心里一咯噔。
糟糕,莫不是说错了,惹了这位爷不高兴了吧!
谢乐康与谢管事也有着相同的看法,他担心的是萧恕该不会是想摸清他家的人数,好动手吧!
在谢乐康和谢管事忐忑的时候,萧恕正在盘算着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手。
啧,成家建府好麻烦,他还缺好多人。
第75章 媒婆 什么是三礼六聘
翌日, 江燕如抱着百岁来找萧恕。
萧恕正在书房里挥墨书写。
“今日是谢小姐的生辰,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哥、夫君你还记得吗?”叫习惯了哥哥,要想彻底改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
江燕如要时常提醒自己。
既然已经答应了萧恕, 那她一定要尽快适应这个新身份。
虽然他们还没大婚, 可早已有过夫妻之实, 所以江燕如过度丝滑,没有半点介怀。
萧恕想起来是有这回事, 昨夜过谢府的时候就已见到府里张灯结彩,仿佛还没从大年里醒过神。
原来是给谢思韵生辰备下的。
萧恕向来不关注旁人, 更别提谁家小姐过个生辰这样的小事。
自从皇后离开, 江燕如身边真正没了说话的人,好不容易与谢思韵有了几分投缘,是央求了好久才得了萧恕的许可。
这会正担心他把这件事忘记了, 不允许她去了。
萧恕搁下笔, 朝她张开手,“过来。”
江燕如抱着猫小跑到他身边, 不等他再开口自觉坐在他腿上。
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培养起的默契,一旦凑在一块,总会粘在一块。
萧恕低下头, 江燕如乌亮的杏眼圆睁, 殷切地望着他。
她身上淡淡的香膏味像是酸甜的莓果味,让人口舌生津。
正当萧恕准备俯身品尝滋味的时候,有个毛团拱了拱。
百岁虽然只有几个月大,可是吃得好睡得饱,身子就跟吹起的鱼鳔鼓了起来,现在肥嘟嘟的一团, 几乎挤满了江燕如的怀。
春渐暖,衣裳越换越薄,江燕如为了这次去参加谢思韵的生辰专门打扮了一番。
一想到这次会再会金陵城里的千金小姐们,她就有些紧张,生怕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
所幸能出现在她衣橱里的都是最精致、时兴的衣裙,她就是盲选也不会出错,不过考虑到今天的主角是谢思韵,她还是下了一番功夫在选配衣裳和首饰上。
既不能太过抢眼,也不能落了萧恕‘妹妹’的名头。
这可能是她头一回正式出现在各位小姐面前,初印象不能太差,要不然等以后她要嫁给萧恕,兴许还会被人拿出来说道。
萧恕垂下眼,看见她这件月白色葡花蝶纹对襟襦裙,窄袖、束腰大摆裙都是规规矩矩的样式,唯独在圆领口的胸前有两枚扣起来的莲花扣,被她丰.盈处撑起的弧度,让那两枚银白的扣锁看起来有些危险。
她头上仅戴着两枚银制的发梳,形如芍药的花梳下还有着两排银色的流苏,她一动脑袋,那两排流苏就像是蝴蝶的翅膀,晃动了起来。
百岁趴在她胸上,爪子还用力踩了几下,仿佛踩在绵软的雪地里一样凹陷,最后它还伸出一只前爪去勾那摇晃的流苏。
萧恕不发一言,倏然就提起猫的后颈。
百岁的爪子还在往前勾着,忽然间就失去了眼前的目标,茫然地被悬提在了空中。
“嗷呜——喵!”
“百岁!”江燕如顿时心疼伸手,想要回自己的猫,“你提它做什么?”
萧恕提着百岁在手里晃动了几下,忽然问起一个从没有关注的问题:“这猫,公的母的?”
江燕如一愣,信誓旦旦回道:“百岁这么可爱,肯定是只母猫!”
再说了就是公的母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它只是只猫啊!
萧恕没把猫还她,反手就扔另一侧矮桌上。
百岁气得直弓背,连尾巴尖尖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一个愤怒的毛线球,对着萧恕一顿‘咆哮’。
“你干嘛突然拿百岁撒气嘛!”
江燕如声音软软糯糯,其实她并没有生多大气,因为知道萧恕就这个脾气,间歇性的就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萧恕把手放上刚刚百岁踩过的地方,揉了起来。
“……我的。”
江燕如没防着他忽然出手,脸孔唰得一下全红了。
才想起用手挡住自己,但是她哪是萧恕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两枚莲花扣也统统报废,弹掉在了地上,滴溜儿滚出老远。
百岁眼睛一亮,顿时从矮桌上一个飞扑过去,叼在了口里,它得意洋洋地回头,以为此举必然会惹来两人的瞩目,谁知道桌子上的两个人都没有那个闲心了。
它最喜欢踩的那个软绵绵的地方正被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肆意含.咬在口里不说,他还抬起眼来‘耀武扬威’地瞪了它一眼。
百岁气呼呼又喵呜了一声。
人干事?!
不过两个人真的是在干事……
虽然百岁小猫咪并不能理解,但是它觉得小主人似乎还挺喜欢的。
江燕如满脸嫣红仰在桌面上,正是情.迷意乱、云娇雨怯的时候忽然感觉腿上一热。
她倏然脑子清醒,抬手抵住萧恕的脑袋。
“我、我还要出门的!”想起自己时间所剩无几,江燕如急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你把我衣服扯坏了!我选了一个时辰的衣服呜呜呜呜……”
她千挑万选,权衡好坏,搭配了鞋子首饰后才选定的衣裳。
如今被萧恕这样一折腾,完全不能再穿着见人了。
对于姑娘家来说,可是巨大的打击。
萧恕没想到江燕如反应这么大,一时间也再不能下口。
江燕如扒拉着胸襟前的衣服,因为是对襟的样式,如今没有了扣锁,只能挡个七八分,影影绰绰还能从她指缝间看见那点玉脂白。
“我忘记了。”
萧恕蹙了一下眉,头一次对江燕如有了类似辩解的话语。
虽然这语气与道歉大相径庭,可是也让江燕如收起了抽泣,睁开了眼。
她没听错吧?
萧恕居然在解释自己的行为?
萧恕抿着唇,手指在她裙底一阵摸索,帮她把绸裤重新提了回去,用裙摆盖好,不到几息的时间就飞快地掩饰了自己的过错。
最后就是江燕如捂着的胸口,衣襟的扣锁已经被百岁玩得不见踪迹,更何况,萧恕又不会女红,不可能捏着根绣花针现场给她缝补起来。
江燕如挣扎了下,要从书桌上下来。
眼下只能再回去随便选一件穿上,要不然时间真的赶不上。
萧恕按住她,没让她动。
“别动。”
然后拨了一下她的手指,“松开手。”
江燕如本来还想嘟囔几声,但是看萧恕的眼睛微眯,大有她再慢一步,他会直接自己上手的意思。
想起两人悬殊的力气,江燕如悻悻松开手。
两片衣襟没了束缚就松了开,露出里面藕色的兜衣,和大片雪肤。
萧恕伸手在自己后脑摸了下,抽到发带的一端一拽,长发散了下来,弱化了他锋利的气质,让精致的眉目更显俊昳。
他用珊瑚珠穿过两个扣锁留下的小口,左右匀了一下长短后,才慢悠悠拉紧。
江燕如低下头,看见被‘修补’好的对襟。
带子的长度足以让两个珊瑚珠还有晃动的余地。
萧恕看江燕如盯了半天也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坏了。
“不是说时间紧么,还不快去。”
江燕如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道:“黑色和红色和我今天这身都不搭耶……”
看这糟糕的配色,江燕如内心涌起了波澜。
不能相信男人的眼光,尤其是萧恕。
萧恕蓦然一紧手指。
“你说什么?”
在他压低的嗓音里,江燕如感觉头皮发麻,忙不迭从他手臂之中滑了出来,矮身一钻,逃也似得跑了。
只留下脆生生一句。
“就是谢谢夫君!”
江燕如离开不久,成谦就带着一脸古怪走了进来。
“大人,有一位邓媒婆上门,说是要给我们夫人说亲……”
“说亲?”
萧恕随便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事若不是有人在试探,谁敢登他的门!
“要不然,我让人打出去吧?”成谦要不是觉得这事太怪了,其实不用通传给萧恕知道,他自己就能作主把人赶走。
毕竟他还能不知道江燕如是什么身份,谁敢给她说亲,隔天脑袋估计都要到八十里外的烂地里去找了。
“让她进来。”
“好嘞!”成谦拔腿就准备往外走,忽然把步伐一顿,掏了掏耳朵,“啊,让她进来?!”
萧恕往椅子上一坐,随手把桌面上被江燕如弄凌乱的东西扫到一边。
他没有再重复,只是抬起眼睛,看了成谦一眼。
“遵命!”成谦点头如鸡啄米,“属下这就去!”
要命,成谦觉得萧恕的想法越来越难懂了。
不多会,邓媒婆就捏着帕子,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头一次听说有人要给萧大人说亲事,她本来是百般抗拒,千般不愿的。
奈何对方给得钱实在是太多了,她没忍住那个诱惑,这才来了。
眼看着坐在堂上面无表情的青年,她腿肚子就直打摆子,不等成谦发话就一个软倒跪了下去。
“拜、拜过萧大人。”
萧恕指尖轻点在桌面,露出一分不显著的烦躁。
“听说你要给我夫人说亲。”
邓媒婆还没开始抛说辞,先给萧恕的一句话吓得脸色惨白,她眼睛瞪得像铜铃,犹如被五雷轰顶一样僵住了。
什么!
金陵城里可都传萧府里寄养的那位姑娘是他妹妹!
萧恕看邓媒婆这样子,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当真有人想试探他。
他冷笑一声,转着手上的白骨扳指道:“说的是谁家的?年几岁,官几品,家中还有些什么活口?”
这个活口就很传神了。
配着他颇有些像咬牙切齿的语调,仿佛下一刻他就打算提刀清家了。
天爷啊,她为什么会被那十几锭金子勾了魂!
邓媒婆捂住胸口,痛哭流涕。
“大人、大人,都是草民猪油蒙了心,千不该万不该贪了别人的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草民吧!”
“那成,你就给我讲讲,什么是三礼六聘。”
成谦这会已经能很快反应过来萧恕又在抄功课了,可是邓媒婆还是头一回和萧恕打交道,还以为萧恕是在恐吓她,暗讽她业务不精,不配活着。
她马上把额头在地上磕得邦邦响,哭喊着:“大人饶命啊,饶命啊,草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那人一直带着黑色帏帽……”
萧恕看见邓媒婆都快被吓破胆了,想来他名声在金陵城是不太好,再问下去可能这人就真吓死了。
他嫌恶地一挥手,让成谦把她带下去调查。
邓媒婆还不知道自己进了这个门,想要全须全无出去那不能够。
不过这样的事已不是萧恕首要考虑的,他单手撑着下颚,思考了起来。
还是谢国公府与他的情况相似。
谢思韵这会几岁来着?是不是也该嫁人了。
至于谢国公夫人,总会比这乡野出生的媒婆靠谱。
他想到这里,又准备出门了。
第76章 宴会 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公子, 我们的人发现了孟老神医在西蜀的踪迹……可惜等我们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被带走了。”
白望舒正捻着枚白色的棋子,思考着破局之法,听到下人的禀告眉头也没有抬一下, 悠悠道:“想必有人知道孟老神医的去处吧。”
这位孟老神医正是王太傅所请的那位小孟神医的师父。
如他这种名望双收的高人逸士往往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 极难寻其踪迹。
不过方法总是比困难多。
这位小孟神医也有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要向他师父寻求帮助, 这就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寻到了踪迹。
“是的, 我们抓到了孟老神医的药童。”
那名侍卫皱起了眉头,“他说, 孟老神医是被一群江湖人带走的, 他们各个佩刀带剑,为首的那个姓江,其他人都管他叫师父。”
啪嗒一声。
白望舒扔下棋子, 终于抬起了脸。
“江怀魄?”
谢思韵作为谢国公的掌上明珠, 今日又是她出嫁前最后一个生辰宴,自然办得热热闹闹。
谢国公府用了整个后花园当作生辰宴的场地, 置办了上千种珍贵的花草装点会场。
满园姹紫嫣红,暗香浮动,让人宛若进了仙境。
金陵城里但凡叫得上名的千金贵女都被邀请前来。
人一多, 这雀喧鸠聚, 无疑就成了贵女们最佳的消息交换时机。
在生辰宴正式开始之前,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交头接耳,群情鼎沸。
“你们听说了吗,据闻那位贵人娘娘不打算回金陵城了。”
“我听说了,还是我嫂嫂的大姐姐的三姨妈从宫里的那位干娘的小舅子那听来的, 听说写了整整五页和离书。”穿粉衣的姑娘竖起五根手指,以示十分震惊。
“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写个述论都未必写得出这么多字来呢!”
五页纸可是能写好多字啊。
又有人道:“这可是咱们大周头一回吧!那位贵人娘娘的胆子可真大,也不怕惹恼了……”
平民之中或许会有很多和离的夫妇,但是在帝王家,这可还是头一例。
“谁说不是呢!毕竟那可是王太傅家的……王太傅还是我爹的老师,我那个板正严肃,鼻孔朝天的爹看见他来了都得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几女齐齐点头,皆认可了这个说法。
王太傅在大周的名望甚高,以至于满朝有半数的大官都和他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虽然王老已请老解官,但是他的影响深远,至今都不容小觑。
“不过,你们猜贵人娘娘她能成功吗?”
“我觉得至少有六成吧……”
她们正为这件轰动金陵的八卦事讨论得情绪激昂,忽然几个侍女插了过来,十分蛮横无礼地打断几人的交谈。
“你们谁看见了江姑娘?”
“你们谁呀!”
谢国公府的侍女都有统一的装束,因而这几名贵女并没有把她们错认是谢府的人。
“我们的平宁郡主的人,你们回答就是,怎么如此多话。”那名被追问的婢女趾高气扬地扬起头,又问了一遍:“你们看见了吗?”
“我们看起来很闲吗,你们要找人,应当去问主人家,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能来这里的贵女多少也是有些身份的,虽然不及平宁郡主,可是也不必对她的下人低声下气,让人骑到头上撒泼。
“你!”
“我什么我,我们都是谢小姐的客人,又不是平宁郡主的奴仆,找人自己找去。”
侍女碰了个钉子,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平宁郡主正在道边上扯着花瓣,重瓣芍药的花瓣很多,一片片被她撕了下来,落在了脚边,弄得一地狼藉。
“邓媒婆这个没用的老东西,居然被扣在了萧府。”
“放心郡主,我们的人去找她的时候都带着帏帽了,保准问不到我们身上来,更何况只不过是去说个亲罢了,萧统领就是再怎么跋扈无礼,也不会拿这种小人出气吧!”
江燕如被谢思韵一直带在身边,由她来当中间人,介绍给金陵城里的其她贵女。
大家本还介怀她出身不明,只怕是低贱之人,不愿意结交,可一看就连谢国公府的小姐都将她引以为友,纷纷改变了想法,涌了上来,争先和她交换了名字,很快就姐姐妹妹相称了起来。
气氛和谐,欢声笑语。
直到平宁郡主找了一圈后,发现了人群中的她。
“江燕如!”
谢思韵看见来势汹汹的平宁郡准不由心里一紧,跨前一步,拦在江燕如身前,“平宁郡主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女面上有光,不知道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提,我定让郡主满意。”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就是找她而已。”平宁郡主遥遥指了过来。
正是被谢思韵挡在身后的人。
“我?”江燕如纳闷地抓着谢思韵的袖子,伸出半个脑袋,“平宁郡主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平宁听见周围已经有人在议论她上一回登萧府的事,心里更恼火了,凶巴巴道:“你不敢来吗?”
江燕如摇摇头,“有事就在这里说吧,哥哥说了,要我就呆在人群里,不跟陌生人走。”
“我又不是陌生人。”平宁郡主瞪她。
她们来来回回都打过好几次照面了,也说过几次话了,怎么能算陌生人。
“噗——”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笑出声来,让这微凝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平宁郡主恼羞成怒,跺脚威胁道:“你真要我在这里讲你和萧大人的事吗?”
江燕如更奇怪了,她与萧恕还有什么好讲的?
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匪浅。
谢思韵也是知道底细的人,她把江燕如护在身后,对平宁郡主也不卑不亢。
“郡主,你初来乍到,想必还不熟悉,我让人领你去花厅坐坐吧。”
说完她就要人把平宁郡主请走。
可平宁郡主也带了人,不但把谢国公府里的侍女拦住了,还有余力把江燕如从谢思韵身后扯了出来。
太皇太后给她的人可都不一般。
平宁郡主正抱胸轻笑她们的不自量力,冷不丁看见江燕如前襟上的珊瑚珠。
“你!——你怎么用了萧大人的发带当衣服带!”她大惊,叫出声。
若不是平宁郡主这一嘴,其他贵女们虽然觉得江燕如对襟这处是有些奇怪以外,并没有人能联想到这珊瑚珠带是平素萧恕绑在头发上的。
江燕如伸手捂住胸口,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萧恕在书房里把她衣服扯坏了这个理由可不敢说。
“平宁郡主,虽然你身份贵重,可这般咄咄逼人也不好吧。”
“是啊,万一给萧大人知道了……”
“萧统领可不是好脾气呢!”
“我才不怕!”平宁郡主也说不上来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不服多点,还是那莫名的爱恋多点。
谢思韵十分头疼地皱起了眉,怎么她一个好好的生辰宴还要应付这样难缠的人。
“小姐小姐,萧大人来了!”
“谁?”谢思韵一时没反应过来。
跑过来传话的小厮气喘吁吁道:“宣云卫的萧统领,萧大人啊!”
萧思韵面上一喜,把江燕如又从平宁郡主侍女的手上拉了回来。
“这巧了,他肯定是来找你……”
她话音未落,那小厮又一脸古怪地道:“不不不,萧大人是来找小姐你的。”
江燕如和谢思韵一道愣住了。
江燕如独自坐在院子的一隅。
谢思韵走之前还把平宁郡主给带走了。
江燕如知道谢思韵是好心,怕平宁郡主趁她不在,又会仗势‘欺负’她。
可是现在她都没有心情想平宁郡主的事。
她满脑子都是萧恕为什么要与她分开前后脚来谢国公府。
又为什么单单叫走了谢思韵。
他明明知道她也来了这里才是啊。
江燕如正为这事抓心挠肝,百思不解。
一名穿着谢国公府侍女服的小丫鬟端着深木托盘走了过来,细声软语地说道:“江姑娘,这里日头晒,喝一杯凉饮解解热吧!”
江燕如正要摇头,可那名小丫鬟已经把杯子塞进她手里。
“小姐就尝尝吧,这是我们谢国公府特有的甜杏酿酒,来府上的姑娘们喝了都说好。”
薄云难掩烈阳,今日这天的确热了起来。
大有炎暑将至的预头。
江燕如此刻的心情也像是这骄阳一样燥热,手里的这杯凉饮来得恰是时候。
这么多人的地方,喝一杯总不会有事吧?
谢乐康都要无语了。
他坐在萧恕身边不住地抖腿,一道等着谢思韵,毕竟萧恕是个彻头彻尾的外男。
要不是知道他心底那些小心思,他这三天两头来谢国公府的‘殷勤’,都要让人误会他是来说亲的。
两人都不知道谢思韵为了在半途把平宁郡主甩开,故意带着人在府里绕起来弯路,一时半会都到不了跟前。
两人干坐着等,茶都饮了两盏。
谢乐康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心里一边暗骂谢思韵腿短事多走得慢,一边开口十分幽怨地对萧恕道:“萧大哥,其实你去问陛下不是更好吗?我妹妹她说到底也没什么经验……”
毕竟这才刚定了亲事,又没成亲的。
至于萧恕不逮着他问的原因是,他谢小公爷,虽然生得风流倜傥,可是还没说到合适的姑娘,没和人定下亲事。
萧恕跟他多费一句口舌都懒得。
“陛下至少都娶了两会了,有什么不懂,什么不会。”谢小公爷越想越对,用扇子不住敲着自己的膝盖,“你问他都好过问我们家吧!”
萧恕就着他的话想了想,半响后扔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不吉利。”
第77章 希望 喜欢一个人
虽然这话听着十分离谱。
不过想一想是发生在萧恕身上的, 谢乐康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皇帝与韩皇后的事如今在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整个皇家都跟着没脸。
如今敢拿着这事调侃的人,除了萧恕以外,也没人能有这个胆了。
不过谢乐康觉得萧恕最近整个人都变了。
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若硬要说的话, 那就是变得更平易近人?
不像他以前总是目中无人, 我行我素,现在居然还会上门‘虚心’讨教。
说实话, 还怪让人害怕的。
谢乐康的害怕都体现在他的抖腿频率上,随着时间的递增加快。
谢思韵为了甩开平宁郡主, 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来到萧恕落座的花厅。
她其实与萧恕并没有过多往来, 这次萧恕突然找上来,点名指姓要见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总不会是来祝贺她生辰的吧?
谢思韵可不觉得萧恕能有这份心的人, 他不去惹人麻烦就让人谢天谢地了。
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直到看见谢乐康为止。
“哥, 你怎么也在这里。”
虽然兄妹俩并不对付,但是谢思韵想着至少谢乐康还是她亲哥哥, 总不会害她。”我就是来看看热闹的。“谢乐康的的确确也是带着一分好奇才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等了这许久,要知道以往这个时候他早溜出府去看戏听曲了。
谢思韵了解谢乐康的德行,忍住没翻眼, 转过头对萧恕行了一礼。
“萧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萧恕开口就道:“想问你要嫁妆单子。”
谢思韵:“???”
谢乐康:“……”
嫁妆单子这种东西哪能随便给外男看, 这太怪了。
再想一下,还是太怪了。
一心只想抄功课的萧恕心里从来没有考虑过‘道德’二字,他心里只盼望快点把这些繁琐的过程简洁化,聘礼嫁妆到位,其他过程走完。
“这不好吧?”还是谢乐康先开了口。
该维护自己妹妹的时候,谢乐康还是会英勇地站出来。
谢思韵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萧大人是要给江妹妹准备嫁妆?”
“江妹妹许人了?许谁了?”谢乐康像是没吃上第一手热门消息的人, 抓耳挠腮地环顾左右,频频发问:“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谢乐康还以为萧恕是为自己准备的,才问得这么想尽,没想到原来是为江姑娘准备。
谢思韵没忍不住拿纨扇罩着谢乐康的脑门打了下去。
这个呆瓜,快闭嘴吧!
“我。”萧恕也没想着要瞒着人,尤其是谢家的人。
谢乐康顾不得脑门上顶着花里胡哨的扇子,愣愣问:“谁许的?”
“也是我。”
“所以……你是自己把你妹妹许给了你自己?”谢乐康噼里啪啦,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最后高高扬起的尾音显示出他无比震惊。
恕他人小活得短,书没读几本,见识更加少。
世上哪有这样离谱的事。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还有人自己给自己定的。
“难道江妹妹没有父母亲人在世了吗?”
谢乐康话刚问出口,萧恕的神色就变了。
原本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忽而凝重起来,就好像他提了什么不该提、不该想的事情。
谢乐康把嘴一捂,两只眼睛充满了惶恐和惊讶。
他忽然联想到数月前,奴隶场传出来的那些传闻。
萧恕这个妹妹出现的时机、地点都透着古怪,她不会是被萧恕从哪里抢来的吧?
嘶——
谢思韵正在备嫁中,谢国公夫人天天耳提面命,的确学来了很多东西。
萧恕既然是为了江燕如准备,她自然也兴致勃勃,乐于分享。
比如高嫁低娶的区别,嫁妆聘礼的种类、陪嫁人员的选定,诸如此类。
“不过,江妹妹身边没有丫鬟婆子,很多事都比较麻烦吧?”谢思韵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江燕如在金陵城这么久,身边除了经常会跟着一个叫吴岩的侍卫以外,连个丫鬟都没有。
作为大家小姐,身边一等侍女都有四个的谢思韵觉得江燕如在萧府的日子得多难过啊。
“要不然我孙妈妈选几个人给江姑娘挑?”
孙妈妈是谢思韵和谢乐康的奶娘,最是精明能干,她选的人谢思韵都极为满意,所以这会推荐出来,打算给江燕如也选几个。
“她选的人会武吗?”萧恕抬眼,当真考虑了起来。
“?”
去萧府当个婢女也这么高要求?
“……当然不会。”谢思韵寻思着谁家选丫鬟侍女不是看中手脚勤快,干活麻利,要不然也是看脸,谁会要求一个丫鬟会武?
萧恕实在把她问到人麻了,但为了江燕如,她还是努力争取道:“但是保证都是机灵踏实的……”
因为江燕如身边没有丫鬟侍女也太惨了,萧恕又不缺这点钱,怎么会连个丫鬟都不给她准备几个。
谁曾想,就这样萧恕还是果断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那不用。”
江燕如喝了几小口甜杏酒酿,虽然入口确实可口,但是一想到是酒,她也不敢多喝。
她还没忘记当初在初城喝酒之后的遭遇。
酒可不是好东西,她舔了舔舌头,十分克制地放下了杯子。
不过也不知道是她身体特别不耐酒,还是谢国公府这个甜酒酿得太好,江燕如没过多久居然也产生了一种类似醉酒后晕眩的感觉。
身子从腹腔处源源不断涌上热息,这感觉犹如情.潮翻起,让人不由低吟。
这是怎么回事?
江燕如揪住衣襟,说不出来是想握紧还是希望打开。
因为她坐得远,一时半会那些小姐丫鬟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江燕如以为自己坐一会就能好转,却没想到这酒劲上来,她整个人都没力了。
平宁郡主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江燕如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看见平宁郡主过来,不管三七二十先拉住她,声泪俱下地求救。
“救我,我好难受。”
平宁郡主愕然,身边的两个侍女要来拉开江燕如,谁知道这时候的江燕如力气突然变大,反而把她们都拉得跌成了一团。
四女都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平宁郡主被江燕如压着,江燕如又被另一名侍女扯着。
“你、你快放手!”平宁郡主忍不住尖叫,她花了一早上梳妆打扮,准备风风光光出现在人前,没想到先是被谢思韵玩弄股掌,又被江燕如推到了地上,弄得钗环尽乱,衣裙褶皱。
“我不放,你救我、我就放。”江燕如快被身体的异样折磨疯了,拉着平宁郡主不松手,把她当作救命稻草。
平宁郡主好不容易从谢国公夫人那边脱身,本来还打算继续找江燕如麻烦,谁知道她现在变成这模样,平宁郡主都吓坏了。
“你不松手,我怎么救你啊!你不要不讲道理!”
“我松手你肯定就跑了,到时候也不救我了。”江燕如呜呜道。
平宁郡主无语了一下,心想自己还真能干出这事。
“那你要怎样,你别拉我头发,要断了!——”平宁郡主觉得江燕如是不是生出了八只手,怎么拨开了一只又伸来了一只,让她难以招架。
就连两边的侍女也感觉力不从心,好像头一回发现江燕如竟是这样难对付。
果然发酒疯的人比较难缠。
“你、你让人去找萧恕。”
江燕如还记得她身边有好几个侍女。
“我都见不到萧大人,你以为我的侍女就能见到了?!”
平宁郡主也是气极了,她虽然知道萧恕不待见她,可还是第一次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敞亮,说完后自己都后悔不已,偏偏江燕如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抱着她一只胳膊哭得更伤心了。
“我要哥哥……呜呜呜……”
江燕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心里唯有一种想法,只有萧恕能救得了她。
平宁郡主被弄得烦了,不得不做出了退步。
“我不管,请不来你可不能赖我,到时候一定要放开我!”
江燕如也不知道听清楚还是没听清,一个劲点头。
平宁郡主气得牙痒痒,已经破罐子破摔,索性就坐在地上‘陪着‘江燕如等人。
反正等一会她就不管了,江燕如都答应了,可不能赖她。
可是这次平宁郡主猜错了,她的侍女不但见到了萧恕,还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刚刚萧恕在花厅里自觉自己学会了,正准备把‘寿星’和她那个没用的哥哥放走,平宁郡主的侍女就被人带了过来,直言是江姑娘出事了。
这把谢家兄妹都吓坏了,忙不迭跟来看情况。
江燕如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哆哆嗦嗦的在平宁郡主身边打着寒颤。
高热过后就是发冷,像是浑身浸在冰水里,唯一不变得是那股酥麻的劲,越来越占据上风。
平宁郡主一看见一伙人急冲冲过来,尤其走在最前面的萧恕,那副神情像是能徒手捏死七八人一样。
任谁看见这样的萧恕都会胆战心惊,平宁郡主也不例外,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我是来帮她的!”
萧恕其实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她,听她出声才把目光往她身上带了一下,不过下一瞬他还是先把江燕如拽了起来。
江燕如闻到熟悉的旃檀香气就知道抱住自己的人是萧恕,马上就往他怀里钻去。
“哥哥,呜呜呜……”
“发生什么事了?”谢乐康首先提问。
平宁郡主的侍女口齿清楚,用简短的话很快就概括了前因经过,其实最主要的是她们也不知道江燕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变成这样的。
“我们一来,她就是这样的,可不能怪我们。”平宁郡主看见谢乐康、谢思韵兄妹,生怕他们会把这事怪在她头上。
虽然她一开始是来找麻烦的,但是这件事的确与她无关!
江燕如在萧恕怀里,至少安了心,缓过了一些神,也肯定了平宁郡主的说法。
“哥、哥,不关她的事,她是来帮我的……”
萧恕用手指贴在她颈侧的脉搏上,发现跳动加快,江燕如的状态确实不对。
“找一间安静的屋子,再找个大夫。”
平宁郡主看着他们并没有把事不分青红皂白栽在她头上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眼睁睁看着萧恕抱着江燕如就心急火燎地要离开,她胸口仿佛有火灼烧一般疼痛,紧咬着牙关以至于下巴都产生了紧绷的痛感。
萧恕极步走了七八步,忽而脚步一顿,回过头。
平宁郡主还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见他回过来的视线,眼睛亮了一下。
萧恕把平宁郡主看了一眼,淡声道:“谢了。”
这一声虽然低,可是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深潭,激起了无数的涟漪。
直到他抱着江燕如走远,平宁郡主还没回过神。
“郡主,萧大人也似乎没有那么讨厌您了。”
“是啊是啊!”另一侍女也附和道。
她们虽然是太皇太后派来哄着平宁郡主开心的,可是此时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地道。
毕竟萧恕还没有对谁家的贵女如此和颜悦色过。
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言的宽慰中,平宁郡主却流下了眼泪,哇得一声哭出来了,就好像自己五岁那年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生出鸟的翅膀,一切不过都是虚无的幻想。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啊!”侍女们大惊失色,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大哭了起来。
平宁郡主在哭声中道:“他跟我说谢谢……他这样的人会跟人说谢谢……”
像萧恕这样的人,兴许就连皇帝也没有听过他几声谢。
他会说谢谢,也不过是因为觉得是她派人来通知了江燕如的急病。
如他这样的人,真的喜欢一个人到能改变自己的地步。
她又还有什么希望了呢?
第78章 药尽 我就喝了一杯酒
谢乐康带着大夫赶过来时, 只见谢思韵一人站在门外的桂树下。
“怎么了、怎么了,你被赶出来了?里面江姑娘什么情况啊?”谢乐康很纳闷,朝着紧闭门窗的小屋不住张望。
这处院子偏僻,并不常用, 就连小道上的杂草都比旁的地方高几寸, 最是幽静不过, 适合处理这飞来的横祸。
谢思韵红着脸,支支吾吾。
谢乐康见她不方便说, 心领神会地拉着她走远了几步,留着一头雾水的大夫在原地, 不知是走还是留。
不是说要有病人患了急症, 病人呢?
谢乐康环顾四周,确信旁边无人后才问道:“好了,说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思韵抿了抿唇, 脸上的红晕未消,扭捏半响, 低声道:
“我和萧大人带着江姑娘一起进了屋,谁知道江姑娘伸手扯住萧大人的衣襟就去吻……然后萧大人就把我赶出来了。”
谢思韵用手把脸捂住了,十分不好意思继续描述当时的场景。
她还从未见过男女相吻的样子。
更别提是江燕如和萧恕这两人。
江燕如生得玲珑小巧, 靡颜腻理, 有着与金陵城不一样的娇丽灵秀。
而萧恕更是气概山河的俊昳儿郎,他用臂膀托起身型纤细的少女,两人唇齿相依的画面是很美好,只是这样的冲击力让还待嫁闺中的谢思韵呆愣当场,若不是身后还有侍女把她扶了出来,只怕她连走都走不动了。
“所以……”谢乐康把眼睛瞪大了, “他、他就这样把你赶出来了?”
谢思韵轻轻点了下头,已经不能再低的嗓音几乎成了气音,“他说……他自己想办法。”
至于什么办法,兄妹俩对望了一眼,齐刷刷转开了视线。
这就很尴尬。
谢乐康往地上一蹲,抓了抓脑袋。
他虽然为人散漫,可也不是个彻头彻底的笨蛋,如今这情况他也大概猜到了原因。
“哥,现在怎么办,要告诉爹娘知道吗?”谢思韵这会开始慌了,心有余悸。
“肯定要,而且还要把那个下药的罪魁祸首找出来,等宣云卫来办,这事指定是要闹大了,你先回去吧,生辰宴不能缺了你。”
谢乐康又抓了好几下自己的头发,恨得牙痒痒:“等我抓到人,非要问个清楚,究竟是谁想要陷害我们谢国公府!”
江燕如拉着萧恕的衣服,哭哭啼啼,就像是得不到母鸟哺.育的雏鸟,饥肠辘辘地叫唤。
为什么他身上的衣服这么多,总是扒不完一样。
萧恕将江燕如心急的样子收在眼底,伸手把她的胳膊反剪在她身后,迫使她不能再动弹。
“你被人下药了。”
江燕如急哭了,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很快就湿.润了她的前襟,她呜咽道:“可我就喝、喝了一杯酒……”
因为知道是酒,其实连一杯的量都没有。
江燕如的疑虑和恐惧,很快又被体内的浪潮席卷而去,只有充斥脑海的欲旺控制着她,不住往萧恕的脖颈吐出热息。
酒?
萧恕蹙眉凝目,江燕如这幅样子可不像是单单醉了。
他虽然不敢置信,可却从她的反应中看到了他最熟悉不过的样子。
怒火从胸腔里燃烧而起,若不是江燕如现在没办法离人,他都想直接提了刀出去。
“哥哥……呜呜……”
萧恕揽住她的细腰,俯身吻在她的颈侧。
“嘘,小声些。”
毕竟这里不是萧府,若是可以,萧恕自然是想把江燕如带回去,但是看她这个状态,都走不出这道门。
江燕如眼泪汪汪地点头。
现在萧恕说什么,江燕如都是答应的。
萧恕把她带到彩凤牡丹透雕紫檀屏风后的八仙椅上。
紧闭的门窗让屋子里所有的光线都暗了下去,只有微弱的光影从夹缝中透了进来。
外面的树叶声沙沙响起,掩盖了远处的喧嚣与屋内细微的声响。
……
……
……
成谦在院子门口蹲着,百无聊赖地拔着地上的草。
太阳西斜,他脚边已经寸草不生。
就连远处热闹的生辰宴也进入最后的环节。
咕噜噜——
成谦捂了一下肚子。
他饿了,可职责所在,他不敢离开小院半步。
好在长久的等到终于有了结果,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
成谦一个利索弹起,顾不上发麻的腿,转身看向身后缓步走上前的萧恕。
萧恕长发垂肩,外披的衣裳也褶皱得不能入眼,可偏偏他整个人在夕阳的灿光下却冷冽若神,浑身像是被寒气笼罩,不见温暖。
很难想象他这副模样是刚从‘温柔乡’里走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大杀了四方。
成谦有些担忧地打量萧恕,虽然从他松松垮垮的衣襟里见不到伤处,可总感觉他整个人不对劲。
“大人,您的身体……”
萧恕下意识抬起手擦了一下嘴边,不过没摸到血就放下手,他拢起衣服道:“人抓到了吗?”
成谦点了点头,可脸色还很凝重,想到刚刚和谢乐康抓到的那名婢女。
“抓到的时候那名婢女已经在自己屋中吞毒自尽了,谢公子和谢管家去看,都说这个婢女来谢府已经有四五年,家世背景都很干净,除了结交了一位在外的跑货郎,听说两人约定一年后赎她出去成亲。”
“现在我们的人正拿着这些线索全力搜捕那位跑货郎,一有消息就会来回报。”
成谦说完这些后,又看向萧恕。
“大人,江姑娘身上……”
萧恕捏了捏手骨,声音森冷道:“和我身上的一样。”
成谦呆了一下。
“可是,可是那种毒不是已经被大人销毁了吗?”
金陵宫变之时,宣云卫就放了一把大火把皇宫中的禁.药库烧毁了。
那场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整个金陵城的天都红了半边。
虽然也有宫人趁乱打算暗藏偷运禁.药,萧恕命令宣云卫把她们抓起来后,处于极刑,以儆效尤。
至此,所有的禁.药都应该被毁于一旦。
可是现在江燕如身上却被下了同样的药,那种来自西蜀的秘药。
“深宫之中总有些漏网之鱼。”
“大人说的是……东宫?”成谦心里一咯噔。
东宫残留的势力一直都是新帝高允的心中刺,他们潜伏在人群之中,隐藏在暗处,只等着适合的时机反噬这个新的朝廷。
“我们的人已经随时待命,戒守在金陵城的各大关卡处,也严加监控白府。”
萧恕点了下头,表示知晓。
成谦正准备走,萧恕忽而又开口叫住他。
“还有一件事。”
他慢慢凝起眉,说道:“传信给蜀城,让宣云卫的人准备一下,去西蜀找解药,顺便也去找找孟老神医。”
成谦猛抬起眼。
萧恕从被这毒折磨起都没有过要去找寻解药的想法,他们都知道去西蜀必然是险阻重重,而能找到解药的可能又是那么渺茫。
曾经制作这些恶毒药物的那个族群早已经被大周的战火波及,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别说是能找到承袭炼药的人,就是能找到一两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族人都难说。
所以这个希望就渺茫到很早以前,萧恕就开始计算自己的性命还剩多少。
不为了别的,只是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前能完成他的夙愿。
所以成谦会因他这句话彻底吓懵,他急急道:“大人,可是你的身体……是……”
无论是他身上的伤,还是他身上的毒,都让人担忧。
成谦以为是萧恕的身体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才会忽然改变了想法。
萧恕摇摇头。
“大人,就是我多嘴也要说,之前的大夫也说了,你常年强行抑止,对身体的损伤是倍增的……”成谦吞了一下口水,焦虑的连声音都加快,“长此以往,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萧恕拍了下他的肩膀。
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在黑暗的崖底苦苦挣扎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到现在黎明的光芒将将照到面前,而他是不会倒在黎明前。
“呵,不是说坏人遗千年么,哪那么容易死。”
一语胜过千言,他现在比谁都想要活下去。
成谦神色微动,从萧恕的身侧看向后方,被夕阳笼罩的小屋被镀上了一层橘黄的光芒。
他静默了片刻,重重得一点头。
“属下一定会把解药或者孟老神医带回来!”
江燕如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萧府,正躺在西厢房自己的床上。
百岁把小小的身体团成了一个球,紧紧挨着她,在她坐起来的时候一下就惊醒了,喵喵叫着往她身上爬。
“百岁。”江燕如抱起小黄猫,轻轻梳理着它柔软的毛。
她移动视线,打量四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没有人能回答她,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点了两盏灯,而且都搁得离床很远,并不会让刚刚苏醒过来的人感到刺眼,江燕如顺着那些光又朝外望了过去,能看见窗外的夜幕与星空。
天黑了,都已经这么晚了。
谢思韵的生辰宴到后半头,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仿佛就戛然而止在那一杯冰饮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燕如揉了揉自己发紧的鬓角,她还有一种醺醺然的晕眩。
就好像做了一场让她身心疲惫的大梦。
忽然门口处传来了声响,萧恕一只手托着一个深色的托盘走了进来。
江燕如忽然眼睛就发酸,不由落下泪。
连她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像看见萧恕就生出了无限的渴.望。
“哥哥……”
萧恕几步走到了床边,把托盘放到一侧,手摸到她的脸侧,轻蹙着眉就道:“还想要?”
江燕如:“?”
第79章 密信 他咳出一口血。
一个月后, 江燕如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异样。
萧恕担心的事并发生到她头上。
也许就像江燕如解释的。
她喝得不多,才没有像其他中毒之人,包括萧恕一样,逐渐失去本心, 被折磨发疯。
不过因为两人厮缠的时间多了, 萧恕其实也不能很好地区分, 江燕如现在过于依恋他,究竟是因为药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
又或者皆有。
只是唯一意外的是, 每夜耳鬓厮磨后,他不能入睡的老毛病倒是好得七七八八。
倒也不是他能全然抛下了所有忧思和郁结。
只好像那些无地着放的忧, 那些无处宣泄的恨都找了归属的巢窝。
有时候他甚至无意识会贴在她的耳边低喃出‘救救我’的话语。
江燕如心就软了, 便会更加包容地接纳他。
把他当作一个需要安抚的人,主动亲吻他,拥抱他, 依恋他。
高允给他的伤假很长, 长到众人都在暗暗猜测,新帝是否有卸磨杀驴的想法。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功臣都难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 安享晚年。
而萧恕与他的那支宣云卫更是两面开刃的利刀,如若不能妥善地安置,势必会反过来划伤主人的手。
如今朝廷逐渐进入稳固, 而高允更是大权在握, 会慢慢忌惮曾经一手把他扶上高位的萧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外头的闲话越传越多,并且还演变出各种离奇的说法。
有人传萧恕其实是某个罪臣之子,是为了报复大周而来,才会在金陵城里肆无忌惮地抄杀重臣。
还有人说韩皇后与皇帝不睦之事正是他一手策划,为得就是让大周的皇帝殚心竭虑, 不能专注于国事。
不过这些传闻并未影响到萧恕,那些风声传进他耳中,也不过一笑了之,他并没有马上重返朝廷,打破谣言的意思。
盖因他这般不同以往的‘温和’处事态度,让人觉得萧恕忽然变了行事作风。
也许是世人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萧恕收敛起恣意与执傲,不再踢路边的狗,抢小孩的糖葫芦,甚至有同僚上门探望也会耐着性子陪上两盏茶的时间。
可那又如何。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没有变,他只是更卑劣地伪装起自己。
因为没有人会喜欢彻头彻尾的恶人,完完全全的坏种。
他只是更高明了。
他只是……贪恋着江燕如似烈阳的温暖和春雾般的湿.润。
她是在贫瘠土壤之上也盛放的花,让他唇齿生香,让他满心欢喜。
他想把这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得已,就要付出一点代价。
气温逐渐上升,渐渐有了初暑的热息,可空气中还残留着倒春的寒气。
冷热交织的风也变得湿.润。
庭院里海.棠那红靡的花瓣打着转,从半开的窗扇里飘了进来,大部分都落在了浅色的氍毹上,少部分飞进了帷帐中。
萧恕把花瓣拾起来,放在了与之色泽一致的地方。
与花争艳,都不落下风。
江燕如挣扎地睁开困乏的双眼,冷不丁就看见萧恕正支着脑袋打量她。
那眸光幽深,像是被潮雾弥漫地幽林,蛰伏在深处的异兽正低嘶着进攻的号角。
她想扯起放在一旁的薄被遮掩住他的视线梭巡的‘领地’,却只能拉起一角,再一看大部分的被子都被他脚踩得牢牢的。
“现在挡,不觉得迟了吗?”萧恕的轻笑声都透露着一种慵懒。
江燕如脸一热,唇瓣哆嗦了几下,都没能说出几句有力的辩言。
海棠花瓣被她起身的动作,震得险些滑落,不过千钧一发之间被萧恕挽救,他用舌尖灵活地勾起了花瓣,反喂还给她。
脆弱的花瓣被辗转碾磨,在唇齿之间化作了甜涩的汁·液。
萧恕微睁开眼,从昏暗的视野里近距离打量江燕如粉腻如霞的脸。
他们合该是这世上最契合的榫与卯。
榫头与榫槽理应造就最坚实的华屋与殿堂。
只是,需要先清理朽木和腐土。
萧府的修缮工程初见效果,工匠们夜以继日、源源不绝地把废砖、旧瓦都被清理出去。
有一直关注的路人瞧了,不由啧啧称奇。
萧恕莫不是在自己宅子里挖了一个深潭出来,这样大的土石量可不简单呐!
不过也有人帮着道:萧府占地那么大,总要挖点池塘、建个沟渠什么的,富贵人家不就是喜欢造园造景,以示风雅!
别说路人对萧府重建好奇,就连皇帝也来问过一两句,还想派宫中的匠人过来帮忙,不过萧恕都给婉拒了。
他倒也不是怕这座远超规格的王府大宅再被人拿来说道,而是因为自己的地方不想太多人插手,哪怕是皇帝的好心也大可不必。
高允了解他的脾性,只说了一两次,被拒后,也就没再提派人一事。
西狄的使臣盘桓了一月终于走了,金陵城又恢复平静。
江燕如身边多了两名婢女。
是一对双胞胎,生得是一模一样,江燕如给她们取了称心、如意两个名字。
两人年纪、身高都和江燕如差不多,身形也是偏纤瘦类,气质上却也不像是专门侍奉人的清贫人家孩子。
有时候江燕如都会有一种让她们在她身边当个婢女是‘杀鸡用牛刀’的割裂感。
不过难得的是,她们姐妹两连那胆小怕事的性格也和江燕如神似,偶尔在路上遇到只虫子,三人齐齐蹦得老高,叫得一个赛一个害怕。
吴岩路过了都要无语,只能替三人扫清障碍让她们得以通行。
阖府中比江燕如更高兴的莫过于百岁了。
常常三位姑娘前后脚来看它,都不知道对方已经喂过了百岁,这就导致有时候百岁一天之中加餐好几次,还是萧恕发现这只胖猫近来怎么越来越珠圆玉润,几人对了口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百岁失去了加餐,每天晚上都要去萧恕窗下嚎叫。
江燕如偶尔还会去谢府探望谢思韵,谢思韵自打生辰之后一直在绣红盖头,作为待嫁女,她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谢思韵不吝分享自己从谢国公夫人那里学到的各种东西,也趁机打探她和萧恕的好事什么时候办。
江燕如小脸微红,摇头说不知,毕竟萧恕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
“这就奇了,他又是修府,又是给你买婢女,这还不是打算和你成婚?”谢思韵嘀嘀咕咕,把嘴一撅。
“他都快把我们家研究了个底朝天,只差把谢管家挖过去用了,这不好比那筑巢求偶的鸟一样?”
江燕如一口茶水险些没含住。
几天前,她曾在谢思韵窗外的树梢上看见一只卖弄羽毛、上蹿下跳的鸟,谢思韵就告诉她那是一只正在奋力求偶的鸟。
两人兴致勃勃看着那舞了一下午的可怜鸟儿最后铩羽而归,还无情地笑了好一会。
要把萧恕联想到那只鸟,江燕如浑身都要起鸡皮了。
谢思韵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对萧恕十分不满道:“萧大人这太墨迹了,这可不成,他不急,你自己倒是要上心啊!”
她又把目光移了过来,先在江燕如脸上晃了一下,然后直落在她小腹之上,红着脸道:“万一、万一你们,那可就瞒不住,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们两的好事,她可全知道了。
一想到江燕如身边并没有长辈提醒,谢思韵觉得江燕如八成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谢思韵猜得不错,江燕如的确从没想过这件事。
不过若说会有的话,她早该……注意到了。
江燕如慢慢捂了下小腹。
谢思韵放下手中的竹绷,拉起江燕如的手,淳淳教导:“我就说这样的大事,理应让长辈来说才算数。”
这事又提醒了江燕如。
自己在金陵的事,远在天边的爹肯定还不知道。
书房中萧恕刚拿起收到的密信一行行看着。
还没看完他就闭上眼,额头上冷汗渗了下来。
腹腔里烧灼的疼痛蔓延,仿佛被烈火炙烤的刀尖搅动。
他捂住半张脸,慢慢佝偻下身体,就在额头快要触碰到桌面的时候听见了脚步声。
是他再熟悉不过,那属于江燕如欢快的脚步正踩在木廊上,三步四步跳上了台阶,而后一脚跨进了门槛。
他现在就是不看,也能凭声音听出她行走的路线。
“哥哥!”江燕如叫了一声后,稍顿了一下,又小小声唤了声:“夫君。”
萧恕把密信往桌面上一压,刚撑起自己的脑袋,江燕如就快步绕过屏风出现在眼前。
她脸色红润,乌黑的眼睛里像是盛满的星辰,上翘的唇瓣也像花瓣娇艳欲滴,从进来起就是满脸笑容,可见她现在心情很不错。
“怎么了?”萧恕扯了下唇角,却仿佛太过疲累而没能让笑容跃上他的脸。
“我有一件事……”江燕如本来兴致勃勃地想要分享她这件事,可忽然看清萧恕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她绕过堆满公文的桌子,走到他身边,手贴上萧恕额头,担忧道:“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蒋太医都说萧恕的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江燕如还以为他已经完全没事了,忽然又看见他这般模样,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反思起自己这些日子是不是太由着萧恕胡来了……
“我没事。”萧恕把她的手拉下来,吻了吻她的指尖,抬起一双潋滟的含情目,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哦。”
江燕如抽了口气,忙不迭抽回自己的手指,并且连退几步。
“我是来说正事的!你正经点!”江燕如义正严辞地说,并且把她那双毫无杀伤性的杏眼努力瞪得凶一点,让萧恕相信自己是真的有重要的事。
萧恕弯起唇角一笑,手撑着腮,慢悠悠道:“哦,那你说吧。”
江燕如把另一只手攥着的信交给萧恕。
萧恕一眼扫到信封上的字样,身子就蓦然一僵。
“我想过了,若是以后……我爹总是要知道的,所以我修书一封讲明原因,这样我爹也就不会怪罪你,也会同意我们的事,你说好不好?”
江燕如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萧恕都未答,仿佛只是静静在听。
一心只顾着讲自己美好的期望,江燕如并没有察觉到萧恕其实是失神。
“你若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拆开看,我可没有说你一分坏话,你看我都把信交给你了,你一定会帮我送去蜀城的,对吧?”
她温润的眼睛里充满了萧恕一心想要的爱慕与信任,那是让人不忍打破的琉璃宝珠。
萧恕终于回过神,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里,缓缓点了一下头。
江燕如马上欢呼雀跃,走前两步主动圈住他的脖子,香软的身体靠近他用力环抱了一下,更是在起身的时候在他微凉的唇上偷吻了一口,然后才心满意足,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屋外她和称心、如意交谈的声音中还夹杂着百岁抱怨的喵呜声,渐行渐远。
萧恕没有把信拆开,而是和刚收到的密信都压进了同一本书里,他盯着那本书许久,忽而抬手一扫。
桌面上半数的文牍、笔墨都砸到了地上,哗啦一声巨响。
成谦刚端茶水进来,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心惊。
萧恕用手死死捂着唇,却还是抑不住翻涌而上,汹涌的血气。
世人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事物走到了尽头,达到了巅峰,就只剩下了崩塌与毁坏……
在成谦仓皇失措地冲过来时,萧恕忽然又很想放声大笑。
他要的不多——
却也这样艰难。
他咳出一大口血。
第80章 温顺 我是不是温顺太久了?
萧恕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翌日的清晨。
成谦是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人。
守了一夜的青年面孔青白, 憔悴的样子像是接连几月都没有睡好觉。
从前与萧恕随军,也常常有一连数月都不能好眠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们每日里还不是生龙活虎,照样能上阵杀敌。
谁能想这才是一个晚上, 就让他心焦如焚, 悬心吊胆, 人都像是苍老了几岁。
从前他们就知道萧恕是宣云卫的主心骨,是他们不可或缺之人。
但是萧恕却从不允许他们有这样的想法, 就像是知道自己必然不会长存。
这条道他想走到最后,却未必能走到最后。
深呼吸让萧恕缓了一口气, 他用力撑起身体。
虽然有些僵硬, 但是幸运得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虚弱到无力。
看来,他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成谦急奔到床边,正要开口, 却被萧恕抬手止住了。
萧恕手肘撑在被面上, 精致的暗纹凹陷下一块,折射出银线的光泽。
成谦随着他转开的视线, 一起看向趴伏在床边的少女。
她折过半边身体坐在脚踏上,额头垫在自己手臂上,肩头只披着一件外袍, 此刻也滑落了一半, 露出她昨天那件湖绿色的衣裳。
成谦看了看萧恕的神色。
“江姑娘不肯回去,在这里守了一夜。”他放低了声音,“我让人点了安神香……”
言下之意,江燕如一晚上没睡,这会累得睡死过去了,不容易醒来。
“嗯。”萧恕淡淡迎了一声。
他的手指握成拳,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的怪物就快要从充斥着烂泥的深谭里爬了出来。
怎样才好呢……
千般思绪,万种想法都涌了出来。
它们在脑海里厮杀、拉扯,不遗余力得想要占领上风。
“大人……江姑娘她什么也知道……”成谦无法揣测出萧恕的心思,但有一点他能确信。
萧恕给她让了一步,就会让千步、万步。
萧恕的手落了下来。
手指摸上那头黑亮如缎的秀发上,轻抚了几下。
虽然睡得很沉,但是江燕如仿佛好能感知到他的动作,她把脸转了出来。
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还沾满眼泪,润湿的眼睫垂在眼下,脸颊上还有被挤压出的红痕,显得十分可怜。
萧恕弯下腰,在她的发顶吻了一下。
是他的昏厥把人吓坏了。
就别说江燕如、成谦等人,就连萧恕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一向觉得只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能了解透彻,他就能够自己把控,不会轻易倒下。
外人觉得他是在逞强,可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那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萧恕想了一下,眼睫掀起,问道:“蒋太医可在?”
成谦点头:“在的,半夜还是蒋太医过来给大人看过,我们熬的药还在炉子上温着,可要……”
“不用,把他叫过来,我有话要问。”萧恕手下的动作一停,垂下眼,望向江燕如的小脸,眼眸里的光芒都柔和了许多,“让她们俩进来,把她带回去。”
成谦应了声,正要出去唤人,就听见身后萧恕一声自语。
“呵,我是不是温顺太久了?”
蒋太医提着药箱很快就赶了过来。
萧恕已经换好他身红黑相间的官袍,裁剪得体的衣衬得青年眉眼精致,气势惊人,虽随意坐于榻上,却仿佛横刀立马于关隘峡谷。
蒋太医本能地弓背曲腰,放低了姿态,就像是进宫给贵人看诊一样谦卑。
“大人吉人自有天佑,下官就知道大人一定能逢凶化吉……”蒋太医放下药箱,两手合十。
“逢凶化吉?”萧恕冷呵了一声。
“我本不必经历这个凶,又何曾需要这个吉?”
一直以来,蒋太医给他看诊,一次次告诉他身体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让他放下警惕。
可是他的身体,当真是在往好的方面恢复吗?
未可见得。
这是一种捧杀,让他过于乐观,也缺少了判断。
蒋太医懵懵懂懂地抬起脑袋,紧张地搓起手,眉心都皱起了几层褶子。
萧恕的态度变得太快,他都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大人,下官不太懂……”
“不懂。”萧恕一改他凝重的神色,忽而冲他咧嘴一笑,口里说道:“那可惜了——”
蒋太医察觉他眼色不对,仓皇退后,可再快的脚步也快不过萧恕的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芒一瞬,蒋太医感觉咽喉处一阵锐疼,随即他视野忽然直坠而落。
砰——
嗙——
成谦站在墙角处,喷涌而出的血只溅到了他的鞋尖,他转头看向站在血泊中的萧恕。
萧恕刚换上的衣服被血浇了半身,深红、浅红、殷红,各种糅合在一块的红色让他变得复杂起来。
他急咳了几声,把蒋太医的头颅从血里提了起来。
“可惜了,你为医者,不该拿刀。”
他对着已经不可能再回答他的头颅说完这句话,提着那还在滴血的断头就往外走。
成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去。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萧恕低哑的嗓音传了过来:“备马,我要上朝。”
江燕如听完她醒来之前发生在萧府的所有事后,手里的粥都不香了。
她放下碗,还没穿鞋袜就准备下床。
如意伸手一拦:“小姐你别着急啊,萧大人去的是皇宫,我们就是出了府,还不是只能在皇宫门外干站着。”
如意说得有道理,江燕如既无官职、也无诰命,根本连皇宫大门都进不去。
“可是……”
江燕如的心突突直跳,她实在太担心了。
她根本想不到是什么事能刺激到萧恕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就去上朝,那画面她虽没亲眼目睹,可想一下也觉得毛骨悚然。
但,她更多的是忧心萧恕如今的身体。
他是因为自己突然病发而随便泄愤吗?!
看起来并不是,倒像是发现了什么事实。
他忽然吐血晕厥难道与一直给他看诊开药的蒋太医有关系?
医者能救人,可是倘若他有了害人之心,那可是防不胜防。
江燕如感觉心跳得过快,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蒋太医,他是皇帝的人。
他提着头去皇宫,又是在向谁示威?
江燕如脑子里很混乱。
称心把碗端了起来,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吹开了上面的热气,安慰道:“对啊,既然着急没用,我们把粥喝完吧,小姐你一晚上没吃东西,到时候等萧大人回来发现你病倒了,我和妹妹可是要倒霉的。”
如意也吐了吐舌头,揪着胸口的衣襟,掐着哭腔道:“是啊是啊,萧大人发火,实、在、是、太、可、怕了!”
江燕如被如意搞怪的样子逗笑了,紧绷的心弦松开了少许,她伸手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喝进肚子。
张婶用鸡丝煮的粥暖胃饱腹,江燕如喝完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称心收好了碗,又和如意一道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睡觉。
“可是我才刚刚睡醒……”
不说她刚刚睡了一整个白天,就还想着萧恕的事。
江燕如哪能睡得着。
称心和如意对望了一眼。
“那好吧,要不然我们陪你下棋吧,或者我们把百岁抱进来,您逗猫吧?”
江燕如狐疑地看着姐妹俩。
虽然她们相处不久,互相都还不是很了解,但是就江燕如这点道行都能看出称心、如意两人都有些刻意。
刻意给她找事做,刻意把她困在屋中。
江燕如透过两人的中间看向房门的位置,心念忽起,伸手先打了一个哈欠。
“说到下棋,我就犯困,你们都别忙了,也下去休息吧。”
称心、如意两人笑了起来。
“我们不累,小姐你睡吧。”
话音落下,两人扬起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江燕如灰溜溜地扯起被子。
说是不困,可是吃饱喝足后,江燕如还是在绵软的被子里还是培养出了一些睡意。
眼睛强撑着睁开、闭上,闭上又睁开,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她终于看见称心、如意两人也熬不住,坐在椅子上两个脑袋都挨在了一块,看起来是睡着了。
江燕如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放着她外衣的撑架就在床边,她悄悄抽出挂在最上面的外裳准备披上,忽然有个东西从她的袖带里滚了出来。
叮——
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撞到架子铜脚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虽然声音不大,可是这屋子太静了,就仿佛在耳边放大了数倍一样。
江燕如感觉后背一凉。
果然听见一声轻叱从她后方传来,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侠一把捉住了她这个想偷溜的小贼。
“小姐!”
称心、如意两人都醒了。
江燕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对她们笑了一笑,“吃得有些饱了,我想出去遛弯……”
她一边对着两人胡扯,一边伸手去摸掉在地上的东西。
她不记得自己袖袋里有放东西,还敲得这样响,生怕吵不醒称心如意两人一样。
“你们睡得香,我就没忍心嘛……”江燕如收回手,看清手指勾上来的东西,随即就是一愣。
这是一条黑色的带子,两个端头上都有一颗大如小拇指的红色珊瑚珠,中间则是绑了一枚白色的扳指。
江燕如扯起带子仔细一看。
这不就是萧恕平日里的发带和扳指,怎么会在她的袖袋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如意看了一眼滴水器:“酉时?”
酉时?
平时这个时候,萧恕也早该回来了。
江燕如忽然提脚,大步朝外走。
称心如意两人都赶忙起身,可谁知坐在椅子上姿势不好,两人腿脚都发麻,一时没能站起来,又跌回椅子里。
江燕如已经快她们一步,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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