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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末时一刻(下午一点十五分), 燕赤霞将齐梦吉领到了北郊乱葬岗。


    这是片遍布坟头的荒地,稀稀拉拉的长着些白杨树、老桃树、野杨梅树。


    绕过丛生的荆棘和茅草丛,能望见许多老坟已失了墓碑、坟包亦被雨水冲平,浅浅黄土下凸出腐朽棺木一角, 又些杂七杂八的、朽烂得看不出原型的襁褓和破破烂烂的草席散落在荒草间。


    昨日齐梦吉只和燕红远远地看了眼就走开了, 此时近看, 才发觉……明明是正午时分、金乌阳气最重之时, 这片荒郊坟地上也似笼罩着一层厚重阴气,让人离得近了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齐梦吉脸上再没了那种让人看了就牙痒的随性散漫,罕见地凝重起来。


    他的感知吧……跟燕红是一个水平;连他都感觉到这一带负面能量爆棚, 这事儿可就小不了。


    只往乱坟岗内走了几步路,齐梦吉便觉凉意袭来,忍不住吐槽:“难怪这周围成了气候的妖怪那么多, 又是阴宅又是树姥姥的, 再冒个黑山老妖出来我都不奇怪了。”


    “什么树姥?黑山老妖又是甚?”燕赤霞奇怪地道。


    “没有没有,我随口瞎编的。”齐梦吉暗暗掐了把大腿,燕赤霞没那种古代位面原住民常见的看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反应, 他差点忘记了这位老哥不是试炼者,打着哈哈道, “那个,燕大侠, 我看这情况挺严重的啊,咱们得怎么办才能把这祸事了结了?”


    燕赤霞心下猜到这个齐兄在隐瞒什么, 倒也并不深究, 只道:“我在这北郊清剿大小妖魔, 察觉到有股妖物气息与此地业力纠缠不清……只是那妖物藏匿极深, 至今也不见踪迹。”


    顿了下, 燕赤霞面上稍稍露出些许倦色,补充道:“如能寻到那妖物,或许就能想出一二办法来。”


    齐梦吉“呃”了一声,神色有些古怪。


    其实找到那妖物挺容易,此时已经住进寺庙东院里的炮灰书生晚上就能把夜叉引来……


    但要是走了干掉堕落夜叉通关这条路线,大家伙儿的C级道具八成就要泡汤……


    齐梦吉咽了口唾沫,把心底里冒出来的小小愧疚摁下去,强笑道:“是这样,哈,啊哈哈,那我们现在去找那个夜、找那个妖物去?”


    “夜什么?”燕赤霞狐疑地道。


    “不是夜,我是说野怪。”齐梦吉僵硬地道,“野外到处跑的妖怪嘛,那不是野怪是啥?”


    燕赤霞:“??”


    齐梦吉一脑门的汗,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这趟跟着燕赤霞跑就是个馊主意:“那啥……我忽然有点想上厕所,这周围有茅厕吗?”


    燕赤霞左右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原野,费解地望向齐梦吉。


    齐梦吉硬着头皮:“……我要上大号,蹲在野外上我怕虫子咬我屁股。”


    燕赤霞想想这个白脸莽汉被个蜘蛛吓得嗷呜乱叫的场景,也不是不能理解,一言难尽地道:“那就先回寺庙一趟吧。”


    “好、好。”齐梦吉作势捂着肚子,扭头就走。


    然后他发现燕赤霞没打算丢开他,而是要陪着他回寺庙。


    齐梦吉:“……”


    这燕赤霞怎么就这么实诚呢——再这样下去他真要管不住嘴了!!


    齐梦吉一脸痛苦地走回寺庙,猛一抬头,发现同伴全回来了,正站在僧院里说着话。


    “王璐璐!燕小红!小欧阳!”齐梦吉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激动地展开胳臂奔过去。


    “你把我名字叫得这么恶心干嘛?!”王璐当场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头回看到齐梦吉不靠谱一面的欧阳晨虎躯一震。


    燕红也很不满:“我不叫燕小红啊,齐——齐师兄。”


    她看见燕赤霞也走进寺院内,及时改了口。


    燕赤霞见王璐和燕红回来,还带回两个陌生男子,一时有些愣神。


    没等燕赤霞朝走近,王璐便一巴掌推开齐梦吉,凝重地拱手道:“燕大侠请移步,我等有要事相商。”


    一刻钟后,在燕赤霞独住的南屋内,众人团团围坐在地,独独被王璐强制押来的小二荣福一个站在旁边。


    燕赤霞听了王璐一席话,惊得好半响出不了声,连质疑喊着肚子痛跑回来却不去入厕的齐梦吉都顾不上了。


    好半响,燕赤霞才开口道:“王道友,此计是否太过激进了些?”


    “燕道长,不下猛药不足以治重疾,不用快刀不足以斩乱麻。”王璐沉声道,“如今金华府的业力还只是疥癣之疾,尚有及时扼制可能。若拖到沉疴难起之时,又来后悔当初不曾亡羊补牢,又去哪里找后悔药吃?”


    燕赤霞皱眉摇头:“我知此事紧急,但也不是肆意胡来借口。王道友莫要再说了。”


    王璐有些无奈,她也知道燕赤霞毕竟是古人,即使开明豁达、眼界气魄都算得上当代翘楚,但毕竟有时代局限性,并不那么容易被说动。


    “燕师妹,你与你同宗师兄谈一谈吧。”既外人难以说服,王璐便交棒给原住民试炼者同伴。


    燕红点头:“好,我来。”


    王璐站起身,抬手招呼齐梦吉、欧阳晨,又用眼神命令小二荣福出屋。


    几人皆出了屋去,只留下燕氏兄妹,燕红才开口道:“燕师兄,你从黔地离开不久,我的一个从小长大的玩伴,被她爹和大哥卖给了过路的马队。”


    燕赤霞意外地朝她看过去。


    燕红面色如常,细说起柳二妮那一遭劫难。


    燕赤霞离开黔中时也去见过一回独秀山那棵大槐树山神,听到他离开后竟发生了这许多事,满面惊愕。


    “……我有顾县丞帮忙,又有全公公从旁使力,也只是把胡参议扳倒罢了。究竟是谁指使胡参议做那枉顾人命的淫祀事,又是要去陷害何人?我半点不知。”燕红叹息着道,“我总不能让顾县丞赌上身家性命帮我,也不可能去逼全公公押上前途,所以我也只好容下眼里这粒沙子,只待将来。”


    “燕师妹,你……”燕赤霞又是感慨又是震撼,字眼儿在舌尖上打滚半天,最后只苦笑着出声道,“黔中一别不过短短两月,你竟成长了这般多。”


    “我总是要长大的啊。”燕红嘿嘿一笑,又认真地道,“说起来,燕师兄你也变了一些。”


    燕赤霞一愣。


    “你我在马家集相见时,你在马家酒楼里喝酒,之后我们认识了,你和我爹聊得很开心,也不介意与马家人打交道、说说话。”燕红直接地道,“如今我见你,像是不太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了,和宁采臣那个应当能投你口味的书生也没说几句话,只独独跟我那个没心没肺的齐师兄话多一些。”


    燕赤霞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见多了不开心的事,所以厌恶起这人世间来了?”燕红偏头道。


    燕赤霞搭在膝盖上的手轻微一颤。


    这话他今日是第二次听见了。


    不久前,齐梦吉也曾问他……“是不是对现在这个世道挺失望的?”


    燕红见他反应,已经有些了然。


    来之前,王璐分析过一番燕赤霞。


    这个修道有成的剑仙,只在《小倩》一文中惊鸿一瞥,之后便不见于《聊斋》。


    《小倩》原文中,燕赤霞明明表现得疏离寡淡,口称“性情孤癖,爱清静”,但又愿意赠送剑袋给萍水相逢的书生,对宁采臣偷偷带走女鬼尸骨一事也装聋作哑,显然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再结合燕红与燕赤霞初见时,此人一听是同宗后人便喜不自胜、相谈甚欢的前事……王璐得出了个结论:燕赤霞此次下山,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下山。


    或许在这之后,对世情失望的燕赤霞就回山中去做世外客了。


    这倒也不出奇……贫困如黔地,又或是其它省份,见世人苦难,还能怪责到皆因地贫人困、天灾人O祸之故;到了以富庶闻名的粮米之乡,竟见这般多人绝望之下自戕自尽、致使业力倾天,难以接受也是寻常。


    燕红想了想,道:“在贵阳府中等那胡参议一案出结果时,燕师兄,我想了很多。大明诸多奇人异士,如你者,如我认识的苗家婆婆,你们都在用你们的办法来保护大明,保护芸芸众生,可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不等燕赤霞插嘴,燕红又道:“我不如你年长,我懂得不多,我只知道,我们都去做世外高人,都只在能出力时出力,仿佛是又省力又省事,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不就是书上说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吗?”


    “燕师妹,你不懂。”燕赤霞忍不住道,“你我乃化外之人,本就不通多少俗事。世事如此,你我如之奈何?难不成要学那黄巾军五斗米教,以救世之名插手天下事,却致天下更乱,残害世人?”


    “哇……你都想过这些了?!”燕红惊呼道。


    燕赤霞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挥手道:“我只是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你既跟随你师门学过史书,当知史书上有过多少教训。”


    燕红幽幽地看着他,道:“燕师兄,你真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脑子里全是大局、稳定,一身精力全用来治标,还真像哥谭那只大蝙蝠……只不过有超英同伴还有一堆儿子的蝙蝠侠坚持下去了,孤军奋战的燕赤霞半途放弃了。


    燕赤霞叹了口气,道:“燕师妹,这天下的规矩,自有天下的道理。你乔师兄有句话没说错,管得到的不平事且放手一管便是。金华府这业力之害尚且有旁的法子可寻,实在不必去与官府纠葛。”


    燕红挠挠头皮,费解地道:“我都跟你说了我的例子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有些事本来就是要官府出力的,那些官太爷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吃人的猛兽,那么怕跟他们打交道做什么?”


    燕赤霞气笑不得:“这个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燕师妹,愚兄之意,你我本就不该干涉官府中事,沾染上凡尘俗务,于你我有害无益,于天下人更非善事。”


    “我不认同。”燕红立即道。


    “你——”


    “我不认同,燕师兄。”燕红皱着眉头,不快地道,“你我把北郊妖魔荡除干净,就算解决了问题吗?不往源头上使力,不让官府管事,这次事了,以后就无人自戕自尽,就没有业力了吗?我都跟你说了,官太爷都不是好人,你不去想办法逼他们出力,他们就不管事,偏偏你听不进话,只说一堆大道理,燕师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


    燕赤霞当场惊呆。


    “罢了,也不是非要你一起不可。你只敢去找妖魔鬼怪的麻烦,你就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想办法。”燕红站起身,不高兴地道,“你看不惯世间事,却不去想怎么解决问题,只一心要置身世外,我真不懂你这种纠结心肠是图的什么,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无情吗?”


    硬邦邦丢下几句话,燕红便摔门出去,只丢下呆若木鸡的燕赤霞。


    等在僧院内的几人见燕红气冲冲地独个儿出来,不问亦知答案。


    不等燕红开口,王璐便主动把责任揽过来,叹息着道:“好吧,这把是我的锅,我轻视了说服燕赤霞的难度,我们自己来吧。”


    欧阳晨没什么反应,只齐梦吉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两浙布政使人在杭州府,估计是来不及绑过来了,我们就从金华府本地大员上下手,你们意见如何?”


    一行人往僧院外走,王璐也不管被她阵法控制着的小二荣福在不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安排,我听指挥。”齐梦吉首先表态,欧阳晨也表示没有意见。


    “我也没意见。”燕红道,“不过一座府城的高官还挺多的,我老家黔州道贵阳府的官太爷就能坐两桌还富余,咱们绑得过来吗?”


    “挑有实权的就行了。”王璐朝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的小二荣福一指,“这家伙是老字号茶楼的老伙计了,知道茶楼真正的东家举人家在哪,我们先把那个举人绑来,问出哪些官僚有实权,再挑派得上用场的下手。”


    小二荣福恨不能当场昏死过去。


    金华府处于大明腹地,既不沿海、无海寇之扰,周边又尽是人烟密集的村镇,承平百年来无流寇之忧;胆大包天的试炼者们绑了茶楼真正的东家举人,从此人口中拷问、咳,审问出本地大员住处,当晚就绑了几个官员出来。


    原本在这种宵禁的大城绑走高官并不容易,但有了穿着如履平地靴且还能变身死判官的燕红,再加上能用超小型随身阵法隔音和扰乱视线的王璐,这事儿就变得极其容易……


    从知府太爷的住处把这个四品官轻轻松松偷扛出来时,燕红还顾得上关心一下别处:“啊呀,差点忘记了,今晚住在寺庙里的那个炮灰书生有没有听我们的劝,会不会出事啊?”


    “你还有闲心管这个!快走快走,打更人要过来了!”王璐催促。


    次日,一夜辗转难眠、天不亮便匆匆起来进城的燕赤霞,都没注意到寺庙东院的僧舍中死了个书生。


    直到那书生的仆人发现不对,叫嚷起来惊动了住在西院的宁采臣时,燕赤霞已经进了金华府。


    刚进府城,燕赤霞就看见大街上到处是匆匆来去的兵丁,和无头苍蝇般满城乱窜的衙役捕快。


    燕赤霞:“……”


    这帮家伙——这么快就动手了?!


    燕赤霞在金华府城里转了小半个早上,听了满耳朵乱七八糟的民间猜测,也没个头绪……丢了堂官的那帮当官的人都快急疯了,当然没可能顾得上安抚平民。


    打听不到结果,燕赤霞又实在不太愿意去府衙里打听,神情阴郁地调转回北郊。


    一进寺庙……燕赤霞就发现僧院里的石凳上,坐着好几个身上只有中衣的面生老者。


    燕赤霞:“……”


    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看守这几个老者的燕红望见燕赤霞,哼一声别过头去。


    燕赤霞:“……”


    第92章


    燕赤霞是个爽快磊落的性子, 但此时,他也忍不住心生愁肠。


    昨日王璐来找他商谈的说法是拜访金华府堂官,使些手段迫本地高官配合,显然, 因他拒不合作之故, 这个神秘师门别无选择, 出了趁夜绑人的下策。


    毕竟他们四个一个小孩, 一个女子,一个白面莽夫,一个瘦弱书生, 又无度牒,着实难见一地高官。


    这便让燕赤霞又是气愤他几个行事孟浪, 又隐隐有些过意不去。


    “罢,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赤霞一拂袖子,扭头进了南院。


    关上南屋房门, 燕赤霞又忍不住担心他几个行事不分轻重,惹出更多祸事来,犹豫再三, 还是贴到门边来,悄悄朝外打量。


    燕红守着那几个老者不多久, 齐梦吉和燕赤霞只见过一面的文弱书生(欧阳晨)出现了。


    齐梦吉的手上……还用绳子牵着乌泱泱十来个人。


    这帮人个个灰头土脸,还有人面目青肿,看上去比只穿了中衣就被带出来的老者们倒霉得多;进了僧院, 齐梦吉对这群人等也是毫不客气, 拳打脚踢的全赶进了尽是灰尘蛛网的空屋里。


    “啊呀, 齐兄, 你们这究竟是做什么啊!”


    外间哭爹喊娘的声音让住在北墙院下的宁采臣再不能强装无视,满面焦急地走出来劝;齐梦吉对他倒是比对别人客气得多,好言好语地哄了回去。


    骚动稍停,王璐便从东院那面出来,还喊来了昨日投宿庙中那兰溪书生的仆人。


    “诸位太爷请了,这便是遇害书生的近仆。”


    王璐朝几名老者一拱手,手指仆人道:“这对主仆昨日来投宿庙中,我等离庙时与那位兰溪书生搭过话,提醒他此地或不太平,要么早早离去进城,要么夜里不管见了什么生人都别搭理,那书生不愿与我们这种女子小人多话,大约是没听进去,到今早已经凉透了,尸身还停在庙里。”


    仆人只瑟瑟发抖、冷汗如雨,坐在石凳上的几个老者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沉着脸一声不吭。


    毕竟是封建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物,王璐倒也没指望简单能把人吓住,指向关了十几个人的僧舍,继续道:“今夜,我等冒昧请几位太爷留宿于此,看那伙贼人能留下几条命来,便知此地凶险。”


    几位太爷中,一位看上去老当益壮的堂官大约是个爆脾气,吹胡子瞪眼喝道:“你这小女子休要张狂,以为一番装神弄鬼便能诈住老夫不成?!”


    “耐心点,老太爷,咱们当然还有其它安排。”王璐并不跟个年龄能当她爷爷的小老头计较,淡定地道,“先吃顿午饭、歇个晌消消食,太阳小点了好动身。”


    又转头对那兰溪书生的仆人道:“你今日又是个什么安排?”


    那仆人不知这些只穿了中衣的老者是什么身份,再加上主人暴毙,心神不宁,无暇想其它,只哆哆嗦嗦地道:“回道长话,小的先要给主人家发丧,再做计较。”


    “成。既要住在庙里,就得把我们说的话放在心上,夜里不管见着了什么人都别搭理,晓得了吧?”王璐挥手道,“你要是也死了,就没人把你家主人骨灰带回去了。”


    仆人面色发白地点头应下,匆匆离庙去附近村子找人送信。


    再来……王璐便不再与那几个太爷废话,招呼齐梦吉生火,准备起一大帮人的午餐来。


    试炼者们毕竟不是什么魔鬼,不管是“请”来的太爷、还是抓来的药材商队和老字号茶楼一帮大小主谋从犯,饭都是要管的。


    太爷们倒很想摆一摆饿死不吃敌人之食的风骨……奈何试炼者们准备的午餐实在是太香了。


    一碗方便面、半个烤红薯下去,原先那个横眉竖目的老堂官脸色都缓和了几分,还拉着分餐的欧阳晨絮絮叨叨:“老夫观你等也是仁人义士(指看着就很能打的齐梦吉),国之贤才(指文弱书生欧阳晨),卿卿佳人(指王璐),却奈何做贼?”


    欧阳晨哭笑不得:“老大……老太爷,我们不是贼啊,贼子关在屋里的呢。”


    电视剧看多了,欧阳晨好悬没把“老大人”叫出来。


    跟自家同宗远亲怄气的燕红拒绝给燕赤霞送饭,齐梦吉又怕自己管不住嘴暴露了什么,南院的午餐是王璐亲自去送。


    打定主意“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燕赤霞,也没能拒绝这顿饭……


    歇过晌,王璐也说到做到,从药材商队和茶楼众人身上把外袍脱来让太爷们穿上,带上燕红、领着太爷们去横穿了一趟乱葬岗,亲身体验了一番那股子就算站在太阳底下也能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诡异感觉。


    “业力无形无状,但确实是能影响一方天地的‘势’。佛家说,业力即是驱使、创造和毁灭一切有情生命及其世界之原动力,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准确的解释。”


    王璐在乱葬岗正中站定,转头看向几位站在烈日之下亦冷得面色发白的太爷们,道:“两浙全境究竟有多少地方造出了这等倾天恶业?我等不曾见过,不敢妄言。但金华府这处恶业,致使一地生灵涂炭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老堂官亲见这帮人能悄无声息把人从府内偷出,又能隔空取物、又被带到了这个但凡细细思量一番就能发觉不对的恶地,心中已是相信了几分,但仍然并不全盘深信,质疑道:“老夫就任金华知府数年有余,从不曾听闻本地发生骇人听闻大案重案,你这莫不是危言耸听?”


    王璐叹了口气,道:“老太爷,你莫不是以为业力影响一地,是要惊天动地轰动四方才算吧?”


    “这又从何说起?”老知府皱眉道。


    “且随我来。”王璐一挥手,领路朝离乱葬岗最近的新寨村走去。


    新寨村是几十年前附近的王家寨人丁兴盛后分出来的村寨,因浙地不似西南地区那般多山之故,村民的屋宅大多都是集中修在一处,不像黔地村落那样散得满山都是。


    王璐领着太爷们进了新寨村,也不干什么多余事,只是掏银子与村人买了些粮食菜蔬,又借口要歇脚喝水,请了村中的年长老者、老妇来闲聊。


    初时,她只和村中老人聊家常子女、田地产出,听得几个太爷一头雾水。


    渐渐地,王璐把话拉到了正题上,包括老知府在内的一众金华府高官,面上亦渐渐出现惊色。


    新寨村算是个大村,又有离金华府近这个好处,村人要么进府做工,要么隔三岔五进城卖菜,日子是过得比较充裕的,村人面上大多都有个好气色,身上衣着也比较整洁。


    唯一比较让村人不安的,是近几年来,村里“走”的人,略有些多了。


    “村东头的王二,算是我的堂侄,平日与我家多有走动,是个勤勉的后生,他‘走’的那年,我的孙媳妇还在帮他张罗着说亲,没成想一眨眼人就没了……”


    “老六家的二媳妇也是,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不是常有的事,偏生去年他两口子打了一架,那二媳妇就受不住了,转头就上了吊,两个娃儿都撒手不管了。”


    “要说,还是前几年王家庆走得最可惜,不过是别人喝了酒,笑了他几句,他竟想不开跳了河……”


    “老八家的闺女不是更可惜?才嫁到四姨婆家多久啊,娃儿都还在吃奶呢,说没就没了。”


    新寨村大部分村人都姓王,家家户户沾亲带故,几个村中老人喟叹着絮叨各家去世的远近亲邻,说者无心,倒是把被王璐强行带来当听众的几个堂官听得冷汗淋漓。


    若在平时,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短短几年里“走”了十来个人,是落不到这些本地高官的眼睛里来的。


    又不是凶杀大案,更无苦主击鼓鸣冤,太爷们要管的事儿多了,谁顾得上那么些平头百姓是为的什么原因想不开了要自尽?


    王璐不动声色,辞别了新寨村的老人,领着高官们又去了相邻不过三里多路的王家寨。


    王家寨算得上是北郊的大村寨,上下二百多户人家,丁口过千。


    王璐照旧花了些散碎银子与村人混个面熟,又请了村中老人来,与“自家长辈”闲谈。


    王家寨人几乎都姓王,请来的村中老人对村中各家家事如数家珍,列举出来的、近年内过世的自尽者……是新寨村的三倍。


    在新寨村逗留了大半个时辰,王璐又领着太爷们直奔下一个村落……


    天黑前,不知多少年没有走过这许多路的太爷们都走不动路了,是靠燕红一个个背回来。


    王璐在粗粗打扫过的僧舍里喷了驱虫的药、命齐梦吉铺上席子,让这几个太爷坐下来缓了会儿,便对知府道:“太爷,可还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


    疲倦的老堂官面上发红,只垂目不说话。


    掌管金华府户籍名册的同知太爷却是坐不住,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来:“本官有一事不明,金华府不说海清河晏,也算吏治清明,无苛捐杂税,无重徭重役,百姓不安居乐业,如何、如何这般过不下去?”


    又有一位官太爷也是憋得狠了,跟着道:“正是。若说妇人女子心思敏感,与婆家起了龃龉容易想不开,那些壮勇村男却又是为的何来?”


    王璐“哈”地一笑,道:“我劝诸位太爷还是关心业力如何消除的好,不要去追根究底,不然我把实话说出来,可不大好听。”


    这话把几个太爷气得够呛,一直不肯出声与“贼子”沟通的军营老将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若问百姓缘何过不下去,原因也不难分析。”


    王璐把曾对燕红解释的那番话重复一遍,冷笑道:“古来女子大不易,人人皆知,人人漠视。太爷们听了北郊众村落这许多例子,也只认为是妇人女子心思敏感,冲动行事,而不觉得妇人女子也长了颗人心,也会计较得失、也会心生不平、也懂尊重耻辱,叫我说什么好?”


    出口便道妇人女子心思敏感的太爷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男丁为什么也要寻死,且竟然比寻死的妇人还多,这就更简单了。”王璐摊手道,“古来重儿轻女,谁家不是只重生男不生女。男婴天生残障者才会被抛弃,被弃养的健康女婴何其多?”


    “本就男多女少,官宦商贾、士人地主还要多吃多占,漂亮的娶了当小妾,平头正脸的买去当奴婢。百姓若想娶妻成家,争得过你们吗?”


    一帮太爷面面相觑,完全说不出话来。


    王璐不是来追责的,是来解决问题的,并不穷追猛打让太爷们难堪,转而提起正事,严肃地道:“金华府这百年来累积的业力,北郊百姓首当其冲,却不是说其它地方就高枕无忧了。我并非危言耸听,只是要告知诸位太爷事实——金华府之业,已致本地妖孽横生。”


    “北郊流传的阴宅之说,我明确告知各位,那座凶宅确有其事,日前才被我的师兄妹两个找到,将那吃人鬼宅铲除。”


    王璐又比起大拇指,朝隔壁僧舍一指:“那个往扬州府送瘦O马的药材行商说的女鬼勾魂一事也是真事,这个稍后各位太爷便能亲眼一观。”


    “此外……金华府之业,还将引来一桩大祸。”王璐容色一正,凝重地道,“诸位太爷,可听说过阴司鬼差?”


    同知太爷一愣,道:“道长是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类?”


    这位同知太爷到此已经相信了王璐等人修行中人身份,也不叫什么小女子了。


    “正是。”王璐点头道,“金华府之业如今只祸害北郊一地,尚未波及全城,皆因有位镇压一地邪祟的夜叉,坐镇北郊之故。”


    在场太爷皆是一愣。


    “镇压邪祟的,不是城隍吗?”同知太爷奇怪地道。


    “我们来金华当日已经去金华府城隍庙看过了,那只是座泥塑菩萨。”王璐遗憾地道。


    要是金华府真有城隍,这事儿也不至于这么麻烦……要能跟神话侧的城隍搭上关系,王璐哪还在乎什么C级道具。


    任务位面能获得的好处,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任务奖励而已——一些牛逼的高级试炼者进入仙侠侧、神话侧的位面时,抄录个秘术卷轴带出来、又或是入手一两件仙侠神话器物,都不知道比奖励爽到哪里去了。


    “如果我们的判断没有出错,这位镇压邪祟的夜叉,或许正被金华府这日益暴涨的业力所同化。”王璐沉声道,“或许……已经被拖进了妖魔行列,成了众妖之首。”


    “啊!”同知太爷惊呼出声。


    “若想办法杀死这名夜叉,或有可能能解金华府一时之危,但也意味着金华府再无阴司鬼差镇守,业力之害,将不再止于北郊。”王璐平静地道,“届时诸位太爷便要早做打算,要么谋求调职,要么辞官搬家,把家小尽数带离此地。”


    一言不发听到现在的老堂官冷哼一声,道:“你既将我等绑来,必已有化解业力之法,直说便是,何必危言耸听,装模作样。”


    王璐“嘿”了一声,道:“此时说这个为时尚早,太爷们还是亲眼见见业力究竟催生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再说不迟。”


    接下来,王璐当真不再回答任何疑问,只在太爷们呆的僧舍内布下阵法,留下燕红陪着他们,便出去办事。


    所谓的办事嘛……其实就是把抓来的药材商队和老字号茶馆的东家、管事、掌柜等人,一人安置在一间屋内,且都选择了远离南院的空屋。


    到深夜,本来就人老觉少的老堂官、同知太爷、金华府守将等一众高官,惊愕地望见墙外飘进来十几个白衣女鬼,一一钻进了住着人的僧舍……


    靠着墙垂头打瞌睡的燕红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有人碰到自己,勉强睁开眼皮一看,发现那些一直对她横眉冷眼的官太爷们,全都战战兢兢地挤在她身周。


    挤不到她身边来的,也努力地伸出手,拽住了燕红衣角。


    第93章


    左右看看这群抖得跟筛糠似的太爷, 燕红就感觉……有点儿遗憾。


    金华府的这些太爷们架子跟她老家黔州道的官太爷一般大,都是看不上她这种野丫头、不带正眼瞧她的。


    嗯,也看不起齐哥……这帮太爷从绑来到现在就跟王璐和欧阳晨说过话, 既没搭理过燕红,也没理睬过齐梦吉那个一看就是个干“力气活”的家伙。


    一些无害的女鬼就能把这帮金华府高高在上的太爷吓成这样, 燕红就觉得自己当初在贵阳府吃的冷落有点儿亏……她当时怎么就没想着跟槐木前辈商量商量,请它放几个小鬼出来吓吓那帮老头子呢?


    “等我开了通灵者天赋, 多养几个小鬼到阴府里,再有这种事就放小鬼出来帮我撑场面, 不知能省多少口舌功夫。”


    燕红扫了一圈这帮面色惨白、满脸惊惶的官太爷, 暗暗打定主意,打了个哈欠,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等燕红再次醒来,天边已经泛起微光。


    太爷们也不知是几时睡过去的, 此时仍然围在她身边、相互依偎蜷缩着打鼾, 看起来很凶的那个老将军还把脑袋枕在了燕红脚上。


    燕红小心地从太爷堆中走出来,凑到窗框边看了眼天色,正准备推门出去洗漱,便见南院那边走了个人出来。


    却是燕赤霞天不亮就起来了,看样子已经穿戴整齐,正往寺庙外走。


    “哼!”


    燕红还在生他的气,并不想见他, 也懒得管燕赤霞是不是留在庙中不自在、特意早早避出门去, 收手回来站着, 直到远远望着燕赤霞不见人影了, 才推门出来。


    迎着晨光伸了个懒腰, 又去隔壁看了眼, 见王璐、欧阳晨和齐梦吉还在睡,燕红也没去吵他们,自顾自去打水洗漱,又在院里生起火,准备烧些热水给大伙儿用。


    她这边把水壶架上,王璐和欧阳晨也先后起来了。


    他俩起来干的第一件事……是先去检查了那十几个单独住在破屋中的贼子,和独个儿住在东院的书生仆人。


    没多会儿他俩检查完回来,两人脸上尽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燕红奇怪地道。


    “药材商队的和老字号茶馆的都死干净了。”王璐蛋疼地道,“我琢磨着这帮人不可能全是傻逼,都成阶下囚了还尽想好事,起码那个商队老板是知道女鬼勾魂这传言的,这货不应该上当……估计是昨晚来的女鬼见这帮人都被捆着,嘴也堵上了,就直接‘白捡’了。”


    “哦,那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都不是什么好人。”燕红无所谓地道。


    “我也没纠结这个,我蛋疼的是东院那个仆人也凉了。”王璐一言难尽地道。


    燕红:“诶?!”


    “难道是我提醒得不够明白?我得跟他说,晚上有不认识的女人上门一定不能理睬?”王璐蛋疼地道,“就离谱!这种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呃……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欧阳晨纠结地道,“男人嘛,其实都不太有逼数,大半夜有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就算刚出过事儿,也难免会有人以为自个儿与众不同、特别有魅力、特能吸引到独具慧眼的有缘人啥的……”


    “随便了,天要下雨人要作死,管不过来。”王璐一挥手,“把齐梦吉喊起来,干正事!”


    等太爷们被叫醒,又差点被僧院里整整齐齐排着的十几具尸体吓躺回去。


    “那夜叉被业力影响是越来越大,凶性也愈发重了。”王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朝两股战战、汗如雨下的太爷们摊手道,“诸位老父母,你们说咱们是今日便赶紧发动金华府上下人手动起来消除业力,还是先在这里暂住几日,等个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万万不可!”老知府面色大变,忙道,“如此人命关天大事,怎可再三拖延?道长若有解决之法,还请不吝指教我等一二!”


    同知太爷亦挤出人群,颤巍巍拱手,坚决地道:“我等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事关一地太平,义不容辞!”


    其余的太爷们亦纷纷出声附和,连满脸威严的老将军也拽出了几句酸文出来“请命”。


    这班凶人二话不说拿十几条人命来说服他们,实是把这帮惜(自己的)命如金的官太爷惊着了;这班老头谁也不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小命被当成“说服工具”。


    王璐坦然笑纳“劝诫”,当即将自己计划好的、以这个时代的官府动员能力组织能力足以应付的业力消解计划和盘托出。


    之后,她又客客气气地请德高望重的知府太爷留在现场随时指示(做人质),只把其余人等送回府城组织行动。


    因昨日一府高官多位被人窃走之故,金华府的官兵、捕快衙役、巡检民兵尽数被召到府城来待命,无需再临时去动员人手。


    不过半个早上,金华府城中的丧葬铺、棺材铺便被官府派人采买一空。


    到得中午,由同知太爷亲领的大小本地官吏,便领着一干府丁衙役、白身民兵,推着抬着几百口薄厚棺材、香烛纸钱、骨灰坛罐,直奔北郊乱葬岗。


    同知太爷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赶到时,老将军亲领的数千官兵早已抵达乱葬岗,大几千人聚在乱葬岗中,挥汗如雨地掘墓挖坟、收敛散落骸骨。


    王璐、齐梦吉一左一右“陪”着知府太爷亲临现场坐镇指挥,将收敛的骸骨略整齐些的就放进府衙收集来的棺材里,实在是凑不成一副的,就搁进骨灰坛罐。


    人多力量大,又有本地高官坐镇,被调来的官兵衙役虽不明所以,倒也没人敢划水摸鱼,很快便挖到了乱葬岗深处去。


    这边乱葬岗热火朝天,另一边欧阳晨和燕红两个也没闲着,与老将军借了三匹马,又与同知太爷要了个口舌伶俐的书吏同行,抓紧时间把北郊数个村寨跑了一通,以通知村人往乱葬岗售卖食水为理由,把官府治理乱葬岗、兴修公墓一事宣扬出去。


    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什么公墓的说法……大部分人家有亲属过世,多是葬在自家地头;没有亲属收敛尸骨的,或是未婚无子而早夭的(无论男女),就没有那个“福气”,多数是席子卷了往山里一扔便算。


    也因死人与活人争地、各家“私人墓地”空间有限等等问题,在这个时代,“不入祖坟”才会跟“除族谱”一般极具威慑性——死了连埋的地方都没有,与活着的时候没有宗族庇佑一般让人心悸。


    自然,能埋进祖坟,也不表示就能在黄泉之下“高枕无忧”……断了后代、再无香火供奉的老坟,被清理出祖坟也是常有的事。


    即时是在低幽冥侧的落后位面,对死后待遇的惶恐焦虑心理也会让人们对香火传承的重视程度畸形到后世人费解的程度;因此而衍生出的“死者等级制度”,更是让人难以理解——例如被夫家休弃的妇人、未婚或婚后无子的妇人、未婚无后的早夭男子没有资格入祖坟等等。


    在这样高幽冥侧的位面,本就因厌世自尽而死的怨鬼连个葬身地都没有,不滋生业力才叫咄咄怪事。


    试炼者们没有那个时间来说服本地人移风易俗,王璐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让官府承担这部分丧葬义务——早夭的儿童和青年男女、自尽的成人,民间“祖坟”不收的,官府出面收敛。


    自然,只是这样还不够……王璐还准备了让人“还价”的筹码。


    到得下午,清理乱葬岗的兵丁衙役腹中饥渴之时,周边村民提篮挑担来卖水卖食,王璐、齐梦吉两个便左右“护卫”着知府太爷,走到人群中去宣传安民令。


    安民令其一,为在金华府一地恢复汉、宋时女户,未嫁女、嫁而夫丧者、与夫家合离者、无夫无子者,可立女户。


    安民令其二,为在金华府一地严禁人丁和卖。


    凡编户齐民,无论年龄大小,男丁女户,皆严禁以任何交易形式转卖为奴为婢。


    这个禁令吧,其实即使推行了也不一定能落实……但上下官衙养了那么多人丁,那么多张嘴巴要吃饭;再有如老字号茶楼、药材行商者这般公然转卖良家女的贼商,那些衙役白丁哪怕只是图抄家时能分润几个银钱,也不会让这等人太过张狂。


    安民令其三,为金华府一地,但凡有自戕自尽者,官府出面收敛、尸骨葬于公墓。


    安民令其四,为金华府一地,但凡有自戕自尽者,生前与死者有纷争纠葛、多有欺凌者,皆戴枷三日示众。


    这条令命或许会变成衙役白丁敲诈勒索自尽者家属、近邻的借口……但在如今这个人命如草的时代,能让人忌惮着不去招惹官门中人而谨言慎行、少言他人是非,便是有恶处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四条安民令经由知府太爷之口告知众人,到场村民无不愕然。


    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挑拨是非、搬口弄舌,踹寡妇门又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就成了绝大部分人的“精神娱乐”。


    无子的妇人寡妇,无妻的光棍鳏夫,被闲人骚扰嘲弄是常有的事,家里的丁口太多,男娃子作价几个钱卖去与人为奴,女孩儿卖去与人为婢为妾,也是常有的事。


    这种“寻常事”都不让干,这叫什么安民令?


    来兜售食水的村民多有不满,奈何在场发话的是个大官,周边又尽是军汉府丁,倒也没几人敢出声反对。


    燕红把现场人反应看在眼里。


    到知府太爷宣讲一轮退下来休息,燕红便凑到王璐这边来,低声道:“王师姐,这样法子真的有用吗?我看着……像是不大管用。”


    “这个我们就管不着了。”王璐眼角余光扫了眼装做喝水,实则在竖起耳朵偷听的知府太爷,自顾自地道,“业力,怨力,厌气也。金华府百年来的厌世自尽者,有多少个是真憎恨这方天地,悲观厌世而厌气不散的?”


    “我觉着没有,大部分自戕自尽者,不过是对身边的人和事物无能为力,又没有去改变处境的办法和能力,这才散发开来连个金华府都厌上了罢了。略施薄惩让自尽者的厌世业力稍稍化解,其实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燕红听得半懂不懂,旁边的知府太爷倒是略有动容,转脸看过来。


    王璐自若地冲这位老太爷淡然一笑:“太爷其实也厌我等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吧?我当然明白。其实我们也可只去找那‘看得见’的夜叉麻烦,那‘看不见’的业力之害,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眼见有祸事在即,做点什么都总比不做强。”


    知府太爷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到天色暗下来,村人归去,一众兵丁衙役就地扎营过夜,试炼者们仍然“护卫”着知府太爷回寺庙内过夜。


    从王璐手里接过夕食,知府太爷没忙着用餐,反而是叫住了王璐,道:“王道长,老夫斗胆一猜,其实只要清理了那乱葬岗,让那众多无人祭祀的枯骨有个安身处,年年有香火可期,那业力之害便可消去……大半,对也不对?”


    坐在旁边呼噜噜吃东西的燕红停下动作,惊愕地朝两人看来。


    王璐与知府太爷对视片刻,才笑着承认:“太爷明见。”


    知府太爷胡子抖了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下,并未出声。


    王璐索性走回来,在知府太爷面前草席上盘腿坐下:“安民令的后两条其实无足轻重,要害处都在前两条,我虽是世外人(外位面来的),这点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


    “第一条,恢复汉、宋时的女户,就犯了忌讳——不能吃绝户了。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吃,不然就给了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白丁、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发财的好机会。”王璐嘿嘿一笑,“日子短了还看不出来,日子长了,背后不知多少人要骂提出这条安民令的太爷。”


    与对话的两人洞若观火、心知肚明不同,燕红隔了好会儿才听懂王璐这句话的意思,手里还剩点汤底儿的面碗砸到了地上。


    “第二条么,更是犯了断人财路大忌……民间百姓卖出自家孩子,能赚几个钱?太爷要是不想办法把今日说出的话收回去,抹了脸不认账,以后被人穿个小鞋都是轻的。”


    自己把弊处陈列出来,王璐坦率地道:“我就跟太爷直说了,我其实也不指望这几条安民令能在金华府施行多久,太爷你坚持个半年一年的就把它们全废除了,我们也不会来找太爷算账。只要府衙里每年能拨点钱款,把北郊的公墓多维持个几年十几年,也不枉这一场辛苦。”


    这时代的公墓是不可能收费盈利的,官府敢要钱,百姓就敢把“不入祖坟”的尸体草席一卷扔山里……注定了只能让官府掏钱。


    知府太爷目光深幽,却也不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喝面汤。


    燕红却不可能像这个老者一样淡定,追着王璐出屋,抓着王璐的袖子,不解地道:“为什么啊,王师姐,为什么连你都说那四条安民令可以不用施行?”


    “小傻瓜,你真以为金华府这些太爷们真甘心对咱们言听计从啊。”王璐乐道,“这只是要价还价,晓得吧?提一点让他们难受的要求让他们有‘还价’空间,等我们走了他们可以不履行‘要价过高’的那部分约定,这样一来只是白白耗费钱款、又捞不着政绩的公墓,才有机会多挺一段时间啊。”


    “可是……准立女户、不准和卖人丁、说人闲话逼死人要受罚,这些明明是好事啊,为什么就不行呢?”燕红不明白。


    “因为好事不一定是有好处的事。”王璐拍了拍燕红肩膀,安抚道,“好了,不要去想我们做不到的事,咱们花了两天时间就能让一府官方发动起来大修公墓,让一方孤魂野鬼有处容身,这不就很好了吗?”


    燕红沉默了下,松开王璐的袖子。


    “我晓得了,王璐姐。”燕红低声道。


    王璐知她念头不通达,鼓励道:“咱们把乱葬岗挖空了一多半,还不知道堕落夜叉会是什么反应呢,今晚可得打起精神,把知府太爷看好。”


    另一边,今日里走出老远去搜寻妖魔的燕赤霞,正对着“焕然一新”的乱葬岗发呆。


    几千个军汉、数百个衙役府丁把平日里荒芜苍凉的乱葬岗变成了个大军营,帐篷铺出去老远,还有许多人幕天席地睡在火堆边,热热闹闹的,远远看去像是个大型露营地。


    燕赤霞:“……??”


    他只出门一天没错吧,这是发生了啥??


    满脑门问号的燕赤霞呆了会儿,没去惊动那些军汉,绕了大圈回寺庙。


    寺庙里倒是仍旧冷清,只有西院的几间僧舍点着灯。


    燕赤霞站在黑暗中静静朝那几点灯火看了会儿,幽幽一叹,转身回南屋。


    试炼者们倒是没顾得上操心燕赤霞。


    因借官府之力直捣黄龙“抄家”了乱葬岗的关系,王璐也担心那个堕落夜叉会不会抽疯,这一晚四人连带知府太爷都住在挨着宁采臣的屋子里,里里外外布了几层法阵严阵以待。


    到深夜,堕落夜叉没现身,僧院里倒是来了好一群女鬼。


    这群白衣女鬼如昨日那样飘进院来,并不曾分开,而是全汇聚到五人呆着的僧舍外,隔着门跪了一地。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胆大的齐梦吉、燕红两个好奇地凑到窗前。


    跪在前面的女鬼抬头,露出张清秀面容,两眼含泪,感激地道:“妾名唤小倩,曾亲见诸位诛杀树姥,如今又得相救脱离苦海,感激涕零,无以言表,今携众姐妹而来,叩谢诸位义士大恩!”


    齐梦吉&燕红:“……(° △° (° △° )”


    齐梦吉紧张地回头:“不好了,王璐,咱们把宁书生的老婆抢了!”


    第94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会说话把嘴闭上。”王璐没好气地瞪了眼齐梦吉,也走到窗前来。


    这群女鬼约有二十来个,看着年纪都不大, 从十四、五岁到二十六、七年纪不等,有像小倩一样长相清丽脱俗的, 也有只是眉眼长得周正些的。


    这些女鬼感激地对屋内众人连连叩首,三跪九叩之后才轻飘飘起身, 往暗处退去。


    “请留步!”王璐开门出来,抬手喊道。


    小倩等女鬼听见义士中的女子叫她们, 又温顺地倒转回来。


    “我姓王, 诸位可称我为王道长。”王璐先是客气地一拱手,随即正色道,“这寺庙内连日来数人陨命,可与诸位有关?”


    一群女鬼面色骤变。


    有胆小的当场就想逃走, 当日诛杀树姥时就被放过一次的那几个女鬼连忙拉住同伴, 相互打了个眼色,众女鬼又齐刷刷跪了下来。


    “王道长明鉴,我等皆是迫不得已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实非所愿。”小倩垂泪道。


    她一哭,她左右身后的女鬼亦低声抽泣。


    王璐做出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态度来,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你等与我细细道来。”


    “妾等皆是无夫无后的可怜人, 死了被葬在这庙边, 被妖物所控, 威胁我们姐妹去做些无颜见人的下贱事, 勾引谋害过路行人, 实在不是我等愿意的。”小倩哭诉道。


    王璐扫了眼之前在树姥鬼蜮里见过的数名女鬼, 略略点头,又道:“既如你所言,树姥已被诛除,你们又因何继续害人?”


    小倩面现迟疑之色,似乎有什么顾忌。


    “不要怕,有什么隐情尽管道来。”王璐一脸正气地朝屋舍内抬手,“金华府的知府太爷也在此,若有冤屈,自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


    好奇之下悄悄蹭到窗边来偷看的知府太爷脸色微变,又不愿在这么多人(鬼)面前丢人,只得硬着头皮抬头挺胸,踱着官步走到门前……站定。


    站在门口就耗尽这位知府太爷的勇气了,要让他像王璐一样走出门去、下了台阶走到众女鬼前,他是万万不敢。


    听闻知府太爷居然也在拯救了她们的义士之中,一众女鬼皆低呼出声。


    小倩犹豫再三,欲言又止,倒是跪她旁边的女鬼似乎下定了决心,叩首道:“妾身花莺,十多年前原是金华府城中毛员外的一房小妾,被大妇打杀后弃于乱葬岗中,化作游魂野鬼,徘徊于此。”


    花莺抬起头来,道:“妾身刚成鬼身时,与一众姐妹白日里躲藏地下,夜里出来闲耍游玩,倒也快活。那时亦有妖物要捉了我们姐妹去做害人事,幸得夜叉庇佑,倒也躲过几次劫难。”


    王璐总算从女鬼口中听到与任务相关的“夜叉”二字,追问道:“后来呢?”


    “到这几年,这一带妖物渐盛,夜叉也不知为何,渐渐转了性子……”花莺说到此处,语气有些艰难,“小倩妹妹来了不久,夜叉竟……竟不再护庇我等,任由我们姐妹被妖物胁迫,供人狎昵轻薄,取人精血,刨人心肝。”


    “树姥授首,妾身本以为能安生些时日……不想夜叉竟大怒,逼我们如前行事。到今日我等骸骨迁出,才免去这贱务。”


    把话说完,女鬼花莺又趴下去以头扣地:“道长明鉴,知府太爷明鉴,夜叉初时真不是这般,妾身先头那些年的快活自在日子皆为夜叉恩赐,妾身……妾身委实不知夜叉究竟为何变作如今这般模样。”


    小倩也趴下叩首,含泪恳求道:“白日里恩公们请来多人掘开荒坟,将众姐妹尸骨重新装殓,夜叉亦不曾阻止……还请道长明见万里,莫要将夜叉与树姥那般一同处置。”


    王璐目露精光。


    “这般说来,我等诛杀了树姥后这几日,是夜叉变成了与妖物一般凶狠,指使你等行事,继续谋害庙中住客?”王璐道。


    众女鬼皆以头扣地,并不做声。


    “……我明白了。”王璐点头道。


    原著中,小倩没有遇到外来试炼者,只能向宁采臣求救,但也只提醒宁采臣小心“夜叉来杀人”,求宁采臣带走她尸骨,而不是让宁采臣帮她求助燕赤霞,诛杀夜叉。


    那堕落夜叉也没有得到什么外力相助,没人替它收敛乱葬岗那些厌气业力缠身的尸骨,它只能一力承担所有业力;小倩求助的次日,它或许已然彻底失了神智,竟亲自现身来庙中杀人,被燕赤霞飞剑击退。


    换言之……兰溪书生仆人受害后这两日,就是阻止夜叉堕落的最后一次机会——再晚个一两天,说不得夜叉就真正被业力同化,变成个只知道凭凶性杀人的妖魔,再无挽回余地。


    王璐暗觉庆幸,幸亏她足够当机离断、没有拖拖拉拉,若因晚上这么一两日的功夫害得四个人都拿不到C级道具,她以后可没脸在交流空间跟齐梦吉、燕红打招呼。


    她摆出追责态度吓唬这帮女鬼,这群女鬼虽也为自身辩解,却不曾将过错推到夜叉身上,还试图为夜叉求情,这便说明夜叉确实也有拯救价值。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既然你们只是身不由已,罪在妖物,那倒也不怪你等。”王璐轻咳一声,严肃地道,“夜叉曾镇压一地恶业有功,如今被恶业反噬做出妖物行径,其功该赏,其过也该罚。”


    花莺、小倩等女鬼听她说话,一个个抬起头来。


    王璐转而看向一脸威严的知府太爷,拱手道:“夜叉毕竟是镇守一地的阴司鬼差,今它被恶业侵蚀神智因而堕落,贫道以为,助它斩除恶业、恢复往日神智清明为赏其善,令它继续为金华府百姓镇守一方为罚其恶,何如?还请府尊太爷示下。”


    知府太爷心中了然,这个女道士口口声声把恶业、夜叉镇守挂在嘴上,其实就是想迫官府出钱出力,长长久久维持住北郊公墓。


    不过被世外高人当着众人(鬼)恭敬请示的感觉并不坏,这种仁政操作得当了也不是不能归到教化政绩中去。


    知府太爷脑中衡量利弊,面上只端正地摸了摸胡子,点头道:“善。”


    王璐这才扭转身来,严肃地对众女鬼道:“府尊太爷已发话,你等带我们去见那夜叉吧。”


    夜游、小倩等女鬼听夜叉还能恢复,一个个喜不自胜,连忙起身道谢不迭。


    “这般作为,不知燕道长是否认同?”王璐面上带笑,转头看向黑暗中。


    南面阴影中,手里提着竹箱的燕赤霞,默默走了出来。


    这般多的女鬼在僧院内成群出没,又是哭又是求的,自然不可能不惊动他。


    “善,上善。”燕赤霞叹了口气,放下竹箱,朝王璐拱手躬身,“王道长虚怀若谷,谋虑深远,又有慈悲心肠,燕某自愧不如。”


    原本燕师妹一行人是不必非得把金华府高官绑出来了才能相商的,若他一开始就少些顾忌,说不得开始时也不必与官府关系那般剑拔弩张;如今见那般开局燕师妹这几个师兄姐也能把偏离的路线扳回来、把事儿做成,便让燕赤霞心中愈发惭愧。


    “燕道长过誉了。”王璐恭恭敬敬拱手躬身还礼,笑道,“事关一地太平长远,我师门四人修行不足,深怕力有不逮,容在下厚颜,冒昧邀燕道长同路。”


    “固所愿也。”燕赤霞释然一笑,拎起竹箱大步走过来。


    从屋里走出来的燕红上下打量一番燕赤霞,怀疑地道:“你真愿意和我们一路了?”


    燕赤霞本来就心有愧疚,被她这么直率地当面质问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道:“师妹,且给愚兄留些脸面罢。”


    燕红嘿嘿一笑,抬手一拍燕赤霞胳臂,大度地道:“行吧,我不怪你了,不和你生气了。”


    王璐把隔壁屋的宁采臣叫醒,请他过来陪着知府太爷,便让女鬼们领路去找夜叉。


    好梦正酣的宁采臣起来望见僧院里站着一大群莺莺燕燕,还没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就被王璐介绍给知府太爷,还被要求给这位太爷“陪夜”。


    宁采臣:“……??”


    打着火把走了一阵,一群人来到一处小小的土地庙前。


    这土地庙坐落在一条小路旁边,占地不到两平米,只是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正中间搭了个石台,在石台上又用木头修了个简陋的神龛,内里供着个泥捏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的小像。


    虽又袖珍又简陋,香火倒是没断过,供着神龛的石台被多年来附近村人烧的纸钱熏出大片黑黢黢的烟痕,神龛前的破罐烛台里也还残留着一些香灰。


    这种简陋的露天土地神龛极其常见,若无女鬼领路,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是金华府一地镇守多年邪祟的夜叉道场。


    “泥塑菩萨坐正殿,保太平的夜叉却供在这种地方。”见过城隍庙气派的欧阳晨忍不住叹道。


    “别感慨了,先帮我布阵。”王璐将一把阵旗塞给欧阳晨。


    欧阳晨没什么战斗力,王璐要确保这个新手能赚到贡献度,就得让他多多参与安全些的非战斗内容。


    让女鬼都退到远处,王璐和欧阳晨两个便忙碌地围着山神庙布置大阵。


    燕赤霞还是头次看到王璐布阵用的这种三角小阵旗,连连侧目,倒是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多问。


    绕着大圈在山神庙周边布下大阵,燕氏兄妹和齐梦吉正要踏进去,被王璐叫停:“先等一下。”


    她朝燕红打个眼色,把燕红叫到身边来,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递给燕红,压低声音道:“任务事了我们说不定就直接传送了,这个你收好,回老家了再看。”


    “哦,好。”燕红没多想,随手把笔记本收起。


    王璐又掏出两张折叠好的纸,递给欧阳晨:“欧阳,这个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不一定适合你,你拿去当参考。”


    “多谢了。”欧阳晨没想到自己也有份,连忙感激地接过来。


    给两个合作愉快的“后辈”分别送出一份心意,王璐便挥手示意三人进阵。


    要是只有试炼者过来,肉~身也就比欧阳晨能抗点儿有限的王璐就得自己冒险下场,有燕赤霞加入她就安全多了……


    燕赤霞也没有辜负王璐期待,站神龛前方数丈外站定,并指一挥,便有一道流光自竹箱中飞出,朝神龛疾射而去。


    肉眼都难以看清的飞剑并没能成功命中看似破破烂烂、腐朽不堪的神龛。


    一条臂围惊人、肤如石炭、肌肉虬结的胳膊诡异地从细小的神龛中“挤”了出来,展开来比成人脑袋还大的巴掌一挥,便将飞剑拍歪,“噗”地一声射进了十几米外的泥地中。


    燕赤霞并指往回一收,钻进土里的小剑自动返回到他身侧,围着他打转。


    站在燕赤霞左右的齐梦吉、燕红两个,默默取出大剑手斧。


    此时,还没有鸟笼大的破旧神龛里,已然钻出来大半个夜叉身躯。


    这夜叉身壮如牛,比燕赤霞与齐梦吉两个猛将兄合体还要大上一圈,黑面獠牙,满头蓬乱白发,貌丑如修罗。


    但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惊悚的是——这夜叉仿佛患上了极其严重的人面……不,鬼面疮。


    它脸上、脖子上、赤着的胳臂上、敞露在外的胸膛上,都浮现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狰狞鬼面。


    这些鬼面疮像是各有意志,在夜叉漆黑如炭的皮肤下蠕动,将夜叉的皮肤表面撑出一个个或如泣如诉、或如哀似怨、或怒发冲冠、或咬牙切齿的鲜活面貌来。


    第95章


    “小心了!”


    齐梦吉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见夜叉转出神龛后肩膀伏低、屁股往后坐,立即快步冲前两步、大剑一横挡在身前。


    下个瞬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那上一秒还站在神龛前的夜叉竟狠狠撞到大剑上。


    以齐梦吉那一身的蛮力,竟也被这一撞之力推得步步后退。


    燕赤霞被这夜叉速度惊到,迅速往后拉开距离,双指并拢划出个半圆路径,绕着他飞舞的那把二寸小剑化作流光, 往夜叉大臂上凸出皮肤的鬼面射去。


    小剑穿肤而过, 在夜叉粗壮大臂上拉出道巴掌长的破口,未见血液飞溅,却见破口内冒出股淡淡灰烟,闻之恶臭扑鼻。


    随着这恶臭灰烟自那炭黑皮肤破口中流出,肤下那张狰狞的鬼面疮,竟缓缓平复下去。


    “鬼面乃恶业具象,攻其面疮!”燕赤霞立即高声提醒。


    “懂了!”燕红连忙拎着斧头上前,去帮被夜叉大力锤打得步步后退的齐梦吉。


    却不料……那夜叉茅草般乱蓬蓬的白发间,竟挤出一张恶鬼面孔, 朝着燕红睁开双眼。


    那双淌着血泪的鬼目,只往燕红狠狠一瞪,已经抄着斧头绕到夜叉身后的燕红便如被毒蛇盯上的小鼠一般, 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不好!”


    燕红还没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术法, 便见夜叉猛然转身,那比她人还粗的胳膊电光般朝她抓来。


    燕红拼命摆脱那血泪鬼目控制,极力后退, 仍然避之不及;夜叉那三寸多长的指甲从她肩头上斜斜抓下, 轻易划破了她身上的外裳, 划开外裳下连菜刀都砍不穿的防割服,将她左肩到右腹部上挖出一道深深血痕来!


    肋骨被抓断了十几根,肺脏亦被抓破。


    剧痛之下的燕红连囫囵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她贴身收着的幸存者宝珠便自动触发启动,将她传送到百米之外。


    “燕师妹?!”燕赤霞大惊失色,却见燕红咻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她没事!”兜里也揣着幸存者宝珠的齐梦吉倒还镇定,奋力挥剑上前继续缠住夜叉。


    被传走的燕红不敢痛晕过去,死咬着牙关启动了秘术·生死判。


    无声涟漪荡漾开来,化做死判官的燕红身上痛觉消失一空,但那种严重的气血亏空感觉也让她空虚得像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自己还是个大活人”的真实感。


    “好险!”燕红赶紧往嘴里塞了颗补血丸,那种从身到心都极度空虚的感觉才得以缓解。


    死判官状态下受到的伤害可被转化成气血流失,燕红此前倒没想过开启秘术也能起到消除伤势的作用,省了颗加林仙豆(伪)。


    等燕红返回现场,燕赤霞从她手上那把斧头把她认了出来,惊愕不已:“你、燕师妹?!”


    “师门秘术罢了!”燕红解释一句,便冲上去帮忙。


    燕赤霞的飞剑可精准剔除夜叉体表鬼面而不伤夜叉,但须得有人将夜叉缠住才可;在场唯有持攻防一体重兵的齐梦吉能担此重任,但被夜叉狂攻猛打之下,齐梦吉也是左支右拙,短短时间便伤痕累累。


    燕红以死判官之身返回,快被夜叉抓成血葫芦的齐梦吉总算能稍微缓口气,抽出空来往自己嘴里塞丹药。


    但……燕红哪怕有死判官状态下的10%综体加成,仍然不是夜叉对手,交手没两回合便被夜叉连人带斧拍飞出去,才刚服下丹药的齐梦吉不得不赶紧冲上来接手。


    “不行,鬼面太多了,拖久了他们顶不住!”在远处观察的王璐看出不妙,拼命地想办法,“这样不行……该怎么做好?!”


    她在山神小庙方圆几十米内布下了两重大阵,一个是四象轮回阵,一个是天机绝杀阵。


    能在二级试炼者阶段修出两重大阵,王璐的阵法师天赋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资深试炼者中亦首屈一指……但阵法师的劣势依然存在,阵法威能相对与其它灵能天赋流派而言,较为呆板生硬,不够灵活通变。


    例如当下,王璐若启动天机绝杀阵,便只能将堕落夜叉整体消灭,而无法只伤鬼面而不伤夜叉本体。


    四象轮回阵的西宫白虎倒是能只驱除属灾属恶的恶业、可留得夜叉一命,但……西宫白虎攻势缓慢,对付树姥那种移动不便、又能被同伴缠在原地的妖物还行,用在速度快得眼睛都跟不上的夜叉这儿,十有八九要落空。


    这种顶级大阵,王璐只能发动两次;若两次不中,她和她辛苦布置的两重大阵就废了。


    必须找准时机,一击命中!


    焦急间,王璐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们已将乱葬岗清理出大半,按原著剧情线来说,应当到明日才会被彻底同化、堕落成魔的夜叉,怎么会提前失去神智,见人就杀的呢?!”


    王璐连忙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瞪大眼睛观察阵中局势。


    两个同伴正不断接手抵挡夜叉。


    燕赤霞谨慎地在外围游走,找时机清除鬼面。


    夜叉偶尔朝燕赤霞方向转头,但似乎更倾向于进攻齐梦吉和燕红。


    王璐心头一跳。


    她想起来——明明是燕赤霞以飞剑惊出的夜叉,但夜叉现身后,第一个进攻的,是齐梦吉!


    夜叉,或者说,此刻影响着夜叉神智的恶业,对引来官府清理乱葬岗的试炼者,更有杀意!


    这个位面的幽冥侧高达49%,又有惊人的30%神话侧,王璐几乎瞬间便想到……消除一地业力,必有天降功德!


    旁人见不到功德,连燕赤霞这个修道有成的剑仙也感觉不出,那本身就是业力的恶业具象化鬼面,还会察觉不出吗?!


    换言之——因乱葬岗这个业力源头被根治之故,被夜叉镇压的恶业,很可能因意识到灭顶之灾来临、因危机感或是“生存”本能,比原著中提前一天诞生了意识!


    “鬼面之中,有一个是具象恶业的主控意识!斩除这张主控鬼面,或许就能清除这些恶业……这玩意儿是个‘早产儿’,不可能像原著那样彻底同化夜叉!”


    只要做出决定、就敢下重注的王璐,立即双手同捏启阵法决,扬声对两名同伴大吼:“齐梦吉!燕红!我把四象阵的威能借给你们,给我拼命去砍夜叉身上最让你在意的那张鬼面!”


    “记住了,机会只有一次!”


    言罢,王璐不等他两个回应便倾尽全力启动大阵:“白虎杀伐!禳灾止恶!”


    两重大阵中,象征西宫白虎的西面八道阵旗彩光闪烁。


    如烟花般散落漫天的光粒不分先后组合成两头小巧的、凝若实质的白虎虚影,虎啸着腾空而起,飞过夜空,投入齐梦吉、燕红两人手持的大剑手斧之中。


    同时启动两次西宫白虎的王璐连看结果的力气都没有,眼睛一闭就往地上倒去,幸亏欧阳晨就站她旁边,连忙伸手把她抱住。


    有着野兽一般直觉的齐梦吉,他们三个围杀树姥时不受树姥鬼蜮幻术所扰、能直接砍到树姥本体的燕红……王璐选择相信同伴。


    脑子里从来不装太多事的齐梦吉和只能专注去做一件事儿的燕红,并不知道他俩获得了怎样有份量的信任。


    都很愿意听从别人指挥、对能信赖的人从不怀疑的两个莽夫,见自己的武器上面缠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像是碰一下就会消散的白虎幻影,丁点儿不曾怀疑王璐的指示,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下意识往王璐要求的、最让他两个在意的鬼面砍去。


    大剑,手斧,几乎同步砍到夜叉侧后脑上,那张流着血泪的鬼面。


    “诶?”跳起来、脚踩在夜叉膝盖上借力才能够得着目标的燕红意外地看向齐梦吉。


    齐梦吉也意外地看着她。


    这货还想来一句“英雄所见略同”,便同燕红一道齐齐被夜叉反手拍过来的胳膊拍飞……


    “啊!啊啊啊啊——!!”


    自现身起便一言不发发起进攻的夜叉,双爪抱头,对天嘶吼。


    它后脑上那张流血的鬼面被砍出两道狰狞破口,西宫白虎杀伐威能,自这两道破口侵入夜叉体内,绞杀那与夜叉鬼体融成一体的恶业。


    惊人的、仿佛连绵不绝的大股灰烟自夜叉脑后冒出,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蠕动扭曲,凝聚变幻成一张张恶毒面孔,又迅速融化、消散。


    夜叉体表那一张张鬼面疮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渐渐瘪了下去。


    燕赤霞瞠目结舌望着这惊人一幕。


    他听见王道长喊的那几句话,也看见了两头白虎虚影,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明白——燕师妹和她的师兄师姐,是怎么知道那张脑后鬼面就是恶业具象破绽的?!


    但此时燕赤霞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不住哀嚎嘶吼的夜叉此时跪到地上,头上流出的灰烟里开始混杂浓黑阴气,那是夜叉的鬼体本源在流失,如弃之不管,这头多年来镇压恶业有功的夜叉便要了账。


    燕赤霞收起小剑快步上前,取出一把魂香点燃,在伏地悲鸣的夜叉身周插了一圈,又迅速取出香烛纸钱为夜叉起坛做法,借大地生力帮它稳住鬼体。


    摔出去的燕红和齐梦吉龇牙咧嘴地倒回来,便见被香阵围在正中的夜叉体型已经缩水了一小圈,看上去只比齐梦吉壮不了多少了。


    “燕师兄,它没事吧?”燕红吞了粒补血丸解除死判官之体,略有些紧张地道。


    她原本是觉得夜叉害了这么多人,就算救不回来也没什么的,但见了夜叉那副被恶业缠身的惨状,燕红又觉得夜叉多少有些冤枉……说到底业力也不是它造成的,恶业之害不该全怪到它身上去。


    “免不得要损失几十年修行,不过鬼修本源应能保住。”燕赤霞观察了下夜叉缩水速度放缓的鬼体,肯定地道。


    “咦,夜叉也是修行中人……中鬼?”燕红惊讶地道。


    “鬼修由来已久,修行又不是生人特权。”今晚经历了这般多事,燕赤霞心头积郁去了不少,嘴角往上拉了拉,浅笑道,“说到底,鬼也是人变的啊。”


    “哦,对哦。”燕红低头看向夜叉。


    夜叉头上破口,鬼体本源黑雾流失速度已经降低到香火燃烧程度,松开抱住头的双手,抬眼往燕红看来。


    它那张鬼面依然让人心底发毛,只是那双铜铃般的鬼目不再似先前那样冰冷无情。


    燕红被它眼中流露的复杂神色震住,定定与它对视了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抬起双手冲夜叉一抱拳,躬身道:“辛苦你了,前辈。”


    它再有千般错处,也当值这一礼。


    夜叉没有回应,又把头低下去。


    欧阳晨抱着王璐走过来看情况,见夜叉已经恢复神智、不再发疯伤人,连忙冲燕红打眼色:“燕师妹,我们该走了。”


    外位面任务者反正不一定有机会再来这个位面,当着燕赤霞的面儿消失也没什么,燕红可是原住民,以后没准儿还要跟燕赤霞打交道,暴露出什么不妥当处来可不太妙。


    “哦,对。”燕红自己也反应过来,赶紧对燕赤霞道,“我们先走了啊燕师兄,回头见哦!”


    燕赤霞还以为他们是要赶紧把晕过去的王璐带回寺庙去,没有想多,只摆摆手。


    离开之前,燕红又想到了什么,趁夜叉头顶黑雾溢散未止,快步跑到围过来关心夜叉状况的一众女鬼面前。


    女鬼们感激得又要下跪道谢,燕红连忙摆手阻止,诚恳地劝道:“你们既然感念夜叉多年照顾,那不如你们也跟夜叉一样做个鬼修吧。到你们个个都变得厉害本事起来,再有什么事儿,不用让夜叉独个儿去扛。”


    女鬼们呆呆地看着她。


    欧阳晨连声催促,燕红也没时间多说,挥挥手便赶紧跟过去。


    试炼者们刚走出众女鬼视线,便被齐齐传送走。


    燕赤霞见香阵中的夜叉鬼体不再溢散,夜叉也能靠自己站起来,退后半步,肃容拱手:“贫道替金华府百姓,拜谢道友。”


    体型已缩水到与燕赤霞差不多的夜叉看了眼试炼者们离去的方向,垂目拱手还礼:“道长谬赞,小神修行不足,被恶业反噬酿出大祸,羞愧难当,无颜受此重谢。”


    “此非道友之过,不过是时也,运也。”燕赤霞叹了口气,“如今道友修行受损,不妨暂辞阴神之责,返回山中,补足根本为善。”


    夜叉铜铃般的鬼目扫过正围过来的一众女鬼,轻声道:“多谢道长体恤……小神乃负罪之身,责任所在,不敢推辞。”


    燕赤霞呆了一呆。


    “责任所在……吗?”燕赤霞沉默了会儿,苦笑着摇摇头,“却是贫道错了。”


    见夜叉鬼面上流露出困惑,燕赤霞也不多解释,只抱拳道:“道友且先歇息,贫道之后再来叨扰,先行告辞。”


    夜叉抱拳相送。


    燕赤霞走出段距离,回头看,还能望见一众女鬼拥护着那夜叉,又是痛哭又是欢喜,热闹不休。


    “许是我真错了吧。”燕赤霞自言自语一句,走出去几步,振作起来,抬头挺胸,大步走向寺庙。


    等他踌躇满志地返回庙中,才发现燕师妹一行压根就没回来……


    次日,燕赤霞从天亮等到天黑,燕师妹等人依然不见踪影。


    燕赤霞:“……”


    终于接受自己“被丢下了”这个事实的燕赤霞,麻木地与不知内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女道长就不来监工了的知府太爷和一心读书的宁采臣做了数日邻居,全程参与了公墓建造过程。


    公墓落成,不知不觉间与知府太爷变成忘年交的燕赤霞又留在金华府一段时日,靠着他真才实学的本事化缘到一笔银钱,在知府太爷的支持下,将那座荒废多年的寺庙改建成了土地庙。


    到燕赤霞离开金华府当日,知府太爷亲自将他送到城外,拉着他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终于挤出句心里话:“燕道长,如你遇到那位王道长,还请替老夫带句话……老夫也不是那等无心无肺之人,有我在金华府一日,老夫应许下的承诺便生效一日。”


    燕赤霞默默望向这个艰难地表白心迹的知府太爷。


    他当然知道,这位官太爷不过是当日被那许多的女鬼吓到,又得知确有阴司鬼差(夜叉)镇守人间,知晓死后不是真不用去管洪水滔天,这才知敬畏惶恐,有心修些功德护身罢了。


    这种行事功利之徒,以前的燕赤霞会强做无视,内心难免厌恶;但到此时,燕赤霞是真不在意这些了。


    “太爷的承诺,燕某若有机会必定带到。”


    辞别知府太爷,将归山念头放下的燕赤霞继续深入浙地,去寻找那个成了气候的大妖。


    这一日,燕赤霞在赶路途中摘野果解渴,伸手探到树叶中时,忽然手指一痛。


    他疑惑地收回手,发现食指指肚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扎破,正有血珠缓缓渗出。


    燕赤霞没有在意,随手抹掉血珠,继续摘果子。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沿官道赶路的燕赤霞忽觉手指一痛。


    他抬手皱眉细看,却见指头上猛然弹出了个古怪的、上面有文字的发光片状物……


    第96章


    “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241%。”


    “个人贡献度36%。”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 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482,随机C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 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18%。”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2(43%)。”


    除了面板上的结算奖励,燕红还额外获得了一点综体,和两点的综灵提升。


    综体上的奖励中规中矩,反正完成一场最低也能奖励一点;综灵上的提升倒是意外之喜,比之前的任务都给得多。


    “估计是……拆了那座阴宅的关系?如果不是我和齐哥先找到那里,那座阴宅本该是被燕师兄消灭掉的。”


    燕红慢慢蹲下来,手撑着坐到地上。


    从陌生的浙地平原回到黔地群山之间, 虽然身边的同伴们都回去自己的位面了,但燕红还是感觉安心了不少……这一带都是她熟悉的风景, 每个山头她都绕圈跑过不止一次,连哪条山路上石子多、哪条小路坑洼不平她都一清二楚。


    对着夜空下的群山放松地发了会儿呆, 燕红没急着回家, 先点开了道具栏里的奖励道具。


    “谋士之环(C级品质)”


    “至少拥有十点综合体能时, 装备此腰带可获得10%的精神抗性提升。综合体能每提高五点,精神抗性提升10%。(点此查看精神抗性说明)”


    “至少拥有十点综合灵能时, 装备此腰带可获得10%的耐力提升。综合灵能每提升五点, 耐力提升5%。(点此查看耐力说明)”


    “装备条件:腰围不大于三十寸(100公分),不小于十六寸(54公分)。”


    燕红把这条腰带上标注的两项说明点开来仔细看了一遍, 嘴巴渐渐张大。


    精神抗性,简单来说就是被敌人从精神层面进攻、施加暗示、幻术迷惑时的抵抗能力。


    至于耐力么,就是体力和扛击打能力,身体遭受到冲击时更不容易昏厥和失去行动能力。


    换言之, 这条腰带对不管是走综体职业路线、还是走综灵天赋路线的试炼者, 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补足短板的优秀装备, 是连燕红这种古代人试炼者都能看出好处的好东西。


    “——好东西啊!”


    燕红爱惜地把腰带叠好, 端端正正地收进道具栏……做任务的时候系上这条腰带,就不怕冷不防吃到伤害时会晕过去了。


    开开心心地收好奖励,燕红又把王璐送给她的小巧笔记本拿了出来。


    然后她就被写满了小半本的清秀字迹给惊呆了。


    王璐给她列出了……满满当当的学习课程。


    光是能从命运清单里白嫖预览的学习项目,就写满了十几张纸;天文地理,历史人文,社会科技,洋洋洒洒,无所不包。


    还贴心地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进行了推荐标注……


    再往后翻,则是建议支付命运点从命运清单里换取的功法秘籍,也是分别列了几个大类,并写明让燕红结合自己愿意走的发展路线参考着来……


    “王璐姐她不是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大家多赚命运点吗,是什么时候抽出时间来帮我考虑了这么多的?”燕红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对她释放善意的试炼者她也算遇到不少了,从最开始的王荟、帅坤、陈艺郎,到后来遇到的张巍、董丹丹、托马斯,和上一场任务里以为她死了还差点当场飙泪的齐梦吉,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就是独独没想到还有王璐这种表面上没说太多,私底下却默默帮你做起长远打算的贴心老母亲……贴心姐姐。


    燕红又感动又暖心,连忙端正坐好,认真地、仔仔细细地来回翻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回到家,燕红都没精力分心去关注家里的新房子了,每日里除了坚持炼体,就是照着笔记本里王璐帮她设计规划的发展路线,如痴如醉地学习。


    燕家从男主人燕老大到弟弟燕小宝、到二妮母女,都知道燕红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心骨,不仅不介意她连洗碗扫地喂鸡这种活儿都不干,不是出去满山乱跑(炼体)就是在关在屋里对着手掌发呆,还连食水都给她送到嘴边来。


    但不知内情的外人可不晓得这些,随着燕家的新房子渐渐落成、吸引了四里八乡的羡慕目光,燕家二娘又懒又疯的名声亦不胫而走……


    这些话自然没人敢传到燕老大耳朵里来,毕竟燕老大在乡人眼里才是真正的本事人,自个儿稳坐后方不动、只把闺女派出去跑腿都能把被卖出去的小丫头弄回来,能耐大得连李家族长见着他了都要客客气气。


    张氏管着新房子工地,每日里给来帮工的青壮分食分肉,也没人跑来张氏面前说闲话。


    但燕家的小弟燕小宝,和外人眼里只是寄人篱下的柳二妮,就没人会顾忌这么多了。


    这一日,因着家里地头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燕小宝就没跟老爹去下地,吃了朝食便背着背篼出去打猪草。


    二妮把家务活做完,跟着母亲兰婶子坐在外隔间改了半早上的衣裳(哥谭位面捡回来的衣物不改没法穿),见燕小宝没回来,害怕出事,便与兰婶子说了一声,抬脚出去找。


    到正午,燕老大忙活了一早上地头的活儿扛着锄头往家走,到半路便看见小宝和二妮两个鼻青脸肿地蹲在李家的梨树林旁边。


    远远见到燕老大过来,小宝和二妮吓了一跳,甚至想钻进梨树林逃跑。


    “你两个给我站住!”燕老大气不打一处来,一手一个把他两个抓住,逼问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一问,可就不得了了。


    先前燕红被村里孩子唱顺口溜嘲笑时,跟张氏提过一嘴,张氏也跟燕老大说过,但两口子其实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心上……


    毕竟在村里过日子,哪家都难免背后被人说嘴。小孩子不懂事起哄几句大人便当真,落外人眼里,反倒像是真有这么回事才恼羞成怒一般,说不得还要背后说得更难听。


    却没想到,燕家只想等这事儿过去,那等长舌妇尖酸男却揪着不放。


    燕小宝出来打猪草,一帮半大孩子围着他嘲笑他二姐天天进山幽会野汉子,小宝哪气得过,跟人打了起来,没打过。


    二妮找出来发现他在路边哭,要帮他出头,两个小孩找过去,结果又被打了回来。


    问清缘由,燕老大气了个半死。


    他家二丫头还心心念念要给村里人家家添新衣,结果村人打他家的孩子,编排他家的闺女,是真当他是死人不是?


    燕老大黑着脸把两孩子带回家,等燕红从山上回来便把她叫住,喊到屋里商量。


    “二丫头你是怎么想的,尽管说,不要顾忌家里。别人都不怕寒了我们家的心,我们家又用得着去怕哪个?”燕老大也是会记恨的,连说话都重了几分。


    上一次跟张氏说起自己被编排时还嚷嚷着要“秋后算账”的燕红,这一回的反应却大大不同。


    “还是太闲了,村里的闲人多了,事就会多。”认真听老爹说完,燕红便如此道。


    燕老大:“??”


    燕红想了想,道:“小宝和二妮被人欺负了,这账肯定是要算的。这样吧,爹你跟娘说一声,哪家的孩子打了咱们家的二妮小宝,他们家就不要来帮我们家做事了,让娘算一算他们几家做过几天工,按我们先前商量好的,把我带来那些衣料按上工天数发给他们。”


    “这个倒是好说……那你被编排这个就不管了?”燕老大不解地道。


    “先不管吧,古来谁人不被说?要是被人说了闲话就过不下去,这世间还剩得下多少人丁。”燕红摆手道,“爹你先解决二妮和小宝被人欺负的问题,其它的,我来想办法。我找个事给村里人做,人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没那么多人有精力去胡乱说嘴了。”


    燕老大干瞪眼半天,奈何这丫头本事想法是越来越大,他也有点儿不太有自信能帮闺女做决定,便点了头。


    于是……燕老大便连晌午饭都顾不上吃,喊上二妮母女,牵着小宝,抱着一摞衣料(没改过的)便气势汹汹去了新房子工地上。


    张氏正给来帮工的青壮张罗做做饭,燕老大来了把事儿一说,张氏也给气了个倒仰。


    二闺女都说了不计较她被编排的事,张氏也不愿意把那些恶心话拿出来说,从二妮小宝这里确定了是哪几户人家的孩子动的手,张氏便冲满工地的乡民招呼了一声,示意大家伙看过来。


    “我家起新房,从挖地基到如今上梁,都多亏乡邻助力才这般顺当。我家二丫头说了,村人来帮忙是人情,不帮才是正理,既然别个愿意帮衬着咱们家,那我们燕家也莫要寒了热心人的心肠,该付的工钱还是要付。”


    等着吃响午饭的一众村人面面相觑,没听清楚的面露不解,听明白了的则是一脸喜色。


    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工是没有工钱的说法的。李家村人,和从隔壁的岩脚村、五里屯来帮忙的青壮老少,其实都不过是想和远近闻名的本事人燕老大拉扯点关系、用力气混两顿饱饭罢了。


    但既然主人家除了管饱还愿意给工钱,那也没人会拒绝。


    有机灵点的已经注意到燕老大抱来的那摞衣料,不住偷偷朝这边打量……这个时代的布料与银钱铜子一样属于硬通货,在西南各省,布料有时候比不当穿的银钱铜子还好使。


    张氏公布了燕家会给来帮忙的人结算工钱,便板脸开始点名,把朝二妮小宝动手的那几乎人家青壮点了出来。


    这几家人的男丁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都一脸喜气地围过来。


    “李老六,帮了我家十四天工,燕双喜,帮我家十一天工,李三叔,帮了我家八天工……”


    张氏如数家珍般指出这几名青壮男丁工时,从燕老大抱来的衣料里抽出衣裳来,不论款式、不论料子,只算薄厚尺寸,现场拿二婶子带来的布尺剪子开始量布,边量边道:“我家小红说,都是乡里乡亲,工钱要足足的给,咱们也不管镇上是怎么算工,就按我们家自己的来。”


    “帮一天工,就算两尺布,料子薄的算三尺。”


    日常做惯了全家人衣裳的张氏麻利地量出李老六家男丁工时的布料——约合一件夹克、一件衬衣,一条细绒围巾——便将这些衣料递给李老六。


    李老六摸着没见过的柔滑料子,正满脸喜色地要道谢,却听张氏硬邦邦地道:“老六,你家老大早上把我家二妮小宝打了,你看看,两个娃儿脸都肿成这样。我们家也不好跟小孩子过不去,既然你家对我家意见这么大,我这里先提前把你的工钱结算了,你之后就不要勉强来帮工了,我们家也不好意思得很。”


    李老六:“??”


    张氏没与他多说,又快手快脚量出燕双喜的工钱布料,把衣料塞过去。


    燕双喜算是燕老大隔房的侄子,仗着亲戚情分不解地问道:“婶子,叔,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我家小龙怎么会打小宝呢?”


    “这我还想知道呢!”张氏也仗着与燕双喜家关系比较近,说话不用顾忌太多,恶声恶气地道,“不光打小宝,还打我家二妮!你瞧瞧,二妮都是大姑娘了,还朝人家脸上下手,那心肝到底是怎么长的?!”


    二妮和兰婶子都明明白白听着张氏一口一个“我家二妮”,母子两个原本还有些拘束,此时都把胸膛挺了起来。


    张氏快手快脚发完衣料,毫不留情地打发了这几家男丁,连晌午饭都没留。


    这几家男丁回家去了会闹出什么动静且不提,另一头,同样没闲着的燕红,此时正在李里长家里说话。


    “……小仙师,你的意思是……你不光只要村东头出去那片荒地,连带周边那两座山你都想要?”李里长艰难地道。


    “反正都是荒地,划给我用没关系的吧?咱们大明朝的开荒政策,荒地前三年不用交税,你都记在我名下,满三年后来问我要税就行。”燕红淡定地道,“你帮我写好证明,把地势标明,白云县那边不会不通过的。”


    李里长“呃”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怕惹燕红不快,一脸纠结。


    “里长你放心,我包荒地不是拿去做坏事,只是种点顾县丞也在种的东西罢了。”燕红道,“顾家在南明县种的新种是我给的,这事儿府城里的镇守太监全公公也知道,到年尾种出来就会上报给皇帝。哦,这事儿不能往外说,李里长你先记得保密,不然会耽误了顾县丞和全公公的大事。”


    李里长:“……”


    他一面兴奋燕红居然连这种天大的事都说给他听,显见得是将他当成自己人;一面又不禁胆寒——她要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连府城里的镇守太监都要为之保密?!


    “总归这个秘密到来年就公开了,只是现在不能随便往外说而已,起码不能流出咱们北山镇去。”燕红见李里长这个反应,暗赞一声全公公的大旗就是好使,道,“贸然让乡人种新品种,乡人恐有顾忌。我先包块地雇人来种,等我种出来了,大家都知道好,那时候就好推广了。”


    “小仙师仁义。”李里长到此时哪还不知道燕红拿来种的必定是对李家村、对北山镇都有好处的神物仙种,连忙恭恭敬敬应下。


    末了,李里长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小仙师福泽乡里,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咱们李家村,能保得住这等仙种吗?”


    燕红隔个十天半月的就会离村一次,离开时间长短不等,这个频率细心的李里长早就发现了。


    他既然知道燕红才是李家村的参天大树,自然不会真以为燕红离村时只是跑去镇上顾府玩耍去了。


    “这个倒无需担心。”燕红摆手道,“待种子出苗,长势能让人看出不对了,我去北山卫借些兵力来守着就是。若北山卫不顶事,大不了我再跑一趟顺安镇。”


    北山卫的千总顾大老爷是个面子货,上梁歪成那样下梁估计也够呛,但顺安镇的兵还是靠谱的……顺安镇千总是全公公的人,她从府城回来前全公公特意介绍给她认识过。


    第97章


    燕老大刚从新房子工地上回到家没多久, 燕红就回来喊他:“爹,你来一趟。”


    燕老大不疑有它,放下筷子就跟着走。


    等燕老大跟着闺女出了村、往东面山里走出去三里多路, 就发现李里长等在了那儿, 还有一帮李家的年轻青壮在热火朝天地量地皮。


    燕老大当时便意料到了什么, 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家二丫头。


    “这片地我跟村里包下来了,等量好了里长就会帮我跟县里申请。”燕红随意伸手划了个大圈, 道,“底下平的这块,我打算尽快先开荒出来, 到腊月间正好种土豆。”


    顿了下,燕红又朝她爹解释一句:“哦, 就是我上次跟爹你提过一嘴的,我和全公公、顾县丞他们一起种的那种仙种土豆。这会子南明顾家的土豆应该已经长出来了, 到腊月间前就会上报给朝廷, 我们跟着种不是犯忌讳,是在支持朝廷推广良种。”


    “不错, 不错。”李里长笑着在旁边帮腔。


    燕老大:“……”


    燕红又继续指着山下这块儿还算平整的地念叨:“等来年三、四月份,土豆收了,这块儿地就拿来插秧种稻子, 咱们废点力气, 种稻前挖两个池塘存好水就行。地势高的、水引不过去的地方就点辣子(种辣子)牵瓜藤(种小瓜),不浪费地。”


    “打理好底下平的这块,再开山上的地, 应该来得及在来年种上仙种红薯, 再种些毛豆……”


    燕红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她的盘算, 便请教道:“爹你看下, 我还有哪里遗漏的没有?”


    燕老大:“……”


    黔地雨水充沛,用水上少有问题,唯一难的只是山多地少。人丁不兴;有人烟的地方但凡是稍微平缓点儿的地面都开出来种庄稼了,离人烟远的地方又林深兽多,开荒不易。


    燕老大擦了把冷汗,紧张地道:“二丫头,这里到处是林子,咱们家就这点子人,哪里开荒得出来?”


    “当然不是只靠我们一家人来开,雇人来开嘛。”燕红理所当然地道,“咱们村的,五里屯的,岩脚村的,反正就几里路,结伙过来就行。”


    “开荒工钱么就拿布算,娘和兰婶子来记账,干多少天工时兑多少布,我这里衣料还多,开出这片地来绰绰有余。”


    说到这儿,燕红想到了什么,对李里长道:“既然我包了这片地,那砍来的木头应该归我吧?”


    “这是自然。”李里长忙道。


    “那成,砍来的木头就在这团转(周围)找个空地堆上,晾干了正好以后用来盖房。”燕红满意点头,又继续对老爹道,“等地开出来了,咱们也继续雇人种,按月给工钱,种出来的收成也分个几成给他们。有把子力气的会愿意来干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爹你说是不是?”


    燕老大:“……”


    燕老大再怎么在乡里有本事,也毕竟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农民,只习惯于关起门来过日子。


    二丫头把银子给他让他看着办,他犹豫来犹豫去的也没买来几块地,就是想挑挑拣拣的买离自家比较近的田地,方便自家来种。


    此时猛然一听闺女要搞出这种大动静,燕老大很难去想象搞成功了会是什么盛景,他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劝闺女放弃。


    没错儿……对燕老大这种老实本分的农民来说,燕红这种包一大片地来请人开荒、雇人种地的想法,就是在冒进犯险,就是不稳妥,就是在和稳当日子对着干。


    但以燕老大的眼界和见识,这功夫他也是真的憋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莫说什么远在天边的朝廷,和仿佛听天书一般的黔州道镇守太监全公公,光是一个南明顾家,燕老大就生不出反对的勇气来。


    满脸写着抗拒的燕老大憋了半天,终究只能憋出来一个悲观的、又不得不强忍着心慌恐惧、硬挤出来的笑脸,勉强地点了半下头:“那……既然你都想好了……就、就试试看吧。”


    燕红眼没瞎,当然看得出来老爹其实是不同意的,只是当着外人不方便说。


    但她要的就是有李里长在场,让老爹不好反对……


    张氏没什么主见,谁强势听谁的,只要老爹和自己站在一路,一家人就算是拧成了一根绳;所以不管老爹是不是内心不认同,她都得让燕老大站到她这边来。


    所以她就像是没看出燕老大的不情愿一样,欢欢喜喜地道:“那爹你帮我去跟大伙儿说一声呗,等我家新房子上了粱,咱们家就开始开荒,不管是咱们村的,还是五里屯的,岩脚村的,都欢迎来咱们家上工。”


    不等燕老大找出借口推辞,燕红又转头对里长道:“叔,要不辛苦你和我爹去走一趟?你和我爹一起跟别人去说我们家付布料请人开荒,愿意来上工的人肯定更多。”


    李里长被这声“叔”叫得骨头都轻了几两,高兴得连声应下,像是生怕燕红不给他帮忙跑腿的机会一般,立即热络地拉着燕老大就走,走之前还没忘记厉声呵斥自家的后生小辈不要偷懒,尽快把燕家要的地量出来。


    目送老爹被李里长拉走,燕红淡定地收回视线。


    只要结果是对大部分人都有好处的,大家都能不吃亏,那么过程中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也不要紧……这是燕红从王璐那儿学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靠道理说服,总有些人会比较固执,看不清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形势;非得有人走在前头做个表率,把路踩出来了、让他知道这条路确实能走得通了,才会心甘情愿往路上走……这是燕红从观察燕赤霞的行为逻辑中学会的。


    从金华府回来,燕红一直在思考王璐跟她说过的社会学学问,一直在看王璐推荐给她的入门课程,一直在默默对比老家黔地和金华府。


    金华府那种一座好寺庙白白荒废在荒郊野外的事情在黔地是不会发生的,那等上好的平地被拿来当乱葬岗这种事也是不会发生的;如果北郊那块地儿是在黔地,燕红毫不怀疑老早就会被人占住了种庄稼,那座寺庙也要么老早被人占来住,要么全庙的木头砖瓦都被人偷偷的拆干净了搬回家去盖房。


    归根到底,黔地太穷了,什么都缺。


    最缺的,毫无疑问是粮食……金华府城内那么多白脸胖子(按现代人标准其实也就正常或微胖身材),在黔地是绝看不到的。


    燕红想让黔地也有多多的粮食,而她此时恰好能做到。


    她不光能打着全公公和南明顾家的招牌圈地,还能拿得出“仙种”,还能拿得出雇人开荒种地的衣料,银子。


    她既然可以不必等朝廷明发天下了再呼吁乡人种良种土豆、良种红薯,她完全可以提前把这事儿干起来,早一步让乡人看到种良种的好处、让仙种土豆仙种红薯更快在黔地推行开来,那么她显然就可以这么干。


    即使没有发现村人闲下来了碎嘴子嚼自己的舌根,燕红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李家村折腾出“大动静”来……有这事儿的发生,也不过是让燕红提早两天来干这件事罢了。


    毕竟人闲下来了才会有精力去想东想西、去说人长短,村人既然能这么热热闹闹地编排她的闲话,说明村里确实有很多人有力气没处使,正该想些法子让乡人把这些力气用在正道上。


    “开荒也不全是力气活,老人孩子也能派上用处……男丁健妇做一天活算全工,老人孩子的话,干两天活凑一个全工,这样能来做活的人就多了。”


    “对了,还得设计个全工考核标准,免得有不干活的混进来……”


    “干活得供应晌午这一顿,要不人家来干活也不方便带饭……交流空间既然能买到种子,能不能买到便宜粮食?”


    跟着李家青壮量地的功夫,燕红把雇人开荒的章程细细想了一遍,到了晚上,就拿来和张氏、燕老大商量。


    这段日子里全身心都扑在新房子工地上的张氏,到此时才知自家闺女又要搞“大工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燕老大在一旁长吁短叹,被李里长拉着一下午跑了三个村的他此时也知道二丫头已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默默地把当时燕红交给他买地的银子拿了出来。


    “既然开荒要用钱,这些银子你就拿回去装着吧。”燕老大心痛地道。


    燕红也没劝他,直接把银子推给张氏:“以后娘管发人工钱,这银子娘你收好。”


    张氏大惊:“这么老些钱,都要拿去发了?!”


    “也不是全发,还是要留点儿自家过日子的。我长身体呢,要吃肉的。”燕红道,顿了下,又补充,“不要怕花银子,咱家想要银子,多少我都能换回来。”


    之前在交流空间里遇到王荟时,她把顾家当初给的酬劳属于王荟的那份交给他。


    然后吧……一点儿都不如帅坤贴心的王荟就嘲笑燕红都能进交流空间了还把银子当宝,这玩意儿一百命运点就能在交流空间里换一吨……


    还压根没人会去换。


    毕竟在绝大多数现代或近未来位面,白银这玩意儿早就不是贵金属了……


    燕红当时算了算自个儿的身家(命运点)能换回多少白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当然,她没事也不会考虑从交流空间换白银,毕竟这玩意儿确实不当吃不当穿的,没啥大用。


    张氏理解不了燕红那种不拿银子当银子看的态度,燕红也没解释太多,只把爹娘的心思都往怎么保证让乡人把富裕力气用在开荒上、不要偷懒耍滑上。


    以强势的态度把这事儿敲定,燕红又回到每日炼体学习的节奏上,耐心等待家里的新房子落成,和下一次任务开启。


    过得几日,燕红家的新房子正式上梁时,第六个正式任务匹配成功的提示弹了出来: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四个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为二十二世纪主魔法科技侧,副神秘侧,副未知侧位面。”


    “本次试炼任务需进入多种族混居位面,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燕红精神一振,她从金华府回来就申请了任务匹配,等了这么多天才见动静,都差点以为芯片系统不想让她继续做任务了。


    这一日,燕红照旧打出要去顾家做客的借口,提前半个时辰备好食物饮水、跟家人交代了一声,便跑进山里等待传送。


    眼前一黑一亮,燕红自黔地深山之中,被传到了任务位面。


    没等燕红看清楚周围环境,她眼前便出现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燕红咦了一声,顺着这条垂下来的尾巴往上看,看到了个熟悉的、起码有两米五高的、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雄壮倒三角背影。


    这雄壮的背影听到声音,微微回头,目光往下,对上站在他屁股后面的矮小视线。


    “日安。”


    魁梧得惊人的狼人试炼者,友好地冲见过两面的人类试炼者露出微笑,狼吻上架着的金边细框眼镜闪闪发光。


    燕红惊喜地道:“哇……真巧啊,你好!”


    这位确实是熟人,是帅坤王荟他们的朋友,上次还在交流空间打过招呼。


    体型过于雄壮、直接把燕红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的狼人试炼者侧过身来,才露出另外两名试炼者。


    这两名试炼者也是人类,都在呆呆地盯着狼人试炼者看。


    从反应便可看出,这两人肯定都是新手,没进过交流空间,估计都不知道有异族试炼者的存在。


    狼人转身与人打招呼,其中一人的目光也随之下移,看到了被挡在狼人试炼者身后的燕红。


    然后这位新人脸上的表情就不仅仅是震惊了……


    与这名新人对上视线的燕红也傻了眼。


    “燕、燕师兄——?!”


    第98章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安德鲁·莱恩, 燕红,宋思远,燕赤霞。”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魔法科技侧67%, 神秘侧28%, 未知侧5%。”


    “任务要求:于不惊动怪物王国居民的前提下进入中心城,寻找‘血月秘会’秘密据点并将其曝光。”


    “警告:不建议试炼者与‘血月秘会’成员发生直接接触。如被秘会成员污染精神,最高处理等级:强制抹杀。”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200, 随机D~C级道具X1。”


    这次的任务难度不高, 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战斗要求;部分任务要求失败无惩罚, 比如不慎惊动了怪物王国居民,只有被目标污染精神才会被强制抹杀。


    属于只要细心点儿、谨慎点儿就能顺利通关并拿到奖励的礼包任务。


    如果进来这次任务的是别的试炼者, 那么此时试炼者们应该已经在欢呼庆祝, 并商商量量地讨论起如何最大化利用无限制的任务时长,在这个近未来的主魔法科技侧位面混点好处……


    但这次被匹配进来的有两个聊斋位面土著,和一个显然跟燕赤霞一样崭新的新手。


    燕氏兄妹尴尬对视时, 那个新手还在一脸懵逼地、惊恐地盯着狼人试炼者安德鲁·莱恩。


    “失礼了, 你是第三名试炼者,宋思远?我是安德鲁·莱恩。”狼人试炼者有点儿受不了这种过分“热情”的视线, 主动侧头搭话。


    安德鲁的嗓音低沉稳重,措辞礼貌,语气和善,但居然还是把宋思远这个新人吓得不轻, 猛然后退、背部撞到墙上。


    安德鲁只得无奈地将视线投向另一名资深者——燕红,期望她能帮忙安抚她的人族同胞。


    然后吧……燕红很没礼貌地忽视了头顶上安德鲁投下来的求助视线, 只关心燕赤霞:“燕师兄, 你是什么时候获得芯片系统的?!”


    燕赤霞一言难尽地抬起左手, 指着自己的手指头道:“你是说这个?”


    “嗯嗯!不用给我看,试炼者之间也是互相看不见的。”燕红连忙点头。


    “就……两日前。”燕赤霞神情复杂地道,“我被送到一个墓道一样的地方,有一个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盗墓贼想把我杀了独吞什么宝藏……”顿了下,他神色更加复杂地道,“这么说来,你那些师兄师姐,其实就是试炼者?”


    “呃……是的。成了试炼者这事儿不能往外说,暴露的话会被芯片抹杀掉的,所以我只能说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师姐,说芯片系统是我的师门,并不是存心要骗你。”撒出来的弥天大谎就这么被拆穿,燕红挺有些不好意思。


    “那这个试炼任务,是怎么回事?”燕赤霞纠结地道,“这个芯片系统,又是为何吩咐我们来做这些事?”


    “哦,这个我得慢慢跟你解释——”


    “嗨,朋友们。”安德鲁无奈地出声打断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你们似乎在进入任务前就认识,这很好,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解释,那么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互相介绍一下呢?”


    “哦对,不好意思,我看见燕师兄太激动了。”燕红脸色有些发红,连忙对在场四人中唯一没见过的新人自我介绍,“那个,你好,我是燕红,二级试炼者,五场正式任务经验。”


    安德鲁礼貌地朝燕赤霞、宋思远略略点头:“安德鲁·莱恩,二级试炼者,七场正式任务经验,你们可以称我为安德鲁,或是莱恩,如两位所见,我是狼人族,除种族和出生位面,我与两位并没有太多不同。”


    燕红注意到宋思远似乎对狼人安德鲁特别关注,也帮腔着道:“试炼者不是只有人类的,升到二级以后进了交流空间,还能看到高幽冥侧位面的鬼魂试炼者呢。”


    新人咽了口唾沫,听到这两个在任务名单上排在他前面的都是二级的资深者,让这人稍稍安心了不少,也不那么畏惧安德鲁那副非我族类的外表了,紧张地道:“我是宋思远,那个我纯新人,只做过一场任务,什么都不懂,没见识,有怪勿怪啊。”


    “不会不会,我们都是新手过来的。”燕红摆手道,“你小心一点跟好我们,不要掉队就可以了。”


    “谢谢,谢谢。”宋思远连忙道谢。


    燕赤霞见安德鲁这头“狼妖”说话彬彬有礼,且燕师妹似乎也是与“它”早就相似,客气地一拱手:“在下燕赤霞。”


    “燕师兄刚获得芯片系统,这是他第一场正式任务。”燕红在一旁帮着补充。


    安德鲁友善地冲燕赤霞微微躬身,宋思远也笑着冲比他还新的零场新人点头示意,好奇地打量他身上那身道士装束。


    燕红既然知道是要在未来位面做任务,自然会换上了从哥谭位面捡的衣物。


    看着像个现代民工小孩的她与穿着道袍的燕赤霞互称师兄妹,落在宋思远眼里自然是有些古怪的,但怎么也不太可能联想到聊斋位面去……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互相介绍完毕,燕赤霞和宋思远两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面面相觑,燕红则是自然地把目光转向安德鲁,等这个最资深的前辈“发号施令”。


    巧了,安德鲁也很自然地把视线投向她。


    燕红:“……”


    这种既视感很强的场面,让她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安德鲁,你……你一般不负责分析任务、指挥行动啊什么的吗?”燕红艰难地道。


    安德鲁那看上去很稳重(?)的毛茸茸的大狼脑袋上,居然很人性化地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很好懂的尴尬情绪。


    “抱歉……上一次见面时没有来得及详细介绍。”安德鲁的态度依然优雅,语气依然沉稳,深沉地道,“狼人是长寿种族,我的年纪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大约相当于小学生。事实上,我在我的位面也确实在读五年级。”


    安德鲁抬起大爪子,用修长的指甲扶了扶狼吻上的金边细框眼镜,一板一眼地道:“这是我的校服,燕小姐,你不能因为我的外表就认定我必须是个大人。”


    燕红:“……(° △° )”


    宋思远:“Σ( ° △°|||)”


    燕赤霞:“??”


    “当然,我比我的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我的同学沉迷于电子游戏不可自拔,而我已经在像个英雄那样拯救世界了。”安德鲁挺起胸膛,自豪地道。


    然后他大约是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骄傲自满,于是掩饰地抬起双爪,略微调整了下胸前的领结。


    燕红:“……”


    燕红无力地抬手扶额。


    当安德鲁自报年纪,燕红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了在哥谭位面见过的迪克罗宾……


    有钱人家的小孩,确实会在比她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显得很成熟,很礼貌,很稳重,要是外表还恰巧和成年人差不多,那确实毫无破绽……


    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迪克罗宾在哥谭中学就读……还在读小学的安德鲁,按他的狼人族年纪换算,可能也就和贝鲁特差不多大。


    “好吧……我来。”燕红打起精神,拉开任务面板,举目打量四周。


    四人被投放进来的场所,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小屋内。


    墙角处摆着一张木架单人床,床头位置有个衣柜,床前摆着套桌椅,木桌上方是一扇装着玻璃的窗户。


    屋内没有织物,窗户没窗帘,单人床也是空的,桌上、地面上都有厚厚的灰尘,天花板和墙面上有渗水痕迹,玻璃上的污渍极厚,只能模糊看见屋外有成片的树林……显然,这是一间空置了很久的空屋。


    “呃……这次的任务没有失败抹杀惩罚,但如果不完成任务的话,我们好像也会被困在这里。考虑到毕竟是怪物王国位面,可能也不那么安全,我们最好还是要尽量去调查这个‘血月秘会’,然后曝光出去。”


    燕红一面细细检查这间空屋,一面努力地模仿着她见过的资深者们、对任务进行分析。


    “这个位面是未来位面……呃,对于安德鲁和宋思远来说,属于近未来位面。魔法科技侧成分这么高的话,肯定会有电话啊、电视啊、电脑啊这些方便的通讯工具,公开曝光某个事儿的难度不是很大。”


    考虑到燕赤霞也和她一样是古代位面来的,燕红还额外对他解释:“燕师兄你可能还听不懂这些,可以理解成只要我们调查到那个‘血月秘会’、找到他们的老巢,然后我们很快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了。”


    燕赤霞用手摸了摸房间墙面,艰难地点头。


    这间空屋陈设单调,看不出什么魔法科技含量,但仅仅是平滑无比、看上去又不像是石头的墙壁(水泥腻子墙面)和脚下平整硬实的地板(硬化水泥地面),就已经让燕赤霞被震撼到了。


    “以我的经验,我们被投送进来的地方很可能就有某种线索或是提示在,所以被传送进来以后最好在周围搜一下——”燕红趴下来看了眼床下,一无所获,又拉开床头处的衣柜,“啊,找到了。”


    她自然地把衣柜门拉到最大,又侧过身让开,让同伴们看清里面。


    衣柜里没有半件衣物织物,只蜷缩着一具……不晓得死了多久的干尸。


    安德鲁“啊”了一声,凝重地凑到衣柜前:“这好像是……蜥蜴族?”


    “你认得出来?我只觉得看着不太像是人类。”燕红道。


    “这很好分辨,眼睛的位置比人族外扩,嘴巴面积较大,还有特殊的头骨,爬行科的智慧种族大多都有这种特征。”


    安德鲁点头道:“在多种族混居的位面,因为脑部构造的关系,爬行科的蜥蜴族、蛇族、鳄鱼族、龟族都只能担任技术要求较低的简单工作……啊,这不是歧视哦,只是因为进化路线不同的关系导致的,就像我们犬科的狼人属,就一般从事倾向于战斗或是守卫一类的工作。”


    “……哦哦。”燕红算是开了眼界,赶紧把安德烈介绍的“常识”尽可能记下。


    “嗯……不过也是有例外的,总会有些特殊的基因突变个体能突破科属限制进入别的领域。”安德烈伸出大爪子,指向衣柜内那具蜥蜴族干尸的手臂,“他的手腕很细,不像是从事过体力活。”


    “搬出来检查一下看看吧。”燕赤霞被安德鲁挡个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索性建议道。


    “好,安德鲁你让一让。”燕红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干尸从衣柜里抱出来。


    蜷缩的干尸被转移到地板上,燕赤霞才看清这具干尸的全貌,哪怕他在见过“狼妖”后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不禁面现惊愕……


    类似于蛇首的前尖后扁头颅,间距很宽的眼眶,长得几乎拉到耳根的嘴巴,要让燕赤霞自己来认,他绝对要以为这是头妖物。


    但燕师妹显然已经接受了这只是一具“爬行科蜥蜴属蜥蜴族智慧生物”的设定,小心翼翼把干尸放好后,便蹲下来细细打量这具尸体。


    燕红睁大了眼睛,一面仔细检查下干尸体表,一面自然地朝燕赤霞招手:“好像看不到明显的外伤呢……燕师兄,你也来看看。”


    “……好。”燕赤霞咽了口唾沫,忍着心头微妙,也蹲了下来。


    “嗯?体表确实没有外伤,燕师妹,看看头骨上有破损没。”


    “没呢,很完整,脑袋圆溜溜的。”


    “奇怪了,我看看颈骨断了没有……”


    安德鲁的大爪子干不了精细活,没有碰看上去就很脆弱的干尸,撑着膝盖站在旁边出主意:“会不会是中毒之类的,你们会验毒吗?”


    “我有银针。”燕赤霞一听,当即从手指头上的芯片位置里“掏”了个针盒出来。


    “哇,燕师兄你都会用道具栏了啊?你真聪明!”燕红赞道。


    “银针验毒不是只对三氧化(砒)二砷(霜)有用吗,别的毒验不出来吧?”安德鲁疑惑地道。


    “要不切开肚子看看内脏?中毒死的人内脏能看得出来吗?”燕红掏出裂口女大剪刀。


    “噫!不要吧,好恶心啊。”安德鲁一惊,捏着鼻子嫌弃地后退两步,总算暴露出属于幼崽的少许特点。


    “呃,好像也不用做到这一步。”燕红想了想,收起剪刀,动手翻找干尸身上的衣兜,“既然我们被投放到这里,这个人又刚好死在这里,那肯定是跟‘血月秘会’有关的,那我们知不知道死因都没关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就行了。”


    “也对。”燕赤霞把针盒收起,挽起袖子帮忙一块儿搜。


    “这个人的手脚确实挺细的,衣服下面这些没烂光的皮肤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干过活的人呢。”燕红一面搜,一面观察细节。


    “等等,燕师妹,尸体的嘴里好像有东西。”燕赤霞忽道。


    两人合力掰开干尸下巴,掏出来一张揉成团的、被口水濡湿后又自然干燥的、皱巴巴的名片。


    万幸这张名片是封过塑的,上面的字迹还能看清。


    “中心城皇后大道K2-526号……这个肯定就是线索了!”燕红振奋地道,“好,我们这就进城去!”


    “先把这具尸骨收敛了吧?”燕赤霞建议道。


    “行,去外面找个地方。”燕红起身去开门。


    躲到最远处的真·新人·宋思远:“……”


    两个资深者也就算了……怎么连比他还新的零场新人道士都能这么熟练啊?!


    第99章


    小屋位于一处林中空地, 有一条小路通往林外。


    除了孤零零矗立的小房子外,还有一口干枯的水井,和一间紧邻着房子的、堆着些零碎物品的杂物间。


    燕红和燕赤霞两人合力把蜥蜴人干尸葬在了屋后, 他俩忙活期间,安德鲁·莱恩带着宋思远从杂物间中搜出来一条深褐色的马鞭。


    等燕氏兄妹两个埋完人从屋后绕过来, 安德鲁便抬手冲他俩招呼:“你们应该来看看这个。”


    “这啥?什么东西的手柄?”燕红接过安德鲁递过来的小棍儿, 没看明白。


    “这是高价定制的马鞭。”安德鲁指着小棍儿上奇怪的握把介绍道,“这儿是鹿角把手,鞭身上箍的这一圈是秘银, 燕小姐请看, 秘银箍环上刻着名字——丹尼斯·赫伯特。通常而言,只有上流社会的贵族男士会特意订做这种‘幸运鹿角’马鞭,人们愿意相信这能在打猎时带来好运。”


    燕红听得一愣一愣的:“安德鲁, 你果然是有钱人家长大的呢, 这你都知道。”


    安德鲁耸耸肩,脸上并没见什么得意之色, 反倒是很不以为然。


    燕红可没细心到会去关心大户人家孩子的叛逆心理, 注意力只放在细看之下确实颇为精巧的马鞭上:“这么值钱的马鞭随手扔在杂物间里,咱们刚埋的那个干尸生前是个挺有身份的人?”


    “我看着不像。”燕赤霞插口道,“若马鞭是那人持有,马要养在何处?”


    “咦, 对哦。”燕红面露恍然, 回头打量小屋和那间紧挨着小屋的杂物间, 道, “用得起值钱的马鞭还养得起马, 不至于连个马厩都不盖吧?这东西是那个蜥蜴人生前偷来的?”


    “有这个可能。如果是路人遗落, 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方来。”燕赤霞皱眉道, “不过,愚兄认为最大的可疑处,还在这屋内没见着生活用具。”


    “该不会是他死后这里被人偷过了?”燕红猜道,刚出声她自己又否定了,“哦不对,有贼来过的话这条值钱的马鞭没道理还被落下了。这就怪了,若此人在生前已经从此地搬走,又是为着什么原因返回来的?”


    “……我估摸着,不是回来寻死,就是别的什么原因,如被人胁迫,又或是躲避仇家追杀之类。”燕赤霞沉吟着道,“但他身上并无外伤,若说是被人下了毒,却在中毒后钻去柜子里躲着,也说不过去。”


    燕红意外地道:“燕师兄,你觉得那蜥蜴人是自己寻死的可能居多?”


    燕赤霞略略点头:“他口内那张小纸片(名片)没有被撕破也没有被咬出齿印,定是他自己含到口中去的。且他尸身被我们发现时,手臂自然下垂,牙关不紧,两只脚的脚趾也是分开的,看着确实像是坦然赴死之人特征。”


    安德鲁、宋思远两个看他的眼神儿都有点发直。


    宋思远甚至忍不住又看了眼芯片面板,这个起名叫燕赤霞的道士名字确实排在他后面……


    “啊……真是越想问题越多。”燕红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随手把马鞭递回给安德鲁,“罢了,先不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们先出去找个人问路,看看中心城在哪个方向。”


    安德鲁收好马鞭,四人便沿着林中小路往外走。


    没走多久,四人刚顺着小路一转弯,却只看见……一处林中空地,一座孤零零矗立在空地上的小屋,一口枯井,一间紧邻着小屋的狭小杂物间。


    四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又转头回来看那座眼熟的小屋。


    “……这、这是又倒回来了?!”宋思远吓得声音都哆嗦了下。


    燕红绕到小屋后看了眼,见她和燕赤霞挖的那座新坟还在,便淡定地道:“没事,只是鬼打墙而已。”


    宋思远:“??”


    他硬是没理解“而已”这个词儿是怎么用出来的——按一般恐怖片逻辑,鬼打墙那不都是要出事的节奏吗?!


    “我现在要开启一个能看破幻术的秘术,你不要被吓到哦。”燕红先细心地跟宋思远这个新人交代了句,才启动秘术·生死判(伪)。


    等她变成了双脚离地悬空、全身黢黑仅双眼泛白的死判官状态,宋思远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下意识离她远了点儿……


    “咦……这路不对。”燕红眯起眼睛。


    “怎么说?”燕赤霞道。


    燕红抬手指向前方空荡荡的小路,道:“我现在的视野是黑白两色的,我看到这条路上挤满了灰扑扑的、像是雾一样大团大团的东西。”


    燕赤霞没什么反应,安德鲁跟宋思远两个反应就大了,直接吓得抱到了一起。


    “……新人也就算了,你怎么回事?”燕红费解地冲安德鲁道。


    安德鲁怕归怕,说话倒是仍旧彬彬有礼,连神态、吐字都依旧保持着沉稳优雅,不紧不慢:“燕小姐,是不是非人类种族和会不会怕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并无直接联系,在我们的传统中,会吃人的鬼怪和会偷小孩的女巫也经常会被大人用来恐吓我们。”


    燕红嘴角抽了抽,就是因为安德鲁总是一副说话又慢条斯理又稳重的样儿,块头又摆在那,她老忘记对方只是跟贝鲁特差不多的小孩……


    “我试试看这些灰雾团团能不能砍开。”抽出手斧,燕红当先飘了过去。


    然后吧……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在三名同伴面前对着空气玩贴贴。


    “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让我过去?”燕红困惑地回头。


    “我来看看。”燕赤霞拍手取出竹箱,凝重地大步往燕红前方那看不见的无形物走去。


    他毫无阻碍地走到了燕红前面去。


    “呃?!”


    “嗯??”


    燕氏兄妹两个都有些懵逼。


    “等等,燕师妹,你看看是只有路上才有你能见到的那种灰雾团,还是林子里也有?”燕赤霞沉思了下,道。


    燕红左右张望一眼,便指着幽深丛林道:“啊,树林里果然也有!”又张望了一圈,“到处都有!把这片地方全给围起来了!”


    “……生人无路,鬼神莫入?”燕赤霞一脸费解,“这不是鬼打墙了吧,这又是什么道理?”


    一听不是鬼打墙,安德鲁马上就不怕了,以他那口绅士气质满分的腔调开口道:“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倒是有个想法……会不会是魔法阵、魔法祭坛之类的东西影响了这周围的空间呢?”


    燕红立即两眼放光地看向他:“你有办法?”


    “呃……燕小姐,我是狼人,你不能勉强狼人去懂得魔法。”安德鲁歉意地道,“但我曾听瑟琳娜说过——就是我们上次见面时与我一起的那位金发的女士——如果被无人主持的魔法阵或魔法祭坛困在某个区域时,可以尝试着让综灵最高的队友以直觉决定该往哪个方向走。”


    顿了下,安德鲁又补充道:“无人主持的魔法阵就像是一个会持续漏水的气球,必然会有漏洞存在。”


    综合灵能连开启天赋都不够的燕红,立即将视线投向燕赤霞。


    燕赤霞连道具栏都会用,自然研究过个人面板,晓得什么叫综灵;他也不推辞,当即就地闭目打坐,静气凝神,将心头杂念一一剔除,静心感知这片天地间流动的气息。


    不多久,燕赤霞便睁开眼睛,抬手密林深处,不太确定地道:“以我之所察,生门似乎在此。”


    以肉眼看去,那无疑是条死路,但燕红压根就不会怀疑燕赤霞的本事,立即解除会被强行困在空地周围的死判官状态,拎着手斧走在前面探路。


    五分钟后,一行四人走出了看似广袤无比、望不到尽头的莽莽丛林,来到一条双车道的郊区马路上。


    出来了再回头看,他们身后又哪有什么大森林?不过是一片至多占地几十亩的树林子罢了。


    “这魔法侧的阵法,倒也十分机巧玄奥。”燕赤霞忍不住赞道,在燕红变成死判官看出不对前,他是真没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阵中。


    安德鲁海拔高,左右看了眼便指着远处道:“那边的路边有房屋。”


    “走,过去问路。”燕红挥手道。


    “那个……燕道长。”宋思远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给折腾死了,抓耳挠腮地凑到燕赤霞这边来,热切地道,“你一场任务都没做过就这么牛逼,该不会是什么正一教天一教的传人、燕赤霞直系后人之类的吧?”


    燕赤霞:“??”


    燕红倒是很理解这个看着应当是来自未来(对于燕氏兄妹而言)位面的试炼者,回头道:“燕师兄就是燕赤霞。”


    “不是,我说的是倩女幽魂的那个燕赤霞,聊斋里面的那个。”宋思远还以为燕红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


    “没错的,燕师兄就是倩女幽魂里的燕赤霞,聊斋里面的那个。”燕红语重心长。


    宋思远:“??”


    “其实试炼者里面不是只有非人类试炼者,也有我们这种古代试炼者来的——对于你们来说的古代。”燕红边往前走,边侧过来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也是聊斋位面的人。”


    宋思远:“……(゜ロ゜)”


    燕赤霞听他两个对话听得一脑门的问号:“燕师妹,宋兄弟,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聊斋?”


    燕红倒退两步跟燕赤霞并列,就像当初其他资深者教她开眼界一样指点起燕赤霞:“来燕师兄我教你,你先打开芯片面板,把那个命运清单点开,然后在搜索栏那里输入‘聂小倩’这个关键词……”


    第100章


    安德鲁出了树林后便看到的房屋, 是一座临近马路的农场。


    农场主体建筑是一栋盖在路边的独栋两层小楼,小楼后方有四座层高在五米以上的仓库,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玉米地。


    小楼屋前围了个大院子, 院门上挂着个“保罗农场”的门牌,院子里停着一辆皮卡和两辆农机。


    透过镂空的铁门,能看见侧对着大门的皮卡车身上用花朵一样的文字印刷着一排显眼的大字:“保罗农场, 新鲜蔬菜送货上门。”


    安德鲁左右看了下找到门铃,伸爪摁了上去。


    过不多久,门铃上便传出不耐烦的男声:“谁呀?”


    正好奇地打量农场内物事的燕赤霞冷不防听见人声, 惊愕地往铁门上那个传出声音的小盒子看去。


    “你好, 先生。”安德鲁彬彬有礼地道,“我们是过路的旅人,不慎迷失了方向,这附近没有看见路牌, 能打听一下中心城该往哪边走吗?”


    “顺着马路往东走开,半小时就能上高速, 高速公路上有路牌!”男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便要结束通话。


    安德鲁一听居然还离得这么远, 忙道:“先生, 我们的车出了问题无法再行驶,能请你送我们一程吗?我们可以付钱。”


    “我没空!找别人吧!”男人的语气愈发不耐起来。


    “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先生, 如果你很忙的话,只把我们送到高速服务器也行。”安德鲁努力争取。


    “不, 我说了我没空, 去找别人吧!”吼出这句话, 门铃喇叭上“咔”地一声响, 屋内主人已经中断了通话。


    安德鲁有些不高兴了,低头对燕红抱怨道:“这里的人真冷漠,明明周围只有他们一家。”


    “算了,人家不愿意帮忙也有人家的道理,我们走过去吧。”燕红略有些遗憾地道。


    “开车都要开半小时才能走出这条路吗……”纯·新人宋思远脸色有点儿愁苦。


    四人转过头,辨认了下方向便要上路。


    离开前,燕红随意地回了下头,多看了眼身后那座保罗农场。


    农场很安静,就算站在院门外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建成估计有些年头的小楼,二楼阳台上晾晒着一些衣物,正被风吹得缓缓摆动。


    燕红猛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安德鲁奇怪地回头。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们等我一下。”燕红随口、交代一句便扭头往回跑。


    她避开了农场大门跑到院墙下,抬脚踩上墙,三两步便跑到了墙顶,瞪大眼睛从围墙上方往内看。


    一楼和二楼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是拉着的,包括晾晒着衣物的二楼阳台。


    燕红迅速跳下墙,跑回同伴身边,快速地道:“里面估计出事了,大白天的,又是这种周围没有人家的独门独户,谁家会把楼上楼下门窗都关紧、窗帘都拉上?”


    安德鲁没反应过来,卖萌地“诶?”了一声。


    燕赤霞理解了燕红的意思,立即转头跑向农场围墙。


    只绕着农场外墙走了小半圈,燕赤霞便在农场侧面围墙下找到一串杂乱脚印,又在该处围墙上发现沾了泥的鞋底蹬踩出来的痕迹。


    “有贼人在屋内。”燕赤霞凝重地道。


    十五分钟后。


    被试炼者们解救出来的农场真正的主人保罗夫妇,万分热情地开车送四人前往中心城。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我们家的积蓄就保不住了。”皮卡车厢中,坐在副驾驶上的保罗太太感激地回头道,“安德鲁,红,你们真是我见过最勇敢、最了不起的少年!”


    低着头缩在后排座位上的安德鲁看着像是非常淡定沉稳,实则嘴角不住上翘……又努力忍住。


    跟他挤一块的燕红被夸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我们也只是刚好碰见,还要谢谢你们送我们进城。”


    “可不是谁都有勇气见义勇为的,我一定会把你们的义举告诉警察,你们肯定能得好市民奖章!”长着前尖后扁圆脑袋、说话时开叉的舌头若隐若现的保罗太太,冲两个孩子比起大拇指。


    是的……非人类种族之间似乎都能轻易看出别族的幼崽,比燕赤霞还高壮得多的安德鲁这才能有孩子的待遇,被优先请到车厢里来。


    也因为安德鲁太占地方,车厢后排只挤得下燕红了,燕赤霞和宋思远这两个成年男人都得委屈一下,跟被他们抓住的两个小贼一块儿坐在后头车斗里。


    保罗夫妇是蛇族,潜入保罗农场偷盗结果被主人家撞见、把入室盗窃升级为绑架抢劫的小贼,则是……浣熊。


    确切地说,是浣熊族……肩膀上扛的脑袋跟萌王小熊猫有六、七分相似,毛色青灰,屁股后面拖着条黑黄相间的粗尾巴。


    这俩小贼控制农场主人的时候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容易才把保罗夫妇捆住,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还没来得及搜刮财物就有人来按门铃问路,态度当然好不到哪去。


    试炼者们一突进屋内,他两个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被安德鲁各拍一爪子就昏死过去,到现在都没看出半分醒过来的迹象。


    宋思远打量了好会儿两颗浣熊脑袋,咽了口唾沫:“比起这两个强盗,我倒是觉得那对夫妇更吓人点儿,燕道长你说呢?”


    燕赤霞没听见。


    到这功夫才有时间去细看《聂小倩》这则聊斋故事的燕赤霞,整个人正处于懵逼状态。


    这篇故事全文(原文)不到三千字,几分钟就可读完,于旁人而言只是一则书生女鬼的浪漫传说,可对于在故事中有着关键性“工具人戏份”燕赤霞来说,那意义可完全不一般……


    金华府北郊一事才刚过去半月,其中细节于燕赤霞而言仍旧历历在目,他没记错的话,当日来磕头叩谢燕师妹等人的女鬼中,就有一女鬼口称姓聂名小倩;而那个名唤宁采臣的浙地书生,就住在隔壁屋!


    “明明那女鬼与宁采臣并无交际,这故事里为何这般编排?”


    “我怎会对个相识不久相交不深的书生说那许多没来由的肉麻夸赞话??”


    “……那人连女鬼深夜上门之事,都不曾告与我知!”


    燕赤霞越看越觉得离谱,但偏偏燕师妹又说他就是《聂小倩》里面写的那个燕赤霞……燕师妹总不会说谎骗他罢?


    “难不成……若燕师妹等人未曾被安排任务,如此次一般被送到金华府来,北郊一事,就会如书中这般描述?”


    “那此事又是如何变成了书上文字的?又是如何被燕师妹、被其他人得见?”


    燕赤霞越想越觉得迷糊,侧头道:“宋兄弟,你既然说我是《聊斋》中的燕赤霞,可是也读过这书中故事?”


    宋思远本来以为燕道长不愿搭理他,都有些自闭了,见燕赤霞搭话,这才精神一振,忙道:“书我没读过,不过我看过几个版本的《倩女幽魂》。”


    燕赤霞:“??”


    “燕道长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故事改编了挺多次的,有电影也有电视剧,演过你的演员都有好几个。”宋思远积极地扳着手指头给燕赤霞数了起来,“余少群演宁采臣、古天乐演你的那部电影里,你还和小倩谈恋爱呢,不过没谈成,BE了。还有最经典的午马版,是不少人的童年记忆……对了,有些同人小说里面,你还和黑山老妖是一对儿!”


    燕赤霞:“????”


    保罗先生驾驶的皮卡从双车道的郊区马路驶上八车道的高速公路,路面上的车立马就多了起来。


    但头次来到(魔法)科技侧位面的燕赤霞完全顾不上惊奇这些,他整个人都被宋思远介绍的那堆魔改聊斋给震惊傻了……


    一小时后,皮卡开进了中心城,在外环路边停下。


    “你们真的不去警局吗,强盗明明是你们抓住的,你们应该得到警方奖励。”保罗太太恋恋不舍地打开车门,送试炼者们下车。


    “只是举手之劳,请不必挂在心上,夫人。”安德鲁谦逊地道,“我们还有急事,就不去警局了。”


    “啊……好吧。”保罗太太不舍地取出张名片,递给安德鲁,“如果有需要我们夫妇帮忙的地方,请随时联系。”


    安德鲁礼貌地道谢。


    保罗太太冲四人挥挥手,上车离去。


    安德鲁、燕红两个这才将视线转向另两位同伴。


    “宋哥,刚才你们在后面说了什么?”燕红疑惑地道。


    宋思远心虚地看了眼强做镇定,但谁都能看得出他魂不守舍的燕赤霞,僵笑道:“这个……可能是我的错,我跟燕道长介绍了一下聊斋故事衍生出来的电影电视剧什么的……”


    燕红偏头:“??”


    “是不是燕先生不太能接受自己是小说电影里的人物?”安德鲁笑道,“其实不用介意的,时间线上游的位面里的人物,被下游位面的世人熟知是很常见的事,被编写进传奇小说里,又被改编成电视电影也非常常见。”


    “哦?像燕师兄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燕红好奇地道。


    “至少不罕见。在我的位面,大魔法师阿鲁高是位受人尊敬的施法者,在一些同属魔法侧、但时间线更靠后的位面,阿鲁高被编撰成魔法历史上最邪恶的魔法师;而在一些时间线与我的位面接近的非魔法侧位面,阿鲁高只是游戏中的NPC。”


    安德鲁扭头看了眼路边的路牌,打头领路,带着几人往城区内走,边走边道:“燕先生在处于时间线下游的人类为主的位面是小说电影中的人物,与燕先生在你们原本位面的存在并不冲突,毕竟各个位面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在芯片系统出现之前,不同位面间偶尔也会出现互相影响的情况,例如不同位面的人忽然产生了精神共鸣、精神交感等等。”


    “比如说,完全不存在神秘侧成分的位面,也会出现与神秘侧相关的古神假想。完全不存在神话侧的位面,也会出现与神话侧相关的神明崇拜。”


    “最容易与其它位面发生精神交感的魔法侧,影响就很大——很多位面都有魔法侧的幻想文学、电影、电视剧一类的文化作品流通。”


    “当然,这种自然产生的影响只存在于精神层面。”


    “超出精神交感之外,别管是什么生命体,是有形生命还是无形生命,神魔还是病菌,都会在跨位面的穿越中被灭活,所以我们执行任务时才不用担心会不会把什么外位面的灭世病毒带回自己老家去。”


    “换言之——能够穿越位面的试炼者,才是最迪奥(读成拼音)哒!”


    如博学的绅士般侃侃而谈、把三名同伴都震住了的安德鲁,骄傲地一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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