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朱颜态度回转。
只得转身离开，临走前，带着满腔关心，苦口劝道：“阿颜，身体是自己的，你就算跟朕生气，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不当一回事，好好保重。”
朱颜才回过头来，正巧看到狗皇帝离开的背影。
似带着颓废。
只片刻，朱颜又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哪怕没看花眼，这颓废，也只是暂时的，也只在这座奢华的宫殿内，走出去，芙华宫的大门外，整个东西六宫，依旧花团锦簇，繁花似锦。
这宫里。
有她的一份热闹。
也有旁人的一份热闹。
所有热闹加起来，全都是属于他的。
以前，她只想着早日出宫。
而如今，她已不确定，她能不能平安出宫，皇后那句话，提醒得很对，首先要保证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现在却什么都保证不了。
昨夜子时前，她就已经把最后那卷史书给看完了，却在书案前独坐至天明，完全没有丁点睡意，也根本无法阖眼，早上儿子醒来后，抱了儿子阿稷一上午，阿稷平时很闹腾，大约是母子连心，今早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直乖乖待在她怀里。
还不停地安慰她：“阿娘，我陪着你。”
直到午间，她精神实在撑不住了，才放开阿稷，回到自己寝宫，不想刚入睡，狗皇帝就来了。
“娘娘，宋太医来了。”
外面传来香草的禀报声，朱颜回过神来，刚要说不见，又想着狗皇帝的性子，这会子正心虚，大抵不会怪她，但会迁怒其他人，“让他进来吧。”
“唯。”
香草答应了一声，领着宋太医往里走。
紧随其后的秋叶和秋白快步走到床榻前，拉起帐帘，露出朱颜那张苍白且憔悴的脸，只看了一眼，宋靖如的白眉就蹙成了一团，“娘娘，你这是没睡好？”依照他的从医经验判定，语气中满是笃定。
朱颜精神不济道：“是没睡好，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劳你跑这一趟。”
“你呀你，永远都不听医嘱，你自己身子什么样子，你没数。”宋靖如专门替朱颜看了两年多的病，隔天一次平安脉，和朱颜熟了后，知道她没架子，因此，皇上不在场时，他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朱颜伸出右手，秋白拿了块红绸搭在朱颜手腕上，宋靖如坐在一张小杌子上给朱颜诊脉，一摸到脉，白眉毛都颤动了两下，又轻轻按了两下，抬头，仔细查看了朱颜的脸色和眼睛，收回了手，还甩了下袖子。
“你这不单是没睡好，心力枯竭，还受了惊吓，怎么回事，还吓出了心悸的毛病。”宋靖如很不解，初初还以为自己诊错了脉。
朱颜虽然只有美人的位份，但他在芙华宫给朱颜看过两年多的病，见的多了，太过清楚，整个后宫中，应该没人敢来吓朱颜，况且，朱颜的胆子历来不小，从来只她给别人甩脸色，何曾见，旁人给她脸色看的。
就这功夫。
皇上还在外面等着他的看诊结果，又让刑恩向香茹询问朱颜的近况。
谁这么活得不耐烦了。
“老夫给你开两剂安神的药，你先好好睡一觉。”宋靖如说道。
朱颜点点头，不过她现在确实没有精神，需要睡觉，只是闭上眼，脑中千头万绪，实在难以入睡。
宋靖如又道：“你这种情况，老夫是没法隐瞒的。”
朱颜一听这话，立即猜到，狗皇帝应该没走，只是这对她来说，无可无不可，反正她身边的事，只要狗皇帝想知道，从来都无法隐瞒，她也不难为人。
“老夫今年七十有三，到了阎王叫的年纪，不怕死，但也想寿终正寝，当是老夫求求娘娘，你好好保重身体。”宋靖如愁得不行，要是有选择，他是不愿意给朱颜看病的，担的风险太大。
有半点差错，他很可能性命不保。
当年，给四皇子接生的医婆，可没有活着的。
芙华宫的人，也换了一遍。
秋叶送走宋太医，香草上前扶朱颜躺下，“娘娘先阖阖眼，药煎好了，奴婢来叫娘娘。”
朱颜轻嗯了一声，问：“田田呢？”
“四殿下在外面，娘娘要见他，奴婢去抱他进来。”正在放帘帐的秋白忙回道。
朱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算了，她现在这副样子，挺吓人的，早上估计也吓到了阿稷，“别叫了，我先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
“唯。”香草替朱颜盖好锦被，和秋白一起应了声，送宋太医出去的秋叶，一只脚生生停在门口，没有迈进来。
大家动作很轻，陆续退了出去。
朱颜眼睛又睁开了，睁得大大的，盯着帐顶的芙蓉花开图，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大虞朝史书整整五代帝王的继位史。
高祖朝。
高祖嫡长子从马上摔下来，摔跛了脚，成了残疾，自然无法继承大位，最后，高祖皇帝于众子中，选择了生母早亡的五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宗皇帝做继承人，却是太宗生母，先追封为皇后，才以嫡子的身份得立太子。
太宗朝。
太宗与原配发妻感情深厚，太宗皇后更是生有四男三女，除早夭的长子，封嫡次子为太子，继承大统，即为日后的高宗皇帝。
高宗朝。
高宗元配皇后和继室皆无子，最后宠冠六宫的陈贵妃死后，被追封为皇后，其长子被册立为太子，是为英宗皇帝。
英宗朝。
英宗的元配皇后，比前面几位皇帝的结发妻子都活得长，哪怕狠毒之名，震惊朝野，英宗在世时，就敢出手加害宠妃，英宗却奈何不得，唯有把小儿子和宠妃提前送出宫，最后十分憋屈地死了。
文宗朝。
文宗也即是先帝。
虽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大位，但大约是被自己生母吓到了，最初根本不想立皇后，原配太子妃能册立为皇后，据说是太后逼着下的圣旨，就这样，先帝却没敢让发妻生孩子，不仅发妻，连后来的继室，也即是现在在相国寺的邓太后，也同样没有孩子。
倒是和其他嫔妃生了一大堆。
先帝二十一子，狗皇帝排行第九，狗皇帝能越过众位兄弟，得立为太子，是因为文贞皇后在世时，宠冠后宫，死后又被追封为皇后，狗皇帝是先帝爱子，在文贞皇后死后，才以嫡子身份册封为太子。
文贞皇后生时，是盛宠在身的许贵妃。
死后被追封为皇后，两年后，年仅十五岁的狗皇帝被册立为太子。
四年后，先帝临终前，撑着病体，给狗皇帝提前行冠礼，为狗皇帝继位亲政铺平道路，可谓不遗余地。
高宗朝的陈贵妃。
狗皇帝的生母。
死时都不到三十。
红颜薄命似乎成了她们的代名词。
还有所有继后，几乎无所出。
唯有英宗朝的元配皇后活到了儿子登基，亲眼看到儿子继承大位……
脑海中一想到这些，朱颜就不寒而栗，浑身骨头都在打颤，母死子立，除了英宗的无可奈何外，其余帝王，立的无一不是自己的爱子。
唯一想不通的，大约是邓庶人，也就是邓淑妃为什么在太子快不行的时候，要提前一步害死大皇子。
大皇子虽是狗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却并不得狗皇帝喜欢，甚至还有点讨厌，因为他抢在太子前面出生。
狗皇帝对前太子，也是嫡长子，极为看重。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太子没了，大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太低了，邓庶人根本不用担心子立母死这一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该担心的，也是她和卫庶人。
毕竟三皇子和阿稷，那时都极得狗皇帝喜欢。
邓庶人是不是下手太早了，而且相比于卫庶人，只把三皇子弄残，邓庶人直接把大皇子弄没了，自己完了，身为亲姑母的邓太后，也被狗皇帝弄去相国寺替先帝祈福了。
至今一年有余，依旧没有回来。
邓氏一族，因此由盛转衰。
也正因为这一点，朱颜又有点怀疑自己的推测，觉得是不是她想多了，最没有理由的便是邓庶人，她是邓太后的亲侄女，邓家出过活着的皇后，依照大虞严苛的嫡庶制度，邓太后多少知道点内情。
况且，邓太后没有儿子。
狗皇帝并不是她亲生儿子，宫里面的皇子，只有大皇子和她有血缘关系，她怎么会允许邓庶人干出这么莽撞的事。
朱颜想得脑袋痛，想到这儿翻了个身，外面立即传来香草的声音，“娘娘，可睡了？”
“进来。”朱颜回道。
随着香草进来，还伴随着一股汤药的苦香味，应该是安神药熬好了。
“药好了，娘娘先喝了药再睡。”一道进来的，还有捧着汤药的秋叶。
朱颜倒不忌讳吃药，横竖这两年多里，经常把汤药当饭吃，也早已习惯了汤药的味道，在秋叶给她试过温热后，伸手接过，一口饮尽，把碗放到托盘里，然后用漱口水漱完口，收拾一下，便让她们退下了。
哪怕看到香草似乎有话要说，而秋叶一直使劲拉住香草，朱颜也没让她们留下来，实在没精力来处理事情。
安神药的剂量很足，效用很好，大约两刻钟后，朱颜终于昏昏沉睡过去了。
朱颜再醒来。
是次日清晨，被饿醒的，睁开眼，看到宋靖如宋太医和香草几个守在床边，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一见她醒转，宋靖如对着旁边的几个宫女，老气横秋训道：“老夫就说，没事没事，睡一觉醒来就好，你们偏不信，这下好了，闹出大动静，闹得老夫不得安生。”
香草连忙拜了几声阿弥陀佛、三清道祖。
秋叶更是笑道：“娘娘没事，自然是你、我大家都好，有事你老人家也逃不了，横竖一根藤绳上的蚂蚱。”见朱颜醒来，整个芙华宫的人，都松了口气。
这一夜。
宫里折腾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娘娘不醒，她们连主心骨都没有，尤其是香草，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精神是好了许多，好好养着，别天天自己吓自己，老夫旁瞧着，火烧得再大，也烧不到你这儿来。”宋靖如给朱颜把了下脉，又道。
朱颜却突然笑了，确实如此，暂时烧不到她这儿来，毕竟儿子张稷才四岁，还需要母亲，试问养孩子，谁比生母照看更细心，哪怕她的所有猜测都是真的，也得等阿稷再大些。
卫庶人太着急了。
至于邓庶人，朱颜更倾向于，她是出了昏招。
朱颜用过稀粥后，听着秋叶说起，昨日夜里，狗皇帝把芙华宫里所有的书籍，都烧了个精光，一本没留，而旁边的香草，却早已急不可耐地把众人都赶了出去，独留下她自己。
还特意到门口瞄了两眼。
回转身，凑到朱颜耳畔轻声道：“元娘，重华宫的芝玉姑姑被抓了？”
“芝玉？”朱颜觉得陌生，可抬头瞧着香草紧张得不行，立即问道：“是之前给卫庶人带话的人？”
香草面无血色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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