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房只余下一盏睡眠灯亮着晦暗的暖光,刺抱紧棉花窝,眼也不眨地盯着饲养人的动向。
动画片已经放完了,他有些意犹未尽,想让饲养人继续弄新的视频给他观看。
萧珅收走光板,示意刺吃一点东西。
“先吃再看。”
刺猬肠胃敏感脆弱,管家准备的餐点都是养胃的流食,口味清淡温和,用完餐还有一份调理肠胃菌群的药剂得喝。
刺一听要进食,没有虫子就立刻变得别别扭扭的。
但他的饲养人显然一定要他吃过东西才能给他看视频,刺心里烦,可又还想再看一会儿。
权衡利弊之下,刺不甚熟练的用爪子勾起银叉,从几个瓷盘里挑挑拣拣,挑出一根最接近虫子形状的粉条。
他皱起眉,苦大仇深似的嚼吞粉条,嘴巴跟舌头都不太利索,发不出吃虫子时那般的嘬嘬声。
刺用别扭的姿势吞完小半盘子粉条,继续闹起脾气不愿意再吃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光板,余光一转,用眼神控诉饲养人说话不算话的行为。
萧珅推了半杯牛奶给刺,刺只好伸出两个爪子捧起杯子,咕咚咚几口把牛奶全部咽下。
刺有清理身体卫生的习惯,尤其在进餐后。
他小心谨慎地用爪子贴着嘴角周围擦蹭,饲养人递过来一张柔软的餐布,刺稍作犹豫,试探性的接过放在嘴边擦拭。
做完这一切,刺规矩谨慎地坐直,两只膝盖并拢,但是很快他又抬起双腿蜷在腹部间,用两条手臂抱紧,脸蛋抵在棉花窝上,压出微微凹陷的痕迹。
这个姿势让刺滋生出无限的安全感,乖的时候像个漂亮的娃娃,可一旦闹脾气,谁都无法接近。
萧珅重新用光板打开动画片放到他面前,刺微眯双眸,轻而易举就被视频里的画面吸引。
半小时后,萧珅让刺服用药剂。
药剂泡了水味道已经冲得浅淡,带有一股中性的药香,偏偏刺闻到味就直皱眉毛,举起棉花窝挡在脸前做出推拒的姿态。
发展到后来,药剂还是被刺捏着鼻子喝了。
刺乌黑杏圆的眼蔓延着湿润,愤怒地控诉他的饲养人又开始强迫他吃不想吃的东西。药剂的味道强烈冲击着刺薄弱的味蕾,实在太奇怪了!
饲养人将播放着动画片的光板摆到他面前,刺的愤怒火焰还没燃烧太久就被熄灭。
室内的温度永远控制在一个舒适温暖的范围,刺缩在沙发的姿势慢慢舒展开,盯着光屏的眼睛逐渐恍惚,飘忽,最后沉沉地合上眼皮。
刺极度困倦,萧珅将刺摆正好姿势放进沙发宽敞的范围里,修长手指掀开几缕贴在刺颊边稍长的发。
少年只剩下耳垂边还顽强的点缀着一根小刺,面颊干净无痕,看不出有东西脱落的痕迹。两根小尖刺点缀在耳垂边缘倒无伤大雅,看起来像两枚小巧耳钉。
翌日,天气实在有点糟糕。
气温大幅度骤降,寒潮肆虐。远处的天色蔓延大片沉厚的昏黄,尘沙就像一张巨大零散的网四处漂浮,谁看了都倒胃口。恶劣的气候环境在物理和精神两方面对人类进行双重攻击。
这时节最容易引发流感,人们早就习惯,他们与恶劣气候和疾病共存,但也并不能完全习惯,毕竟流感是会死人的。
能源有限,每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发展不开,如果大规模流感爆发,对存活的人类文明而言,又是一次不小的毁灭打击。
米修戴着口罩,刚上楼就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今天本来要负责接送小刺去医院配眼镜,不过刺不配合他不说,这种情况就算有专车接送,出门也实在不好受。
他掀开一角窗帘,远处的穹顶看一眼都觉得压抑,索性把帘子全部重新下了,眼不见为净。
原本应该在沙发睡觉的刺,又不见了踪影。
米修走到柜门前轻敲几声,静待片刻,听到里面抓挠的回应才发出叹息。
米修纳闷:“怎么又躲进去了?昨晚陛下不是教好你了吗?”
又说:“出来吧,屋子里很暗,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刺才不管米修,米修耐心被磨得越来越好,今天他哪都去不了,在哪待着都一样。
半小时后,柜门揭开一条缝,刺露出小半张脸,举起手里的光板。
刺神色闪过几分着急,干净的指头在屏幕上点了点,不亮了。
米修说:“应该没电了,今天没有太阳光,得用电给它充满电池。”
刺失落,把光板塞给米修,眼神里包含期冀。
米修举起光板示意自己会拿去充电,他说:“要充电也行,不过刺要完成一件事可以吗?”
刺脸色纠结,同时郁闷烦躁。
人总是拿条件来要求他做这做拿,饲养人要求他吃奇怪的东西,连眼前的米修也开始这么做,都快烦死刺了。
人类事情真多,为什么要麻烦刺呢。
刺奋力地在板子上抓挠,米修只当他答应了。
负责做视力检查的医生就在楼下等着,米修把医生请进屋时,刺急躁地在屋子里盲目地打转,弄掉许多东西,连他好不容易答应穿上的鞋子也踩得不翼而飞。
米修塞给刺一瓶酸奶,等他情绪稍微缓和回来,才让医生抓紧时间做视力检测。
五分钟的视力检测结束,在刺彻底暴走前,米修送走医生,他自己没立刻回屋,让刺在里面冷静。
刺排斥外物的心思非常严重,监控器里的少年正紧紧抱着棉花窝,他甚至学会把睡眠灯关掉了,一片黑暗。
刺在黑暗中划开光板,手指在屏幕上乱点。直到跳出一个他没看过的新动画,刺才心满意足地抱紧棉花窝坐回沙发的角落里。
米修哑声失笑,自言自语:“学得还挺快。”
话音落,眼前的监控器忽然一暗,失去画面。
全城供电系统在这一刻忽然全部失灵,突变的恶劣气候以及受磁场忽然不稳定的波荡一下所影响,导致电力受阻。
米修推开门缝,看到刺裹在被窝中专注地观看视频,转身下楼,打算去询问需要多久能恢复供电。
像这样的紧急突发情况有时会发生,因此王宫内有一套设备做储备能源临时供电,大概需要半小时就能完全运转起来。
不过这次的电力系统比米修预想的恢复时间还要慢一点,再来电时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后。
傍晚,米修返回宠物房门外,监控视频中刺已经裹紧被子睡下了,他见没什么异常才离开。
管家备好饭菜,今天用面粉多捏了几条虫子面包,虫子肉条,总之精致的餐盘里,摆的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虫”。
陛下回到白楼,看见管家精心备制的虫子餐食,有点好笑,却什么都没说只让管家送上楼去。
宠物房里连睡眠灯都关了,萧珅打开灯。
室内安静,刺依然陷在沙发的角落睡觉,落在地板上的光板仍然自动播放着视频。
他过去捋了捋刺露在被子外的几缕头发,捋头发比捋刺顺手得多,至少不用担心刺扎手。
关掉视频,萧珅把刺的脸从被子里挖出来,掌心贴在那润红滑软的脸蛋上。
萧珅扬眉,拨开刺有点汗湿的头发,触手发烫。
刺发烧了,睡得眉眼和脸颊边都烧出了晕红。
“小家伙,醒一醒。”
刺迷迷蒙蒙掀开眼睫,乌黑的眼瞳湿亮茫然,发了烧焦距十分涣散,加上近视,只能依稀看到面前的一个人影轮廓。
他艰难地皱起鼻子呼吸,喷出气息都是很热的。
刺朦胧中听到饲养人低叹:“怎么那么难养。”
刺心里顿时不乐意了。
刺哪里难养了,他不过就是缩在被子里看了一天的动画片,看完就浑身发热的睡觉。
他哪里难养了?
他们刺猬都是这样养的嘛。
虽然全世界已经只剩下他这么一只刺猬了。
——(下)
刺没有生病的概念,这一觉睡得太久,久到他连许多记忆都已经恍惚,认真回想时完全记不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生过病,大抵觉得难受了只想找个安静安全的角落睡觉,比如他的棉花窝,睡一觉就会好的。
所以当饲养人找医生给他看病时,刺就算烧得脑子都发懵了,也不情愿和陌生的人接触。
刺皱起鼻尖直喷气,医生忍俊不禁,意识到病人有比较严重的抗拒心理,还得先询问陛下的意思。
萧珅没看刺那张气呼呼的脸,让医生按步骤治疗,该输液就输液,该吃药就吃药,刺再怎么喷气都不能惯着他那娇气古怪的性子。
医生用体温枪给刺量体温,三十八度六,光吃药不能迅速降温退烧,需要吊瓶输液。
刺掀开朦胧湿润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医生用一根尖细的东西扎进他的爪子上,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刺想朝医生发脾气,但又碍于扎在爪子的东西,面色露出几分胆怯和畏惧。
刺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医生见此情形,都有点生出不忍。
眼前这个漂亮而且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少年,总让人禁不住的看他,心思会因为他神色的转变而起伏。
医生温声开口:“输完这瓶药水烧热就能退下去了,现在难受的话可以先睡一觉。”
话说出口,医生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转头去看陛下的脸色,有些讪讪地偏过头。
萧珅倒不介意,他此刻依然把少年当成刺猬一样看待,他在养刺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何况没见过刺的人。
萌宠受欢迎是有一定的道理存在的,他们天生就让人想亲近。
医生给刺输完液又开药,夜晚十点半过,刺的烧热退得差不多。
刺还虚着,躺在沙发上凹陷出幅度不明显的一团。虽然刺看不清楚,但依然睁大眼睛绕着饲养人的方向转。
萧珅把药和水杯送到刺面前,刺吃完药脸上的表情立刻焉巴巴的,有点好笑。
他往刺手心塞了一颗纸包的软糖,刺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刺都盖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打算再理饲养人了。
刺浑身难受,憋在身体的那股热似乎还没消散。
饲养人让人用东西扎他的爪子,还逼迫他吃味道酸苦的东西,收走他的光板。
委屈和憋闷压在刺的心上,快难受死他了。
刺以前明明不这样,主人喂给它的东西味道比这些还要奇怪酸苦,刺当时只会闷闷的吃,可偏偏到了饲养人这里,他好像就不想再吃下去了。
萧珅揭开被子,刺小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毯子,睡得很沉,似乎非常疲倦脆弱。
萧珅低估了刺的受惊程度,他稍微出神之际碰了碰刺,少年转眼清醒。
刺眼尾泛红,模糊不清地瞪着饲养人。多瞪几眼的功夫,不安的情绪稍微变得没那么严重。
他的脸拱在被子里蹭了蹭,眼神露出一点难过和彷徨,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刺了。
萧珅有点能读出他的意思来,就说:“刺还在。”
见他不相信,并且用悲痛欲绝的目光控诉自己,萧珅捉起刺藏在被子里的手指,贴在他的耳垂,很快碰到耳垂下点坠的那根小小细细的尖刺。
刺立刻睁圆双眼,萧珅说:“没骗你。”
刺这时候才有点高兴,宝贝似的用手指轻轻捏耳垂上的小尖尖。
萧珅莞尔:“这么快就哄好了,继续睡觉吧。”
刺唇一动,嘴微微张开。
可他最终还是不习惯发声的方式,只能像个小哑巴一样望着模糊不清的饲养人。
他撑起手臂,朝饲养人靠近,这回靠得很近,仰脸能看清楚饲养人的面孔。
刺把饲养人归类成好看的一类,他专注好奇地盯着,没多久脑袋一晃,磕在饲养人张开的掌心里。
萧珅掌心包着直直靠在手上的刺,扶起重新沉睡的小病刺躺回沙发。
翌日,从厨房端走餐盘的米修负责监督楼上的病刺进餐,进门就看见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贴在光屏上看的刺。
他绕到沙发后,瞥见刺已经把旁边一排播放列表的动画片都看完了,摇摇头。
第一次见到视力天生不好还那么热衷于看视频的刺,他们人就不会这样。
模模糊糊的,能看舒服么?
米修好声劝少年:“先吃点早餐,然后喝药。”
刺收紧并拢的双膝,米修笑眯眯的:“逃避也要喝,别装没听到,生病了看视频不难受?”
刺幽幽迎接米修的目光:他自己睡一觉就会好的。
米修把粥送到刺面前:“焉巴巴的,生了病真可怜。”
刺伸出手指不高兴地戳光板屏幕,极其不情愿的接受了米修的投喂。
等喝完药,苦酸的药剂冲得刺喉咙发哽,他扔下光板抱起棉花窝慌不择路的跑,米修刚要出声提示他跑错方向了,刺一脑门撞在玻璃上。
感应帘自动升起,露出窗外显得阴沉灰旧的天。
这样的天谁看到心情都不会很好,太压抑,偏偏刺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目不转睛,仿佛再看什么宝藏。
他下意识抱紧落在脚边的棉花窝,整个人都往阳台外靠。
巨大灰色陈旧的天穹背景,白衣的少年仰望这一片灰色,画面突然之间好像多了几分单纯干净的生机。
米修把嘴边的话咽回,拿起摄影机捕捉画面对焦,静静地把这一幕录下。
做完一切,他抓了抓头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直到美好平静的画面被刺的一个喷嚏破坏,米修赶忙转到刺身边,问:“怎么样?”
刺一脸麻木和莫名,米修说:“天冷,还是回房待着吧。”
送进来的外套和棉衣刺闻了一下味就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他穿的还是陛下的衬衣,阳台没有暖气,稍微站一会儿刺的脚踝都冻出了红色。
米修真怕刺又会生病,连忙阳台的感应门关闭。
刺虽然不太愿意,不过还算配合地走回室内。
米修算是发现了,刺对许多事情都兴趣缺缺,唯独面包虫,以及动画片还有天空,无论阴天雨天沙尘天,刺会表露出格外浓的兴趣。
起居楼的赫尔利元首发现饲养报告上多了一行手写的观察记录,视频录像里的少年和当时贴在玻璃上看雨的刺猬如出一辙。
明明是没有一丝生机的天穹背景,却因为有了刺的仰望,变得让人无限感慨,心神安定。
萧珅靠在沙发,握着掌心里的盒子把玩。半晌,他推门入内,这时候的刺正蹲在猫砂旁边面露纠结。
刺闻到饲养人的味,抱着棉花窝把自己塞进沙发的角落,对光板戳戳点点。
萧珅拿出盒子内装的眼镜,银色细边圆框,材质很轻。
他见刺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又沉迷看这些视频,不禁低笑:“试试这个。”
刺狐疑。
萧珅展开眼镜腿,轻轻架上少年的双耳。
刺:……
一瞬间格外清晰的世界让刺没有由来的吓一大跳,他倏地睁大杏圆的眼,睫羽都在颤动。
刺慌忙把眼镜摘下,十分畏惧陌生的转变,想要立刻把这个奇怪的东西扔了。
刺忍着眩晕飘忽的感觉,焦虑地转了转。
他担心自己扔掉奇怪东西后饲养人又把它捡回来,于是他决定把眼镜藏好。
那一周刺都在房间被迫养病,他睡醒了就看动画片,有时会趁人不在房间自己用热水洗爪子,洗得爪子暖暖的再窝进沙发里看动画片。
萧珅被刺重度沉迷视频的爱好弄得无奈,他问:“为什么不戴眼镜看?”
然后萧珅才知道整个屋子都找不到那副刚配好的眼镜,傍晚他让医院那边重新送一副新的过来,没想到隔天又不见了。
萧珅几乎断定是刺将眼镜藏了起来,因为不想戴眼镜,小家伙居然玩起令人无言失笑的把戏。
自己做的坏事被发现,刺没有一点心虚。
他直勾勾地和饲养人对视,幽黑杏圆的眼充满无辜。
刺生得漂亮有福气,一看就是很幸运的那种刺。偏偏一身恶习和毛病,敏感脆弱得不行,容易生病还爱发脾气。
萧珅走近刺,问:“为什么不想戴眼镜,不愿意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吗?”
刺听完茫然,就像一个听不明白课的学生。
他摇摇头,垂顺的头发又长长些许,看起来乖得要命,但实际总是不听话。
刺抱起棉花窝钻进沙发,等他从迷茫不解的状态清醒时,爪子已经伸进沙发缝中,抠出一副他藏得好好的眼镜。
饲养人问他想不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刺是不想的,他不适应,更不习惯这种清晰的转变。
不过……
刺捏起一块圆形的镜片,他把镜片贴在眼睛前,忍着周边变化的眩晕和不适感,黑如曜石的眼瞳即刻放大。
刺悄悄观察他的饲养人,目光从饲养人面部的每一寸轮廓滑过。
唔,他的饲养人好清晰。
他的饲养人原来是这副模样。
啊,绿色的眼睛?
刺晃晃晕乎的脑袋,好奇怪,但此刻内心压抑不住沸腾的好奇心。
他拿起镜片重新遮在一只眼睛上,朝着饲养人的方向,偷看。
唔,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刺:谢邀,眼镜不仅被刺藏起来,还被拆了。
这两章改的有点久,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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