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们是同一种人
又要下雨了,天空阴沉沉的。
明明已是深秋,却如春日一般淅淅沥沥的。
已经过去了三日了,齐昭在谢府也住了三日了,到没受苛责,反而谢府的下人像是得了吩咐,都对她十分客气。
唯一点,便是每日都会被他叫上这翠微亭上来,看他喂鱼,或者时不时的他会与自己说上几句话。
“这个湖有什么特别的吗?”
再一次见他看着湖面久久不说话,齐昭问他。
谢让的背影动了下,但依旧没说话。
“听闻太傅对这湖中的每一条鱼儿都宝贝的紧,又日日守着,想着这湖对太傅来说定有特别的意义。”
“赵夫人收买人心的本事还是一如往昔,这才不过短短几日,我这府里的人怕是要改姓齐了。”谢让收回目光,坐到茶桌对面,欣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并未因府中仆人泄露之事有半分愠色。
齐昭浅浅的笑了下,“太傅指的是贯珠吗?”
谢让抬眉,面上终于带了点诧异之色,而后又了然笑笑,“你比我想的要聪明的多!”
给她面前空了的茶杯又续上,“这么快就想出来了?”
“此前有过怀疑,也是那日被你骗来才确定的。”
最近因接二连三的出事,赵观南早就嘱咐过贯珠让时时都得守在自己身边,可赵观南进宫那日,贯珠却早早的也出了府。
提起那日的事,谢让摇头叹道:“这傻丫头明明是我派过去盯着你的,可慢慢竟被你给笼络了,倒了戈,那日还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给骗出府的,如今还在柴房骂我呢!”
“她骂的没错。”齐昭淡然回他。
“何以见得?”谢让悠悠的拿起已经凉了些的茶杯,慢慢送入嘴中。
“她是西南之人。”
谢让的手顿了下,随即坦然的点头:“这丫头露出的破绽太多了。”
“所以,她骂你骂的没错。”齐昭盯着他,似乎想看清他究竟藏着一颗怎么冷硬的心,“西南数万百姓死于你的一己之私,害死她亲人的仇人也是你!”
显然这人此前不知以何种缘由欺瞒了贯珠,从而利用了她。
“你说错了。”谢让站起来身,目光又投向乌云滚滚的天际,“害死西南百姓的是这从上到下腐烂的朝廷,老夫只是催快了他们的脚步,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这高家人的天下早就无药可救了。”
“狡辩之言!”齐昭气愤不已,这人究竟有何颜面竟能将自己所做的残虐之事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面对她的愤然,谢让也不再反驳,因为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她一样这样天真过。
直到他那颗心怀怜悯之心一点一点被这世道给亲手折碎了,苍天无道,那他便自己来。
悬了许久的黑云,终于化雨滴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雨一下又是几日,整个京都被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
虽不大,却连绵,城中商户谩骂这见鬼的天气,一连多日雨,街上的行人稀疏,更遑论生意了。
眼见天色又黑了,干脆关张歇着,正与伙计抬着门板,一行急速踏过马蹄溅水飞扬到了门板上,险些也被扬了一身,抬头就要骂,却连那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了。
高暮云冒雨飞赶到大理寺府衙,一下马不顾自己湿哒哒的一身直接冲进俞秉文处理公务的那间房。
“有重要证据!”
从怀中拿出刚收到父王寄给她的信,微湿的指间握在牛皮纸上带了深色,把信递给俞秉文,对着他们二人急道:“失踪的百万灾银都进了淮南大营中,这回又有人想借南罗公主的死生事,幸父王早有防备,在他们动手前提前下了手,而后查出这些所有起事之人都收了重贿,就是之前一直没有踪迹的那百万灾银。”
俞秉文火速拆开了信,赵观南也为之一振,忙凑过去一起看。
高暮云接着道:“最关键的是与他们联络那人是薛念生,此人正是谢让的管家!”
荣庆的信上除了说明了淮南的情况,还附带了一份军中起事之人与薛念生的书信往来。
有了这样一份实证,俞秉文顺藤摸瓜终于查到当年负责押送灾银的淮南首领与谢让之间的牵扯。
就在此时徐世钦也让松风送来了,这几年他查到所有金缕楼暗中款项转入谢府的证据。
而侯府这边也有了关于舒善窈的紧要线索,他们查了舒氏死前半年内她发生的所有事,详尽行踪汇成文,这其中只有一处最为异常。
在短短不过半月的时间,她竟入了两次宫,而这就是在她死前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当年的谢让年及二十还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检讨,因受祖荫才得以在年末宫宴之时携妻入宫参宴,可就这次入宫后,不到十日的时间,后宫之中一个后妃的生辰宴上,除了一众世家命妇,这舒氏竟也在受邀之列。
而舒氏的“病”就是在这次入宫不久后,就开始了。
赵观南即刻就让人去查那邀舒善窈进宫的后妃,却被俞秉文拦下了,“她或许只是个傀儡。”
眼下事况紧急,他们不能再耽误时间在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你什么意思?”话刚问出口,赵观南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人,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见他的神情,俞秉文知道他也已经想到了,深深叹息后,颓然道:“之前是我们都忽视了,恶人从来都不是一天就养成的,犯过错的人也不会只犯一次!”
拳头重重的捶在桌面之上,震颤的桌上摆放茶盏“铛铛”作响,赵观南眼中带着无比嫌恶之色,恨自己竟会与这样一个人有了血脉上的牵扯!
······
第九日
齐昭被带到谢府的第九日,一早她就发现了今天的谢让与前几日视乎格外的不同。
整个谢府上下也都怪怪的,自天亮起她就没听见任何人的说话声,府中的奴仆好似一夕之间都被噤了声。
早膳过后她依旧被带到了翠微亭,谢让早已在上面喂鱼了,身上穿了件看起来十分老旧不符合他这个年龄与身份的衣裳,还宽大的有些不合身。
见齐昭来了,不仅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还招手让她过去看他那正在投喂的鱼群们,“看看,今日天气好,这些鱼也终于舍得冒头了。”
他语气轻快,眼中还隐隐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兴奋之情。
见齐昭不说话,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谢让随即又笑问道:“怎么样,我今日这身可是突兀了些?”
齐昭摇头,“突兀倒不至于,只是看着有些宽松了。”
“是吧!”谢让面上了笑意收了许多,语气有些淡淡,“这些年倒是瘦了许多,人也老了。”
也不知到了那边善窈还认不认得出自己?
水中倒影着谢让的身影,他看着默默又扬起了嘴角,她认不出来自己,总该认得这身衣服吧?她亲手为自己做的衣服。
他们成婚之后,他经常在她眼前穿的衣服。
“这是太傅之前的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样式和布料的磨损程度来看,至少得有个二三十年的样子了,齐昭有些疑惑他为何会保存一件多年前的衣服,还会在今日穿出来。
“嗯。”谢让抬起了头转向她,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四十年前,爱妻亲手所制。”
四十年了衣服料子看着还保存完好,想来他一定十分珍惜,齐昭问他,“瞧着太傅十分爱惜这衣服,今日怎么穿出来了?”
看来今日谢家阖府上下的反常都与做这件衣服的主人的有关了。
“今日是她的冥诞,想穿来给她看看。”知晓她的有意试探,谢让仍旧回了她,后又补充了一句解释道:“我夫人,舒善窈。”
他没说自己的结发妻子,因为在他心中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妻子,后面那个不过是个为了蒙蔽狗皇帝的棋子的罢了。
齐昭回忆着,赵观南查谢让时,曾向她提起过这个舒氏,她知道二人青梅竹马,说是感情很好,当初齐昭还纳闷过,既然感情如此之深,为何又会在亡妻才死的二年就又娶妻了。
她没说话,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今日他既主动和自己提起了,想来是又有什么话想向自己倾诉了。
对,是倾诉,虽然她也想不明白,谢让这些时日为何会常向自己说起他这些年所有的所作所为,残害皇嗣,霍乱朝廷,这些能说的不能说的,他就像是一个藏了多年秘密终于忍不住的人,一股脑的都和齐昭说了。
说时,带着洋洋自得,有时齐昭都觉得他像是急切想在自己这里寻得认同与赞扬。
这种想法很匪夷所思,但谢让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谢让望着天际,不知道是在看什么,默然一会儿才徐徐道,“你或许会奇怪,为何这几日我要与你絮絮叨叨的说了那么多?”
“还有当初请你来的理由,其实都是一个。”他转头看着齐昭,言语间带着些同病相怜的轻叹,“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为自己,也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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