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三十岁左右,穿着青色锦衣,如果不是脸上明显带伤,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事实上,陈家人的容貌都还不错。陈胜自不必说,能从一个乡下人当上掌管“里”治安的小吏,首先容貌就要过得去,要知道相较于现代,古人更加颜控,而且丝毫不掩饰。
至于陈旻,虽然年纪尚小,但肤白似雪,眉眼如画,也是一等相貌。
他们的大哥,当年可是入赘到富户的,年轻时在他们附近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不过好的相貌掩盖不了其品性的缺陷,即使不谈白天在市里轻薄梅香,他这么些年连看都没看过两个弟弟,甚至连句话都没有。
要知道当年陈父陈母死的时候,原主才三岁,陈胜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虽说兄长没有照顾弟弟的义务,但就这样一走了之,完全不管幼弟死活也是极其罕见的。
“大哥”看到陈旻略微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捂着鼻子怒骂道:“好哇,你这臭小子,我还没去找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二弟,这个人当时在市里敢对我无理,赶快拉出去把他砍了!”
陈旻听到这种话,冷笑道:“好大的威风,看来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二人针锋相对,陈胜立刻出来打圆场,“大哥,这是我们小弟呀,你不认识了吗?小时候你还抱过他。”
“阿弟也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这是做什么?”
男子得知陈旻身份后,面色阴一阵晴一阵,半天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开口道:“原来、原来你就是旻儿,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待会儿你给我敬杯酒,这次事情就算过去。”
他说的颇为勉强,之后站在原地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陈旻对他的宽宏大量表示感激。
“过去?什么过去,是你调戏民女,还是你仗势欺人,在城中作为作福?”陈旻丝毫不领情,语气中的鄙夷显而易见。
男子大怒,转头跟陈胜吵道:“你是怎么教育弟弟的?养成这样一个不孝不敬兄长的东西!我今天出门,不过是无意中蹭到她的婢女,结果你看看我现在,不是我说,就他这样暴虐的脾气,来到陈县定要假借你的名义为非作歹,还是趁早给他送走!”
见对方倒打一耙,陈旻只冷笑没有做声。
男子拉过陈胜:“二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现在大哥和这个毛头小子,你相信谁?”
男子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很有自信,此时虽说不像后世那般遵循纲常伦理,但依旧十分讲究礼教,长兄如父,他这个大哥说的话,弟弟没有反驳的道理。
陈胜无奈吗,这两人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犹记得的小时候也还挺好,如今怎么刚重逢就针锋相对?
叹了口气,手在空中虚点了点,“他”。
“这就对了,嗯?你说什么??”男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说他,”陈胜平静的回道,然后直视着兄长的双眼,“阿兄,小弟之前患病,才清醒没多久时间,待人处事上可能有些直率,但我相信他的为人是不会说谎的,我虽然是这里的王,可如果兄长在城中犯事,那么一样要按照律令抓起,所以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浑混账东西!”男子气得直打哆嗦,想要说出什么更过分的,但畏于弟弟的权威,最后只能拂袖而去。
他走后,陈胜看着依然满脸愤懑的弟弟有些手足无措,想了半天,让身边的女子去外面端两碗蜜水上来。
“不用了,”陈旻想都不想,便开口拒绝,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哄了吗,生气了给两口甜的。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周围。
陈胜心领神会,马上让女人收拾东西出去。
等到屋内只剩兄弟二人,立即挂起笑容凑上去,与弟弟道:“我还以为你要过两天才能过来,原本想着给你个惊喜,不过现在也还不错,明天子规宫要整理好了,你马上就能搬进去。”
“什么子规宫?”陈旻皱眉不解。
“啊,就是给你修的宫殿,我特意请县里的贤人人来提的字,虽说现在小了些,以后阿兄一定给你扩建个大的。”
子规就是杜鹃鸟,因为叫声婉转凄切,犹如盼子回归,所以又名子规,陈胜将宫殿取这个名字,足以见他对弟弟的情感。
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陈旻刚想说话,又看到对方献宝似的眼神,终是于心不忍,最后只得硬邦邦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铺张浪费的吗?”
“是是是,不过刚搬进来,大家盛情难却,以后我一定简朴,还有大哥那边,他给人当上门婿,这么些年寄人篱下的也不容易,有些事情你别跟他计较。这次听说我占领陈县,持刀伤了那家人,大老远过来投奔,他若是惹了你,我在这儿跟你赔不是,你……”
“我什么?他是什么东西?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样又与我何干?”陈旻越听越生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赘婿噬主”这一出!?
愈发瞧不上对方人品,想到要一直留着这么个大隐患,方才降下的火气再一次升起,对着陈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你刚入驻,如今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这种人在外面打着你的名号招摇撞骗,你不处理,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我已经让,朱房胡武他们巡视全县……”
“糊涂糊涂糊涂!”陈旻恨铁不成钢,“就因为他们是同乡,你将监察百官的权利全都给予他们,凡事有人说了你坏话,也不怎么经过核实就抓进去,我求你动动脑子,想想就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吗?!”
面对弟弟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指责,陈胜也觉得很委屈:“我当然知道这样不行,所以抓进去的人,我都会自己查证一番,如果轻一点的,就将他们放出去,这样他们受了我的恩,定然会感激我。”
陈旻被对方这一番“帝王权术”弄得头大如斗,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得很,难道你就没听说过宋桓侯的故事吗?”
接着不等他回话,自顾自道:“以前宋桓侯有个臣子叫子罕,对他说老百姓喜欢奖赏,讨厌杀戮和惩罚,不如奖赏的事由他来完成,杀戮和惩罚由自己来完成。以此来保全宋桓侯的民心。”
“那宋桓侯以为是好事,便点头同意。他哪知自古百姓最害怕的就是惩戒,子罕掌握了国家的大权,最后杀了宋桓侯,取而代之。”
陈胜微愣,然后摇头失笑,表示阿弟想的太多了,朱房胡武两人跟他是多年好友,甚至曾经照顾过神志不清醒的陈旻,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子罕呢。
见对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意思,陈旻郁闷的别过头。
此时吴广听说陈家小弟来了,也跟着过来。进屋后见兄弟俩之间气氛不对,于是开口笑道:“怎么了这是,小旻儿,这么久没见到二哥,怎么鼓着脸不说话?”
接着又看向陈胜,“你也是不是整日念叨弟弟吗?现在好不容易来了,赶紧的啊。”
吴广为人仗义,说话又逗趣,有他在中间调停,二人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陈旻将一路上所见之事与吴广说了些,然后面色阴沉道:“别的我都不说,他杀了人家大父,又强占了民女,这跟乡里那些恶霸有什么区别?况且就这么放心,把人留在身边,不怕对方向你复仇?”
吴广微怔,然后笑道:“这你可就冤枉你二哥了,那女子叫婉娘,是县丞一家人强行送过来的,那老东西负隅顽抗,惹恼了军中的大小将领,虽说你二哥没打算收拾他们,可这帮人若是不做点什么怎能安心。”
“那县丞一家在陈县里,也算是有些威望,不将他们安抚好,治理陈县恐怕要费些手段,婉娘在县里素有贤名,即使为了他们一家的安危,也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剩下的我也不太懂,不过你们兄弟俩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谈。”
陈敏也知道自己这样子说话实在让人下不来台,也就只有陈胜弟控才能做到不跟他一般见识,刚才有些事没弄清楚就骂人,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得羞愧难当。
自打知道陈胜的身份,这些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他竟然又将这种焦虑转嫁给别人,难受的直接红了眼眶。
陈胜见弟弟掉眼泪,连忙上前低头小声赔不是,“诶,你别哭别哭啊!是二哥的不对,有什么事你就跟哥说,哥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哭了!”
哄了半天,陈旻才算收住眼泪,然后也有些不好意思,想来自己上辈子都是参加工作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也许是受这具身体的影响,也许是有陈胜这个兄长做依靠,总之,这样痛痛快快发泄一场后,他觉得自己轻松不少。
陈胜也是说到做到,到了第二天,就召集所有人任命陈敏令尹。如今县里延续楚国的官制,这就是除了楚王之外国家最大的官,相当于相国丞相。
这些日子,陈胜惩罚了不少人,大家对于这样一个少年人当令尹,虽说颇有微词,但也敢怒不敢言,再加上有武广的支持,更没有人反对。
陈旻当上令尹后,众人原本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对方会搞出一些事情来。然而奇怪的是,前两天他只是不停的在县里带着人闲逛,并见了一些做生意的商户。
之前就听说过,这人在蓟县就总与商户打交道,想着可能是天生就喜欢这个,于是渐渐放下心来,爱财不是问题,有缺点的人更容易打交道。
结果还没等喘气两天,到了第三日,陈旻突然以兄长的名义下了份律令。
事实上,只要是在秦朝统治下的人对律令两个字都没有好印象,因为秦朝的法律实在是太细太严苛了,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几乎所有事都规定的细致无比,所以这份律令一下众人心中都是一咯噔。
然而,让人惊奇的是,这份律令竟然只有三条
第一,取消连坐。
第二,取消诽谤之罪。
第三,杀人,强盗者按律处死。
此份律令一出,全县震惊。
众所周知,秦朝所有法律里面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便是这连坐之罪。一群人中总有好的坏的,仅仅是因为你的邻居惹事生非,你也要跟着砍手砍脚,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至于诽谤,更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秦朝法律详细,对于诽谤之罪有明确的规定,但封建社会本身还是人治,诽谤已经变成各种贪官污吏整治百姓的最佳借口。就好比冷盈,她的丈夫就是以诽谤之罪抓起来的。
最近的陈县,自朱房胡武掌权后,因为负责监察百官,这诽谤之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取消了,陈县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至于最后一点,不仅规定了百姓,也同时限制了城内的起义军,保护了城里商户和民众的财产。
这一系列的举措总算稍微打消了一些陈县人的顾虑,最起码起义军还是比暴秦要强些的。
老百姓就是这么简单,此时文字书本没有普及,大家文化程度都不高,只能稍稍懂些礼教,即使是风俗习惯与他国截然不同的楚地,平民中的民族国家观念也尚未形成。总之谁让他们过得好,他们就支持谁当皇帝。
至于商户们,则更是乐不可支,做生意最怕遇到波澜,有一个平稳的环境,适当的律法,十分适合他们发展。
总的来说,这算是只有朱房胡武受伤的世界。
不过这点,陈旻已经跟陈胜商量过,本身这个官那二人当的就有些心虚。现在陈胜名气这么大,每日来投奔他的将相之才也有不少,他们两个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不过是因为得了陈胜信任便被委以重任,早就听到许多风言风语,甚至连抓都抓不完。如今趁着还没引起众怒,从位置上退下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胜又赏赐了二人许多钱布,算是暂时安抚住了他们的情绪。
朱房胡武两个都是陈胜的老乡,算是旧人里的代表。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假如陈胜对他们不好,那定然要落下一个不顾同乡,无情无义的名号。所以只能采用温柔的手段,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大泽乡起兵匆忙,攻城略地又极快,队伍中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作奸犯科之人。这些人仗着自己是起义军队伍,便嚣张跋扈。陈县里的百姓都不不敢惹他们,就连来往商户,有时候也要对一个小小的都尉毕恭毕敬。
陈旻首先就抓了几个典型的开刀,命令手下人将他们所犯的罪状一条条一件件全部公布出来。接着,砍头的砍头,该收押的收押。
剩下的一些小鱼小虾看到此状,纷纷老实起来,一时间陈县风气焕然一新。
整顿完这一切后,陈旻去找了召平。
此时的召平已经卸下将军之位,负责普通的文书工作,看见陈旻先是一愣,旋即上前行礼。
“下官拜见令尹。”
“老哥莫要折煞我,”陈旻上前搀扶,“前些日子忙于政事,如今闲下来总算能来见你,实在多有怠慢,之前的事,老哥可还在气头上?”
“令尹何出此言,你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现在正值伐秦之际,您……”
“看样子是了,”陈旻打断他的话,微微摇头。
说起来也不怪他,这一路召平鞍前马后,还跟自己兄弟相称,结果他与陈胜的见面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免了他将军之职,如果是自己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这番话一出,召平也绷不住了,一拍大腿:“唉,老哥也不是怪你,兄弟毕竟救了我的命,但是你说就算是打了败仗,人家顶多从将军到都尉,我这一下子从将军变成个文书。我这在家人面前,我也没法说明白。”
“我懂,”陈敏满怀歉意道:“你也知晓,如今县里礼百废待兴,还缺很多律法方面的人才,有些东西确实决定的草率了些,不过我看老哥你的长处也并非在行兵布阵。”
“现在,我们兵分几路都带人去伐秦,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想让你负责为前线调运粮草。”
负责押运粮草虽说不像将军那般威风,但也确实是个肥差,而且,这也证明你这个人很受上面信任。以前都是由吴广亲自负责,现在竟然分出来给自己,召平一时间有些犹豫:“这……我这我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们来县里的这一路,老哥你不仅熟知附近地形,而且心细如发,小心谨慎,听闻你在楚国之前也是负责押运粮草的,还有经验,我看这活儿你再适合不过。小弟不才,就将十几万大军的口粮交在你身上。”
召平突然被天降馅儿饼砸中,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忙保证自己一定豁出性命完成任务。
事实上,将运粮一事交给他也不是突然起意。召平本就是陈县人,全家都在这里,而且之前跟秦军打仗,灭了秦军那么多士兵,想来忠诚度也有保障。
更何况,他也该培养一些助手亲信了。
陈旻揉了揉的眉心,重重叹了一口气,想到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情要他亲力亲为,不由心中一阵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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