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端羽之前没有想过,不过他现在开始想了。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这本来就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出现,只是派了个管家出来打发他。
管家态度还算得体,声音里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鄙夷与疏离。
站在他对面的青年身姿欣长,眉目如画,最妙的是他双眸微抬起时眼波流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盈盈秋水欲说还休。
似一池潋滟轻波又带着三分他安静伫立时自然透出的清冷气质,再配上他姝丽相貌,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
仅是安静站着,就足够惹人怜惜的了。
端羽心底却没有多少自怜之情,他们之间建立在金钱之上的爱情本就虚浮苍白,空中阁楼,当年他抛弃初恋,只是为自己选择了一种富足不必为衣食发愁的生活,本就为人所不齿。
现在这样,他心底早有预感。
“他不在么?”端羽听见自己这样问。
“对,子爵大人出去了。”管家明知他昨晚就在这等着,很清楚有没有人出去,却连敷衍他都不懒得敷衍,随口找了个不足以令人信服的缘由。
本来就不是一个阶层的,非要爬上来,现在一脚踢回去罢了。
对这种没机会再爬回来的人客气什么?
“再见。”端羽没再纠缠,微一颔首轻声与管家作别,仰首望了望面前的庄园别墅,他甚至能记清自己房间的位置,以及窗户下正对着的一束蔷薇,淡粉色的蔷薇纤细薄弱,开了又落,有时有节。
这座关了自己三年的金丝牢笼,终要作别了。
端羽拉着行李,果断转身走了,再无一丝留恋。
他和子爵大人结婚以前,是约瑟星美术学院的学生,油画专业,不过他只顾上奔向美好新生活,没有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端羽无奈摇头。
他在油画方面有点天赋,再加上阿姆过世前也曾认真培养过他,请以名师指点,希望他能陶冶情操。
心中有丘壑山水的人,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能自己开导自己,这是阿姆对他的祝福。
不过这项技能作用明显点在了其他地方。
端羽准备以此谋生。
“先生,请问您喜欢哪个类型的?”画廊工作人员看他衣着气度皆是不凡,迎上来小心站在他身边露出一个礼貌笑容轻声询问道。
端羽站在画廊仔细观察了画作,闻声转首:“我不是想买画,是想卖画。”
”我们画廊有自己收画渠道,有潜力画家也有从拍卖会上收来的精品,当然私人收藏也是可以的,不知道您手里的画是从拍卖会上拍下还是有权威机构的鉴定证书?”工作人员一怔,笑容变淡了一些,但还是耐心解释道。
端羽摇头:“这些都没有,是我自己画的。”
“这是我的作品集。”端羽将自己过去的作品集从终端里调出,递到对方面前。
“…稍等,我去请我们经理。”工作人员的笑容彻底虚浮起来,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
端羽几天前还是名誉地位皆有的子爵夫人,现在却在这里吃闭门羹,眼底不由得掠过一抹黯然神情。
他之前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经理踱着安稳步伐走到端羽面前,食指划过两人中间的全息面板,一张张画作翻阅,每张停留时间还不到三秒钟,就给出了结论。
”对不起,您的水平没有达到我们画廊的寄卖要求。“经理顿了顿,平淡道,“不过相信您以后会有出色的作品,欢迎联系我们。”
说着双手奉上一张画廊的纸质名片。
端羽紧紧抿着唇,暖褐色的眸子里划过不忿,他以前闲来无事时画的那些画,在贵族夫人的茶话会上可是备受佳誉的!
现在却连一家中型画廊都进不去。
端羽显然不能理解对方奉上名片的含义,单手抽过名片,拖着行李箱气冲冲的走了。
行李箱万向轮轧过大理石地面,发出空洞的响声。
初春的天气,他一天之内跑了大小十几家画廊,名片倒是收了不少,竟没有一家愿意要他的作品的。
“对不起。”老板看过全息屏幕上的作品集摇着扇子拒绝了。
这是一家巷陌深处的小店,算上老板一共只有三个员工,比起香榭路上宽阔明亮不带一丝感情的大型画廊,这家店门口缠绕着碧玉般藤蔓的绿荫下的小店就多了些人情味。
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画廊在帝星业内也是排得上的,很多常来欣赏的画客都喜欢他们画廊选择作品的品味与格调。
“为什么?我的作品没有那么糟糕吧?”端羽忍不住问,他跑了一天,又热又累,脖颈后都是汗水心底也不禁带上了一抹烦躁,语气冲了些。
“当然没有,相反,你的画风与技法都是上乘,看得出你学过也非常有天赋,已经比许多画家要强了。”老板没有在意,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半躺在躺椅上,摇着绘山水的折扇,笑吟吟道,“但你的画太浮躁了,流于表面,不管画的是繁花堆砌还是静湖睡莲,都只是个形式。”
“如果是个人,那就是有型无神,更没有支撑画的筋骨。你可以把它团成任何形状,描绘成任何模样,但它始终是软绵绵空洞的一团。”
端羽先喜后怒,眉心紧皱怒气冲冲道:“我画了那么多年画,第一次知道画还能看出筋骨。”这不是扯淡么?
“年轻人。”老板丝毫不以为忤,笑着对后面扬声道,“亲爱的,再拿一只茶杯出来。”
“嗯。”后面有人应声,走出来递给他们一只洗净的茶杯,是个面容平和唇角带着笑的omega,放下茶杯后就坐在老板身边,老板坐起身来给端羽倒了茶放在他面前,又殷勤的给老婆摇着扇子,对端羽轻松道,“你跑了不少家画廊,也收了许多名片了吧,喝点水。”
“不要着急…你有天赋,就差点经历了。”老板侧着首,带着过来人的提点笑眯眯道,“感受你的生活,不管遇到的是一阵风还是一场雨,只要你用心去感受,你会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的。”
…问题他现在要解决的是穿衣吃饭的问题啊,他签了婚前协议,离婚时被扫地出门什么都没分到,行李箱里除了几件自己婚前买的衣物,账户里一分星币都没有,今晚吃什么还不知道呢,端羽将茶一饮而尽,好歹缓了缓干涸的喉咙,垂头丧气的走在静寂宽广的街道上,只闷着头往前走,阳光缓缓沉下,瑰丽色泽的火红晚霞逐渐染满天穹。
端羽郁闷不已,他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他心底乱糟糟的缠绕着各种念头,心神散开,竟没注意到脚下的翘起边缘的石砖。
“啊!”端羽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吓得惊愕失色,偏偏右手还被压在行李箱手柄下面,只有左手胡乱画着圈脸朝下直挺挺摔了下去。
完了!端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最后时刻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支撑点,潜意识心底一沉,心道这次要脸着地了,吓得眼睛紧紧闭起,面上都失去了血色。
他已经不准备再找饭票了,破相倒不打紧,问题是把鼻梁摔断了看病又是一大笔钱,在空中自由落体的端羽已经开始心疼起自己瘪瘪的账户了。
预想中的冲击与痛感却没有带来,反倒是一个温热怀抱拥住了他,端羽颤巍巍睁开眼睛,用手试探性的推了两下,手下触感软中带硬,沟壑线条分明。
“你…没事吧。”一个磁性低沉又充满复杂情绪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拂过。
“谢谢,没事,没…”端羽意识到被人接住了,边拍着身上的土边站轻松站起身来,拍了两下,手里动作却忽的顿住了,声音也仿佛被谁捏住了喉咙,消失无踪。
端羽僵硬的怔怔机械转过头,眼眸抬起,一个席地而坐的却依旧如青松般挺拔的alpha身影缓缓清晰。
啊!他几秒前就是栽到了对方怀里,端羽在这里见到了他此生最想避而不见的人,只想转身就跑,尴尬到飞起。
“你最近还好吧?”alpha低声问他,他双眸是浅绿色的,瞳色深邃迷人,细看时有一种孔雀尾翎折射在阳光下染上碎金,形如法翠似的极至绚烂。
“还好。”端羽垂头假装想去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他,借而避开对方沉郁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地上散落着几件劣质玩具,还有墨镜纱巾,端羽转过头去望向背后自己刚刚被绊倒的地方,那是一个粗瓷的小猪存钱罐,粗略版型配合着错印图案区域的颜色,无端竟有几分粗旷。
这是个地摊…
“你在这里摆地摊啊。”端羽从喉咙挤出声音,艰难又带着不明显的愧疚。
“是啊。”alpha倒没有什么躲避的意思,坦然道。
“你怎么会做这个…”端羽跑了一天累得极了,看到前任落魄不禁为他闷闷不乐,不顾形象的蹲在他面前双手拢住膝盖闷声问他。
他记得以前alpha的条件虽然算不上好,但也是能找到一份正经工作的,他又与自己这种喜欢贪恋别人金钱权势,想做米虫的人不同,是从来依靠自己努力,他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这种alpha只会越过越好,怎么一别经年,摆起地摊来了?
“混得不好,就在空间港摆地摊了。”alpha没有解释像是自嘲,又看他带着个行李箱,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去旅游?”
“嗯…是啊。”端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堵着一口气不辨方向的埋头走,竟走到空间港来了,但他一向是宁愿死都要他的面子,磕绊着咬牙道。
任谁都能看出他过得不好,alpha却没有揭穿,声音依旧温柔的给予了他尊重,微微颔首道:“今天太晚了,港口最后一架飞船已经离港了,不如你明天再来吧。”
“哦…”端羽右手手指掩在另一只手下,握拳指甲刺入掌心,手指边缘都泛起用力过大的浅白色痕迹来,胡乱点头,踉跄起身就要离开。
“你!港口离香榭区太远了,你回去天都黑了,我的飞船就在附近,要不你跟我回去休息一晚吧。”alpha在他背后扬声道。
“不用。”端羽手紧紧攥着行李箱的金属手柄,倔强梗起脖子仰着首大步离开,眼底有什么东西滑落,但来去匆匆他甚至都感觉不出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他握着行李箱的手上,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对方轻叹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固执。”
端羽所有的坚强刹那间如冰雪在阳光下瓦解消融,察觉自己脸侧滑过一抹带着粗糙的温暖,熟悉又陌生,仿佛时光回溯和记忆中的爱惜重合。
“克莱因,我没事。”端羽哽咽着泣不成声。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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