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云翡
宫变结束第十日。
三皇子于狱中畏罪自尽, 简空还在逃亡,全国通缉。
昔日香火繁盛,遍布各州的佛寺, 一夜之间迅速败落, 神权跌落尘埃。大周皇室的威望一时到达了顶峰。
此时坤宁宫内, 处处挂满白布,一副丧葬之景的模样。
陛下亲临,宫人们几乎个个手脚发抖, 面色惨白,他们匍匐在地上, 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恨不得在地上撕开一条细缝钻进去。
“都退下吧。”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宫人们就像是如临大赦般地连连叩头谢恩,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眷姑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惨白着脸色行了一个礼,然后才退了出去,
偌大的华丽宫殿就此安静下来。
“真是可惜”
周帝望着满屋子的白幡,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皇后亲自为朕精心布置的这一切, 最后竟是没能用上。”
“呵”
身着凤袍的女人并没有回头,而只是定定望着面前的佛像, 端庄而美丽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些泪痕,但更多的是不甘, 和怨恨。
“你早就知道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现在应该很得意吧?”
她惨然一笑,
“看着所有的猎物,一个接一个的跳入你的牢笼,你应该是相当得意的。”
“朕只是不明白,”
周帝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同样望向女人正在看着的那尊佛像,
“简空或者说周泓远,他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皇子,到底哪点比朕强?”
听到这句话,皇后诧异一瞬,接着便笑出声来,
“周泓锦,你又不爱我,你又不曾爱过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
说完,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噢”了一声,
“是我自作多情了,你问的是先帝吧?问他为什么,更偏爱一个私生的皇子?”
“你是朕的皇后,自然眼里心里都只得允许有朕一人,”
周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威严的语气中忽然染了三分怨恨,
“至于先帝他宁愿用靖王做垫脚石,也要把那个私生子送上皇位。哪怕最后失败了,也要给他抬个国师的地位,甚至还妄想爬到朕的头上。”
“可我的煜儿——!!!”
皇后猛地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连自称本宫都忘了,美丽的脸庞上不再端庄,而是变得疯狂
“我的煜儿他有什么错?!!哪怕我曾经与简空有旧,可煜儿他是你的儿子,是大周的太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周帝眼神中透露出惊愕,
“原来,你竟然一直是这样想的。朕怎么可能去伤害自己的骨肉?”
闻言,皇后忽然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那周淮晏呢?他的先天不足不是你动的手吗?”
她满脸泪痕,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哦,不,周泓锦,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他先天不足,你是想把他杀死,死在江悯的肚子里。”
皇后像是想要把这些年来这么多的怨恨,还有所有她知道的皇帝的丧事,全部都吐露出来似的,
“周淮晏五岁,他五岁那年,你是不是还动过一次手?可惜了,你那样精心的筹谋,却让一只猫当了替死鬼。”
“周泓锦,你当时怨怒了好久吧?”
她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几乎湿了鬓发,
“江悯江悯比我惨,她以为用自己的死可以换回孩子的生,可谁知道呢,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依旧想方设法,想要杀死他们的孩子呢哈哈哈哈哈”
她抹掉满脸的眼泪,叹——
“真是太可悲了。”
“”
这时候,周帝的表情变得阴暗,
“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周朝皇室的稳固,江家之势几乎一手遮天,若是他们有一个健康的皇子,外戚夺权,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什么当初要娶她啊!”
皇后的身躯几乎摇摇欲坠,可眼神却是怨恨到了极点,
“又为什么非要娶我呢?”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只是怨恨的发泄。为什么要娶,自然是因为她们身后,可以助他的势力兵权啊。
“我以为你会杀了江毅的。”
皇后的声音变得沙哑,却比刚才稍微平静了些,
“你已经看出他的弑君之心了,不是吗?”
“若是他那日真的带兵闯入了宣政殿,自然是要杀的。”
既然臣子都已经带着兵要来砍他的脑袋了,若是还不杀,他这皇帝还当什么?
虽然这般做法合了齐守邦的意,但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分割收拢北境兵权,只是要稍稍麻烦些。
“呵,说得轻巧,”
皇后嗤笑,
“江毅当年深陷乱军之中,依旧靠着一人一马杀出重围,如今他身后有数千铁骑,你要如何杀得了他?”
“想套我的话?”
周帝慢悠悠坐下,
“不过如今说与你听,也没什么。宫变之时,朕并没有在宣政殿,”
——而是躲在暗处看戏。
周帝研究了卫国公几十年,自然对他了如指掌。
“江毅把唯一的幼妹视作他的命,如今得知了真相,怨怒之下,定会一个冲进宣政殿,小小的宣政殿可容不下他的数千铁骑。届时埋伏在夹壁暗道中的三百死士会在第一时间涌向他。”
顿了顿,周帝又笑,
“不过当然,朕了解他有多么悍勇无敌,三百死士自然要不了他的命。可纵然他曾横扫千军,也是到底也是人。哪怕可以抵御,却不能逃走。”
“谁都不曾知道宣政殿下面是数十米的深坑,里面灌满了油,一旦死士出动,那么里面暗藏的机关就会启动”
活埋,然后焚烧——
到那时,哪怕是神仙也难救。
“周泓锦,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今日便是我的死期,对吧?”
皇后看向他,惨笑,
“周泓锦你真可怜,只有死人才会听你说话。”
“若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便是你杀了他,皇后。”
周帝没有接她的话,漆黑的眸子中晕染开独属于帝王的冷漠
“你了解朕,也了解江毅,可你还是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
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这般无耻之言,皇后竟是一时惊得愣住。
这时候,周帝像是想到什么,才微微笑起来。
“好在,玉石俱焚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朕也省得处理后续的麻烦事,不过倒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意外。”
虽然之前听说那异奴在箭术上赢了老八,周帝也只当是,卫国公给周淮晏选了一个新奇一点儿的护卫放在身边。既可以赏玩,又能够贴身保护。
可那日宫变之夜,突然出现的异族少年可把周帝都惊到了。
假传圣旨来救驾,还只身一人生生挡住了百千铁骑,甚至连对上卫国公都不落下风。
这样的惊世之才,连周帝都忍不住喟叹。就好像,有人专门为他送上了一把如此锋利的绝世神兵。
虽然不知道此人谋略如何,但这都不是问题,若是蠢笨些更好,才容易掌控。
如此之悍勇,便足以替代卫国公,同样,如此卑贱的身世,也是最好哄诱拿捏的。
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嗤笑道,
“可你别忘了,他是周淮晏的人。说不定,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把刀,可却不知这是别人用来杀你的。”
“他可不是周淮晏的人。”
周帝略有深意地笑,
“是侍奴,区区一个玩物而已,能有几分真心?”
周人最是轻贱异族,更何况是奴隶?
“以一男子之身,雌伏于人身下,被亵玩如此之久,怕是心中怨恨早已累积成山,否则,怎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在宫变之时做出这等骇事?”
当时周帝就在暗处看着,他太了解江毅了,当时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动作,绝不可能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
因此,那异奴的救驾之举只能是临时做出。
人在绝境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抓住一切可以将自己拉出去的东西。
一份救驾之功,足够了。
当然,周帝天性多疑,自然不可能就此简单的相信,他还会有更多的试探,只是现在这样一把好刀,让他舍不得放手。
然而皇后此时此刻,心如死灰,她不想再知道关于卫国公的事情,也不想再知道皇帝还有多少筹谋后手,
她只是凄凄地问,
“周泓锦,若煜儿并非你动的手,那是谁?”
这个男人刚才都把那么多秘辛告诉她了,也承认了所有做过的脏事,可独独周淮煜之死,他却不认。
如此,皇后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这么多年若是真恨错了人,那她到底算什么?
然而此刻,周帝却是冷笑一声,问她,
“若煜儿不死,若你不误认是朕动的手,你还会和简空一起,走到现在这一步吗?”
“”
皇后呆呆愣住。
她抱紧双臂,开始发抖,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冷的彻骨。
“是是他?”
女人瘫倒在地上,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可她仿佛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痛,只是大笑,歇斯底里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他简空周泓远哈哈哈哈哈哈周泓远”
爱她的男人,杀了她的孩子。
娶她的男人,要杀了她。
多么可悲,多么可悲啊
翌日,皇后薨逝。
半月后的出灵礼结束时,周淮晏在窗边站了整整一天,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亲手为她点了一盏佛灯。
“殿下。”
红豆语气忧虑,
周淮晏知道她想说什么,此时点燃佛灯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他沉默片刻,退开了些,
“那灭了吧。”
“是。”
大宫女立刻上前,将所有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
谁都没有说话,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这时候,少年突然瞥见了放在窗边的那一盆山茶花,
当初那样娇艳欲滴的花朵,现在早已经枯萎了。果然,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适合养花的。
舅舅是对的,他不仅不适合养花,也不适合养猫,漫长的沉默过后,周淮晏突然开口,
“红豆,把那花也搬出去吧。”
“是。”
顿了顿,大宫女多问了一句,
“殿下,这山茶花再有三个月,会开第二次,那是放在院子里继续伺候着,还是”
“丢了。”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
“不要了。”
闻言,红豆便不再多问了,她甚至不再开口称“是”,只是默默的抱着花盆退了出去,
自从宫变之后这一个月内,皇帝日日都去看望阿翡,御赐的珍宝更是琳琅满目。甚至就连云家如今的家主,也被召入京中。
阿翡有了姓氏,不再是什么身份低贱的异奴,而是云家的嫡少爷,纳入族谱。
如今,他叫做云翡,封冠麾大将军,正三品。
此般隆宠,前所未有,羡煞旁人。
——所有的一切都像殿下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国公爷明面上是擒拿叛贼三皇子的功臣,可他与皇帝都清楚,那天宫变之夜,早就撕破了脸面。
如今,只是留存一些表面的安宁罢了。
红豆把手里的花盆抱去给小太监豆沙,
“殿下厌了,拿去丢掉,丢远些。”
“可这再有两三月就开花了啊。”
小太监挠头,心想,
【当初不是看殿下还挺喜欢来着,日日亲自给浇水照料,怎么这么快就】
不过,他也聪明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利落的抱起花盆走出栖梧宫。
这时候,抱着冰盆的宫女们接连回来了。红豆赶紧匆匆过去,
“快,快些,莫化了,把这些都放到殿下的浴池里。”
天色渐渐暗下,红豆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晕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
少年无意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来一口闷下,然后净齿。可即便数次净过之后,唇舌中依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
但周淮晏却不再会像以前那样,跟大宫女抱怨着药苦不愿意喝了,也不会在喝完药之后,像个孩子似的讨着要吃蜜饯甜糕。
周淮晏如今终于恍然,人总是得吃些苦头的,如此前路才能看得明白。
到底是古人有智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之前就是过得太安逸了。
看着少年平静到死寂一般的面容,红豆默默把蜜饯罐子收了起来。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大宫女扶着少年的手,因为现在刚入九月,夏季的炎热还未褪去,她只感觉殿下的手如今是越发的寒凉了。
想到等下要入的冰浴,红豆脸上泛起心疼,
“殿下,要不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腕被死死的攥住,
“不必。”
周淮晏松开她,然后独自一人走向浴室。里面的装潢摆饰和以前并无不同,只是池中温暖的热水如今换成了冰块,而旁边摆放着一坛烈酒,
少年褪下衣衫,走进去。
就像阿翡曾经顾虑的那样,不用母虫而引出子蛊,倒底留下了后遗症。
合情之蛊,合情方解。
后遗症同样如此,血液,或者体/液,无论哪一种对如今的周淮晏来说,都是罂/粟。而他此刻承受的痛楚,就像是现代那些瘾君子,犯了瘾。
五日发作一次,刚好轮到今天。
李太医说,他无能为力,只能用些温补的药材调理少年的身体,若想摆脱痛苦,治标之法便是那个人的血液,或者体/液。可若想根治,就像戒掉罂/粟一样地,靠着意志力挺过去,强迫自己戒断。
周淮晏自然只会选择根治。
蚀骨的痛楚,这种感觉好像有万千蚁虫在身体里啃食,令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着,发出哀鸣的声音。
少年面色惨白,也不发声,只是颤抖着手臂,一碗又一碗地灌酒下去。
过度的低温可以麻痹神经,而醉了也就感觉不到了。
这样的过程,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时辰。
只是即将要结束的时候,大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陛下忽然来了兴致,说要设家宴,请您去。”
顿了顿,红豆继续道,
“要不奴婢去回绝了,就说殿下身体不适?”
“家宴?”
周淮晏的嗓音很哑,他极缓慢地从冰池中起身,缓了好半天,才慢慢走上来。随意披上一件外衫。
“既是家宴,岂有不去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周淮晏穿着一身红色锦衣,姗姗来迟,抵达了设宴地点。他喝过酒,原本苍白的面色,终于多上几分微醺的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此刻夜色深重, 殿内一片辉煌璀璨,恍如浓艳明昼。
殿上,皇帝正拉着云翡将军喝酒。二皇子和八皇子还有小十三,各自按照尊卑坐在两侧。
少年的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微微一顿,
周朝二至三品的官员都穿绯色朝服。而周淮晏只是为了张扬些才选了红衣,却不想竟是跟他撞上了。
周淮晏收回视线,抬步走进去,跪下,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翡坐在皇帝身边,而周淮晏这一跪难免方向对了过来,他立刻装作不小心碰到了酒杯的模样,匆忙起身走到去捡。
“哎呀,一个杯子而已”
周帝正聊得开心,也没工夫搭理周淮晏,只是随意摆摆手,道,
“免礼,赐座。”
“谢父皇。”
周淮晏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红豆跟在他身后站着
少年刚一落座,就感觉到全殿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这里,
毕竟谁都知道,如今圣宠正隆的那位冠麾大将军曾经,是他房中狎玩抚弄的侍奴。
而宫变结束的当天,周淮晏怒气冲冲闯进那位大将军养伤的宫殿中,极尽羞辱贬低,还砸碎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毕竟,一个侍奴不仅偷了卫国公的破天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那位铁血大将军的脸。
素来仗着卫国公的势力,横行霸道的九皇子可不得气疯了么。
皇宫里的宴席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听听戏曲,小曲儿,看看宫廷舞蹈,吃吃喝喝,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也就完了,
——不过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
周淮晏单手支着苍白的侧脸,看着一个个婀娜多姿的异族少年少女,穿着舞服走上来。
“宫廷中那些舞蹈,朕也看腻了,便也想看看些新鲜的。”
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们这些做皇子的自然也只能一一跟着附和。
还没来之前,周淮晏就猜到了,皇帝又在试探他跟阿翡的关系,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倒也情理之中。
其他几位皇子倒是也看出了周帝的心思,个个埋头就当做背景板,也不敢说话。
周淮晏看了两眼,便笑出了声,
“这舞新是新鲜,可跳的却不怎么样。”
“哦?”
周帝似是来了兴趣,
“朕是觉得还不错。”
若是换做平常人听见天子开口,哪怕再不喜欢也得顺从着附和几句,可周淮晏却是直直望向皇帝身边,那位一身绯色朝服的大将军,
异族少年一袭艳丽夺目的朝服,眉眼深邃,俊美异常。
周淮晏歪坐在位置上,望向他,像是喝醉了。
他的神色看似慵懒,目光却极具侵略性,少年懒懒地笑,嗓音还是沙哑的,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那父皇,肯定是没见过云翡大将军的舞姿。”
“”
闻言,阿翡身子一僵,五指将衣料攥得发皱。他扯了扯唇角,却不敢看过来。
“殿下说笑了。”
周帝足足等了片刻,才摆摆手,
“朕亲封的大将军,如今哪能用来跳舞与人取乐?”
“呵那父皇就没有眼福了。”
周淮晏随手搂住过来敬酒的舞女,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
“这蓝色的眼睛,倒是生得好。”
“谢殿下夸赞。”
后者的周语还不自然,却是顿时羞涩地红了脸。
阿翡的余光将这一切尽入眼底,他表面神色淡淡,可心中阴暗的杀意却清晰的滋生了出来。
这时,周淮晏忽然把少女一把搂在怀中,望向周帝,
“父皇既是抢了我的人走,是不是也该补还给一个?”
“哈哈哈哈哈”
闻言,周帝大笑,
“随你,今日这些朕全都赏你。”
“儿臣体寒,那今晚便选个回去暖暖榻好了。”
周淮晏侧过脸,从殿上的角度看过来,就像是他把头,都埋进了那女子的胸口似的。
但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他的瘾又发作了,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能借此动作遮掩。
因为周帝匆匆派人来请的缘故,他本来应该在冰池里呆两个时辰,可刚才只有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他搂着那异族少女,手指似是在不规矩地抚弄,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
泼洒出来的酒水,顿时弄湿了少年鲜红的锦衣。
红豆看出了少年的异样,立刻厉声呵斥,
“你是怎么伺候殿下的?竟是把让酒水污了殿下的衣衫?!!”
异族少女大骇,连连跪下求饶。
周淮晏只是醉醉地笑,
“别,别骂她,一件衣服而已,换了就行。”
他伸手把那少女拉到怀里,
“走吧,陪本殿下去换衣服。”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语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帝也顺势摆摆手,
“去吧去吧,回你自己宫里去换吧。”
“谢父皇。”
少年七歪八倒地行礼,就像真是醉的不行似的。
只是周淮晏还是高估了他的忍耐力,还没回到栖梧宫,他就已经快不行了。
红豆为了遮掩,只能就近找一处空旷的宫殿将他安置下。
“殿下,殿下,再忍忍,再忍忍”
她把满头冷汗,痛到不断颤抖的周淮晏放入满是冷水的浴桶里,努力安抚着他。
“马上,马上就过去了。”
这里不能弄很多冰块来,只能用冷水。
“出去”
周淮晏勉强还存留着三分理智,但即便是他视作心腹的大宫女,少年也不愿意让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见。
“殿下”
“滚。”
他实在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吱呀。
房门被关上,空旷的屋内只剩下周淮晏一个人,他终于支撑不住,没入水中。用另一种痛苦的窒息去压制前者。
只是不到几息,他就被人一把扶了起来。
哗啦——!
大片冰冷的水花四溅,迷蒙间,周淮晏看见了一双熟悉的,苍青色的眼睛。
“滚开。”
周淮晏是想要一把将对方推开的,可是他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被对方拥在怀中,
这一刻,少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听见了那人哀哀哑哑的道歉。
可如今,周淮晏已经不是,会因为一句哭泣的道歉而心软的人了,
他想要开口喊红豆,喊那位死士出身又武艺高强,从不欺瞒自己任何事情的大宫女进来,进来护住他,驱赶走一切的威胁,和危险。
可就在周淮晏开口的刹那,冰冷的唇上忽然感受到了炽热的温度。
推不开。
对方的手扣在他的后脑,无路可退。
可这个吻让周淮晏觉得屈辱,或者说他并不把这样的接触当做是一个吻。
——而是羞辱。
从生下来就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所以周淮晏生平最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可是如今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分毫的力气挣脱,只能被迫接受到对方决定结束这过分亲密的接触。
“怎么,大将军当得还不如侍奴舒服么?”
周淮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知道是因为感受到了过分的恼怒,还是因为刚刚过分亲密的接触,而喘不过气。
“你还真是贱,这么着急着找男人。”
然而,少年这句话明明是,想要羞辱对方的。
可那人竟然认真点点头,然后动作利落地掀起了绯色的朝服。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应该没有犯规了吧(小心翼翼。)
第52章 晏宝学外语
当阿翡起身, 又将浴桶里的少年抱出来的时候,原本冰凉的水已经变得温热了。空气中溢散着一种熟悉而甜腻的味道。
好在红豆准备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小猫的动作越发利落而熟练了, 熟练地处理着结束后的一切。
周淮晏又回到了原本精致整洁的模样, 除了头发还湿着散开, 唇色过分艳丽之外,看起来与以前并无不同,
方才蚀骨般的痛楚, 犹如潮水般褪去,再也不见踪影, 甚至于从骨髓深处,还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餍足。
少年闭了闭眼,然而他的心情却与身体的舒缓截然不同,
“你就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阿翡默了片刻,才答,
“他醉了。”
他学毒学了九年,学医又学了一年,悄无声息让一个人喝醉还是很容易的。
周淮晏眯起眼,有些羞恼地摩擦着手腕内侧的红痕,
“你是故意的。”
“”
阿翡系腰带的动作一顿, 沉默半响之后,才轻轻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他依旧见不得少年那样痛苦,
阿翡以前见过类似的情况, 患上瘾的人, 即便有些意志强大的, 想靠着自己挺过去, 然而最后他们的下场,永远只是痛苦的死去或者沉|沦两种选项。
有时候死很容易,可要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存活,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虽然血液也可以,但持续的效果非常短暂,因为里面某种能够缓解“瘾”的东西,只有情动的时候才会分泌的比较多。
虽然阿翡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很多种,看似客观,且不得不去那样做的理由,但其实刚才的事情,其实他也有一部分的私心。
从宫变之夜到现在,快一个月了,阿翡想他想得发疯。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想起从前,从前待在周淮晏身边的时候。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慵懒缱绻的笑,清冽好听的声音,花瓣般饱满艳丽的唇,玉白修长的指,还有很多很多
阿翡疯狂地思念着,那个人的所有。
只是那样美好的梦境,总会在第二天犹如一片烟雾般消散,再也不见踪影。而是只能怔怔地看着头顶那,陌生而过分华丽的床幕。然后,他起身,沉默着把粘黏的床单换下来,毁尸灭迹。
“呵”
周淮晏捂住眼睛,讽笑,
“这样的报复手段还真是漂亮。”
他曾经一开始,的确把阿翡当做过宠物,甚至后面因为过分的恣意纵|情,行为对待上也称得上是玩弄。所以现在,才会染上这样不堪的瘾。
如今被玩弄的人,倒是成了自己。
“”
阿翡沉默着,不再像以前那样哀哀哭泣着解释。
他只是安静地整理好自己绯色的朝服。
因为他尝试过很多次,很多很多种方法,可直到现在,他才逐渐的明白,少年已经不在意真相了,
——不在意了。
他说谎也好,实话也罢,周淮晏如今已经将他完全,摒弃在所有冷漠的防御之外,还竖上了无数尖锐的刺。
哪怕是出自于好心,哪怕阿翡当时有太多太多的苦衷和顾虑,哪怕现在他愿意把心都剖出来给少年看。
那个人也不会信了。
因为少年在意的,不是真相,而是欺骗。周淮晏此生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就是欺骗。
见对方不答话,周淮晏一股闷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呵曾经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变成这副只能任你摆弄的模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得意,特别痛快?”
“”
阿翡没说话,可原本平静的表情却露出了微微迟疑的神色来。
虽然主人的不信任和拒绝,让他很痛心,但是他们如今的关系,加上少年因为蛊毒后遗症的身体,突然间变成了由他来掌控主动权,
虽然不曾得意,但痛快还是有几分的。毕竟原本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子,在水中沉|沦的模样,的确很然而,这时候,阿翡看见少年越发阴沉的脸,顿时住了脑。
他不自在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绯色的朝服,因为是刚才怕弄湿特地脱掉了,所以现在依旧干燥而整洁。接着,阿翡又瞥了一眼旁边,周淮晏刚刚换下的湿润的红色锦衣,两件同样红色的衣衫,刚才在宴席上的时候,竟是让他大逆不道地想起了婚服,
阿翡不再像以前做侍奴那样肩背微微曲着,如今倒是挺得起笔直,只是垂着眉眼,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他低声道,
“殿下既是无碍,那臣便告退了。”
“?”
按在水里弄完就跑?
周淮晏刚才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对方无意识显露出这一点细节,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妈的更气了!
周淮晏从来不爆粗口的,可这一刻心中还是忍不住冒了一句出来。他发现自己好像每次遇见阿翡的事情,总是这样不冷静。
这样不行,这样不可以。
冲动是魔鬼这句话虽然俗气,但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真理。
当初他不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把人给留在身边了吗?还力排众议,忤逆舅舅的意思。
砰——!
白瓷的茶盏摔在阿翡脚前,飞溅的茶水溅湿了那新制的朝服衣袍。
“给本殿下马上滚!!!”
冲动的确是魔鬼,可现在要气疯了的周淮晏觉得自己已经就是魔鬼了,管他冲不冲动!之前勉强还能算是谈恋爱的情/趣,可现在算什么?!!
阿翡低着头,把破碎的瓷片收拢起来放入袖中,免得等会儿被少年踩到。这一切做好之后,他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臣告退,殿下记得回去把头发擦干再睡。”
“”
他这样的态度,让周淮晏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中二期青少年,或者再亲近一点,像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朋友。
砰!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和想法!!!
少年一拳砸在桌面上,语气又恼又恨,
“红豆——!”
大宫女还在门口震惊阿翡从里面出来,接着就听见了少年在里面唤她。
“殿下!”
红豆匆匆跑进来,一眼就对上周淮晏因忿忿而显得有些艳丽的面容,但语气听起来还是异常的愤怒,
“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殿下奴婢刚才一直守在门口,的确未曾见有人进入。”
红豆也想不通,她忐忑又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懊恼。她方才听到屋内有些奇怪的声音,还以为是少年自己终于忍耐不住在于是她还特地站远了些,又扫清了四周的宫人,不许别人靠近,
结果没想到,是阿翡进去了。
这时候,周淮晏刚听完红豆的话,就忽然明白过来。他扶住额头,感觉到一阵无语和无力,然后,伸手指了指角落边的房梁。
红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外面清柔的月光透了一束进来。
“”
大宫女讷讷怔神
“竟然是揭了瓦翻进来的。”
砰!
周淮晏又忍不住忿忿锤了一下桌。接着他猛地起身,一堆袖子,大步走出去,
“把里面的东西都给本殿下烧了!!!”
“是。”
红豆呆呆地看着少年挥袖而去的背影,
她还真是难得见殿下这般恼怒的模样
接下来连续几天,周淮晏找了几百个异族奴隶进宫,还罗列了一系列的规矩,那排场条件就跟皇帝选妃似的,
最后,他留下了三个人在栖梧宫伺候,都是十四五岁,两男一女,异色瞳,模样也都是异族特有的精致立体。
很明显,此举是在羞辱皇帝新封的冠麾大将军。如今整个京城都在默默吃瓜。虽然周人轻贱异族,可那位叫云翡的,如今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当时他以一人拒乱军而护天子的事迹,还有因为偷拿卫国公破天戟来救驾,竟是与那位铁血将军动起手来,可最终居然不落下风。
其实救驾之功,虽然是天大的功劳,可这也比不上一位十七岁岁的少年,竟然能力压几乎已经登上神坛的卫国公这样完全不可置信的事情。
如今云翡这个名字,在京中可谓人人皆知,还变成了说书先生最新最热的故事。
九皇子的侍奴,抢了卫国公的救驾之功,这样的瓜可不是天天都有。
然而作为被吃的瓜,当事人周淮晏倒是心无波澜,他正在发奋学习。
放纵玩乐使人堕|落,果然他的小初高班主任说得对,学习才是正道,才是人一生最终的追求。
少年皱起眉,忽然抬头看向面前蓝色眼瞳的异族少女
“等下,刚刚那句话你再念一遍?”
“是。”
阿索娜小心翼翼的跪着,然后捧着书把上面的话用异族语重新再念了一次,
周淮晏没立刻跟着她重复,而是在脑海中细细拆解了她的发音,然后细细对应着里面的主谓宾语,开始摸索着他们的语法,
最后才跟着复述。
没办法,这个时代可没有专门的外语老师。哪怕有很多两族的语言都能说的好的人,也只是因为耳濡目染。并不能系统地通过语法知识进行教学。
所以他只能自己摸索着学。
异族王和齐守邦都盯着舅舅,而皇帝如今和在舅舅撕破了脸,要想夺兵权唯有一条路。
——异族和大周迟早会再有一战。
周淮晏需要做一些准备。
异族生活在极北的雪原中,他们的发音听起来很像周淮晏前世听过的俄语,连字形也很像。
少年的嗓音清冽幽凉,就像是山泉撞碎玉,念起异族语时,有一种神秘而温柔的腔调,好听极了。
阿索娜默默捏着手里的书,耳尖微微发红。
过了片刻,周淮晏停下来。因为这异族语里面有个弹舌的音,他怎么也发不好。舌头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
这时候,阿索娜忽然未经召唤,走到书桌前,跪着仰头,
“殿下要不要仔细看看,奴婢再示范一次?”
其实,她原本是按照异族的规矩叫少年主人而自称奴的。只是这样的称呼总让周淮晏想起那个人,于是便让她改了口。
“好,你做一遍。”
蓝瞳的少女仰着头,微微张开口,鲜红的舌尖随着急速呼出的空气弹动。
她做了两次,见周淮晏看得认真,忽然去拉住少年的手
“殿下要不要,亲手感受一下?”
她秀美的面容上,染着几分绯红。
“”
周淮晏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拉到唇边,脑海中却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啧!”
在触碰到阿索娜的唇舌之前,少年猛地挥开了手,
“啊!”
柔弱的异族少女被他摔在地上,但阿索娜完全没有任何呼痛,而是立刻跪好,蜷缩成一团,哭着求饶。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奴逾矩了!”
“”
周淮晏抿紧了唇线,拿起旁边放着的帕子仔细擦着手,他垂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忽然问,
“你们异族的奴隶,是不是都学过这一套?示弱,装可怜,然后不经意的勾引?”
“”
阿索娜不敢答话,只是哭着发抖。
然而这样的身影和哭泣,却逐渐和当初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重合起来。
周淮晏突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他垂着眸子,面色波澜不惊,
“今天起你不必留在这儿了,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殿下!殿下恕罪!!!”
阿索娜凄惨地哭泣着,然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宫人带了下去。
小太监豆沙小心翼翼的问道,
“殿下可否,要换一个进来伺候?”
“不必了。”
周淮晏的语气很冷。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全部甩掉,然后整理好今天的笔记和学习内容。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红豆又端来了一碗熟悉的,苦涩的汤药。而身后的宫女们,也捧来了一盆又一盆的冰块。
周淮晏已经可以熟练的走完整个流程,只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他又得从头开始。
李太医说,要想根治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挺过去,可却没有说一个期限。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甚至终生。
但听太医的语气,没有个五年八年,是戒不断的。
可哪怕是终生,周淮晏也会坚定的选择根治,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身上存在一个永远受控于人的把柄。
不想,同时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走入冰池中,熟悉的疼痛感和寒冷又开始渗透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这场突如其来的蛊毒,打破了他很多的计划。在笃定北境和异族会再次展开一场大战的时候,周淮晏就想过跟随舅舅出征。
卫国公老了,而且这次他不再像当年那样只需面对凶狠的异族敌人,还要提防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义子,以及,忠诚了数十年的皇帝。
原本,周淮晏想着,若是真的开战,他定要随着舅舅一同去。
毕竟北境距离京城要两个多月的路程,哪怕是八百里加急的速报,也需要一个多月才能抵达京城,
他必须守在舅舅身边,才能及时的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可如今这样的身体,完全不可能了。
嗒。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周淮晏艰难睁眼,果然又看见了一个最不期待出现在这里的人。
“滚出去”
周淮晏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然而此刻,阿翡垂着眸子,站在池边。
他知道自己本来不应该来的,可是听闻周淮晏竟然招了三个异族收在房中,他就忍不住生了嫉妒之心。
而且这蛊毒后遗症,若真想戒断,至少需要八年。难道真的要让心爱的少年说这样可怕的苦楚如此长久的时间吗?
阿翡忍受不了。
这虽是瘾,可他在子蛊的时候就用各种药物改善过了,即便永远不戒断,每次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周淮晏永远离不开他而已。
可这样的结果,若是抛开少年的意愿,却是阿翡最为梦寐以求的。
他看着周淮晏在冰池中艰难地呼吸着,因为过分寒凉的温度,他连呼吸都带着三分颤抖,原本玉白的肤色血色褪尽,呈现出一种冰雪般的苍白来。
散开的墨发贴在肩头后背,又几缕还落在胸膛上,浸了水,看起来就像是雪白宣纸上肆意流淌的笔墨。
——很是美丽。
即便连痛苦的时候,他心爱的神子也依旧如此让他神魂颠倒。
阿翡走过去,跪在周淮晏身后的池边,从后面拥住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触手寒凉细柔,就像是最极品的冷玉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让阿翡可以清晰地听见少年喉咙中压抑的痛苦的碎音。
“听闻殿下近日在学异族语,臣不才,愿意为殿下效劳。”
周淮晏将舌尖咬出了血,努力让自己维持住三分清明,努力了许久,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滚。”
“”
阿翡轻轻叹息。
他心爱的少年,竟然是连骂人都找不到太多新鲜的词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最难听的,也莫过一个“贱”字。
说的最多的,也就一个“滚”字。
而在侍奴营里呆过的阿翡,曾经听过的污言秽语,再听听周淮晏所谓的“辱骂”,
就像是成年人,听见气鼓鼓的小孩忿忿骂他——
【你这个笨蛋,不要靠近本殿下!】
一样的效果。
甚至听多了,还觉得有些可爱。
“殿下要不要,学些新鲜的词来骂?”
阿翡侧过脸,手缓缓没入冰池中温柔地缓解着他的痛苦。然后,贴着周淮晏冰凉的耳垂,低声道,
“不是恰好正在学异族语吗?那臣刚好可以教一些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攻宝拿着虐恋剧本,没想到小猫无师自通了宠文路线。
不要养肥发总啊!难道你们不觉得现在这个关系比之前更刺激酸爽吗?!!哪里虐了?
PS:晏宝后面会戒掉的,不必担心。
第53章 白玉雕琢的山茶花
宫外, 将军府。
天色蒙蒙亮时,一身黑衣的冠麾大将军偷偷翻墙回到了府邸。这是他受封那天皇帝给赐的,曾经是一位朝廷重臣的故居,
然而一推开房门, 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椅子上。
“又去栖梧宫了?”
带着面具的男人轻笑, 他的目光掠过阿翡衣襟间露出的红痕,用异族语问,
“玩弄前任主人的感觉怎么样?”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异族中,喜欢凌虐玩弄侍奴的贵族大有人在。因此, 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压力下,有的侍奴会噬主。
简单一点的,有的侍奴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暴起,杀死主人,但稀少的,若是侍奴一朝得势翻身,便会千倍百倍的凌|辱回去。
很显然,他认为阿翡也是其中一例。
异族少年关上门,表情冷漠。
若是按照以往,他定要把眼前这个, 对周淮晏出言不逊的男人碎尸万段。但是经历过最近这一系列的巨变之后,阿翡终于沉淀下来。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必做任何思考, 只需要按照主人吩咐行事的宠物了,让异族的人越是认为他恨周淮晏, 后者也就越安全。
毕竟, 一个沦落到被侍奴玩弄的废物皇子, 有什么威胁呢?
阿翡开始发现, 他在周淮晏身边待了这么久,连思考问题的方式,也逐渐向少年靠近了。侍奴的身份已经不足以保护他,所谓的最强大的肉/体也不足以保护他。
阿翡终于明白了,当初少年对他所说的权利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他周旋在皇帝和异族王之间,就像一株扎根于两棵苍天大树上面的寄生植物,疯狂的汲取着他们的养分,肆意生长。
他要成为一棵新的参天古木,要有足够多的权势和枝蔓,要繁荣到一种极致,才能荫蔽守护住心心念念的少年。
阿翡面无表情地拉好衣襟,掩住锁骨上的痕迹,问,
“乌恒金,简空的下落找到了吗?”
“喏。”
面具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在桌上,之所以这样快就找到那个人的位置所在,是因为对方主动来求合作。
但是比起一个被全国通缉的,声名狼藉的妖僧,不如将它当作给赫律北的垫脚石。两者相比,后者的获利和助益自然更大,
“拿去邀功吧,你站得越高,我们后面的动作才越顺利不是?”
阿翡捻起那纸条,然后展开,匆匆扫过一眼便将其落在旁边的烛火上,燃烧成灰烬。
简空,给周淮晏下蛊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痛苦挣扎的模样,阿翡无意识攥紧了拳,因为过分的力度而指骨泛白
“今天太阳落山之前,皇帝会见到他的人头。”
烛光在那双苍青色的眼瞳中明明灭灭,跃动出一种奇妙的颜色,愈发地虚幻美丽。
他忽然开口,
“帮我找一样东西。”
见赫律北如此听话顺从,乌恒金的心情很好,想着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违禁物品,答应下来也不是不不行,
“你要什么?”
“冥血草。”
闻言,男人眉头锁紧,
“你要它做什么?”
阿翡不答,只是平静问他,
“能取来吗?”
“”
乌恒金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他的目的。不过,冥血草也并非什么违禁之物,只是一种在异族雪原上比较出名的毒草而已。
人若是误食过多,血液就会倍增,时间一长,身体就会变得肿胀,一般的疗法是放血,只是后期身体会虚弱一段时间,也算不得什么剧毒之物,只是经常被用于审讯折磨的手段。
思来想去,发现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威胁之后,男人点点头,
“好。”
说完这些,乌恒金稍稍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如今皇帝和卫国公已经彻底反目成仇,王上在半月前已经集结好了二十万大军,即刻便准备南下。”
闻言,阿翡的面色震惊一瞬,接着便万分凝重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待到战乱之时,埋伏在大周内部的人蛊便会群起,化作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向大周朝的命脉。
但同时,异族王的二十万大军也并不只是佯攻,如今大周内讧,兵权割裂。卫国公年老,而齐守邦想要夺权自封为王,皇帝更是容不下三十万铁骑在枕边虎视眈眈。
大周朝如此割裂混乱的局势,哪怕没有人蛊计划,战争真的发生时,利用那三方互相猜忌敌视,自然也能从中获利。
“赫律北,届时皇帝定然会派卫国公出征,然后让你也同行,王上的意思是你先顺着皇帝,假装忠心于他,然后借天子之势,割裂分化北境军权,”
想到即将开始的大计,乌恒金的语气带着几分激动的颤抖,
“北境那边已经谈好了,齐守邦会是我们暂时的盟友,先杀卫国公,让那周朝皇帝开心一下,然后把你捧上去。”
听见这句话,阿翡的眼神某一瞬间染了杀意,但很快他就垂下眸子,掩饰住自己所有的情绪,
“齐守邦的父母都是为异族所杀,国仇家恨在前,他怎么会与我们合作?”
乌恒金嗤笑,
“呵,他的父母是我们杀的没错,可将那两人的头送到我们刀下的人,可是那位恶鬼将军啊,你以为他江毅得来的这兵权,就干净吗?”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的往事,
“当年齐守邦的父亲齐国烈,无论是谋略还是武艺,皆不输于江毅,唯一差了一点的便是他的出身。”
乌恒金讽刺地笑,
“当年江毅还只是个将军,齐国烈的品级比他略次,鬼断崖一战,他们上头的命令出了错,陷入苦战,最后需要留一个人来垫后,最后留下的,自然只能是齐国烈。”
“毕竟,区区一介草民的贱命,怎么配与名门贵将的世家子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乌恒金看了一眼阿翡,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江毅要收齐守邦做义子?他只是愧疚而已,愧疚自己用别人的命,铺了自己的前程。若非如此,如今这恶鬼将军的名号和卫国公的爵位还不知道花落谁家。”
“”
阿翡一直想不通,齐守邦那样的叛国贪权之徒,怎么会是国公爷的义子。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最重要的命令和信息都已经传递完了,乌恒金站起身,
“按照计划,北境开战的消息还会有一月才抵达京城,而你也会在那之后随卫国公出征,在这之前你要尽可能的获取皇帝的信任,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力配合你。”
“——简空不够。”
擦肩而过时,阿翡忽然开口,
“要想彻底获得皇帝的信任,光靠简空不够。”
周帝生性多疑,哪怕明面上看着给他无数笼统,可实际上依旧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比如现在哪怕给了个大将军的名头,实际上也未曾让他真正执掌与官职对应的兵权。
“”
乌恒金眯了眯眼,很显然他也明白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名单。”
阿翡转而看向他,苍青色的眼瞳中溢散开冰雪般的冷意,
“——人蛊计划的名单。”
“不行!!!”
乌恒金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甚至愤怒地一挥袖口就要离开,
“不需要全部的名单,只需要七分真三分假,获得皇帝的信任即可。”
然而阿翡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可怕的力气让腕骨发出了细微的悲鸣,他眼神阴沉,
“否则,那你想要怎样获得皇帝的信任,他才会放心地让我掌控北境兵权,如你们所愿的那样,顶替卫国公的位置?”
大脑快速运转着,阿翡努力地学着像主人那样去思考,
“这次救驾之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皇帝夺兵权的计划里,自然没有我的名字。若是一个月之后,他依旧对我心有顾虑,只把我当做分化北境兵权的可有可无的表面工具,那么你们的计划根本没有用。”
“卫国公的确有愧,但齐守邦作为一个可以为国家而战死的将军之子,又镇守边关十年,他绝不会叛国,家仇一报之后,他便会立刻把刀锋指向你们。
或许齐守邦不会复刻当年恶鬼将军的辉煌,但也绝不会让异族的铁蹄,踏入大周朝的国土一步。”
“”
这一刻,乌恒金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这件事情太大我需要禀报王上。”
阿翡松了手,表情恢复平静,
“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乌恒金语气激烈,
“可半个月,根本不可能把消息送回王上!!!”
——更别提得到回复。
阿翡看他一眼,冷漠的苍青瞳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阴谋迷雾,
“你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分裂北境兵权。那三十万铁骑只要还在一人之手,不论是卫国公,齐守邦,还是皇帝,你们便永远不可能踏入周朝的国土一步。”
“”
乌恒金踉跄后退一步,咬紧牙关,但很显然已经开始动摇,
“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阿翡不再理他,只是大步走进室内,
“记住,你只有半月。”
“”
听见外面消失的脚步声,阿翡走进浴室。皇帝赐给了他很多奴仆,但他不习惯被人伺候,便将他们全部赶到了外院。因此偌大的内院里,一直都是空荡荡冷清清的。褪下衣衫,阿翡看向面前精制的铜镜,目光细细在里面的影像中扫过,他伸手摸了摸后颈处,那里有一圈齿印,描摹着上面的轮廓。
那样的行为让阿翡想到了曾经在雪原看见过的雪豹。有的雄兽总要死死撕咬住不听话的雌兽以便更好地进行繁衍。当然,少年不可能是这样的意思.只是阿翡感受到痛楚的那一刹那,脑海里无意识地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他摸到了伤口,能够感受到对方有着可怕的恨意,竟是差点将那一块肉都生生咬下来。
周淮晏恨他,恨他的欺骗,更恨他屡屡破坏自己戒断的过程。
阿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将冰冷的水浇在身上,就像以前那样地细细清洗。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
冲落的水流晕染开淡淡的血色。
阿翡其实有过那样的念头。
有过,让周淮晏一辈子都戒不掉那样的“瘾”,这样的话,心爱的少年就会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可那样的念头,仅仅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片刻,便被狠狠扼杀。
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与伤害周淮晏的皇帝,给周淮晏下蛊的简空,便再无区别,
阿翡小时候见过一些异族的贵人孩子,他们都被娇宠着,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有一次,一个贵族的小少爷买来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鸟儿,很漂亮很漂亮,只是那鸟儿总是恹恹的,看起来快死了。
后来有一天,小少爷忘记关笼子,让那鸟儿飞了出去,他气急败坏,动用了几百个奴隶才将那鸟儿抓了回来。
小少爷折断了它的翅膀,然后关在笼子里精心饲养。
可不到三天,那漂亮的小鸟儿就死了。
阿翡舍不得放漂亮的小鸟儿离开,也舍不得折断他的翅膀,他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到。
——但以后总会想到的。
冲下的水流逐渐变得清澈透明,阿翡蹲下,伸手去取里面的东西,虽然过程有一点点艰难,但好在最后还是取出来了。
——是一块白玉雕琢的山茶花。
他冲洗掉上面微稠的液体,然后抚摸着上面被刀刃精心雕刻出来的纹理。那样熟悉的做工,阿翡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少年用禁匕雕琢出来的。
昨晚等到痛楚散去之后,他立刻就遭到了主人愤怒至极的报复。
只是令阿翡失望的是,周淮晏并没有用他教导的那些异族秽言骂他,只是施加了些许勉强称得上算是凌/虐的手段,让他如此伤痕累累地回来。
只是少年不知道,他所认为的羞辱虐待对曾经接受过审讯抗压训练的阿翡而言,并不算什么。甚至,趁少年不注意的时候,阿翡还偷偷藏着,把周淮晏恼怒之下送进去的白玉带出来了。
【唔,他还是没改掉那个习惯。】
异族少年随意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浴室,然后用干净的锦帕把那朵漂亮的山茶花擦干净,列入为他新的收藏品。
静静观赏抚弄许久之后,阿翡走到窗边,给那盆山茶花浇水,精心侍弄。
——就是被周淮晏拿去丢掉的那盆。
再有两三个月,就又要开花了。阿翡感到有些可惜,因为大概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看不见了。他细细思忖着,得找个人好好侍弄着,毕竟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枯死了可不好。
做完这一切,阿翡才走到书桌前,他从桌下搬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和毒虫。
他取出一把匕首,割破手腕内侧的皮肤,让血液流入玉瓷碗里面。然后按照记忆,开始取出草药磨碎,放入碗中,开始试验配比。
世界上既然有毒,便必然有解药。
蛊毒,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他的血液里面的东西有效,那么自然可以找出能够替代的东西,然后反向研制解药。
只是这样的事情从未有前人做过,阿翡如今的把握也只有两成。因此还不能告诉他。但日后总会有提升的,无论如何,也总比忍受八年蚀骨的苦楚要好。
阿翡知道周淮晏嗜甜,喝一碗补药都要闹着吃好多好多甜糕蜜饯,甚至,连周围侍候的宫人也要取甜食的名字。
他又在腕上割下一刀,感觉不到疼,只是心想着,
那样爱甜食的少年,哪里能吃得了那样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开始出征,等到战争结束后,阿翡就封王,完成猫猫进化大老虎过程。
然后就是小黑屋剧情啦!
发总也很想快进到那里,不过故事还是要讲完整,所以小天使们不要急。
第54章 飞蛾扑火
半月后——
国公府。
“咳咳咳”
卫国公把药碗放到一边, 面色凝重,
“你说云翡把异族王人蛊计划的名单挖出来了?”
自从宫变之后,卫国公就称病在家, 不再上朝了, 因此所有朝堂上的消息都是通过霍骁传回来。
“是。”
霍骁面色同样严肃,
“如今各州都在抓捕异族人蛊,京城里面这两天抓捕下狱的,已经多达两百人了。宫中甚至潜藏了有二十余人。陛下很是震怒。”
“确认真的是异族王精心培养出来的人蛊吗?不是滥竽充数?”
卫国公皱起眉, 心生怀疑。
“不是滥竽充数,我带人去亲自查验过, 甚至陛下还下令动用了监察卫,查出来的结果自然全部确凿。”
监察卫是大周皇帝的直属亲卫,除了皇帝,不受任何人管辖,负责监察百官,手段狠辣,紧要关头之时,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
正在卫国公苦苦思索之际,管家忽然敲门进来,
“国公爷, 小殿下回来了。”
卫国公愣了一下,立刻起身, 神色间竟是有几分焦灼慌乱,
“快, 快把我的药碗收起来, 把窗户打开散一散味道。”
接着, 他的动作一顿, 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襟,
“算了算了,拦住他,拦住他,让他先回自己屋里等着,就说老夫在忙,换身衣服就过去。”
霍骁看着素来面色严肃冷峻,沉稳大气的国公爷在书房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团团转,
【果然,也只有面对小殿下的时候,国公爷才会露出这样的表现。】
一刻钟后,卫国公匆匆赶到了心爱小外甥的屋里。
一进门,就看见少年懒懒坐在椅子上,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甜糕,只是那眼神却是看得卫国公背后发毛。
“舅舅不是忙着呢吗?怎么有空到淮晏屋里来转转呀?”
卫国公脊背一僵,
“咳,刚刚在书房,确实有点事情。”
“那今年舅舅这么忙,淮晏就不打扰舅舅了。”
周淮晏起身,接过大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这就告退。”
“诶!”
卫国公拉住他,下一秒管家立刻收到了国公爷的眼神,带着周围的婢女奴仆退了出去。
“咳,老夫现在不忙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见外人都走干净了,周淮晏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舅舅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什么什么瞒着你?”
卫国公皱起眉,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周淮晏平视着他,如今快一年过去,他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三,基本可以平视曾经只能仰望的男人了,
“舅舅受了伤,为何不告诉我?”
“”
卫国公面色一僵,但还是嘴硬狡辩,
“我这一生受的伤还少吗?都是些皮毛,过些个几日也就好全了。”
“”
周淮晏面无表情,忽然捏住他的右手腕,语气隐隐散发出愠怒,
“淮晏记得舅舅不是惯用左手吗?怎么今日倒是用右手来抓我了?”
“”
卫国公沉默片刻,无声轻叹了一口气。素来威严的面容上竟是在这一刻多了几分老态,
“带兵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即便告诉你又能如何?不过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周淮晏定定地盯着他,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那日后如果淮晏也受了伤,无论多重,只要不死,定然也不会告诉舅舅!反正舅舅也帮不上忙,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你——!!!”
卫国公要被他气死了,他一把挥开少年的手,气得胡须都在抖,
“周淮晏!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不听话!”
“”
少年闭了闭眼,忽然伸手拥住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男人的消瘦。
江毅十二岁那年,江悯才出生,没过两年,他们的父亲就死在了战场,母亲也接连病逝,是江毅一个人把年幼的妹妹江悯带大,亦父亦兄,
他很爱很爱江悯,后来江悯死了,这份爱就转移到了周淮晏的身上。
再过几个月,周淮晏就二十岁,而江毅也就五十七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岁数早已经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了。
可卫国公还要上战场,不但要与异族拼国仇,还要与老天爷争生死,毕竟在冰天雪地中征战,连御寒都是个大问题。
当初恶鬼将军的战绩虽然辉煌,可战况却是无法想象之惨烈。
周淮晏至今记得小时候撞见舅舅更衣,那个男人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伤疤,没有一块好肉。
“舅舅,能不能多依靠淮晏一点?”
“”
卫国公身体微僵,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
“放心,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光是说出个名字,别让那群异族贼子胆颤心惊,此次出征,不过只是再教训教训他们罢了。”
“”
——舅舅还是不肯依赖他。
周淮晏松开手,然后从袖口中摸出禁匕交到他的手中。
“舅舅,我这几年收拢了母亲在江南的旧部,建制了一批秘密奇兵,虽只有六千,但可挡万军,舅舅此次出征,带上”
砰——!
禁匕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淮晏!”
卫国公骤然恼怒,一双虎目发怒的时候,骇人极了,
“区区六千散兵,老夫拿来何用?”
如今他已经与皇帝彻底撕破脸面,不过只是因异族大军南下,勉强保留着表面上的三分安宁。
届时他一旦回到北境,皇帝必然会用周淮晏作为牵制,若是异族不曾进犯,卫国公甚至想直接将小孩带回北境。
可北境天寒地冻,周淮晏病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再加上如今局势混乱,唯有留在京城。
卫国公一直知道周淮晏在暗中有些部署,但六千精兵,还是让他大为震惊。震惊过后又忍不住骄傲,他妹妹的儿子竟是如此天纵奇才。
他想到了当初那场宫变,若不是淮晏发现端倪,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阿翡来拦他,或许此刻自己早就被烧作灰烬,湮于尘世。
这消息是皇后身边的眷姑送出来的,甚至,江毅还知道了,周淮晏五岁那年,竟是周帝安排了一场死局,若不是当初那只长毛猫救了小孩一命,周淮晏活不到现在。
江毅闭上眼,感受到胸中的悔恨,犹如海啸般涌来,若是他当初不曾劝妹妹嫁与皇帝,或许今日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北境三十万铁骑在,我又何须要你那区区六千散兵?”
“舅舅,这不一样!北境说是三十万铁骑,可那不过是二十年前统计的巅峰战力,如今满打满算,真正可以上战场的不过只有二十万,还有齐守邦,那人”
周淮晏还想解释,可卫国公已经不愿再听。
“齐守邦是老夫的义子,自然会听从号令!”
“”
卫国公知道他想说什么,北境军中是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旦离开京城,周淮晏的命就会彻底掌控在皇帝手中,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暗中留下一部分军队保护他,可北境铁骑目标太大,京城又是皇帝的地盘,根本藏不住。
但现在好了,如果有了这六千精兵,周淮晏甚至仅凭自己,就有能力再次发动一场宫变。
凭借少年的聪慧,竟然能够好好护住自己。如此,江毅怎么可能带走周淮晏保命的底牌?
“舅舅!”
周淮晏很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
若不是身体内的蛊毒后遗症打破了他所有的部署,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跟舅舅做最无用的吵架。
不过卫国公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俯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禁匕,然后放回到少年的手中。
“淮晏,你觉得如今,云翡是否可信?”
如今阿翡正得隆宠,加上人蛊计划的名单,他基本已然得到了皇帝六分信任,甚至还从皇帝手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兵权。
皇帝想要分割北境,派阿翡随卫国公出征,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
可这样的问题,周淮晏却一时答不上来。他发现自己忽然看不穿那个人了。
明明已经得到了更加尊贵的身份,站到了皇帝的身边,无论他日后选择做皇帝的人,还是继续为异族王做事,都不必来找他。
可半个月,每每当“瘾”发作的时候,无论周淮晏在哪里,总会被他找到。然后用最亲密的行为缓解。
等到周淮晏缓过来之后,无论他怎么羞辱虐待对方,后者都一声不吭,默默忍受。最多,只是在最难以忍耐的时候,溢出几分变调的哑腔。
——周淮晏不明白。
若云翡只是想以蛊毒后遗症控制他,羞辱他,根本没必要忍耐到那种地步。
如今他周淮晏在皇帝和异族王眼中,除了这条命能够牵制住卫国公之外,再无其他威胁。
只要他活着,有一口气便足够了。
周淮晏闭上眼,其实心中早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曾经不知不觉,把那个人放在心中太深太深的位置,如今才如此无法原谅。
“他的确是异族王的人没错,但淮晏以为,舅舅可与其三分信任。”
少年并没有把蛊毒之事告知舅舅,自然连后遗症也没有。
卫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答一个字
“好。”
其实后来,他得知皇帝的死局,而阿翡确实是得了少年的命令,才将他拦在宣政殿外的时候,江毅就已经予了三分信任,再加上如今少年说的这三分,便足有六分。
破天戟和禁匕是江家世代的传家宝,从没有外人能拿起过,可那日,见阿翡拿着它在乱军中犹如虎狼一般凶悍的气势,卫国公当时愤怒之余,其实还有几分欣赏的。
毕竟哪怕是他,在同样的年纪之时,也做不到像阿翡那样。和周淮晏同样,那位异族少年也是天纵奇才。
卫国公在心中感叹,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又弱又小的异族奴隶,竟成长到了这般可怕的地步。
他看着面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心中欣慰,
【不得不说,淮晏的眼光还真是极好的。】
从国公府出来以后,九皇子的马车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城郊的别庄。
那里曾经是周淮晏小时候养病的地方,他畏寒,从小到大身体都是冷的,尤其是到了冬日的时候,根本离不开火。
有时候,哪怕是沐浴时稍稍不注意,吹了一点冷风,第二日就会高烧不起,缠|绵病榻数月都是常事,
于是卫国公专门让人在城郊修筑了一座别院,还引了温泉水,几乎每年冬日的时候,周淮晏都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只是去年因为卫国公回京,他便在国公府居住。
日落,入夜。
红豆隐隐猜到少年想要做什么,虽是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声道,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周淮晏随意点头,然后站起身,被服侍着换下外面略厚外衫。如今刚刚入秋,别人还在穿单衣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换上厚厚的秋装了。
不过温泉房里很热,便只用穿一身单衣也无妨,周淮晏换了一身绯色的锦衣,他素来爱这样张扬又艳丽的颜色,至少会把人衬得有几分红润,不会把显得太过虚弱。
少年走进温泉房中。
里面亮着数盏琉璃灯,光芒灿然,映得周围恍若白昼,四周天然的山石相叠,嶙峋的石缝中,还栽种着一簇又一簇蔷薇,开得艳丽。
上面并不是房梁,而是一块一块嵌着无数璀璨珍珠水晶和各色的琉璃石,映着粼粼的水光,映出奇异而美丽的光影。
周淮晏没有直接走进温泉中,而是坐在旁边的白玉石椅上,旁边的墨石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甜点和水果,还放着一壶美酒,两盏酒杯。
周淮晏姿态闲适坐着,等人。
细长的指把玩着一只白玉蓝釉酒盏,慢慢品味,水波折射出的粼光澄澄映在他精致的眉眼,唇|瓣染了酒,愈发绯红艳丽,
明明穿戴整齐,四周也空无一人,可那慢条斯理饮酒的动作,却莫名其妙的色气。
“一路跟到这里,现在还不出来,想让本殿下等多久?”
“”
话音落下,门口角落灰暗的阴影中,便逐渐显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命令道,
“过来。”
“”
异族少年迟疑片刻,还是依言慢慢走过来,最后站定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方便主人伸手就能碰到他,也不会是一个过分亲近甚至冒犯的距离。
——他还是改不了侍奴时期的习惯。
周淮晏瞥了一眼他站定的距离,慢悠悠抿了一口酒,问,
“今天用的是什么借口出来?”
“杀人蛊。”
对方回答的语气闷闷的。
少年轻轻“噢”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对方的足尖往上,掠过膝盖,大腿,腰腹,胸口,最终定格在云翡的脸上。
不得不说,当初他非要把人养在身边,还是有些原因的。
不像周淮晏金相玉质一般,过分昳丽精致的面容,阿翡的五官深邃立体,疏朗俊美,就像时尚杂志里最欲最俊的混血男模脸。
而且,由于练武的原因,身材也很好。
“再过来些。”
周淮晏从袖中摸出禁匕,慢条斯理地取下银鞘,露出寒光凛冽的刀锋。
阿翡微微迟疑,但还是走过来,单膝跪下,屈身靠近。
冰冷的锋刃落在了他的脖侧,过分寒凉的温度,让温暖的肌肤条件反射地微微战栗。
周淮晏挑开了他的衣领,缓缓地,寻找着一个喜欢的下刀点。
锐利森寒的匕首就在致命的咽喉处流连,可异族少年却完全没有任何惊惧,忐忑的表现。
周淮晏轻笑,
“不怕本殿下杀了你?”
“臣活着,对您还有用。”
若是以前,阿翡会说,自己的命是主人的,想要怎样处置随您喜欢。
可现在,他却只能说出这样疏离的话来。
不过周淮晏倒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稍稍用力,薄而寒凉的刀刃便在阿翡脖肩的交界处划下一道血痕。
少年感受到对方的肌肉不受控的收紧起来,但又努力地放松着。
他伸手剥开对方肩头的衣襟,袒露出一部分胸口和肩颈,细细欣赏着鲜红的血液流下来,没入衣料,晕染出一片暗红。
这时候,周淮晏仿佛屈尊降贵般地俯下身,去吮吸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
这样的画面,很像是现代讲述血族的电影。
再有半月,阿翡就会跟随卫国公出征,届时,戒断的过程便不会再被打扰。与其现在跟对方屡次反抗不成,不如先缓解着,等到阿翡去往北境,周淮晏才会真正开启戒断的过程。
所以现在,还可以短暂地依赖一下。
少年一只手攀着对方的肩,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若不是正在吮吸伤口的血,这样的姿势异常地亲昵暧昧。
阿翡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液被吮吸的感觉,还有少年因不断吞咽而滚动的喉结,他看不见这样的画面,可仅仅只是想象,便只觉身体滚烫。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忍不住想要去抱他,或者,就像以前那样,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给皇帝人蛊名单,是你的主意,还是他们的命令?”
然而,少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将阿翡立刻拉回了现实。
“我的。”
恍惚间,阿翡忘记了自称。而周淮晏倒是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舔了舔唇,感受到身体中刚刚开始萌发的痛楚逐渐消散。
“那名单,七分真三分假吧?”
“是。”
周淮晏缓缓侧过脸,去看那双像翡翠一样美丽的苍青瞳,里面折出琉璃灯的光晕,漂亮极了。
“他们已经和齐守邦达成了初步合作?”
“是。”
阿翡对于少年如此精准的猜中那些人所有的部署,并不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只是专注于看着周淮晏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甚至能够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甚至那睫毛下墨玉般的眼瞳中,自己怔愣的表情。
此刻,他心爱的神子,更像是蛊惑人的妖,
“他们要你杀了舅舅,替代他?”
“是”
阿翡猛地回神,
“不,可我”
“嘘——”
微凉的指腹忽然封住他的唇珠。此刻,昳丽的少年竟是在此刻轻笑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对不对?”
“是。”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清楚地知道。
——周淮晏在撒谎。
少年这样做,不过是在蛊惑他,蛊惑他为自己所用。
可阿翡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蛊惑确实有效。
周淮晏信他,信他不忠诚于异族王,也不忠诚于皇帝,甚至少年清晰地知道,自己迷恋他。
阿翡明白,这些相信,并不源于少年对他有多少感情,而是对方查出,或者推断出了真相。
可是,周淮晏不原谅他的欺骗。也不原谅他之前做出的几近于威胁的行为。
但是现在,却又不得不为了保护最爱的舅舅,来蛊惑他。
上次宫变一战,阿翡受了重伤,同样,卫国公也受了伤。但是双方如今的恢复力和体制,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
卫国公老了,受伤的左手甚至让他拿起破天戟都变得艰难。而周淮晏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今晚,才专门来等他,专门来蛊惑他。
阿翡怔怔地看着少年昳丽的面容,微微仰头,试探着去吻他的唇角。然而,后者没有像以前那样剧烈的挣扎,反抗。
而是温柔地,回应了他。
头一次,阿翡尝到了权势带来的甜味。
原来,权力是这样美好的东西。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人用命去追逐它,争得头破血流,妻离子散。
每一代的皇子们,也都为了那个位子弄得你死我活。
“帮我”
周淮晏温柔地吻他,甚至拥抱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收敛了曾经所有尖锐的刺,
“帮我把舅舅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好。”
阿翡抓住他的腕骨,用指腹繁复摩挲着内侧的柔软。
哗啦——
两人落到了水里。
后来的事情,就像除夕夜的重演。
阿翡头一次,感受到这样过分,过分温柔的少年。温柔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安抚和蛊惑的目的。
可那又怎样?
阿翡依旧感到了一种虚妄的幸福。
或许,或许这次他能够好好完成主人给的任务的话,这种虚妄,也许会变成现实
变成现实。
曾经阿翡特别不能理解,小时候每次看见有飞蛾扑向烛火的时候,他总会问母亲,
“他们是感觉不到疼吗?”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烧死,还是要义无反顾的扑过去?”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浅笑,
“囝囝,因为那是光啊。”
那样的答案,阿翡曾经苦苦思索了好些日子,可依旧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但是现在,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阿翡明明清楚地知道,周淮晏这样做的目的,可依旧义无反顾地相信,然后按照对方设计好的道路,踽踽独行,一往直前。
哪怕前方是炽烈到会将他烧死的烛焰,也不回头。
因为,那是光啊。
只要可以拥抱光的话,好像哪怕被烧死,也变得无所谓了。
到最后,阿翡被他扼住脖子,被迫在濒死的窒息中全身不住颤抖时,少年描摹着他的耳廓,嗓音低哑缠黏,就像是情人的耳鬓厮磨
“你听好,若是江毅死了,我周淮晏会亲手让所有人,”
“——给他陪葬。”
朦胧间,阿翡听见昳丽的神子念出了口音纯正的异族语,
他说,
“也包括你,赫律北。”
作者有话要说:
攻宝支楞起来!
第55章 周淮晏立誓
十月。
一月前, 异族王屈平耶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压境,消息传回,举国震动。皇帝下旨, 命卫国公即刻挂帅出征。
同时,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 冠麾大将军云翡也与之同行。
出征那日, 京城旌旗猎猎。皇帝亲自在城楼上率文武百官执礼送行。
周淮晏也站在城楼上,没有按照规矩站在应有的行次, 而是逾矩地站在了最前面。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就连平时与他不对付的八皇子,也只是复杂地看过来的一眼,
他看着舅舅的背影远去,也看着阿翡的影子逐渐消失。
两个人去往北境,去往战场,周淮晏并没有表露出多么的悲伤,也没有表露出怎样的不舍,他只是静静站在城楼,站到所有人都离开,
直到大宫女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周淮晏才惊觉远处的万家灯火,
——竟是已经入夜了。
“殿下, 晚上的风凉,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
周淮晏抓着大宫女的手腕, 被她缓缓扶着走。他头一次站了这样长的时间,双腿僵硬得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回到栖梧宫, 周淮晏又问了一遍,
“那些东西, 都送过去了吗?”
“霍骁将军已经在半月前就让人运往北境了, 三十万件羽绒衣,行军被,还有二十万新研制的钢刃刀兵,预定好的粮草牲畜,全部都已经在路上了。”
闻言,少年微微放了一点心。自古征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既然跟随不了舅舅去北境,就只能做好一些后勤工作了。
周淮晏从一岁开始,就有意识地开始积累财富。
贵为皇子,又有这么个纨绔的名头,每每能得封赏的时候,别的皇子都是要一些字画,琴书,棋谱等等高雅的东西,只有九皇子周淮晏最是俗气,只要真金白银,或是价值连城的玉石翡翠。
再加上他母亲在江南留下的部署,周淮晏稍稍动些脑筋,开展一些商业赚钱并不难。
如此,十九年的积累,他隐藏的财富如今已经达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至少在八年之内,周淮晏可以一个人负责舅舅军队所有的后勤需求。
只不过明面上,那些都是卫国公交代给霍骁做的。
周淮晏把玩着他之前给雪糕做的球球,可面色却是心不在焉的。
他还是很担心,甚至这几天已经伤神到了,整宿整宿失眠到天亮的地步。
毕竟,周淮晏从来都没有去过北境,他对那里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舅舅的描述,以及一些杂书上的简述。
哪怕他将北境和雪原的地图默了几千次。可或许也比不过,在那片土地上走过几十次的人。
战争,并不是一个可控的东西。
更别提,北境距京城,哪怕送信也得一个月。
“殿下,”
红豆端来了热水,把少年手中的木球放到一旁,
这木球原是九皇子特地给那只白虎崽子做的,他爱猫,哪怕那白虎在常人看来是一头会吃人的凶猛异兽,可周淮晏还是把雪糕当一只大猫猫养,甚至宠溺得像是自己的孩子似的。
只是自从阿翡变成云翡之后,便离开了栖梧宫。而自幼被阿翡无微不至照顾着的小白虎自然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变之后的第七天,雪糕从笼子里跑出来,跑到了重华宫去寻阿翡,几乎已经是成年犬大小的幼虎,一路上把许多宫人吓得尖叫。
后来,周淮晏就丢掉了它,丢给了阿翡。
大宫女轻声道,
“殿下,他似乎出征的时候,还把白虎带走了。”
“嗯,我知道。”
雪糕越来越大了,若是再留在皇宫,只能是被日日囚禁。不若带到野外放了,也好做一只自由自在,威武霸气的森林之王。
周淮晏伸出手,任由大宫女轻轻为他擦手。他的动作很自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伸手的行为很像个小孩子,
红豆看着少年掌心细小的伤口,忍不住心疼地皱起眉,
她知道殿下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最近却是也未免太频繁了一些。
红豆看着桌面上,有一点像是双轮推车的木质模型,不太明白上面为什么又架了一个钢管。
但不管是什么,她相信,殿下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有大用的。
就比如那殿下口中的“枪”,竟是能在刹那之间便取数人性命的神兵。
大宫女轻轻为少年洗干净手,又取来药膏细细抹完,
“殿下,今晚可要早些歇息?被子里已经放好汤婆子暖了好一会儿了。”
“不必。”
周淮晏拿过桌子上刚刚制作好的炮车模型,眼神沉沉。
——这就是他最后一张底牌。
当时在白马寺,周淮晏为阿翡燃放烟花的那天晚上,当时其实有将这张底牌告诉对方的冲动,他说,
【阿翡,你信这世界上有比刀剑更厉害的武器么?只需一击万千兵马,便尽数灰飞烟灭。】
若是再说下去,周淮晏或许就真的告诉他了,不过好在,他当时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时间太短了,当年他考验了红豆将近八年年,才将其真正当做自己的心腹,而阿翡待在他身边还不满一年,他竟是便已经给予了对方那样的信任。
周淮晏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对。
于是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
少年清楚地知道,那样可怕的热武器若是提前出现,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和历史的进程。有可能会导致无法想象的,更可怕的乱局。
或许热武器的时代终将来临,可至少现在,他不想经历那样的变革。
只是除此之外,少年找不到别的东西,作为最后一份强有力的保障了。
“殿下,他今日临走前,送来了许多许多东西。”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淮晏拿着模型的手一顿,语气淡淡,
“以后都叫云翡大将军吧,不必如此避讳。”
“是。”
红豆的话音还没落定,便听周淮晏冷冷下了令,
“都拿去丢掉。”
“殿下?”
红豆表露出几分急色。若是其他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可那些,是阿翡的血。
他用琉璃瓶装着,然后以此放在碎冰中送来。数量刚刚好是一个月的量,而且还说下个月也会按时送到,
红豆是见过周淮晏“瘾”发作时的模样,也知道若是用意志力真正根治,戒断才是最好的方法。
可太疼了,太苦了。
然而,周淮晏只是垂下眸子,拿着特质的工具开始将模型拆解,思索着这炮车的改进之处。
“本殿下不喜欢把话说第二次。”
“是。”
红豆又给他添了两盏灯,免得太暗伤了眼睛,这才依言去了。
这天起,没有了那人的阻碍,周淮晏终于彻底开始了戒断“瘾”的过程。
五日一次,冰浴,烈酒,蚀骨之痛。
在外人看来,他又像幼年那样,缠|绵病榻终日不出。李太医几乎是住在了栖梧宫。
周淮晏谢绝了一切来探病的宾客。
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那位吏部尚书的嫡长女,叶凌云也来探望过他。
就是之前在除夕夜上,舞剑,说崇拜皇贵妃江悯的那位。
重臣嫡女以未婚之身,一个人来探望同样未婚的皇子,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
可周淮晏没有时间顾忌那些,他的瘾每每发作一次,那一整天,人都是恍惚的。而且发作过后,身体还会虚弱一天。真正清醒的时候,不过两三日。
而这两三日,他还要做更多的部署和布置,不仅要避开皇帝的耳目探查,还要关注北境的战况局势,最重要的他要知道齐守邦的动作。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周淮晏才终于接到了北境的第一封战报。
冬日严寒,不能再用冰浴,他只能靠着醉酒熬过去。
“殿下”
周淮晏虚弱的声音从床帘中传出来,
“念。”
红豆哭着给他念战报,
“十一月,国公爷抵达率军抵达北境,十万铁骑整军待命,第一仗便斩下异族王麾下一名大将梭罗图。”
“冠麾大将军云翡,奉命率五千兵甲在贺兰山阻击,鏖战四天三夜,尽斩异族八千,凯旋。”
然而听完这样的好消息,周淮晏却并不觉得高兴,因为齐守邦没有动作。
越是没有动作,就越代表着他后面有更大的动作。皇帝那边有阿翡抵着,对舅舅威胁最大的,就是齐守邦。
周淮晏不知道舅舅和那个人的父母曾经有怎样的过往,而卫国公也从来都不告诉他,他只是查到对方是在一场败战中牺牲的。
而舅舅从那场战斗中或者回来了。对方虽然名义上是卫国公的义子,可却是恨他。
可这时候,周淮晏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只是对红豆说,
“一切按照计划来。”
“是。”
大宫女擦干眼泪,面色骤然冷凝,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按照殿下的吩咐,一一部署下去。
周淮晏熬过一次又一次,冬去春来,又过夏日。
一封一封的战报,也从北境传了回来。
三月,异族王麾下大将,韩越泽分兵五万,攻破北境梁州外城,城内的异族人蛊暴起叛乱,里应外合。
梁州告急。
冠麾大将军云翡率八千人马来救,与内城守军成功会和,固守三月,卫国公亲自率军包抄异族后路。韩越泽带着残兵仓皇逃脱。
梁州之危,缓矣。
九月,西麓关失守,魏苏亚截断北境三州必经之路。云翡大将军率八千兵甲假扮异族军队奇袭壤雪道,不料被齐守邦麾下误伤。
双方激战七日,由卫国公出面调停,异族大军趁虚而入,在水中下毒,伏击后方大营,周军全线溃败。
次日,北境防守最严密的第三州,芫州失守。
十二月,卫国公大军退居余下两州,于次月亲率中军进逼芫州,双方在怒冰谷血战两月。
双方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周淮晏预料到了这次战事会无比艰辛,却不曾想到,刚刚打了一年,对方竟然能够攻下一座州城。
还是北境防守最严密的州城。
红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手里的战报折起来,没有念完下面的。
【卫国公左臂伤情恶化,已经拿不起破天戟了。】
她知道,自从去年卫国公出征离京,周淮晏看着无事,可实际上却好像半条命也跟着去了似的。
后来的战报依旧如此,双方你来我往,又打了一年多。
——芫州终究没能收回来。
可北境余下两州,异族王也没能攻下,云翡大将军奉命镇守梁州。
而齐守邦则是率三万铁骑镇守鬼断崖,死死扼守芫州通往大周腹地的隘口,被异族打了半年,也没打下来。
战事变得焦灼。
不过,这两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周淮晏的“瘾”已经从之前的五日发作一次,到现在半月一次,说不定再过一年,就能彻底戒断。
这样的结果,就连李太医都感到了震惊。
然而周淮晏还没稍稍心缓和一些,在三个月后,他忽然接到了北境急报——
鬼断崖突然失守,异族大军数十年来头一次北境防线,犹如虎狼之势,挥师南下!
卫国公震怒,率军连夜奔袭,不眠不休三日前来阻击,混战中被斩一臂,却仍血战不休,终于堪堪将异族大军拦截在湮河。彼时,云翡大将军匆匆率军来救。
——可到底是晚了。
最终,国公爷单手执大周军旗,身受九处重伤,至死不肯倒。
【至死,不肯倒。】
“”
看到此处,周淮晏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平静到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接着,他继续看到了信封中的第二张纸,上面写着——
江毅身死,齐守邦因失守鬼断崖被贬,云翡大将军尽掌兵权,坐拥十五万铁血大军。
卫国公之断臂,被异族王屈平耶悬于芫州城上,每日切下一片肉,以祭异族战士亡魂。
【每日,切下一片肉】
红豆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殿下的脸色,甚至此刻连呼吸都不敢了。
然而,周淮晏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认认真真把这份战报叠好,然后起身,
站起来的刹那,少年苍白的面容依旧缠绕着一股病弱感,可却又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
血腥气。
周淮晏看向她,语气平淡如死水。
“红豆,替我更衣,准备面圣。”
“是。”
皇帝同样也在这时候收到了消息,他也在等周淮晏。
目前战事的所有发展,基本都在周帝的预期之内。
尤其是,卫国公死在鬼断崖。
这个特殊的地点,就可以断定是齐守邦动的手。然后借着战场失职的罪名,把人贬了。让云翡掌权。
当然,北境兵权也不可能完全落在云翡的手里,毕竟,当初派出对方跟卫国公出征的时候,那异族少年身边带的可全都是周帝的心腹。
“陛下,九皇子觐见。”
“哦,果然来了。”
周帝笑笑,
“你们都下去吧,宣。”
周淮晏走进来,他第一次穿了白衣。
少年墨发雪裳,眉眼精致,唇色浅淡,只是抬眸时,那黑瞳中流淌着几分薄而锋锐的血光
周淮晏见了皇帝也不跪,直接开门见山。
“我想要出征北境,请陛下应允。”
他没有自称儿臣,也没有喊父皇,
“哦?”
周帝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不曾怪罪,只是打量着这个骗了自己十几年的儿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恼怒,
喜,周淮晏是他的儿子,这般城府,果真像极了他。
怒,周淮晏站在了江毅那边。
不过,这一切早已注定。
少年黑沉沉的眼瞳望向他,里面没有一丝光。
“陛下忧心了数十年的事情,唯有北境的兵权。可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北境那样区区一处苦寒之地,却要屯兵数十万。”
周帝眯起眼,
“你想说什么?”
“因为异族,是我大周数百年来的心腹之患。如若除去,那三十万兵甲,陛下可以拿来做别的。”
“呵”
周帝嗤笑。
大周自建国起,便深受异族之患。哪怕当年卫国公那般辉煌的战绩,依旧不曾将那个可怕的民族打入尘埃不得翻身。
因为异族雪原的腹地,寒凉彻骨,周朝的军队从未深入进去过。
甚至大战过后,还要屯兵三十万于北境三州,打造防线,以防对方卷土重来。
皇帝笑他,笑他不自量力。
“想要灭族,谈何容易?”
可这般嘲讽周淮晏却置若罔闻,少年走过来,在一个不恭的距离站定,认真告诉他,
“——我可以。”
少年的语气不再如平日那般玩世不恭,而是用了一种很寒凉的语气,
“我可以,踏平异族雪原。
推掉他们每一座城池,
杀尽他们所有的战士,
斩下异族王屈平耶的头颅,
碾碎他们所有的信仰。”
少年仿佛是在陈述着什么既定的事实——
“甚至,让异族雪原万年不化的冰雪,都在血火中焚尽。”
周淮晏看向周帝,瑰丽的墨瞳渐渐蒙上了一层阴暗而血腥的戾气。
他仿佛在立誓,
“我周淮晏,要让这个民族,在这世间自此”
“——永远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晏宝要疯起来了
第56章 芫州夺回
半月后——
卫国公战死鬼断崖的消息在大周传开, 举国震动,万民哀悼。
国公府和栖梧宫都挂起了缟素,放眼望去, 满是一片白, 冰冷彻骨又苍凉萧瑟。
比起在异族眼中恐怖可怕的恶鬼将军, 卫国公在大周百姓的心中,是这个国家的一柱定海神针。
二十余年前,靖王在江南发动叛乱, 同年,上一代异族王趁乱率大军南侵。
而叛乱的靖王, 他拥兵十五万,从江南一路北上,兵临兖州,直指京城。
南北之乱,同时而起,大周朝风雨飘摇,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先帝缠|绵病榻,朝野惶惶,震荡不安。万般危难之际,镇国侯临危受命, 抵御异族。而江毅则是被封征北大将军,随之同往。
镇国侯, 也就是后来皇后的父亲。
而江悯和江毅的两个儿子,则是去往江南, 镇压靖王叛乱。
只是, 镇国侯在抵御异族的第一年就因身中奇毒而亡。大军不能一日无首, 于是江毅这才掌了北境大军。
而那时候, 在北境抵御异族的将士,还不是铁骑,只是十几万匆忙从南部调去的新兵。而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二十余万悍勇可怕的豺狼。
还有天气,生在南方的士兵,要在冰天雪地里,与身体素质比自身强悍十倍的异族拼生死。
最后的胜利有多么艰难,可想而知。
最终,江毅亲手斩下上一代异族王的头颅,又奔袭万里挥师南下,堪堪将靖王之军挡在兖州城外,与江悯会和,合力绞杀叛军。
皇后的父亲镇国侯死在北境,江毅的两个儿子死在江南。还有数十万埋没在战场上的将士尸骨,
如此,才平定了南北乱局。
北征南战之功,让江毅获得了卫国公的爵位,那时候,卫国公在大周的威望,甚至直接压过了先帝。
可现在,在周朝百姓心中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死了。
是守在鬼断崖,守在异族大军通往大周腹地的最后一关,在尸山血海中,执大周军旗,站着死的。
消息发出的那一天,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周都陷落一片白色。
举国哀悼,万民恸哭,
这不仅仅只是八个字。
八月。
九皇子周淮晏请旨出征北境。
周帝依言给了他一卷圣旨,上面就只有一方血红的玉玺印,和一个字。
——允。
没有兵卒,没有粮草,甚至没有给一个封号官职,只有一个允字。
出征那天,周帝同样率了百官群臣来送。只是场面,不如当年卫国公出征那般宏大。
也对,一个病弱了二十年的废物皇子,只带了区区三千兵甲,却要去到几十万兵马厮杀的冰雪战场。
但即便如此,京城中的百姓还是自发地走上街头,来送。
或许他们也知道,区区几千兵甲,领头的也不过是个纨绔病弱皇子。
可这些人,不是去享乐的。
是为了大周的百姓,去抛头颅,洒热血的。
九皇子周淮晏,曾经在京城,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位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天天享乐纵欲。
可当这个国家遭遇危难的时候,那么多位皇子,只有他一个人请旨,要出征北境。
送军的百姓中,有老人默默流泪,叹道,
“到底是江家的子嗣。”
江家自开国以来,男子世代从军,死伤残疾者无数。他们所有的辉煌,尊贵,荣誉,都是用一条条人命换来的。
哪怕今日,贵为皇子的周淮晏,到底也上战场。
可还是有很多人在看笑话。
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甚至于,周淮晏并未穿戴铠甲,也不曾骑战马。他站在大军之前,白衣墨发,头戴雪色抹额。
除此之外,再无配饰。
周朝的丧葬之礼,父亲过世,其子须得戴抹额的。
可江毅的两个儿子早早就死在江南,这礼,自然落到了周淮晏身上。
许多人便说,他不是去打仗的,倒像是去殉葬的。
周帝开始也那样觉得。他想起了几日前周淮晏对他说的那些话,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刻骨仇恨,只是苍白的,空洞的,甚至平静的,一份陈述。
可周帝当时,却在那一刹被震撼到大脑空白。面前那个病弱到似乎命不久矣的少年,对他说
【我要让这个民族,在这世间就此,除名。】
震撼过后,周帝的理智缓缓回笼,皱起眉,他预料到了卫国公之死会让周淮晏遭受巨大打击,可未曾想到,对方竟然说出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话来,
“休要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我不要你的一兵一卒,也不要你的一米一钱,我只要,陛下的一纸应允。”
那天,周淮晏取出旁边的毛笔,不容拒绝地塞进皇帝的手中,
“反正,他死了,我的命对陛下而言,也就没用了。”
少年缓缓勾起一丝唇角,嗓音喑哑,
“不如,陛下拿来赌一赌,玩一玩。”
那一刻周淮晏的脸,似乎和濒死前的江悯重叠在了一起。
周帝原本并不想杀她的,只是他们不能有一个孩子。可江悯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开始疯魔。
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试图用利益说服一个母亲杀死她的孩子。最要命的是,江悯是卫国公最爱最爱的幼妹。
而当时,江毅正值壮年,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北境孩童甚至只知卫国公,而不知皇帝。
周帝忌惮,惶恐,甚至害怕,于是最后他不得不杀了她,
临死之前,江悯就是这样的表情。
平静如一潭死水,可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瞳深处,却像是有一场要焚尽整个世界的地狱业火。
可周淮晏,不是江悯。
当年江悯可不仅仅只是会领兵打仗,别人不知道,可周帝清楚,那位所谓的,在江南拯救了数万百姓的简空大师。
那不过只是先帝为了他那个私生子,把江悯的功劳,安在了简空身上。
而周淮晏没有江悯那一身好武艺,也没有江悯入行伍数年的经历和阅历。甚至都没有一副康健的身体。
只是,周帝不曾想到,周淮晏竟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京城藏了两千兵甲。
他仔细确认过那些士兵并不是卫国公留下的北境铁骑,而是独独忠诚于周淮晏的私军。
可那又怎样?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几乎有十几年的时间都在缠|绵病榻,吃喝玩乐,更别提去往冰天雪地的北境,带兵打仗。
可——
【赌一赌】
【玩一玩】
看起来不需要投入任何成本的一场戏,却有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真的彻底的除掉异族。
就像周淮晏说的那样,卫国公死了,他的命如今没有任何用处。
反正,哪怕周淮晏真的死在北境,周帝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
冰冷的帝王眯起眼,看着军队走出京城,逐渐消失。
哪怕是领兵出征,周淮晏依旧坐着最豪华漂亮的马车,他不屑于做出一副什么视死如归的无私将军模样。
与其在马上颠簸,不如在车中细细思量筹谋。
只不过,军队才走了两日,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女子混进来。
魏河,也就是当初教导阿翡的魏师傅,如今是周淮晏的副将,
“请殿下处罚!是属下的失职!”
马车中沉默片刻,传出少年冷淡的嗓音。
“是叶凌云吧。”
魏河一愣,惊诧于殿下的未卜先知。不过京城中人人皆知,去年周淮晏缠|绵病榻的时候,那位尚书令的嫡长女可是孤身一人去探望了不少次。
引得京城中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如今竟是还追随到了军队中。
魏师傅面色露出些许犹豫,似乎想要劝殿下莫溺于儿女之情,可他还没回话,就听见马车里再次传出一道命令
“让她上马车,本殿下有话要问。继续行军吧。”
“是!”
魏师傅从军多年,哪怕心中有疑虑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可对于上面的命令却必然会分毫不差的执行。
很快,一身火头兵打扮的少女上了马车。
火头兵,也相当于现代军队的炊事员
周淮晏抬头看向她,如今的叶凌云可不如当初在除夕夜宴上看到的那般清美动人。而是灰头土面。
不得不说,她乔装打扮的技术不错。否则也不会行军两天,才把人抓出来。
叶凌云今年十九岁,虽然家室显赫,可在京城贵族眼中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习武学文,行为怪异,思想偏激,不守女德。
周淮晏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似是随口一问,
“为何而来?”
叶凌云跪坐着,如此狼狈的打扮,也掩不住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睛,
“殿下可曾记得,臣女曾对您说此生最崇拜之人,便是江悯郡主?”
周淮晏睫毛微颤,声音依旧冷淡,他只道,
“大周律令,女子不得从军。”
狼狈的少女定定的看着他,声音铿锵有力,纤细的脊背似是有种一往直前的孤勇之气。
“可大周律令没说,女子不得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
闻言,周淮晏终于放下手中的地图,抬眸看向她,眸中晦暗不明,
“叶凌云你可知,周人女子落入异族手中,是什么下场?”
“知道!”
叶凌云是尚书令的嫡长女,爷爷是御史,她从小读着史书长大。
“二十八年前异族大军南侵,当时北境三州并没有三十万铁骑,只有八万戍边将士,也没有如今这般坚固的防御工事。
他们攻下一座州城,就屠尽全城,杀光所有男子,奸/淫/女子,诞下他们口中所谓的,异族战士。”
“而当年那场战役中诞下的孩子,以及后来,异族不断袭扰掳掠周人女子,为他们生下的孩子,最后有八/九成都成为了人蛊。”
最终,她定定地看向周淮晏,
“臣女还知道,云翡大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
周淮晏听完,只问她,
“既然知道,若你也被掳去,奸/淫,甚至怀上异族的污血,或者甚至都活不下来,直接死在战场上,怕吗?”
“不!”
叶凌云挺直脊背,眼神锋锐,
“凭什么女子生来就要被扣上枷锁,凭什么我们只能为丈夫生,为儿子死,凭什么,我们终其一生,只能做别人的附庸?”
“我叶凌云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不甘心终身困于四方死宅,不甘心像奴隶一样,终生只能做他人的掌中之物。”
“这大周既是男子的大周,也是我们女子的大周。男子可以为国捐躯,我为何不可以?”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因为不屈而崭新的自我意识,而闪闪发光的女性。
她说,
“殿下,我要做大周第二个女将军。不仅仅只是保家卫国,守护千千万万大周的百姓,更是要走完江悯郡主被皇权截断的路。”
“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走出一条新路!!!”
“”
听完,周淮晏掀开马车的帘幕,
“魏将军,给她一把剑,编入队伍。”
“是。”
惊诧之余,魏将军还是照做。
他们北上的路线没有按照卫国公的路线走,而是在第三日的时候调转方向,往东而去,
——走水路。
“殿下!”
红豆站在数艘巨大的战船前,如约等候。
如今,她没有再穿着宫女的服饰,而是换回了当年死士的衣着,黑衣软甲,长发高竖。
只不过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匣子,外面用黑布包裹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宫女恭敬地迎了主子上船,低声道,
“一切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周淮晏看向她后背的黑匣子,目光停留几秒,才抬步走上战船。
大批军队从京城到北境,至少要两月,走水路则只需一个半月。
但这三年,周淮晏暗中收服云家为己所用,然后改造战船,开辟航道,决定出征后,他又特地等了半个月,等到合适的风来。
如此,现在运输两千兵甲到北境,借助水力和风力,便只需半月。
【半月。】
半月,那便刚好是他下一次“瘾”发作的时间。
【不过,也无妨。】
周淮晏无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料,里面安静躺着那份那份卫国公战死的战报。
少年白衣墨发,凭栏而立,抹额后面的飘带随着河风乱舞,
他静静地望着北方良久,才下达命令。
“开拔。”
秋风萧瑟,数十艘高达数丈的楼船,以铁索交横,赫然连成一把冷冽森寒的刀,直直向着北境突刺而去
八月中旬,数艘战船即将抵达预定地点。
被异族侵略占领的芫州,临河东侧的乌合港。
船队距离港口还有数百米远,这时候正下着暴雨,河面翻涌咆哮,大雨如石子般砸下,
风雨中仿佛挟裹了淡淡的血腥气,从百米外的地方传过来。
可怕的雨声和海浪声震耳欲聋,可依旧掩不住港口的更远处——
云梯层叠,乱兵如蝗,攻城强兵此刻如同翻涌奔腾的河水般,疯狂涌入。
外城,破!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偌大的雨幕中,辨不清混战的双方,只能依稀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碰撞。
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令人遍体生寒
“殿下,酒来了。”
大宫女面色平静地端来酒壶,将面前一樽虎纹墨玉杯中斟上三分之一的烈酒,因为船身摇晃,过多的话,会洒。
“应该还有一会儿。”
周淮晏放下千里镜,举杯饮尽。恰此时一道惊雷劈开天幕,映落在少年的眼中,寒意刺骨。
他放下酒盏,
“等两刻钟,再把船开过去。”
“是。”
半个时辰后,大雨渐弱,刀剑拼杀的声音也不如方才那般震天。数艘战船缓缓驶来,在粉红的河水中靠岸。
此刻,北境铁骑已经尽数涌入芫州,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一年前落入异族之手的州城,在今日,终于被全面夺回。
大宫女为周淮晏撑着伞,随他走到栏边。
少年抹额寒凉,身后的雪色飘带在风雨中幽幽翩飞。
下面,无数血淋淋的异族尸体早已经被清开,数千铁骑在两侧列道,
跪迎。
周淮晏面色冷淡,安静地注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又陌生的身影,站定在无数将士的最前方。
高大俊美的异族男人铁胄血衣,手执长戟,犹如一枝苍雪之木,栽在尸山血海中,明明本该是清冷寒净之物,却又掩不住满身的凶戾肃杀之气。
“臣,云翡!”
砰!
他猛然单膝跪下,低沉沙哑的嗓音渗透出血的威严
“以芫州之城,恭迎九殿下亲临!!!”
刹那肃然之后,千千万万的北境将士悍然高呼,
“——恭迎九殿下亲临!!!”
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振聋发聩,大地撼动。
然而周淮晏却只是在这悍然的高呼中,平静抬眸,望向不远处芫州城楼上重新插上的大周军旗。
啪。
他听见了第一颗棋子落定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晏宝的第一步棋,落子。
第57章 和以前一样
雨势渐小, 周淮晏下了船。
干净精致的锦靴踏在了血水里,溅开脏污的水花。
北境冰寒的风雨中,少年的长发缠绕着抹额飘带, 雪墨交织, 猎猎翩飞。
他微微抬眸, 目光落定在那把熟悉的长戟上。
——那是舅舅的破天戟。
是江家世代儿郎握在手中的,保家卫国的传世神兵。
森寒的锋刃被大雨冲刷着,洗出惊雷一般的寒光, 不断滑落的雨没过男人握戟的指,然后浸出血水来。
——这是周淮晏想要的答案。
阿翡没有带舅舅的断臂来, 而是拿着破天戟而来。
于是这一刻,周淮晏微微俯身,去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是在寒凉的雨中,可男人的手很烫,连带着这手中的铁器神兵,都散发出一种血的烫意。
“起来吧。”
哗——
铁甲摩擦,年轻而威严的将军倏然站起。脊背像是苍木般修直。
只是对方站定的那一刻,周淮晏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异族男人, 眼神中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三年的时光,足够让当年那个瘦弱幼小到, 只有他胸口高的小奴隶,完全变了模样。
甚至如今, 当周淮晏注视对方时, 还需要稍稍抬眸。
“”
【原来如今, 】
——阿翡已经比他高了。
不过这样的失神也只是刹那, 周淮晏收回手,不过素来爱洁的他,并没有擦去指尖沾染到的血水。
九皇子微微颔首,转而望向远处陷落烈火的州城。
“带路。”
“是。”
芫州刚刚夺回,如今涌入州城中的大周将士们还在清扫异族残兵,同时也在救火。
那些野蛮之族向来如此,所过之处,无论什么,都要毁灭屠杀得一干二净。
哪怕是兵败弃城,最后也要放一把大火。好在放火的时候,还下着雨,火势并没有到达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进城的路上,周淮晏让叶凌云跟在了身边。
这位尚书令的嫡长女,一点儿也不像她父亲那般圆滑老练,遵循明哲保身的处事准则。
叶凌云,像是个出身将门的女子。
很像他的母亲,
——江悯。
周淮晏走入城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面上却还蓄着一滩又一滩的血水,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残肢,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哀嚎。
旁边,军中的参见长史,张恒宇跟随在九皇子身后,他曾在芫州任职管理过粮草。
“殿下,芫州城原本有八万戍边将士,还有十万余百姓。后来因为异族在水中下毒,偷袭我方大营。芫州沦陷,八万将士们不少还没拿起兵刃,就五脏溃烂而死,剩下的,也都死在血战抵抗中。”
他面色沉痛而愤恨,双目血红,诉说之时,齿牙恨不得浸出血来。
“而剩下的十万老弱妇孺,最后拼死撤出逃走了八千年轻人,而城中,最后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年轻而能够生育的女子。”
剩下发生了什么,他没说。
其实这些,周淮晏都知道,却没有阻止他说完。
周淮晏的余光能够看见身后侧跟着的阿翡,他能够感受到,这三年让对方变了许多。
无论是外貌,还是心境。
周淮晏甚至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在重华宫,身受重伤的阿翡在他脚下哀哀哭泣的模样,可如今——
年轻的将军身高大威严,面容冷峻。就像一把从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鬼刃,此刻却安静地,憩息在古朴厚重的刀鞘里。
甚至于,三年别离后的重逢,对方比他想象得,要平静得太多,太多。
【这样很好。】
比周淮晏预料得,更好。
头一次走入战场的九皇子,面色平静,甚至有一种怪异的麻木感。
只不过,比起养尊处优却适应良好的周淮晏,旁边同样从京城而来的叶凌云,亲眼目睹这炼狱一般的景色时,却是面色惨白,呼吸颤抖。
她做过很多次心理准备,也想象过战场上尸山血海的模样。可就算尸体数量庞大、甚至被毁坏得不成人形
——但那也不过只是尸体而已。
而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光景,则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尸体不可怕,幸存下来的人,才是可怕的。
这位生长在京城的世家千金,发现了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草垛里。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在产子。
于此同时,周淮晏还在倾听着张恒宇的汇报,他清晰地认知到,现在自己踏入的这场战争是会场残酷无比的杀戮。
异族蛰伏数十年,表面上只是集结了二十万军队,可周淮晏通过这三年的战报来推断,这二十万,很可能只是先头部队。
卫国公一死,他们便再无顾忌,接下来的战争只会更加残忍血腥。
如果不做好面对尸山血海的心理准备,就没有胜利的希望。此行北征,无论面对怎样残酷的画面,他都绝不能动摇。
绝不。
直到——
周淮晏顺着叶凌云的目光,看见不远处的草垛中流淌出温热的血,和一截挣扎的,伤痕累累的小腿,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然后便是一声婴孩的啼哭。
哗——
年轻而高大的将军挡住了九皇子的视线,随即,立刻有士兵匆匆往那草垛跑过去。
叶凌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理这种情况,是杀了那异族的孽种,还是将其当做周人的血脉护下,
可那一刹那,她还是依从本心地奔过去,急声大呵:
“站住!!!”
无论如何,那里面是衣不蔽体正在产子的少女,而靠近她的,却是一种带刀的铁甲士兵。
叶凌云才不顾什么女子名节,她匆匆脱下衣衫,慌乱无措,想要去遮盖对方血淋淋赤|裸的双腿。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
可下一秒,那痛苦挣扎的少女却忽然夺了叶凌云腰间的刀,
扑哧——
森寒的兵刃刺破皮肤,细弱的婴孩啼哭戛然而止。
“”
叶凌云呆呆的,白净的侧脸被溅上了滚烫的血。
她心爱的佩刀,她原准备拿来杀敌护国的刀刃,为之开锋的,不是豺狼般的异族侵略者,而是一个刚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婴孩。
而接着,她的佩刀,又割破了一名少女的咽喉。
——那是她原本想要守护的。
叶凌云四岁读史,可她读遍了爷爷所有的藏书,史传,那上面都没有写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义无反顾踏上北征之途的时候,叶凌云雄心壮志,可此刻被残忍的现实浇灌满脸血腥的时候,她才真正触摸到,当史书上那些简短的字词落在具体的人身上时,是怎样血淋淋的画面。
周淮晏被阿翡挡着,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可听那声音,心中却已是了然。他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看着对方明显的异族容貌。
这一刻,周淮晏忽然想到了阿翡的母亲,那位云家嫡女。
他在想到底是怎样心智坚韧又无比强大的女子,即便受尽□□之后,依旧一个人孕育诞下孩子,甚至于发现对方身体的异常之后,仍不曾抛弃他。
“”
几般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周淮晏也只是停留了片刻,转而就抬步离开。来到北境,他的步子比京城更快许多。
剩下的收尾工作阿翡都安排好了,需得进行半月,半月之后,芫州城才会算是基本安全。
因为异族弃城并不会全部撤走,他们会留很多死士,躲在州城里的各个角落,伺机刺杀一些重要的军官,或者窃取重要情报。
周淮晏听舅舅讲过,有一年他们曾夺回了一座边陲小镇,可没有清理干净里面的异族死士,于是有一位特别悍勇的将军被毒死,连大批的粮草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张恒宇一路都在跟他汇报着如今的北境局势,以及芫州城内的情况,周淮晏都记住了,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冷静地分析思考。
他该忍住的,他该冷静的。
脚下的步伐越发急促,然而下一秒,湿滑的石板让周淮晏突然踉跄一下,向前栽去。
砰。
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对方抓着他的腕骨,那是一种很熟悉,却又陌生的触感,原本疏离的距离被猛然拉近,甚至于,周淮晏能够清晰地嗅到对方身上的血腥气。
“殿下小心。”
男人陌生的,低沉的嗓音,让周淮晏清醒过来。只是,他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哑声开口道,
“带我去见他”
昳丽的少年抬头望来,他一身素白,唯有眼尾泛着极为浅淡的绯色,就像是艳丽的冷梅,落了满身清寒的雪。
“阿翡。”
不是云翡,也不是赫律北。
他在唤,阿翡。
“”
年轻的将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原本恭敬的目光逐渐变得灼热,
男人喉结微动,然后震颤着吐出一个字,
“好。”
虽然这跟原本的计划不一样,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
阿翡永远没有办法,拒绝周淮晏。
三个时辰后——
周淮晏跟随着阿翡走入了阴暗的地下溶洞。这里曾经是异族王培育人蛊的地点,而最深处的地方,就是阿翡曾经浸泡于其中的毒池,也是吞噬无数孩童血肉与生命的地方。
可如今,那里却成了卫国公续命的温泉。
两年前,周淮晏就料到了,他因为蛊毒之因不能去往北境。甚至,哪怕没有蛊毒,皇帝也不会放他走。
他阻止不了舅舅的出征,也阻止不了皇帝,齐守邦,还有异族王对他的杀局。所以索性,将计就计。
既然异族连操控他人神志的蛊虫都有,为什么不会有让人假死的蛊毒?
可卫国公不会同意这个计划。
周淮晏太了解他的舅舅了,对方宁肯死在乱军的刀下,宁肯单枪匹马去赴一场死局,也不会演一出假死戏码撤退。
哪怕周淮晏努力算尽了每一个细节,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他又远在京城。于是终究是贻误了时机,
周淮晏没有料到齐守邦真的会故意失守鬼断崖,也没有料到舅舅哪怕身负重伤,依旧千里奔袭去阻。
甚至还被斩断一臂。
那样的重伤,在这个医疗条件匮乏的时代,几乎是已经宣告了死刑。
但是还好
还好战报上最后写着一句,云翡大将军率部来救。
也就是这样一句话,撑着周淮晏走到了现在。否则,他不会如此曲折迂回进行布局,而是会用更惨烈的方式。
周淮晏怔怔地望着他,望着那个人苍老而熟悉的面孔,望着他残缺的左臂,望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断臂,身受九处重伤。
战报上苍白的字词落到具体的人身上,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啪。
阿翡攥住少年的手腕,低声告诫,
“不要靠太近。”
“”
周淮晏艰难地呼吸着,嗓音哑得可怕,
“他我舅舅他,还能活多久?”
这样重的伤,原本就应该像战报上写的那样,当场身亡。如今还能有一缕气息,便是万幸。
周淮晏勉强还留着三分理智,自然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舅舅还能恢复。
“最多半年。”
“”
少年呼吸一窒,忽然跪倒在地。
“半年半年”
身后的雪白的抹额飘带也随之滑下,半空中闪过几滴晶莹,在地面晕染出几点深色。
阿翡没有扶他,只是沉默。
一阵漫长的死寂过后,周淮晏忽然苍凉轻笑一声,喃喃道,
“够了足够了。”
他踉跄着站起,深深地看了一眼此世间,仅存的,唯一的亲人。
“舅舅,亡路寒凉阴冷,您且再耐心等等。”
少年温柔的嗓音变得森寒,每一个字仿佛都浸润了刻骨的憎恨和杀意。
“齐守邦,屈平耶,周泓锦还有异族所谓的数十万战士。”
“等淮晏拿他们的尸骨血肉”
“——为您铺路。”
凌晨三更,阿翡带着发“瘾”的周淮晏回到了乌合港码头的战船里。
芫州城里面还没有清扫干净,如今住在战船中才是最安全的。
阿翡帮他擦拭了满是冷汗的身子,又换了干净的衣服,才把人抱到床上。
他知道少年爱洁,便又迅速冲了一遍冷水,把自己洗干净,才侍奉在床边。
三年未见,此刻的阿翡几乎贪婪地注视着他。
方才周淮晏说的那些话,若是别人听去,大概会笑他滑天下之大稽,
那三个名字,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一个是异族现任的王上,而最后的周泓锦,是大周皇帝。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嘲笑周淮晏不自量力,可阿翡却坚信不疑。
无论什么,只要是他主人想要做的事情。最终,一定会达成。
——一定会。
他垂眸,看着在床上痛苦颤抖的少年。
或者说,如今二十二岁的周淮晏已经不能再用少年指代。可三年过去,阿翡自己与曾经天差地别,而周淮晏却一如当年。
或者说,他心爱的神子比曾经,越发美丽了。
连痛苦时咬紧的唇,颤抖的睫毛,甚至难以克制溢出的碎音,都让他神魂颠倒。
阿翡跪在床边,试探着去触碰到了少年的手腕,
——没有被拒绝。
于是,他探身过去,只是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周淮晏死死咬住了脖侧。
以前还用禁匕划一道口子,现在倒是直接来咬了。
感受到脖子传来的疼痛,阿翡垂下眸,并未挣扎,而是伸手抱住了他。
“”
其实在今早,阿翡第一眼见到立在战船上的少年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那般平静。
内心的思念和喜悦,就像是焚城的烈火,烧得他全身滚烫。
天知道,在周淮晏伸手扶他起来的时候,阿翡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去拥抱他,亲吻他。
甚至后来,他只能临时调来一个人,向少年汇报北境的局势境况,因为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将满腔的思念和爱意倾泻而出。
阿翡忽然就能理解当初那位异族贵人家的少爷,为什么即便折断翅膀,也要将那漂亮鸟儿留在笼中。
——留在身边。
当然,阿翡舍不得折断他的翅膀,甚至天亮以后,他还会继续做主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可半年后呢,周淮晏的愿望一旦达成,漂亮的鸟儿就会飞走。
思绪到了这里,忽然被打断。
因为脖间的疼痛骤然缓解,少年松了口,无力地推开他。
“戒了。”
语气听起来闷闷的。
“?”
阿翡微愣,伸手摸了摸脖侧,指尖只感受到了些许微黏的湿润,还有一圈熟悉的牙印,可并未有血。
原来咬了半天,皮都没破。
阿翡不知道是自己如今皮太厚,还是此刻的主人太虚弱。
或者,少年只是痛得忍不住,干咬咬,过过嘴瘾。
不过阿翡想了想,说,
“嗯,除了血,可以换别的。”
“本殿下说戒了。”
“我找到解药了。”
其实,蛊毒从五日一发到半月一发,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周淮晏坚强的意志力,而是,阿翡制作的解药开始起作用了。
忍耐剧痛的周淮晏微愣,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他微微睁大眼,还未说什么,面前的男人就欺身而来,将他堵在床脚。
阿翡现在一米八八,犹如一头成年猛虎,他仅仅只是靠过来,那影子几乎就将周淮晏完全笼罩,宛如一座欲要倾颓的磅礴山岳
嗡——
寒凉的禁匕锋刃横在男人咽喉前,薄薄的刀片很快在皮肤上印出一线浅浅的红。
可阿翡不在意,他只是用最脆弱的咽喉抵着那匕首,低头,吻上了周淮晏冰凉却柔软的唇。
鲜红的血液顺着男人的脖颈缓缓淌下,湿了一片衣襟,薄薄的布料贴在胸口,勾勒出过分饱满的胸肌。周淮晏眼神清明,稍稍收回了一点匕首,任由对方吻他,只是在喘息的间隙时,问
“我吩咐的事情都做好了么。”
阿翡在少年的耳后留下一道红痕,不假思索地应,
“七日后,您会见到齐守邦的人头。”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一点急躁的喘息,磁性中又莫名的色气,直勾得人耳尖发软。得到肯定的答复,周淮晏终于放下匕首,
他问,
“洗过了吗?”
男人将他的手紧紧按在胸口,答,
“和以前一样的,主人。”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几章,阿翡就封王啦~
第58章 养在身边
净州, 夜。
异族十万大军强攻城门,恶战五天。已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此时, 异族王屈平耶亲自领军, 他大概是异族眼中最典型最崇拜的战士模样, 面容凶悍,身材壮如铁牛,夸张的肌肉结实得撑起了巨大的熊皮。
“王上!”
有人飞速来报, 面色惊惶愤恨,
“五日前趁王上攻打净州, 赫律北竟是直接率军偷袭芫州得手!甚至现在,他正带着八万大军过来,约莫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什么?!!!”
男人的异族腔中浸着惊怒,
他猛地回头,望向城墙上层叠的云梯。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他们异族的勇士,攻城血战五日,净州如今只能做困兽之斗,眼看就要破了。
只要净州一破,北境便只剩下梁州一处孤地。届时长驱直入大周腹地, 易如反掌,
眼看胜利唾手可得, 这个时候,屈平耶怎么肯退。
“斯答亚, 你带三万战士立刻速去惊云关, 设碍阻击, 务必再拖延三个时辰!”
惊云关是梁州通往净州必经的一个关口, 地势十分险要,从此处过去只需半个时辰,若是利用地形得当,阻击并不是什么难事。
“是!”
异族王怒不可遏,野兽般的棕瞳中满是森然的杀意,他猛地拔出身后的巨剑,悍然直指城门
“把投石车给本王拉上来,准备投掷火球!!!”
原本这些投石车,都是准备用来进攻赫律北所镇守的梁州的,自从卫国公死后,屈平耶就察觉到了赫律北的异样。
他亲手培育出来的蛊,竟是起了叛族的心思!!!
四十辆投石车一字排开,几十斤的重石被浇上热油,然后点燃。
轰!轰!轰!
下一秒,数十火球便如陨石一般砸入城中,霎时间,地动山摇,烈火四起,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
他们专门瞄准了城中的粮草营和军营,以及百姓聚居之所,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州城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士兵呜呼哀嚎,孩童惊哭惨叫。
此时,齐守邦亲自率军在城楼上拼死力战,漫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照得犹如白昼,他还未回过神时,就感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他呆滞回头,目眦欲裂。
这一刻,齐守邦亲眼看见州城内外已是一片惊乱景像,城中四下腾起熊熊火光,一片人间炼狱。
但齐守邦根本没有时间去悲痛,因为屈平耶第一轮投石是火球,而第二轮投石,就不再会淋油点火,而是在那些重达百斤的巨石上面淋满了毒液。
当初芫州沦陷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最擅长用那些阴毒之计。
正当他愤恨又惊怒之际,
“齐将军!!!”
这时候他的心腹副将飞马急报,语气里满满都是惊喜
“云翡大将军于五日前收复芫州,此刻他率领的八万援军前来,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北境地缘辽阔,又因异族之患,因此五日之后,收复芫州的消息才能传过来。
“芫州被云翡夺回了?!!”
震惊,喜悦,恼恨,羞惭,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在心中闪过,最终齐守邦还是立刻下令,
“快!快把这个消息传下去,命所有人必定拼死要再守住两个时辰!!!哪怕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放异族进来!!!”
“是!!!!”
震耳欲聋的震动声中,两人交流的声音几乎高到破音。
虽然齐守邦打心底里瞧不上,甚至憎恨那个异族混血,还是侍奴出身的男人,可如今危急时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齐守邦镇守北境多年,当时芫州沦陷的时候他也在,他是亲眼见过异族入城后的模样。
比此刻城内的乱象更加血腥凄惨万倍。
不过在副将急急去传达命令的时候,齐守邦又突然上前把人拉住,
“夫人夫人她们撤走了吗?”
大敌当前,他不应该只顾自己家人,可生死存亡的这一刻,齐守邦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副将满身是血,愣了愣,还是快速回复道,
“将军放心,夫人和两位少爷均已平安撤到内城。”
“那就好那就好”
齐守邦喃喃道。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满是骇然的憎恨和杀意,血淋淋的刀猛然挥起,
“给我杀!!!”
一声令下,无数将士扑上城楼,而下面城门背后,全是再无战力的伤兵和尸体,他们堵在城门,用身体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短短半个时辰,双方杀了个横尸遍野,哀嚎震天。
然而此刻,东方显出一线光亮之时,远处忽然传来雄浑嘹亮的号角,其声冲天而起,直裂苍穹。
下一秒,数万利箭如同骤雨一般,铺天盖地落下。
万千箭雨中,三道寒光瞬息而至,竟直直朝着异族王而去。
“王上小心!!!”
屈平耶身边的数个护卫立刻撑起了巨大的重铁防盾。
砰砰砰!
三箭竟是直接生生射穿厚盾,刺入心肺。
护卫喷出的血溅了异族王满脸,他猛然甩开身前的尸体,震怒——
“赫律北!!!”
可这一声喊完之后,随后而至的万千箭雨,却逼得他不得不再次躲进护卫支起的巨大重盾之中。
“王上!”
身后森严列阵的大军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左右两翼,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批北境铁骑,还有数百战车,挟雷霆万均之势,攻入异族大军,纵横冲杀,锐不可当。
齐守邦呆滞站在城楼,只见那远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黑马长戟,赤色披风猎猎,铁甲映着初生的朝阳,竟反射出雪一般的辉光。
如此远的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脸,可齐守邦却看见那一把熟悉的,寒铁神兵。
——破天戟。
恍惚间,他似乎有看见了那个被异族惊惧到,称其为恶鬼将军的男人。
“国公爷”
可很快齐守邦就回过了神。
江毅早就死了。他亲眼看着那个曾经自己只能仰望的男人,在乱军阵中被屈平耶斩下一臂,于鬼断崖的尸山血海中,执旗而死。
父亲的仇在那日终于得报,可齐守邦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痛快。
江毅死得那样壮烈,那样漂亮,北境所有将士,乃至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会记得他,
记得他的功绩,记得他的伟大,
可齐守邦的父亲同样死在鬼断崖,却没人记得。
没人记得
不过此刻战况焦灼,齐守邦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忆往昔,如今云翡率军来救,城楼上的异族只能纷纷退下
他眯起眼。
反击的时刻,到了!!!
与此同时,周淮晏正在惊云关准备瓮中捉鳖。
这是早早就设定好的计划,从他拿下云家开始造船的时候,今天的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
他带了两千亲兵来,加上阿翡给了八千北境铁骑,足够了。
此刻,异族的三万兵马正匆匆而来,准备阻碍所谓的援军。
周淮晏放下千里镜,对身边人示意。
“魏将军,可以开始了。”
“是!!!”
魏河铁甲悍刀,立刻匆匆下山而去。
片刻后——
五百颗地雷在惊云关接连炸响!!!
即便他们站得有千米之远,依旧感受到了可怕的震动。
比起方才异族的投石,此刻才叫做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殿下神机妙算,一切,果真在预料之中。”
红豆恭敬垂首,心里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臣服。
哪怕看不见远处的战况,大宫女这一刻却无比地心潮澎湃。一比三的悬殊兵力,可红豆却已经笃定了己方的胜利。
“这只是开始。”
周淮晏面色冷淡,
“区区三万,就当练打靶了吧。”
话音落下,惊云关开始响起了枪的声音。
两千人,两千支枪,加上五百颗地雷。最后,让八千铁骑杀下去,胜败既定。
周淮晏五岁那年,发现周帝的杀心无论如何都不可消除之后,就开始琢磨做枪。
只是时代技术有限,想要批量生产,他最多做出接近于前世清朝的火/枪,射程最多百米,若要追求精度,也就五十米以内。
不过,对付还在冷兵器时代,甚至盲目崇尚身体强悍的异族,足够了。
正如周淮晏所料的那样,地雷炸响的瞬间,领头的异族大将就当场被炸身亡,剩下的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甚至并不把这些当做是武器,还以为是遭到了神灵的谴责,其中,还有一大部分人当即丢盔卸甲,跪下求神灵饶恕。
这样的军队,基本已经崩溃。
,
等到两千亲兵拿着枪扫射一轮过后,八千北境铁骑冲下去,便直接像宰杀猪羊一般屠了个干净。
短短一个时辰,惊云关之战就结束了。
周淮晏乘战车过去时,魏将军已经在组织清理战场。
“殿下”
年满五十的魏河猛地跪在他身边,语气激动而颤抖,甚至于泪流满面。
“大周有殿下,乃万民之幸。”
周淮晏并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伟人,他对此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冷淡命令道,
“仔细检查,不要留一个活口。”
若放走一两个逃兵回去,必然会禀告屈平耶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对方就会有所准备,虽然准备与否,于最后的结果而言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周淮晏还是习惯于谨慎,谨慎到了极点。
自从两年前,魏河被周淮晏派去江南监督造船制枪,就已经对他死心塌地,如今听令,自然会倾尽所有执行。
“是!!!”
周淮晏看了一眼远处满身鲜血的叶凌云,她正在一个一个地补刀,芫州那件事发生后,对方拒绝了编入他的亲兵队,而是拿着一把配刀进入了北境铁骑的队伍。
不过,周淮晏也只是看一眼过去而已,叶凌云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也只能是她一个人走。
“去净州。”
周淮晏收回视线,
“算算时间,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
“是。”
红豆应下
红日缓缓升起,屈平耶率军而退,净州鲜血淋漓的城门迎了援军进去。
周淮晏坐在战车上,随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入城。齐守邦作为守城之将,自然在最前面来迎。
虽然净州伤亡惨重,可如此胜仗,又有援军到来,无论齐守邦怎么想,晚上自然是要设宴款待的。
无视规矩,周淮晏坐到了最上方的主位。他换了身略厚的锦绵外衫,却依旧是一身素白,过分精致昳丽的模样,在一群铁血甲胄的将士中格格不入。
此举虽然不妥,可云翡大将军和齐守邦都没发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言。
毕竟,若不是人家来救,净州怕是撑不到天亮就会易主。
最终,齐守邦还是举起酒盏,
“今日多谢九皇子殿下与云翡大将军特地赶来,才得救净州百姓于水火。”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垂眸不应,只是问,
“阿翡,今日是本殿下来到北境的第几日?”
威严俊美的年轻将军微微向他俯首,
“回殿下的话,第六日。”
“第六日”
昳丽的年轻皇子轻轻呢喃,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忽然嗤笑一声。
砰!
精致的白瓷猛然在地面摔得粉碎。
那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来人!”
周淮晏双眸冰寒彻骨,戾气横生
“把这个通敌叛国的贼子,给我拿下!!!”
哗——
巨变横生,刀剑刹那出鞘,横在所有净州将领的脖间。
而齐守邦更是犹如牲畜般,被阿翡直接按头砸在地上,血流如注。
方才还洋溢着战胜欢喜的大殿,顿时剑拔弩张,血气横生。
所有人都被这一刹那的变故给惊呆了。
齐守邦的头撞在地上,突然的钝痛,让他整个脑子七荤八素,直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淮晏!!!”
他怒斥,疯狂挣扎可终究不得挣脱,就像一头被锁住的疯牛,
“我何时通敌叛国?!休得血口喷人!!!”
“呵”
周淮晏嗤笑,摆摆手
“红豆,去把他的妻儿带上来。”
“周淮晏!你卑鄙,无耻!!!”
齐守邦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般,双目赤红,
“有什么仇有什么恨,冲我来!女人稚子何其无辜!!!”
周淮晏不答,只是冷冷看着那个惊慌失措女人和两个惊惧害怕的小孩被带上来。
齐守邦的妻子,名叫林雨晰,净州人,性子柔弱如水。
但——
那只是表面上。
周淮晏随意抬手,旁边的红豆便重新取了一盏新的酒杯,斟满,放于他的指中。
昳丽的皇子慢悠悠地品酒,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
“你若是坦白,我便给你个痛快,若是不说,我会把你的两个孩子”
周淮晏转而看向两个小孩,露出温柔的浅笑,
“——凌迟处死。”
话音落下,是错泪流满面的女人,忽然惊惧地瞪大了双眼。而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诧异的模样,
因为,周淮晏用的异族语,
整个大厅能够听懂的,除了阿翡,便是眼前这个女人。
等了片刻,见对方故作冷静不曾回应,周淮晏轻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嗒。
酒盏落桌的刹那,红豆就直接拿出匕首上前,面无表情地从女人怀中强行拖了出去。
当大哭的孩子被扯出怀中的瞬间,林雨晰崩溃尖叫
“不!!!不要!!!!”
“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惊惧之下,她喊出的,同样是异族语。
齐守邦疯狂挣扎的动作,骤然愣住,甚至,刚才因为震怒而赤红的脸也在这一瞬间煞白。
这一刻,周淮晏摆摆手,红豆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后。
“齐守邦,本殿下知道你父亲是战死在鬼断崖,是为了大周百姓死的。”
他慢悠悠给自己倒酒,
“而你,镇守北境多年,憎恨异族入骨,所以纵使对卫国公心中有怨有恨,你也绝不会让异族杀了他。”
一身素白的皇子懒懒地歪坐在高位,苍白的脸颊晕开淡淡的醺红
“所以啊,听到你失守鬼断崖的时候,本殿下想了很久很久,想不通想不通啊。”
“但如果不是你有意失守,那就是有人动了手脚了。”
周淮晏看向那个抱着小孩,却死寂得宛如一具尸体般的女人,
“她是你从异族手里救回来的吧?你镇守鬼断崖的时候,她跟着你的吧?你失守之后,是她告诉你卫国公率军去阻,让你留守净州以防异族的吧?”
九皇子笑,
“甚至,她日日夜夜都在与你说,你父亲明明是为国为民死的,可所有人能记得的就只有卫国公江毅,对不对?”
周淮晏每说一句,齐守邦的脸就苍白一分。
无他,因为这位九皇子所言,句句属实。
在场的净州将领是跟随他多年的属下,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大家都不是傻子,稍稍思忖,就知道了背后的真相。
江毅的死,并不是意外,甚至于齐守邦还不知不觉,当了仇敌刺向自己人的刀。
他们面色又惊又怒,甚至有的还疯了一般,要砍了那女子。
镇守北境这么多年,见识了异族那么多阴毒的手段,甚至,齐守邦还知道对方的人蛊计划。
可没想到,自己竟是成了仇人手中的刀。
“可笑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齐守邦额头破了,此刻笑得满脸是血,状似疯魔。
周淮晏抬眸,
“魏河,把人带上来。”
齐守邦回头,进来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苍老身影,
“李叔?”
李成因,当初跟随齐国烈的老部下,也是他将死讯传回了齐守邦家中,还送来了抚恤金。
“守邦,你好糊涂!!!”
老人走过来,狠狠捶了他好几拳,
“若是早知你竟是这样想的,你竟是这般恨的!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国公爷。”
齐守邦呆呆的望着他,声音颤抖。
“什么意思?”
老人双目发红,
“当年,是你父亲齐国烈的决策失误,不听国公爷劝阻,一意孤行,才中了异族的圈套,两人同时被困在鬼断崖。
你的父亲齐国烈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才主动提出断后,与异族同归于尽。而国公爷突围之后,立刻又带来了援兵才得以守住那紧要的关口。”
他满脸泪痕,一拳一拳捶在齐守邦的肩膀上。
“国公爷为了保全你父亲的名声,才让我们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还把你收作了义子,可你呢,你竟然恨了他这么多年!还做出如此如此恩将仇报的事!!!”
齐守邦呆滞许久,突然疯狂拽住老人的衣领,双目赤红地质问他,
“不!不会的,你骗我!!!你们是不是都被周淮晏威胁了!你们都被他收买了是不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看下去就没意思了。
周淮晏站起身,转身离开,他似乎是醉了,步伐有些不稳。
阿翡冷冷地瞥了齐守邦一眼,跟身边的副将吩咐了几句,便立刻迅速跟了上去。
周淮晏走到城楼上,吹冷风。身后抹额飘带随着墨发缠绕翩飞,在跃动的灯火中,他的侧脸美得近乎虚幻。
“殿下”
“阿翡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啊,都不得善终。”
年轻的皇子讽笑,
“有人曾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我舅舅的前程是什么?我母亲的前程是什么?
别人只看到他们的尊贵荣耀,只看到他们的富贵荣华,只看到他们可能存在的威胁”
“我舅舅,他为这个国家打了一辈子的仗,他的父亲死在战场上,最爱的妹妹被他忠诚的君王杀了,他护佑的义子,成了他断命的刀”
周淮晏忽然捂眼,笑起来,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哈哈哈”
“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
“”
阿翡沉默。
他见过少年各种各样的笑,漫不经心的,调侃的,恶劣的,冷酷的
很多很多。
可就头一次看着他,明明是在笑,却更像是哭了。
“主人”
阿翡逾矩地伸出手,去拥抱他。如今,他已经拥有足够宽厚的怀抱,去拥抱他所有的刺了。
“周淮晏,淮晏”
阿翡轻声唤着心爱少年的名字,在他耳边说,
“无论什么,阿翡都会为您做到。”
曾经的那场欺瞒,让他彻底被排斥在周淮晏的心房之外。如今他只能用比曾经多千倍万倍的努力,重新走进去。
为他金戈铁马,为他出生入死。
【这场血淋淋的复仇之路,阿翡会为您扫清所有障碍。】
年轻而俊美的将军微微侧过脸,去吻九皇子湿润的睫毛。
然后,被对方凶狠地咬破了嘴唇。甚至还被攥住了咽喉,
“你在,可怜我?”
“不”
俊美的男人舔了舔唇角的血,嗓音低哑缠黏,
“阿翡恋慕您。”
“”
周淮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人推开,语气冷酷
“我以前,只把你当做玩物。”
可后者却猛然禁锢了他的腰,又贴上来,
“那就说明,阿翡的身子深得殿下喜欢,”
他垂眸看着周淮晏的脸,灼热的目光如有实质。
“殿下以后也可以养在身边”
“——玩一玩。”
“”
周淮晏微微睁大眼,竟是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对付傲娇鬼就只能打直球!
第59章 喂饱马儿
翌日, 齐守邦亲手将林雨晰带到鬼断崖斩首,然后带着刀来向周淮晏请罪。
“罪臣自知罪该万死,但不想脏了殿下的刀刃, 求殿下允罪臣做一名普通士兵, 死在战场上。”
“死在战场上?”
周淮晏懒懒开口,
“那你的两个儿子,日后可又会认为是本殿下杀了他们的双亲?”
齐守邦面色煞白,嘴唇颤抖,
“罪臣已经与他们说明一切,将所有的真相昭告三军, 若殿下仍有顾虑为最长,只求留他们两条性命,其余如何处置,不论是罚作苦役,还是贬为奴籍,全听殿下吩咐。”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禁匕,不答。
齐守邦重重磕头,
“求殿下饶恕幼子!”
“求殿下饶恕幼子!”
“求殿下饶恕”
砰砰砰!!!
地面上印出了鲜红的血印,然而男人却并未停下。
“停,吵得本殿下脑仁儿疼。”
周淮晏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给你半月,把净州内部所有蛇鼠虫蚁清理干净, 若半月后叫本殿下发现有任何一点点脏物”
他后面没有说完,只是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明明只是个手无寸铁甚至不曾习武的皇子, 甚至在昨日以前他还对其心生轻蔑, 可如今对方仅仅只是一声轻笑, 便让他胆寒彻骨。
“是!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男人感激涕零, 千恩万谢。可接着,那位年轻皇子身边的大宫女便端着酒盏走到了他身边,
“齐将军,饮下这杯断头酒吧。”
“这,这是何意?”
从天堂掉入地狱不过一瞬间的事。
红豆将那酒盏放入他的手中,语气凉薄,
“还请齐将军,记住自己所说之言。”
——死在战场上。
齐守邦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对方只是想要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才会让他去死。
他怔怔地看着周淮晏,看着这个他曾经贬低轻蔑了数年的,所谓的“废物皇子”。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伪装。
真正的周淮晏,城府深沉,智多近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甚至,还有一颗无比坚定到冷血的心。
哪怕拖着一副病弱之躯,依旧可以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位九皇子才是当之无愧的——
天纵奇才,帝王之姿。
齐守邦惨笑,饮尽杯中烈酒
不是恨,也不是怨,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他镇守北境数年,最是了解异族,当年救下林雨晰回来时,明明曾经有那么多的疑点,可他却因为一己私心没有细究,最后酿成如此大祸。
若是没有周淮晏,那昨日,净州就会被攻破,几十万异族大军长驱直入,攻入大周腹地。
那会是犹如蝗虫过境一般,无法想象的灾厄。
甚至,哪怕知道周淮晏要他必须死在战场上,这一刻,齐守邦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对这位殿下所生之情,竟是感激。
他重新整理了衣衫,跪下叩头,高声道——
“谢九殿下大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淮晏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饮下了杯中酒。
自此——
从京城到北境不过一月,三座重兵州城便尽在九皇子的掌控之下。
接下来两个月,周淮晏开始整兵备战。
双方打了三年,北境所谓三十万铁骑,如今能够保存下来的完整战力不过十七万。
其中十二万在阿翡手中,在这两个月抵御异族袭扰进攻。
而剩下五万,则是交到了周淮晏手中分化训练成新式军队。
他带来的两千亲兵,都是完全已经能够熟练使用他所研究出来的所有新式武器和战术的。让这些人,每一个教会十个人,
那么两月之后,周淮晏就会拥有两万带枪的步兵。剩下三万,作奇兵,另有他用。
以往的战争,因为异族本土都是雪原腹地,十分严寒,且地势崎岖,周朝的军队从未深入,即便有几次尝试,也都大败而归。
自此,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以守为主,还是卫国公亲自主持加固了三座坚固如此的防御州城。
现在周淮晏要直接打到异族的都城,自然要先做些准备。
如今十月中旬,北境的气温已经在个位数。等到大战真正展开的时候,怕就是在最严寒的凛冬。
本来周淮晏是打算夏季进攻的,只是如今形势千变万化,舅舅只剩下四个月,而这四个月,他要用十七万人,守住三州,还要杀尽近三十万异族,甚至攻下对方的都城
“殿下,霍骁将军按时到了。”
红豆的声音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兴奋。周淮晏抬头,果然看见熟悉的男人大步进来,跪下行礼。
“禀殿下,按照您的吩咐,所有的东西全部运输到位。”
“嗯。”
闻言,周淮晏的眉头总算微微舒展了些许。
两个月,足够水路往返两次,而陆路一次,如此,水陆两条运输线上的物资,全部如数抵达。
水路上运过来的东西,自然是给皇帝看的,而霍骁负责从陆路押运而来的东西,才是周淮晏最后的底牌。
“红豆,按照之前的部署把物资分下,传令,全军休整五日。”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在大宫女身后,用黑布包裹着的巨匣停留几秒。
“五日后,全面进攻。”
“是!!!”
当晚,阿翡从芫州突然归来。
三座州城,相距甚远,自然不可能所有的大将都停留在同一座州城中。
对方并未穿戴铁甲,只着一身黑衣,大步走进来,衣袍翻飞。
“你怎么过来了?”
周淮晏皱眉,
按照计划和部署,对方应该守在芫州城内才对。他顿时紧张起来,迎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出什么事了?!”
“大事。”
俊美的男人表情严肃,他侧过脸凑近过来仿佛要跟周淮晏说什么紧要的军事机密,然而当后者感受到灼热的呼吸落在耳侧时,
对方几乎是舔着他的耳垂,吐出四个字,
“想您的事。”
紧张兮兮的周淮晏:“”
这家伙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
说完,趁周淮晏还在愣神,男人还要反过来抓住他的腕骨,捏在掌中细细抚摸。
旁边的红豆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关好门,清退了外面的侍卫,站远了十几米。
动作异常地迅速且熟练。
“赫律北!!!”
周淮晏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他的手。
来到北境之后,每当他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喊。第一第二次的时候,阿翡还战战兢兢,有些心慌害怕。
但大猫后面就发现了,漂亮皇子喊他这个名字没有其他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三个字的发音比两个字骂起来有气势,还要顺口一点。
哦,那就无所谓了,随便骂。
猫猫挺胸jpg.
毕竟,美人骂起人来,也很有风情。
而且,周淮晏从不说脏字,似乎把皇室教养刻到了骨子里。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落到阿翡的眼里,简直可爱极了。
大概是以前受虐待受惯了,他还特别喜欢听漂亮的九皇子骂他,尤其是在的时候。周淮晏越是生气,就越控制不住力度,每一下都很重。
阿翡喜欢重一点的。
大战在即,之后他们两个就会很忙很忙,而且阿翡也舍不得周淮晏去前线,定会让他留在后方指挥。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那个。
“主人,”
私下的时候,他还是会这样喊周淮晏。
阿翡靠近过去,当然立刻就被遭到了拒绝,只是他现在这么大只,若真是想靠过来,周淮晏还真推不动。
推推搡搡间,周淮晏的脚后跟碰到了床。
“”
他看了看对方过分饱满的胸肌,以及紧身黑衣勾勒出的,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
就好像小时候那只长毛猫,他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小小一只,养着养着,不知道怎么就十斤了。当初五岁的周淮晏根本抱不动。
“啧”
这人三年是吃的激素么,怎么突然长这么大只。
注意到漂亮皇子皱起的眉头,阿翡把脑袋蹭到他的肩窝。用和以前一样软软的卷毛去蹭他,
“主人,阿翡洗了澡才过来的。”
“”
周淮晏僵立三秒,嫌弃地推开他的头,用手背蹭了蹭自己侧脸上微润
“头发没干透,别往本殿下身上蹭!”
急着过来,自然没能等到干透。
大猫委屈巴巴挪开头,又伸手过来勾漂亮主人的腰带,说,
“头发没干,但是身上是擦干了的。”
不过他说完这话仿佛又感受到了什么,磕磕巴巴,小声补了一句,
“不过不过又快湿了。”
“”
周淮晏不能理解。
如果不是知道阿翡是用蛊高手,他甚至觉得对方才像是中了什么合情蛊后遗症的人。
明明原来还像只羞羞怯怯的小猫,怎么三年不见,就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大狗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被摸摸撸撸,还特别喜欢到处舔。
上次周淮晏手腕内侧留的印子,到现在都还没消。
俊美的将军摩挲着漂亮皇子的腰,翡翠般琉璃剔透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他,过分亲近的距离几乎让他们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大战在即,主人说,若是想要马儿跑得快,是不是得先给马儿吃饱?”
周淮晏:“”
真是长本事了,竟是还会用上隐喻了。
漂亮皇子气笑了,他伸手捏住对方胸口的软肉,毫不顾忌地用力,下一秒,耳边不意外地听见一声微颤的闷哼,
“怎么,若是不吃饱,就不跑了?”
“不还是要跑的。”
俊美的异族男人不仅不退,反而还将宽厚饱满的胸膛压过来,反而抵住那漂亮的指。
漂亮皇子被他推着坐在了床边,
周淮晏错过了阿翡的变声期,他从未想象过小猫原本细细软软的嗓音,竟是变得这般低沉磁性,满满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连随便的一声闷哼都撩人得可怕。
此刻,男人俯下身,贴在他的侧耳,呼吸湿热
“主人发话,马儿哪里敢不跑?便是跑死也是要跑的”
阿翡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生体热,如今已经入秋,依旧只穿着单衣。
“只是啊”
他跪在漂亮皇子的膝前,抬头,
“淮晏哥哥,可舍得马儿饥肠辘辘地就跑死了?”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让周淮晏看见,那双他曾经喜欢的,格外漂亮的翡翠眼瞳。
以及,还能完整地露出饱满的胸肌,劲瘦有力的腰腹。阿翡没有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全部脱完,现在成熟的大猫,已经懂得了欲露不露的好处。
于是他只露了个上身,连外衫都还松松散散挂在窄胯上。甚至连跪姿都不是规矩的,而是脚掌抵地,双膝紧绷,岔开,腰腹收紧,显出漂亮的人鱼线,
——简直性感到窒息。
什么意图,昭然若揭!
周淮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似冷淡,然而刚才被大猫贴近的耳尖已经开始烧红。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男人袒露的胸膛,腰腹,甚至是膝盖,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所有的小心机,轻嗤,
“花样真多。”
“那主人喜欢吗?”
周淮晏不答话,只是伸手去勾住异族男人的后颈,把大猫的脑袋拉过来,搁置在自己腰腹的位置,他把男人的头抬起,抬到一个让对方艰难仰望的角度,
漂亮皇子定定地看着那双苍青瞳,片刻后,才轻声开口,
“马儿太弱了,本殿下喜欢凶兽,”
修长的指尖描摹着对方俊美深邃的五官,带来细微的,微凉的,痒意。
“最好是凶戾的,暴虐的,能噬人的,”
周淮晏垂着眸,居高临下地,以一种绝对傲慢的姿态,俯视他,
“撕裂他们的血肉,嚼碎他们的骨头,全部,吞噬殆尽。”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熟悉的,日日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桃花眼,墨玉般的眼瞳被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看起来冷血森寒,就像是雪原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
可
——真美啊。
年轻的将军望着他,脸上难以自控的露出迷恋的神色来。
“阿翡,会是您喜欢的凶兽。”
这句话说完,漂亮皇子发出了一声轻笑。这时,大猫的唇间感受到了微凉的指腹,阿翡微微张开口。他想去吻少年掌心的软肉,可却被冷酷拒绝。
周淮晏不太喜欢,手上总是湿淋淋黏糊糊的感觉,以前哪怕沾染一点胭脂,都忍受不了想要擦掉。可他养的猫却总喜欢来舔。
——这不是个好习惯。
只是对方就像是上瘾了似的,怎么也改不了。
就在这静默的几秒,俊美的异族男人忽然挣开了他的手,然后凑近到漂亮皇子的腰间,用锋利雪白的齿牙,咬住了他的腰带,
缓缓,扯开。
“”
周淮晏低头看了他一眼,唇线抿紧,却最终没拒绝
五日后,反攻正式开始——
两个月内,云翡大将军率十万北境铁骑出三州,夺四城,
一路摧枯拉朽,杀入异族腹地。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成熟的,会土味情话的,还有很多小心机的凶兽大猫。
ps:本来该放存稿箱,手抖点直接发表了,就当提前更新了吧……
第60章 歇斯底里
半年之期, 转眼就到了第五个月。
最严寒的凛冬之际,北境大军已经深入到了异族雪原的腹地。而前面的八座城池,如今已然全部被推平!
异族胆寒心惊, 退守国度不出。北境大军一时声威震慑四方,
这简直是大周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壮举!!!
消息传回大周, 朝野震惊,举国震动,万民沸腾。
但这场大胜, 表面上最大的功劳还是归在了云翡大将军的身上,因为周淮晏此次出征, 皇帝只给了一个允字,他没有任何军职实权,甚至师出无名。自然这场胜仗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阿翡还在前线,而霍骁匆匆进入帐来送战报,
周淮晏正坐在桌前描地图,旁边——
“吼!!!”
可怕的白色巨兽让他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摸到了腰侧的佩刀。
“雪糕。”
周淮晏眉头一皱,嗓音微冷。
“不准乱叫。”
自从开战之后,阿翡就把这虎崽子送过来了, 这五个月一直陪在周淮晏身边。
“呜呜~~~~”
大白虎喉咙里发出呜咽,立刻折了耳朵, 跑过来把硕大的脑袋拱到周淮晏的怀里,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水汪汪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淮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流泪猫猫头, 敷衍地摸了几把, 把过分巨大的崽子脑袋推开。
——因为太重了。
周淮晏戳戳它的脑袋, 一直把崽子戳到地上去。
“自己多重没点数吗,别老往我怀里钻。”
雪糕被爹爹万分嫌弃地推开,顿时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喉咙里哼哼唧唧,呜呜咽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淮晏:“”
这崽子成精了简直。
真不愧是阿翡养出来的猫,这模样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三年不见,周淮晏没想到阿翡突然变得那么大只,就连当年只有狗狗大小的白虎崽子,现在站起来足足都有三米多,体重更是有三四百斤。
漂亮皇子不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养什么,到了最后都会变得过分巨大。
比如他养得那只长毛猫,最后长到了十斤根本抱不动。
比如阿翡,从一米六的小可怜,突然到一米八八的威武猛|男。
再比如这只虎崽子,好家伙,直接从二三十斤窜到了三百多斤。
霍晓松了口气,心想真不愧是九皇子殿下,连这般猛兽都能驯服,
“殿下,按照您的计划,前线一切顺利,这是京城传回来的消息,还有陛下的封赏圣旨。”
“嗯。”
周淮晏接过来先看了看上面的消息,然后又将目光落回到地图上,这是一张完整的,细节具体到每一个山坳村落的雪原地图。
在他十四岁那年确认大周跟异族定会再有一场大战之后,他就开始做这件事。
大周和异族打了几十年,留在大周的异族奴隶数以万计,周淮晏只需要找一批人,分开描述雪原地形,然后将可疑的地方剔除,再送往北境,派人潜入雪原繁复确认。
最终描摹出来的所有地形部署,便尽在纸上。
如今前所未有的大胜利,看似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但实则是蛰伏了十几年的厚积薄发。
周淮晏稍稍思忖片刻,才打开了那卷封赏的圣旨京城封赏的旨意这个月接连送来,已经有两三封了,甚至,皇帝还专门调了二十万兵马北上,说是援军。
“果然慌了。”
昳丽的皇子嗤笑,
“这二十万兵马怕不是援军,是来镇压的吧。”
霍骁眉头一皱,
“殿下何出此言?”
周淮晏看着那情报上的字迹,慢条斯理开口,
“老皇帝是怕,若真是等到他们将异族全部铲除,就像当年卫国公挥师下江南那样的,攻入京城。”
“不过他调了二十万兵马来,倒是正合我意。”
霍骁不太明白,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因为无论是谁,当他们站在九皇子殿下面前的时候,都会显得像个傻子,
“这么急匆匆地调兵来,是他怕本殿下造反啊。”
漂亮的皇子轻嗤,
可此举一出,到时候,若周淮晏真想逼宫,就不仅仅只是像三皇子那样只用三千人,而是三十万。
对,三十万。
周帝太急了,也从未领兵打过仗,他调来的二十万兵马可不是一把没有脑袋的刀,而是二十万,活生生的,人。
“领兵的,是建宁王吧。”
建宁王,周帝的同胞弟弟,也是上一代皇子夺嫡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军事才能一般般,皇帝会选他,大概还是出于血脉的信任。
可周淮晏知道,明面上是建宁王带兵,可实际指挥的,会是周帝的智囊团。
“是。”
霍骁微微睁大眼,因为周淮晏手上那份情报中并未提及带兵之人是谁,他刚刚本来还想禀报来着,结果竟然被少年一下就猜出来了。
“不愧是殿下。”
霍骁是个粗人,连夸赞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他们明日应该就会抵达净州,我们该做何应对?”
周淮晏眉梢轻挑,
“今晚假装打一场败仗,让阿翡带军后撤五十里,传急令,向他们求援。”
霍骁犹疑,
“可他们不是就想削弱我们的实力吗?万一不肯救怎么办?”
周淮晏笑,
“他们一定不会救。”
“那?”
“让他们占领梁州和净州,命芫州苦守,然后让我们的人在大周各地散出消息去,皇帝猜忌云翡大将军,要灭功臣。”
届时,异族王会以为北境大军腹背受敌,借机反扑。周淮晏也就算是引蛇出洞了。
“是!”
霍骁走后,周淮晏唤了红豆进来。
“殿下?”
大宫女垂眸。
“这是名单。”
周淮晏从匣中抽出一张信封给她。里面是建宁王军中,皇帝埋下的所有棋子。
红豆是死士,自然学过刺杀之术。而当年江悯为他留下的死士,可不止红豆一人。如今加上枪,和阿翡那边的蛊毒,暗杀的效率几乎成指数倍增。
周淮晏再抬眸时,里面依旧凝了一层森冷的杀意,
“十日后,我要这些人永远都睁不开眼睛。”
“是!”
红豆面色一冷,双手接过,转身大步离开。
周淮晏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了出去。如今他的五万大军,就驻扎卫国公所在的那处溶洞之上。
入口处有重兵把手,里面,也不再是黑漆漆的,而是在四壁上亮起了火把。
“舅舅,皇帝调来了二十万军队,你说他在北境战况最危难的时候都不曾调兵,可如今接连打了胜仗的时候,他却想起调兵了。”
昳丽的皇子跪坐在池边,语气温柔,
“你说,他是不是很可笑?”
这五个月,周淮晏经常会抽空来陪陪他,说很多很多话,说如今的局势,说京城的变动,说他们以前的事情,即便,舅舅听不见。
“前日我们又攻下了一座城不过异族毁东西的本事强,造东西的本事却不敢恭维,他们那个顶多算个用土石垒起来的村罢了。”
“他们开始偷袭我们的军火库,想要抢我们的枪,于是啊,淮晏就在那地方买了一百颗地雷,等他们以为抢到神物兴奋万分的时候,便统统变成了炸开的烟花。”
“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来抢了。所以啊舅舅,像这种总是喜欢抢别人东西的强盗,就该狠狠的教训一次,让他们怕到骨子里,或者,全部杀了,下次就不敢了。”
跃动的烛火在周淮晏的眼中明明灭灭,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却蔓延出一种森寒的冷意来,
“前日,齐守邦死在了战场上,算是第一个,再等几日,淮晏就会把屈平耶的头给您献上。”
他注视着池中人残缺的断臂,语气温柔,
“对了,还有一条手臂。芫州收服的时候,他们带着您的手臂仓皇而逃,如今屈平耶把您的手臂悬在了都城的城墙上。到时,淮晏给您一并取回来,”
“还有那个斩下您手臂的”
周淮晏点点额头,努力思索着,
“好像,叫做斯尔图。”
他微笑,
“让他赔您一条断臂好像不够,要不,把四肢都斩了吧。或者,先一片一片切掉肉,再砍下来?”
“”
周淮晏跪坐良久,似是察觉了什么,他忽然伸手去,违背了阿翡的告诫,用颤抖的手,去触碰池中亲人那苍老的,微微红润的,看似还活着的,脸。
——没有呼吸。
——没有脉搏。
“”
周淮晏倏然呆滞,大脑空白。
许久之后,他忽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
周淮晏捂住眼睛,惨笑。
“又骗我。”
舅舅早就死了。
阿翡,又骗了他
等到周淮晏再从溶洞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在里面待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手脚冷硬得像是冰。
“嗷呜~”
溶洞门口横卧着白虎,见周淮晏出来了,它立刻亲亲热热的凑上来,用温暖的身子去捂他的手,
雪糕名叫雪糕,体温却比人高得多。
周淮晏面色平静,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他抬头,果然看见魏河将军也守在门口,面色担忧,
“殿下”
“无碍。”
周淮晏摆摆手,
“传令下去,全军立刻整顿好一切,七日后开拔。”
“是!!!”
次日,阿翡按照命令,假装大败,退守五十余里,派残兵去求援,果遭拒绝,甚至不开城门。当晚,两城中的百姓暴动,怒斥建宁王,甚至有人还烧了建宁王所在的府邸。
第五日,建宁王强占净州梁州,不准云翡大将军撤入的消息,从北境一路南传。
且消息越传越离谱,三人成虎,等到第十日穿到第五个州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皇帝暗中下令,命建宁王杀云翡大将军。
第十五日,异族王命麾下大将斯尔图,率十万大军开始反攻。而另外二十万则是留守都城。
打了五个月,异族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如今所谓的三十万的军队里面不再是他们以前引以为傲身经百战的勇士,而只是一些从急急抽取出来补充战力的奴隶。
“终于,开始了。”
周淮晏收到预料之中的消息,露出了冷淡而微末的笑。他此刻正站在高高的雪峰上,而前面不过一百里,就是异族的都城。
屈平耶,就在里面。
如今,周淮晏手中有五万军队,一万作奇兵,化作一百支小部队,敌后穿插,将异族大军后撤的道路下面,埋下五万颗地雷。
而周淮晏从京城带来的部队中,除了两千在江南建制的军队,还有一千,是异族侍奴训练出来的。
屈平耶会用周人孩童作人蛊,那么周淮晏也可以花费数年时间,用被他们剥削压迫,甚至于虐待的异族侍奴洗脑,反过去当细作。
这一千细作,已经在五个月内,随撤退的残败异族军队混入他们的都城。
“殿下,名单已清。”
周淮晏回头看向她,安静的注视着这位跟了自己十七年的大宫女,
十日后的今天,红豆终于匆匆赶回来,只是原本白净的脸上多了一道很深的刀伤,从额角,一直到下巴。
周淮晏伸手,最终却没敢碰她的伤口,只是轻声问,
“跟着我,做一辈子的死士,后悔么?”
“不!”
大宫女坚定摇头,她眼神清亮而坚定,
“奴婢四岁那年遇上靖王叛乱,全家十三口都死了,只有奴婢被江悯郡主救下,从那天起,奴婢的命就是郡主的。”
她逾矩地握住周淮晏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郡主死后,奴婢的命,就是殿下的。”
“好。”
周淮晏转过头,看着山下全部盖着白色伪装素布隐匿在雪中的亲兵,轻声问
“我吩咐下的一切,都部署好了吗?”
红豆点点头,
“五百辆炮车,三百辆投石车,全部就绪。还有两万颗投掷雷弹,也已全部分发下去了。”
这个计划,周淮晏没有告诉阿翡,
同样,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九皇子会带着仅仅五万军队,就敢攻打异族囤积重兵的都城。
前五个月,他拿出的仅仅只是四万带枪步兵和几百颗地雷,而今晚,才是这位九皇子所有的底牌。
“好。”
此刻,周淮晏转而望向远处的都城,今晚四万大军攻打足足有二十万异族军队驻守的都城,而里面,还有几十万异族贵族平民,以及十几万异族侍奴。
或许那些人都会是军队的后备役,也会是绝境之际,变成不顾一切反扑的豺狼。
可
那又怎样呢?
昳丽的皇子面容冷淡,抹额的尾带在风雪中翩飞。
今晚,他周淮晏,就要让这座都城给舅舅陪葬!
子时。
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将夜色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以往异族所燃放的烟花,都是从北境的州城中抢来的。而北境的烟花自然比不上京城。
这一刻,无数异族人都抬头仰望,绚烂的颜色映落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
然后,化作恐惧。
如今,大周最美的烟花终于绽放在了异族的腹地。美丽而奇幻,就像是九天之上散落的神花,可预示着的,却是大周血淋淋的复仇。
轰!轰!轰!
接着,就如周淮晏预料中的那样,他安排在异族中的一千细作,按照预定计划开始炸城。
实际上,异族自诩战士的那些人都是贵族出身,他们生来高贵,不肯屈服。可异族奴隶不一样,他们世世代代生来被虐待,被凌|辱,早就积攒了无尽的怨恨。
就像是一堆炸药,周淮晏只要给一颗火星,他们就能炸碎曾经无比怨恨的同族仇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异族王屈平耶还在温柔乡里,听到外面的震动,身边的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顿时尖叫起来,
“闭嘴!”
他一巴掌把人扇在地上,起身,还未站稳,外面便传来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地面随之震颤。
“是谁?!!”
他双目赤红,立刻唤人进来,心中的疑虑和震怒纠缠翻涌
“赫律北不是应该远在数百里之外吗?!!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回王上,并未有人攻城,是好像是我们的人不不不,应该是混入了细作。”
“什么?!!”
屈平耶一脚将人踹开,面色狰狞,拿着巨剑大步而出。
城内的爆炸声足足持续了两刻钟才停歇,正当大批军队组织起来准备捉拿细作的时候,天空上亮起了第二次烟火。
红色的。
砰!!!
烟花炸开的瞬间,五百辆炮车在对准了城中,开始了第一轮轰炸,而三百辆投石车投掷的也并不是石头,而是用铁片包裹着的炸药包。
时间有限,技术也有限,三年的时间,周淮晏能够做出五百辆最粗制的土炮已经是极限,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投石车,然后将炸药包投放出去。
甚至,炸药包的外面还有一层铁片,炸开的时候,飞溅的碎片会造成二次杀伤。
刹那间,炮弹破空之间急如骤雨,密密砸下。都城中火光烈烈,惨叫震天,
他当时给舅舅说有六千精兵,其中两千是步兵,而剩下的四千,全是炮兵。
周淮晏唯一的弱势就在于人数,所以他用了更加先进,甚至超越于这个时代的武器来弥补。
不用人命去拼,而是用他十几年的积累,十几年的筹谋蛰伏去拼对方几十万的士兵。
异族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战斗,他们以为周朝人拿着能射出铁子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是极限。
他们本以为,只要躲在城中便万无一失。可直到这个夜晚,他们才意识到,曾经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那是”
“那那是什么啊?”
曾经将周人视作弱小的,可以随意斩杀的,凌虐的,异族战士们,此刻呆滞地仰望,
夜幕下坠|落的火球,疮痍的都城,撞击的轰鸣,在这一刻炸响在脑海,
天崩地裂,日月山河都为之震撼。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神罚。
无数异族人仅仅只是在第一轮轰炸中,就被磨灭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因为他们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坠|落下来,然后将建筑和人炸成齑粉的神物,却看不见敌人。
“一定是神是神降下的责罚!!!”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
茫茫夜色,而异族的整个都城却陷落火海,将夜空都照得犹如白昼。
周淮晏站在数百米的雪峰上,安静注视着这一切,连一只鸡都不曾杀过的,尊贵的九皇子,如今开始沾染了,单位以万计的人命。
他低头,看向自己干净的双手,却恍惚间觉得那上面鲜血淋漓。
可,后悔吗?
周淮晏问自己,
然后,昳丽的皇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红豆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如果这一切不是真正的发生在她的眼前,她怕是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战争还能这样打。
四万对上几十万,这样悬殊的人数比例,竟然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犹如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大宫女看着面前的自己发誓忠诚一声的主子,心中升起了一种无限的恐惧,接着就是无限的崇拜。
当年卫国公斩下上代异族王的头颅时,已经年过三十。而如今,她的殿下,仅仅只是二十二岁,便做到了开国以来,任何一名武将都做不到的事情。
大宫女站在周淮晏的身后,怔怔地仰望他,
昳丽的皇子立于山峰之上,迎着呼啸的风雪、辉煌灿烂的焰光下将他的面容衬得近乎绚烂到了一种刺目的地步。
炮火掀起的风浪裹着大雪,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似要乘风而去。
此时此刻,红豆能够感受到下面无数将士的狂喜和激动,可她却在周淮晏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色。
小殿下,平静得像个已死之人。
如此远的距离,周淮晏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大概在绝境之中,人类的惨叫都是一样的。
舅舅断手的时候,会喊疼吗?
不,不会的。
战报上说,江毅哪怕断臂,依旧血战不休。
血战不休。
呵——
周淮晏忍不住惨笑,
那就,血债血偿好了。
如今异族城中的惨叫,也曾经发生在北境的每一座州城,甚至追溯到更多年以前,甚至是大周腹地的千千万万百姓。
不过,周淮晏并不会拿国仇,保家卫国这样冠冕堂皇的词来形容自己,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被人称作是杀人狂魔,甚至冷血的屠夫,
无论怎样批判或者憎恨的称呼,周淮晏通通都不在乎。
他做这些的理由,就只有为一个人复仇。
对,就是复仇。
杀人者,人恒杀之。
异族胆敢成为侵略者,成为杀人凶手,自然在做出这样决定的那一天,就该做好被复仇,被反侵略,甚至被灭族的准备,
炮车和投石车交替,无差别的疯狂炮轰了三轮,接近一个时辰。
如今还活着的异族人都寻到了地方躲起来。虽然有东西挡着,但他们仍旧可以感觉到一阵阵地面寒冬。炮击声几乎冲破耳膜的,
看似人间炼狱,而里面挣扎的,却是罪有应得的恶鬼。
科技文明的降维碾压,在这一晚展现得明明白白。
三轮之后,周淮晏喊了停。
因为对方有人,拿着他舅舅的断臂,站在了城楼上。
烈烈的大火中,周淮晏能清楚地看见,那只手臂,已经露出大截的,森森白骨。
“啊真是可笑。”
周淮晏摩挲着手中的禁匕,好听的嗓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苍凉。
“他们千方百计杀了他,如今,却又将他的断臂当做了庇护之物。”
红豆有些担忧地上前来一步,
“殿下,奴婢带人去将夺回来?”
“不,”
周淮晏转身走上战车,
“本殿下亲自去。”
四万大军,兵临城下,却诡异地将几十万异族人吓得瑟瑟发抖。
或者说,如今还剩下多少,也说不定。
红豆收到消息,忽然俯身来报。
“殿下,方才异族王派出了许多小股骑兵,从后山跑了。”
“嗯,应该是去找斯尔图回援了。”
周淮晏料到了这一步,
“让埋伏的人守好,也让那五千颗地雷”
“——物尽其用。”
嗒。
周淮晏所乘的战车停在了距离异族都城大门两百米远的位置。
他就带了几千人过来,
然而身后,是四万埋伏在雪中的大军,再往后,是五百辆炮车,以及所剩的几十吨炮弹和炸药。
楼上,异族派人发出了和谈请求。说他们愿意投降,条件可以谈,甚至,还可以做大周的附属国
周淮晏嗤笑,抬手。
下一秒,大宫女便打开了身后一直背着的黑色木匣,
——一把精致过分的长/枪落在了手中
周淮晏抬枪,瞄准,
砰!
下一秒,拿着断臂的异族士兵就当场到下,断了气息。
刹那间,城楼上无数异族胆寒彻骨。
“让屈平耶拿人头来,不然,没得谈。”
周淮晏用异族语说完,随手将长/枪丢给大宫女。
就在无数异族战士愤怒又恐惧的时候,已然成为无数异族噩梦的绚烂烟火又在空中炸响!!!
可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次的烟花,只是周淮晏炸着玩玩儿。
“又来了又来了啊啊啊!!!”
他们终于在恐惧中疯了,只顾着找曾经那位,他们奉若信仰的异族王,
“王上!王上!王上人呢!!!”
很快,剩下的十万异族战士得到了王的命令。
“杀!!!”
“杀出去!!!”
“杀了周淮晏!!!!”
甚至于城外两侧,还埋伏了数千异族士兵。此时此刻,他们犹如黑压压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空中落下。
周淮晏嗤笑,
“啊果然,不是真心投降,只是拖延时间。”
在待在城中只会被炸死,可冲出来却有一线生机,甚至于,他们将侍奴,奴隶,以及老弱妇孺安排在了最前面,当做肉盾来抵挡自子弹,
然后冲过来——
此刻,没有人知道此刻得阴暗之处,有一支冷箭对准了战车上的周淮晏。屈平耶拉满长弓,眼神怨毒,
“去死!!!!”
那黑色的箭矢转眼间,便破空而至。
“殿下小心!!!”
红豆目眦欲裂,立刻就要扑过来挡在周淮晏身前,可她太远了。
砰——!!!
一把长戟犹如穿云之箭,破空而至,将那黑箭直接碎成两半,死死插入雪中。
周淮晏愣住,下意识想朝长戟射来的方向望去,可此刻却来不及,因为眼前,突然有一异族骑着战马,朝他冲过来。
“吼!!!”
下一秒,一头白色巨兽冲入乱军之中,一路掀翻无数,然后一口咬掉了那骑兵的头颅,还踩碎了马的咽喉。
【雪糕】
周淮晏很快恍然。
大军开拔之前,他把雪糕留在了原营地地,没想到对方竟是去找了阿翡来。
不过,对于两次欺骗他的人,周淮晏没有什么话说。他只是拿过红豆手里的□□。
朝天鸣枪三声。
接着,无数炮火,便如同流星雨一般陨落。
身后,四万大军举起了枪,
而再后面的地方,十万北境大军如潮水般压来。
此情此景,绚烂,美丽,惨烈。
“真可惜”
周淮晏摇摇头,叹,
“你看不见了,舅舅。”
双方激战一夜,又一天,又一夜,
South wind
偌大的异族都城被夷为平地,三十万异族士兵全部身死,只剩下数万勉强躲在废墟中的异族残弱妇孺,沦为战俘。
云翡大将军活捉异族王屈平耶。
周淮晏亲手,用禁匕,挖出了他的心脏,然后砍了头。
自此,异族灭亡。
血战落幕,阿翡为周淮晏捡回了卫国公的断臂,
——已经残缺不全了。
因为异族发现周淮晏特别特别在意这只断臂,于是最后,用刀砍碎了。
阿翡只找回,一个,勉强拼起来的,手掌。
此时,北境大军都在战胜的喜悦中清理战场。周淮晏抱着舅舅的断掌,坐在断崖上看日出。
明明经历了那样惨烈的战争,可到了时间,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阿翡站在后面,不敢靠近。
因为当初,他救回卫国公的时候,仅仅只成功让对方残活了三个时辰。
那样重的伤,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可,若是告知周淮晏真相,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谨慎地徐徐图之,怕是会不顾一切,拼了命直攻异族都城。
周淮晏安静地看着东方,金色的辉光落在他沾染鲜血的脸上,映成一种心醉神迷的深邃颜色,愈发的虚幻美丽。
周淮晏最是爱洁,可此刻却是满身血污,他并不在意,甚至于捧着怀中血淋淋的断掌,都不觉得害怕,或是恶心。
“舅舅你看”
他轻声说,
“这里万年不化的冰雪,如今,都已经消融成河了。”
“日后,你爱的大周,再也不用担心异族之患。”
“江家大周的百姓,士兵不会再有任何人死于异族的刀下。”
“”
很久很久之后,阿翡听见了一声很小很小的泣音。
“舅舅”
“舅舅”
“舅舅”
断崖上的小皇子开始颤抖,他蜷缩着,紧紧抱着怀中的断掌,像是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
世界崩塌。
理智破碎,冷静湮灭,
只剩下,人类宣泄情绪的本能。
阿翡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哭泣的模样,只能听见
他崩溃地大喊,歇斯底里地哭嚎,
就好像,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骤然碎裂,心脏被碾作一滩烂泥。
或许,比那还要痛,
还要痛,千倍,万倍。
因为,周淮晏哪怕在忍受蛊毒留下的,最最蚀骨的痛楚的时候,都不曾,掉一滴眼泪。
这一刻,阿翡甚至失去了,上前拥抱他的勇气。
他怔怔地望着周淮晏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今日之后,漂亮的小鸟儿或许再也不会飞了,
——他可能会死。
而自己需要,为他找到一个,能够替代卫国公的,让周淮晏愿意为之活下去的目标。
或者说,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黑屋准备开启。
猫猫要努力开始备孕怀崽,留下漂亮的小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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