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位都是阁里大有身份的主儿,尤其三皇子,学生们在阁外见了他都是要跪下行大礼的。
虽说在阁中没有那么多讲究,但皇子面前失仪,总归是不好。
众人当即安静了下来,一片静默声中,唯独苏亭开口,虽是请罪,实则卖惨:
“三殿下恕罪,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一时情急,才闹出这等风波,诸位同窗都是为了帮我,请殿下不要怪罪他们,只责罚与我吧。”
他说得可怜凄惨,一番话却是半遮半掩。当即惹来不少学生同情的目光。
能来崇文阁读书的,大多出身不低。有的还明显和三皇子相熟,便有大胆且自恃身份的学生不愿平白担下这个罪名,开口对三皇子解释:
“学生们失仪在殿下之前,实属不该。只是实在是这苏乔,太过无耻,手段卑劣。”他指着苏乔,义愤填膺:
“不仅有违阁规,私下去赌。还妄图将此事嫁祸在他堂兄身上,若非留下证据,只怕他堂兄好好清白一个人就得被冤枉死。”
他说得头头是道,当即惹来不少围观学生的附和:
“不错,学生们也是一时情急上头,才做出这等失仪之举,罪不在苏亭,还请三殿下明察。”
三皇子桑飞羽一脸病容,断断续续咳嗽着。听了这话也微微蹙了眉头,他先是看向苏乔。却不问苏乔,反而问护在他身前的大小姐:
“昭儿妹妹如何看?”
谢昭此时的面色也略有些苍白,大约是病还未好全,护住苏乔的模样显得有些孱弱,唯独气势,依旧摄人心魄:
“没有证据,一切言之过早。”
苏乔只觉得心中像是长了草一般,疯狂悸动。说不清是为了大小姐这句维护的话,还是为了这个挡在他身前的身影。
总之,他只觉得心跳的飞快。这是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感觉,让他陌生慌张之中,又升起一丁点说不上来的甜蜜。
仿佛只要有眼前这个身影,就万事足矣。
不过自己这初恋小男生一般悸动的心情丝毫影响不到旁人,当即有学生不满反驳:
“那份借据便是证据,如何能说没有证据!”
“字迹可以伪造,不能说是证据。”
谢昭眉目之间暴戾之色越重,苏乔就越看得心动不已。听见大小姐对他的维护,浑身便像是喝了蜜一般心情舒畅。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吃软饭的快乐——
一个你喜欢的姑娘,这般维护你,为你着想。就算让你以后什么都听他的,也可以啊。
他想得飘飘欲仙,哪怕此时正被冤枉着,心情也分外快乐。脸上甚至不自觉浮现出笑容,直到被孙志韶打断:
“那对照一下手印不就知道了吗?字迹可以作假,手印总不能作假吧。”
孙志韶这话瞧着像是随口提了一嘴,但眼神却透着坏,明显是不怀好意。毕竟眼下情形的确对他不利,苏乔稍稍从幸福眩晕感中出来了一点,目光落在借据上,打算先去好好对比对比上面的手印。
却突然被谢昭抓住了手,大小姐的指尖有些薄茧,不算滑腻,略略带了些冰凉……是病还没好全,还是本身体质就偏寒,所以指尖才会这么凉?
苏乔胡思乱想着,隐约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女孩子体质太寒好像不大好,以后得好好给大小姐养一养,弄点红糖水之类的给他喝喝?
他心思越飘越远,意识到自己都开始畅想有娃生活后,他随即一愣,总算停止了这份不着边际的幻想。
还没发现自己心思时,其实并不会那么能联想。可一旦看清自己那点小心思,大小姐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引着他的心。
扰的他不得安宁。
这,就是恋爱动心的感觉么?
想到这,苏乔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悄悄用小拇指试探的碰了碰谢昭抓住他的手。然后便见后者一顿,似乎是……害羞了!
苏乔心中一颤,还带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欢喜,原想说两句。不想谢昭却猛地抓紧他大么指,同时警告:
“别动。”
手印摁得就是大么指。
谢昭抓起苏乔的大么指,细细比对了一番——
指纹走向,大小形状,皆是符合。
这的确就是苏乔的手印。
谢昭脸色陡沉。
苏乔和他离得近,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当即有点懵,他没想到这上面真的是他的手印!难不成这份借据真的是他摁下的?或者,是已经死去的原主?可没听说过原主还有赌博的习惯啊?
他尚未想明白,孙志韶已然等的不耐烦,猛地凑了上来,阴阳怪气对谢昭道:“谢家妹妹,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出来?要不我来帮你看看。”
他话是对着谢昭说,自然也是对着谢昭动手。
换做平时,他敢动手,谢昭早就挡住了。可这一次兴许是大病初愈,谢昭竟没什么力气,被孙志韶一夺,苏乔的那只手就换到了孙志韶手中。
不仅如此,谢昭还被惯性带着往后一栽,还好苏乔时刻关注着他,当即一把将他扶住。
另一只手落入孙志韶手中,苏乔来不及去管,任由他抓着一顿对比。一门心思只在谢昭身上:
“你没事吧。”
谢昭没说话,孙志韶却突然笑了。他像是觉得极好笑,猛地把借据扔他怀里:
“还真是你。”
他目光转向苏乔,上下打量着他,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五毒俱全。找小倌、赌钱、还冤枉人……阁里的忌讳,你一个不落,全犯了。就你这样的,还配继续在阁里继续读书!?”
说到这里他陡然变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这一刻便眼神猛地转厉,竟是对三皇子身边的一众护卫下令:
“来人!还不把这败坏门风的下贱胚子给我赶出去!免得在这碍了咱们大家伙的眼!”
话音方落,三皇子身边的护卫立时行动,要来抓苏乔。
苏乔尚且未想通,孙志韶不过一介布衣,如何能支使三皇子身边的护卫。就见这些皇家护卫已逼到眼前,眼看着就要被拖出去——
谢昭突然抬手挡在苏乔身前,就算是一脸病容,气势也依旧骇人:
“我看谁敢!”
他话一落,那些护卫的动作果然有所迟疑。许多人不由看向三皇子,却见那位殿下像是才反应过来,边咳嗽边挥手让他们退下:
“咳咳……胡闹,你们怎么能随便乱绑阁中弟子。”
“属下知罪。”护卫们认错倒是飞快,看得出是久经训练纪律严明,齐刷刷地跪成一排。三皇子便没再去计较,又转向孙志韶,像是对他的自作主张很无奈:
“志韶也是,不能如此任性胡闹。”
他训斥完孙志韶又咳嗽了好一阵,才征求般的和谢昭商量:
“苏乔是阁中学生,不如就交由崇文阁处理,昭儿妹妹觉得如何?”
“飞羽哥!”孙志韶明显不满意,但被三皇子一眼瞪过去,便暂且闭了嘴。
倒是谢昭没有立时回答,他似乎也没想到三皇子会这样说。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沉声道:
“就依殿下说的办。”
苏乔被送到了阁中议事堂,但阁主不在,阁中最大的便是楚学究。三皇子便差人将他请了过来,又因为周学究作为集慧堂的主管师长,也被请了来,同楚学究一同审理此事。
苏乔跪在大堂中,苏亭则站在他身旁。旁边主席的副手位是三皇子和谢昭,谢昭不在身边,苏乔总算没那么昏头。
脑子有空来分析分析眼下的状况。他先看苏亭,见他虽面色是一如既往镇定,但衣摆下的手却紧紧攥着,捏成拳头,明显在缓解紧张。
顿时有了几分算计。他原本只有三分怀疑是苏亭诬陷他,此时见到苏亭这个动作,心中便有了七八分肯定。
只是,字迹尚且可以作假,手印却做不了伪。为何这份借据上,会有他的手印呢?
苏乔尚未想明白,周学究和楚学究已经细细研读完借据。楚学究还没开口,倒是周学究一拍桌子,大发雷霆:
“苏乔,你去赌钱?”
“学生没有。”
“那这份借据你又作何解释。”周学究扬着手中借据,冷声道:“这上面的字迹、手印皆是出自你手,可曾冤你?”
说完又怕楚学究不信,叫扈从把苏乔抓了过来,抓起他的大么指,和借据上仔细比对。
明眼人一看便知:形状大小,指纹路数全都一模一样。
周学究蹙紧的眉头越发阴沉,指着这张借契问他:
“字迹、名字、手印皆是你的,你还有何话好说?”
苏乔当然有话说,不仅有话,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此时尚未理出个头绪来,他便暂且先沉默。
倒是楚学究叹了口气,瞧着苏乔,似乎挺失望:
“初见你时,你对我说得那番话,让我印象深刻。原以为你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罢罢罢,终究是我看错了。”
“楚学究不曾教过他,自然不知道。这苏乔看着老实,实则性子顽劣,常在课堂上捣乱。”周学究冷声告完状,又似怕楚学究不信,叫来孙志韶作证:
“不信也可问孙公子。”
孙志韶自然是乐得落井下石:“不错。”
谢昭从进门开始,便始终神态恹恹,明显是不大舒服的模样。此时却猛地抬眼,突然勾起唇,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是吗?这倒是让我没想到。毕竟,苏乔上课第二日,就说自己没开蒙志听不懂课,向我借了。我还以为,他很一心好学。”
这话一落,周学究脸色有变。一旁的楚学究却是愣了一愣,蹙起眉头:
“开蒙志?那不是阁中编纂的么?每个学生入门会发十册一成套,又何来没有要借一说。”
周学究脸色因为这句话越发煞白,楚学究知道自己这位同僚有鬼,不太赞同的看了他一眼,却到底没深究,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算了,这些小事暂且不提。崇文阁入阁前就言明,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唯三不为,当谨记于心。一不为赌,二不为淫,三不为骗。如今苏乔不仅在外赌钱,还嫁祸兄长,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齿。按照阁规,当逐出崇文阁,永不能入阁。”
听见这句话,苏乔分明看见身旁苏亭那张俊朗如明月的脸上有笑容一闪而过。虽然快的几乎捕捉不到,却还是被紧盯着他的苏乔发现。
果然,苏亭想把他赶出崇文阁。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让他如愿了啊。
苏乔脑子飞速运转着,正要开口,却被一人抢在前头。
“等等——”开口的是谢昭,眉目带煞,眼含凶光。但就算如此,在苏乔眼中也依旧丝毫无损他的美艳,一举一动,都美得惊人。
苏乔觉得心跳的快不受自己控制,同时升腾起一种自豪的心绪。
大小姐又维护他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他又有什么好悲伤。
他觉得自己此时快乐的像一只迎风飞舞的小百灵鸟,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甚至恨不得高歌一曲。
但谢昭明显没能感受到他的快乐,黑白分明的眼一抬,纤长的眼睫如展翅的蝴蝶,落了点点星光,只在苏乔身上停留一倏,便落在苏亭身上:
“你方才说苏乔是冒了你的身份,签下了这份借据?”
“是。”虽不知谢昭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苏亭也还是先回答了他的话,毕竟这份借据做的天衣无缝,绝不会让人找出破绽。
谁知得了这话,谢昭却笑,笑得美艳动人,却让苏亭寒毛直竖。甚至怀疑谢昭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心中慌张,却只听见谢昭道:“可我方才仔细看过,这份借据,苏乔落得是自己的名字,手印也是摁了自己的。”他顿了顿,像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上去,他似乎并不是想认真嫁祸与你?”
“……”
“毕竟,只要人找过来,这种把戏一眼就会被拆穿,不是吗?”
苏亭的脸色陡变,面上虽还镇定,攥紧拳头的手却越握越紧。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嗫嚅着不曾开口。
倒是楚学究似乎被提醒,不解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不错。若是为了嫁祸,的确不该留自己的名字。”
“那万一他就是这么蠢笨,没想到这茬了?”开口的是孙志韶,大约是恨毒了苏乔,他一门心思只想把他赶出崇文阁:
“毕竟上面可是摁了他的手印,学究们都仔细比对过,总不会作假吧。”
“这倒也是,只是到底有些奇怪,若都能想到嫁祸,为何不做得再仔细些……”楚学究左右为难。
“不错。”谢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指,冷厉的目光猛地看向苏亭,缓缓开口,平静的语调下是渐起的风浪:
“没有人傻到嫁祸还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除非他恨不得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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