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一直到进了集慧堂,周边打量的目光也没收敛。
早上他为了躲谢昭,下车下的颇急了些,忘了看看外面是什么光景。
结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么一辆豪华马车中下来。
这便也罢了,偏偏他才下来没多久,谢昭也跟着他下来。
大大方方,毫不避嫌,于是周边围观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真恨不得把谢昭重新塞回马车去,可惜无论他怎么使眼色,大小姐也恍若未觉,反而在对上他的目光时挑眉,问他:
“怎么?有东西落车上呢?”
“……”这话一出,更让人浮想联翩。
要不是谢昭表情太正直了,苏乔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最后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故意大声道:
“多谢大小姐相送,您方才的话,我一定会带给堂兄,大小姐放心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明摆着告诉大家,他之所以坐着谢昭车来,是因为谢昭找他说未婚夫苏亭的事情。
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事情。
果然听了这话,谢昭即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眸光略沉,大小姐的神情虽倨傲,却到底还是顺着他的话答了一句,算是一同圆了这个谎:
“好,那就有劳了。”
苏乔顿时松了口气,随便敷衍了两句,便立时要告辞,先走为妙:
“那我就先去集慧堂了,大小姐再会。”
“恩。”谢昭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也不拦他,只是在他转身要走时,挑起个玩味的笑来,用一种不太大声,却偏偏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对他道:
“今日放课,你继续在这等我。”
“……”
“我们,一同回去。”
就这一句,周边本来消停的打量再一次明目张胆起来。
那一刻,苏乔在众人围观的眼神里清楚看到了他们的意思:奸夫淫/妇。
他是奸夫,大小姐是淫/妇。
苏乔突然觉得,心颇累。
大小姐却似乎很满意,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反而笑得越发明媚动人,张扬飒沓的去了他的集英堂。
苏乔则被一路瞩目着到了集慧堂。
周学究还没来,但早上马厩里的事早在这传开了。堂中不少人或小心翼翼、或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他。
苏乔明白,只怕他和大小姐这绯闻,是彻底洗不清了。
苏乔正心烦着,却见旁边席位上的秦放别别扭扭拿着一盒子东西,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似乎在犹豫到底要如何开口。
苏乔眼神挺好,一眼就看清楚他手中那盒子是罐膏药。正打算开口,下巴就被人一把掐住。
入眼,果然是孙志韶那张颇为英俊的脸,一身张扬的匪气,未曾开口,也看得出不怀好意。
孙志韶端详着他,从眉眼到颌骨,看得仔仔细细。蓦地,像是嫌弃一般,嗤笑出声:
“谢家妹妹长得是带劲,可惜是个不长眼的,竟连你这种货色都下得了嘴。”
苏乔厌烦他,但更清楚怎么对付他这样的人。所以不怒反笑,只道:
“乖儿子,一大早就来给你爹请安了?”
孙志韶脸色蓦然一变,手中用力,尽显凶狠。但很快又似想到了什么,只戏谑的拍了拍苏乔的脸,竟是颇为痛快放开了他。只在他耳边小声撂下一句:
“下了课再收拾你。”
苏乔本以为他得在他面前闹一场,没想到这么轻轻就放过,不免有些惊诧。但不容他多想,很快便开课了。
周学究依然板着一张脸,讲课方式也是一如既往地照本宣科。不过在看见苏乔也拿出课本时略微顿了顿,却到底没说什么,继续讲他的课。
本以为这堂课相安无事就能过去,却到底没那么简单。果然,周学究讲完后,又开始点人回答问题,苏乔自然有幸当选。
只是这次的问题不再像昨日那般是他讲过的内容,反而是书中一句话的延伸解释。
虽说苏乔今日好歹有了课本,也是认真听过课了。可这问题实在太刁钻,苏乔也只能望文兴叹。不由感叹,今早在马车上,他应该让大小姐教教他的。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乔叹气,还是只能如实答道:
“学生不会。”
周学究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冷笑一声直接道:
“既如此,便该罚。昨日打你右手心十下,今日便打你左手心十下。”
这一次他没再叫孙志韶代他掌刑,自己持了戒尺,要打的时候还问他一句:
“可有不服?”
原本是一句惯例之词,被打的学生从未有过说不服的。但偏偏苏乔是朵奇葩,见都问了,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斩钉截铁道:
“当然不服。”
似乎没料到他敢顶嘴,周学究难得一愣。偏偏话已出口,苏乔答了,他又不能忽略,只能蹙眉冷声道:
“为何不服?可是觉得我一连两日都罚你,所以不服?”
“学究罚弟子,天经地义。弟子答不出问题,被罚也是活该。别说罚两天,就是罚十天、二十天,也是对的。只是,弟子想求个公平!”
“公平?”似乎觉得他这话可笑,周学究咬重了这两个字,一抬眼,嘲讽意味十足:
“什么公平?难道我对你不公?”
“不是对我不公。是对整个集慧堂,不公。学究点人回答问题,却一连两天,只点弟子,不叫旁人,是为不公。”
周学究的脸色越发阴沉,不曾开口,倒是孙志韶阴阳怪气笑道:
“怎么?学究点你回答问题,你自个儿没出息答不上来,反倒怪上咱们学究呢?这是哪门子道理?”
“那既然孙公子如此博才,不如孙公子来回答这道问题,如何?”
孙志韶被他堵得一噎,眼看着又要发火。苏乔又道:
“若是孙公子答不上周学究的问题,我这也有一题,不知孙公子可解否?”
“你能有什么好题?”孙志韶眉头一蹙,满脸不屑,苏乔便故意吊着嗓子激他:
“孙公子是不敢答吗?”
“笑话。你说便是!”
苏乔看着外面的桃树,漫不经心伸手指着:
“我们假如说外面这颗桃树有二十个桃子。”这话一落就引来哄堂大笑,有人直接就嘲讽:
“这算什么问题?”
苏乔扪心自问,这问题的开头的确不太雅。但他也暂时想不到更好的代替,就不慌不忙,继续往下道:
“被风吹了一半,又被……”他想了想,指着孙志韶:
“孙公子你摘走一半。”
孙志韶总觉得苏乔似乎在戏弄自己,满脸的不痛快:
“你别神神叨叨,直说问题!”
苏乔倒是不慌不忙:
“听好了,我的问题来了。所以,现在这树上还有多少个桃呢?”
“我以为你要问什么问题。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竟也问得出口。”孙志韶满脸不屑,胸有成竹的答道:
“自然是没有桃了!”
“错。”苏乔见他果然中计,顿时笑了:
“明明还剩五个嘛,怎么就没有了呢?”
其他人也都蹙着眉头,不知道他这五个从何而来。
“那我们来算一算。”苏乔胸有成竹,铺开一张纸,用笔在纸上画了二十个圈:
“外面的桃树上有二十个桃。风吹走了一半。”他话音落下后,划掉了十个,又用笔头指了指孙志韶:
“被你,摘了一半。”
“……”
“十个的一半,就是五个。”他指着纸上剩下的五个圈,问孙志韶:
“所以还剩下五个,对不对?”
“……”孙志韶看着那五个圈,仿佛在嘲笑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集慧堂真是好生热闹。”众人寻声望去,便见楚学究和谢昭一同站在门口,大小姐身后还跟了些扈从。说话的是楚学究。
谢昭则一直盯着苏乔看,也不知看了多久,此时见苏乔的目光投过来,便轻轻挑了挑眉,如冰峰雪刻的唇角也松动下来,隐隐约约,露出一丝笑来。
苏乔那副得意劲顿时散了大半,颇为慌乱的移开目光。他真没想到大小姐追他都能追到集慧堂里了,还能带上楚学究!总不是想暗箱操作,把他转到集英堂去吧?
他正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着,却见周学究脸色颇难看。但偏偏脸上还要保持着笑容:
“楚学究,怎么来了?”
“不过在各堂随意转转,正好遇上了谢小姐也要过来,便一同顺路了。”
听了这话,周学究脸色越发难看。惶惶然的瞧了一眼谢昭,对方却压根没看他,只是淡淡道:
“家中得了批荔枝,送给诸位同窗尝尝鲜。”
苏乔一愣,本以为是借口。却不想,大小姐身后那些扈从还真的端出不少荔枝,招呼这些学生去吃。
所以,还真是送荔枝来的!?
敢情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苏乔一时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闷闷看着各位同窗们欢天喜地分荔枝。
荔枝虽说在如今是个稀罕玩意儿,但前世苏乔吃得多。便也就拿了两个应应景,他兴致不大高。
闷闷退在一旁,谁知道谢昭身边的林文源却亲自端了一个食盒走到他面前,打开一看,只见偌大的匣子里放满了冰块。只冰镇着中间的一个透明琉璃盒,盒子里面是已经剥好的荔枝,颗颗饱满,珠圆玉润。
就算苏乔对荔枝喜好一般,也看得不由心动。林文源已经打开了盒子,示意苏乔自己吃一颗。苏乔用玉箸夹了一颗,才入口便发现荔枝兴许是被冰的够久,已经定型成冰,进了嘴里,软硬正好,甚为爽口。
更秒的是,荔枝核早被剔除了去,里面那个瞧着像核的东西是煮得软糯的红豆沙。
“好吃吗?”不知何时,谢昭走到了他身旁问他。
苏乔正吃的高兴,便痛快点头:
“好吃。”
“是吗?”谢昭玩味的瞧了他许久,像是突然起了兴致,直接拿起他放下的玉箸,也夹了一颗放入口中。
苏乔的表情顿时僵住。
谢昭却似乎毫无所觉,缓缓咬碎荔枝肉,他神情一滞,眸色却愈发深沉。而后蓦然一笑,冶艳非常:
“果然不错。”
接下来的时间,苏乔都过得浑浑噩噩。他就记得自己和大小姐用了同一双筷子,沾了他口水的筷子,被大小姐红润的唇含进口里。倨傲的眸子一抬,衬着那张绝世美貌的脸,恍若艳鬼。
所以他和大小姐……间接接吻了!!!
苏乔满脑子都充斥着这个想法,以至于后来放了课都不记得走。是池良见他久不出现,找了过来,才回过神来。
不过这一顿晃神,也让他找到点头绪:不能再和大小姐这样不清不白暧昧下去了!他要问清楚大小姐是什么意思!?若是真的喜欢他,那他就和苏亭公平竞争!
他越想越热血上涌,只恨不得能立时见到谢昭。又记得今早谢昭说过,会在马厩等他,要一同回去。他便赶紧带着池良奔到马厩,谁知只看见那辆豪华的四驾马车,谢昭却是不见踪影。
唯独留下一个小厮,给他带话:
“小姐下午不大舒服,提早回去了。吩咐小的在这等苏公子,坐这辆马车回去。”
“大小姐她哪里不舒服?”明明白日见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小的也不知道,苏公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苏乔失魂落魄的点头,正要上马车,却被一个秦放叫住。秦放的脸色苍白,兴许是觉得和他说话别扭,一直都不愿看他的眼睛:
“苏乔,你先等等,学究找你有点事。你和我来一趟吧。”
苏乔想起早上秦放明显想把药膏给他的样子,不疑有他,吩咐池良在这等他,自己和这秦放往集慧堂走去。
从马厩到集慧堂要经过一处园子,里面有不少假山。
苏乔以前都不大注意,但此时和秦放沉默走着,总觉得应当要开口说两句话,好缓解缓解此时的尴尬。他正要开口,却不想经过一处假山时,里面蓦然伸出一双手来。用力将他拉扯了进去。
视线的最后一幕是秦放咬紧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但此时却容不得苏乔多想,昏暗的假山中,一人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浑身的匪气放肆张扬:
“早说了,下了课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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