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坛上的学究姓周,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并不算大。但兴许是因为做了学究,要严肃端正才好管人。
便始终板着一张清俊的脸,眉宇之间因为总是蹙眉,蹙成了一个“川”字。这样一来,就显出几分郁郁不得志的苦相,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沉闷。
秦放似乎很怕这位周学究,见他来了,便不再说。倒是后面几席挺热闹的,全部捧着孙志韶,你一言,我一语,倒像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苏乔瞧着孙志韶这一呼百应的架势,心下已经了然:敢情这孙志韶就是集慧堂的“大哥”,眼前这些都是他的跟班喽啰。
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都有“慕强”心理,这在以前读书的班级里也算常见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一朝穿越,还能遇见。
苏乔自己好歹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并没有什么“慕强”的心理,秦放倒是露出些羡慕的眼神,想来也想尝尝当大哥的滋味。
再看上头的周学究面对如此喧闹,也只是略抬了眼皮子,明显见怪不怪,便大致猜到了集慧堂的整体氛围和这位周学究的讲课风格。
想是任你如何吵闹,我自巍然不动。
只是莫名觉得,很有几分眼熟。
此情此景,不就是那些学校里的学渣聚集班吗?
所以集慧堂,果然是差生班呀。
苏乔感叹了一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能来读书就已经很不错,应当惜福才是,便又高兴起来。
孙志韶被他们簇拥着,懒懒的入了坐。
有人也注意到苏乔,又见他和孙志韶一同进来,以为两人关系不错,便也热情上前与他搭话:
“这位兄弟是新面孔,今儿个第一日来读书?”
苏乔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的孙志韶便冷嗤一声,颇为嘲讽的道:
“谢团儿,你消息可不大灵啊。”
“啊?韶哥的意思是?”
“这可是今儿早上在马厩里的苏家公子,谢家妹妹心尖子上的肉,你不知道?”这话一落,斋内不少人,有意无意的眼神都瞧了过来。
嫉妒的、挑刺的,还有愤怒的……
看来谢家大小姐这人气,委实不太差。
苏乔被这文明观猴的看法,看得很有几分战战兢兢。又听着孙志韶这厮的说法实在暧昧,赶紧先一步撇清关系:
“孙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借了我堂哥和谢小姐定了亲的便宜,才入了阁。走运罢了。”
结果这话一落,周遭的气氛更奇怪了。有人吊着眼睛阴阳怪气:
“哦?所以你不是谢家大小姐的未婚夫?”
“自然不是。”
“那你家也是淮阳的苏家?是长房长孙?”
“不,我家是旁支。”
“淮阳苏家的旁支?”有人震惊出声,用一种说不上来的语调感叹:“那你的确挺走运。”
“……”
不知为何,苏乔总觉得,他们好像更看不惯他了。
在这些学生们围着苏乔叽叽喳喳的同时,讲坛上的周学究也抬了眉眼,仔细瞧着苏乔。而后垂了目光,嘴角下撇,他突然冷声道:
“开课了,都回席位坐好。”
围着苏乔的学生们顿时一哄而散,看来颇给这位周学究面子。只是不知为何大家都如此配合,周学究板着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心情像是比方才差了不少。
正式开课,苏乔看见身边人都从书箱里取出一本蓝皮子书本,眼睛略略一瞥,见书皮子上面的名字写着开蒙志。
这书,苏乔听都没听说过,但见大家人手一本,只怕是崇文阁自己印的教材。
他书箱里倒也备了书,可都是些普通市面上能买到的书籍,自然没准备这本,他原想问问他的新朋友秦放,却没想到才开口叫了秦放一声名字,后者就如避蛇蝎的偏过头去。
“……”苏乔莫名其妙,只能开口问他:
“怎么了?”
秦放依旧偏着头不愿看他,唯独声音冷冷的:
“你和谢昭交好?”
“……算不得交好吧。”
“那你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这不太合适,我毕竟是托了他的福,才能入崇文阁。”苏乔解释了一句,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秦放哭哭唧唧说谢昭揍他的模样,估计和谢昭结怨不小——
但秦放听完这句话后,怒意更盛,冷声道:
“不用说了,你若要和他交好,我们就不必结交!”
说罢再不愿再理会他。
苏乔难得被哽住,看秦放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但没有教材又实在不方便,只能举手示意。
他坐得席位靠前,按理说周学究应当很容易看见。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几次像是瞧见了,却只是眼皮子一抬就略了过去,竟是直接忽略,不愿管他。
“……”
眼看着周学究讲课的内容明显是结合着书本内容来着,苏乔原就是半个文盲,此时连本辅助教材都没有,听得云里雾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开口:
“学究,学生有一事想说。”
话一落,周学究脸色便沉了下来。苏乔没大在意,继续表达自己的诉求:
“学生想问,有没有……”
“闭嘴!”
毫不客气的训斥,让苏乔略懵了懵。接着便听那位周学究冷声斥道:
“你还懂不懂规矩?师长讲课,学生插嘴,是何道理?”
“……学生不是有意插嘴,学生只是想说,自己没有课本。想问学究,有没有多余的,能借给学生一本?”苏乔一口气说完,每句话都有理有据,寻思着自己这要求也不过分。
但周学究反而脸色更差,训斥道:
“你来读书,却连课本都不准备,还有没有一点读书的心思!?”
“……”
“还是说,你占着自己和谢丞相府中大小姐未婚夫沾亲带故,就如此看轻课堂,看轻与我!?”
“学生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那你没有课本莫非是我害的?这些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课前准备好。贸然插嘴,扰我上课,这堂课,你站着听。”
苏乔被他训得莫名其妙,关键是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占理。他原想着要一件一件和他掰扯清楚,但想着自己第一天来读书,旧时又最讲究尊师重道,便暂且忍下这口气,站起身来默默听课。
原以为这样,总不会再招惹这位周学究了吧。却不想,哪怕如此,自己也依旧碍着周学究的眼。
这位周学究讲课不过是照本宣科,风格直来直去,沉闷无趣。按理说讲完课,就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偏偏他讲完以后,竟要点人回答问题。
而这个雀屏得中的幸运儿,就是苏乔。
“……”
苏乔自然答不上来。且不说他连个课本都没有,整一堂课听得云里雾里。就算他真听懂了,这种文言文,胡扯都扯不出话来。
所以他索性也不苦苦挣扎,据实相告:
“学生不会。”
可惜他的坦诚没得来周学究的青眼,年轻的学究蹙着眉头,一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模样:
“那可惜了。按照我们的老规矩,你得受罚。既然你已经被罚站了,这一次就打手心十下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取出了戒尺,似不大在意,眸光却分明有簇幽深的光:
“我比你年长,手恐重了。不如就由底下的学生代劳,可有人愿意?”
话一落,齐刷刷举了不少手。
“……”苏乔这回确定了,这位周学究的确在针对他。
最后执刑人自然是孙志韶,毕竟若是他想,便谁也不敢和他争。
握着戒尺,孙志韶挺满意的掂了掂,才悠哉悠哉的走到苏乔面前。他其实长得颇英俊,就是一身匪气,未免张扬霸道。
果真一开口,也甚没风度:
“你若叫我一声爹,我便打轻点,如何?”
他问得兴致盎然,苏乔却似被吓懵了,竟是不回话,半晌才睁大着一双眼睛问道:
“叫、叫什么?”
“叫爹。”
“啊?”
“爹!!”
苏乔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当即扬眉一笑,猛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两人头碰着头,他伸手摸他的脑袋,用得是逗狗的姿势,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惊慌失措:
“诶——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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