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陈译禾一大早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丫鬟说苏犀玉还没醒,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没走近就见一条胳膊搭在床边,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床幔。


    人已经醒了,没弄出动静,也不喊丫鬟,就一个人静静躺着发呆。


    见陈译禾进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


    陈译禾坐到床边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还不起?”


    苏犀玉乌黑长发散着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双眼有点红肿,看着无辜且脆弱。


    她昨天半夜醒来了一次,捂着被子悄悄哭了许久。


    陈译禾发现时,她眼泪都快要把枕头浸湿了。


    抱着又亲又哄,好不容易睡着了,夜里还下起了雨,电闪雷鸣扰得人睡不安稳。


    好在大雨冲走了些许闷热,现在外面虽然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但凉爽了许多。


    “早上不见你夫君,偷偷哭了啊?”


    “我才没有。”苏犀玉小声地反驳他,软声道,“没力气。”


    “那就继续躺着,不起了。”


    苏犀玉不答应,“要起的。”


    她大概是真的累了,口中说着,但一丝动作也没有,仍是这么躺着,扯了扯陈译禾衣角,道:“你去给我拿衣裳。”


    “行。”陈译禾起了身,到了放衣裳的楠木柜子前,问她,“穿哪件?”


    苏犀玉声音如云朵般轻飘飘传来,“都行。”


    陈译禾给她挑了衣裳回来,见她往床边挪了挪,紧挨着床沿盯着自己看。


    不能压着她了,只好往床尾坐去。


    女孩子家的衣裳色彩鲜亮,他一件件掂着,正寻思着先给苏犀玉穿哪件,忽地被人在腿侧碰了一下。


    陈译禾偏头,“怎么了?”


    苏犀玉躺在原处,搂着被子微微摇头。


    陈译禾当她是无意碰到的,低头继续去看手中的衣裳,心里想着外面积了些雨水,要不就不让她出门了,就在家里,随便穿穿就行。


    他掂着手里的软绸里衫,腰上又被碰了一下。这回他是先低头看向从薄被里探出的白嫩脚丫,眉梢一挑,疑问地转向苏犀玉。


    苏犀玉双手散漫地搭在身前,静静地看回去,好像方才不是她拿脚踢人一样,还问:“看什么?”


    “没什么。”陈译禾道。


    他刚转了头看向手中的衣裳,肩膀又被碰了下。


    这下他早有准备,迅速扭头,看到了那只近在咫尺的脚,还架在他肩膀上没来得及收回。


    苏犀玉脚翘得高,雪白亵裤顺着肌肤下滑堆在了腿弯,露出了明显的踝骨与一段光洁的小腿。


    小腿的主人被当场捉住了也丝毫不慌,过的话,“你看什么?”


    “看我娘子。”陈译禾说着,垂眼去看架在肩上的脚,俯首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


    苏犀玉被吓一跳,急忙往回收,但动作慢了,被抓住了脚腕。


    陈译禾低头,又在她小腿上亲了一下。


    苏犀玉脸上泛起红晕,使劲儿往回缩,陈译禾便顺着她的力气往前倾去,就这么压在了她身上。


    苏犀玉被迫躺平,双手交握着抵在起伏着胸前,抬着水润的眼眸与之对视。


    两人就这么看着,许久,苏犀玉悄悄嘟囔道:“不能踢吗?”


    “能。”陈译禾道,“两只脚都上来也行。”


    苏犀玉又道:“那你还看什么?”


    她问完,陈译禾没答,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潮红涌上了脸。


    陈译禾笑,身子往下压了些,道:“要不,咱不起了吧?”


    苏犀玉拐着嗓子哼唧了一声,“要起的啊。”


    她这么说着但人不仅没有起来的动作,还松开了交握在胸前的手,去搂陈译禾脖子。


    将他继续往下压,鼻尖相贴着,小声道:“……你一直喜欢我,不能喜欢别的姑娘……”


    陈译禾反问:“我还能喜欢谁?你还看见我对谁好了?”


    苏犀玉皱着脸思索起来,被陈译禾危险地追问:“这还用想?”


    这才弯着眼睛摇头,道:“那你再说一次你喜欢我。”


    “你先说。”


    “你先说。”苏犀玉摇了摇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软着嗓音道,“你先说,你说了我就说。”


    陈译禾便道:“我只喜欢我娘子……”


    “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说永远都会喜欢我,不是只喜欢我。”苏犀玉瓮声瓮气地纠正他,“你还得喜欢爹娘和姐姐,以后还要喜欢咱们的孩子……”


    陈译禾从善如流道:“我永远喜欢我娘子,永远爱我娘子。”


    苏犀玉脸又红了几分,但仍认真地与他对视着,扇动着眼睫,轻声道,“我也会一直喜欢我夫君。”


    她眼角因为昨夜哭过还隐约带着泪痕,又可怜又害羞地说着真心话,引的陈译禾低头去亲吻她——


    没亲上。


    苏犀玉偏头躲开,松了一只手捂住他嘴巴,“你亲过我的脚了,好脏的呀。”


    “不脏……”陈译禾拉着她的手腕,作势非要去亲她,把人吓得连连摆首,头发都蹭乱了。


    “骗你的。”看她终于活泼起来了,陈译禾坐了起来,推着她的腿道,“起来了!”


    苏犀玉躺着喘了几口气,如水的眼眸看着他,好一会儿,慢腾腾朝他抬了手。


    被拉着手臂坐了起来,又没骨头一样往前趴去,靠在陈译禾怀里道:“不想动。”


    陈译禾又问了一遍:“那不起了?”


    苏犀玉哼哼道:“说过了要起的。”


    “那是想要我给你穿衣裳?”


    苏犀玉在他怀里点着头,脑门一下下磕在他胸膛上。


    等他们磨磨蹭蹭穿好了衣裳,时间已过去好久了,苏犀玉还是不想动,光着脚坐在床边,像个木偶人。


    陈译禾蹲下去给她穿了鞋袜,喊了丫鬟们进来,又亲自给她拧帕子擦手,伺候她洗漱,就差亲手喂饭了。


    倒不是苏犀玉终于肯动了没让他喂,是下人来传话,说外面等他的人在催了。


    苏犀玉这才知道他还有事,只是回府来看自己醒了没,没想到被自己缠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立马坐直了放他走了。


    昨晚的事闹得很大,现在苏犀玉并非苏家亲女的事已经传开了,看陈家笑话的人不少。


    但钱满袖余威还在,这位可不管对方是什么贵夫人,上去就是扇耳光,没人敢随便招惹她。


    更何况现在陈轻语有孕了,肚子里是皇室唯一的子嗣,出了问题谁也赔不起。


    除了这事,薛府上下被抓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惶惶自危,有人事不关己,还有的在幸灾乐祸。


    如苏铭祠,听闻这事只是冷笑一声,苏夫人则是整个呆愣住。


    她一个后宅妇人,能打听到的消息寥寥无几,昨日还丢了那么大的脸,现在她没脸出门,也没有哪家夫人愿意与她来往。只知道薛胜义被抓,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然而,纵使薛胜义与苏铭祠不和,但那到底是她亲兄长,她不能不管。


    苏夫人慌张地去寻了苏铭祠,到了惠夫人院门口,听到里面女子的嬉笑声又停了脚。


    早年苏、薛两家尚无嫌隙时,他都能袖手旁观,现如今遭难的是多次与他作对的薛胜义,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出手相助?


    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仁慈的了。


    苏夫人驻足在拱门外,听着里面的笑声有些晃神,恍然间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她也是急慌慌去求苏铭祠出手相助,苏铭祠是怎么说的呢?


    这个她一直崇敬爱慕着的男人说:“清者自清,若是岳父与兄长是清白的,肯定不会出事。若是他们当真犯了事,我也救不了。”


    他柔声唤了一声苏夫人的闺名,“阿芙,就算我能舍身相助,也要替儿子和咱们自己考虑一下后路。”


    苏夫人一辈子没什么主见,以前听父兄的,婚后听苏铭祠的,顾着儿子未来的前程,当时真的就闭门不出、不管不问了。一月后,得到了薛家清白与薛老先生病逝的消息。


    苏铭祠带着苏夫人前去拜祭,苏铭祠没能进薛府城大门,苏夫人却是被请了进去。


    但薛胜义并未看她一眼,只是望着堂前灵位轻声道:“阿芙,拜过父亲之后你就走吧,此后你不再姓薛。”


    那之后数年,薛胜义都没再肯见过苏夫人一面,直到她趁着苏铭祠有事离京,夜闯薛府,哭着与他说了抱错孩子的事情,这才重新暗中联系起来。


    院中竹叶上残留着的水珠颤动着滚下,砸在青花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苏夫人在丫鬟的提醒下回神,她摸了摸眼角,指腹传来了湿润感。


    然后转身遮掩地叹了口气,问道:“少爷在院子里吗?”


    上一次苏铭祠不肯帮忙,这一次肯定也是不肯的。但是没关系,现在她有了儿子。


    苏夫人去寻了苏止瑜,让他去帮帮薛胜义。


    苏止瑜声色平静地听她说完,道:“我帮不了。”


    “你怎么帮不了?你是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谁不得给你几分面子?”苏夫人情绪激动,抓着他的手臂道,“他是你舅舅!你得帮他!”


    “我今日一早已与陛下辞了大理寺的职务。”苏止瑜平声静气地说着,“自请去北边任职,手中事情交付完成大约需半月时间,届时将带着楚楚离京。”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让苏夫人怔住,半晌,她声音打着颤道:“你、你爹答应了吗?”


    “不需要他答应。”苏止瑜道。


    苏夫人不知所措,死死地抓着他尖声道:“你怎么能不听你爹的话?你怎么能舍弃了大好前程去那鬼地方!你疯了是不是!”


    苏止瑜低头看着苏夫人,她神色激动,满面难以置信,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玉儿十三岁起,你给她吃了一种药,是舅舅给你的,是不是?”


    苏夫人神色瞬间僵住。


    “母亲知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他每问一句,苏夫人脸色就难堪几分。


    苏止瑜凄苦一笑道:“你从小就认定她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不喜欢她,随意糟践她。”


    所幸苏犀玉及时离了家,才没落得个畸形的下场。


    “她本来就是鸠占鹊巢,那药又不会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关系!”苏夫人大声辩解。


    苏止瑜神色黯然,默然片刻,平静道:“我帮不了舅舅,母亲另寻高明吧。”


    “好……好!”苏夫人脸色苍白,后退时跄了一步,扶着桌子才能站稳了。


    除了夫君与儿子,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还有一个女儿除了能听她诉苦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她与俞杨说了心中悔恨与苦闷,却听俞杨道:“还可以去找苏犀玉啊,老太傅和陈贵妃都偏爱她,她一定能有办法。”


    苏夫人眼神躲闪,“不,她已经不是苏家人了……”


    她是心虚,也是害怕钱满袖,昨日的耻辱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俞杨看了看她这反应,眼眸闪动着摸上了自己仍肿着的脸。她只是看不得苏犀玉过得好,想给她找麻烦,薛家的死活与她无关。


    如此又过了三日,狱中的薛胜义招认了所有,禁卫军直冲周府、葛家,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一道圣旨将这几户人家的罪恶揭穿,早年掳掠男童驯养侏儒的主谋本是周坛礼与葛家家主,这两人算计的好,见势不妙立即拉了替死鬼退了出去。


    薛胜义则是前几年巧合听到的风声,他自从被好友与胞妹背叛后人就偏执了许多,恰好那时苏夫人来找他诉苦,他就掺合了进去,拿了那药让苏夫人喂给苏犀玉。


    他瞒得紧,家中谁都不知道,只是不曾想被薛立误打误撞偷听到了。薛立又打着苏犀玉的主意,悄悄将这事瞒了下来。


    兜兜转转几年后陈译禾从薛立口中知晓这事,如今才能顺着薛胜义将这几人一网打尽。


    被禁军押着的周坛礼看着陈译禾冷笑,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我儿下手再重些,直接让你死在广陵。”


    陈译禾没理会他的狠话,只问他薛胜义的立场。


    若说周坛礼最恨的人,除孔明锋与苏铭祠之外,便是薛胜义了。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薛胜义真的有些疯,只要沾上苏铭祠的事,完全不管对错与后果,不管不顾地与他作对。


    可偏偏他又与周坛礼上了同一条船,即便他站到了陈轻语那边,周坛礼怕鱼死网破,不敢对他怎么样。然而时至今日,还是没能逃过。


    这几家相继倒下,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街头都静了许多。


    但这对陈家几人并没有什么影响,钱满袖不好意思进宫了,就待在家里折腾陈金堂,几天下来,檐下的鹦鹉都会数落人了。


    陈译禾回来逗苏犀玉玩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就你这样的,以后抱孙儿孙女我怕你给我摔着了!”


    陈译禾扭头看到鹦鹉,牵着苏犀玉到了檐下,跟鹦鹉斗嘴道:“别瞎说啊,我抱三四个小娃娃也摔不着的。”


    苏犀玉推他,“它又不是在说你。”


    这鹦鹉是跟钱满袖学的数落陈金堂的。


    鹦鹉在架子上蹦了起来,叫着道:“说你怎么了,你不该说吗!”


    “挑衅我?”陈译禾做势卷起了袖子。


    鹦鹉一见他这样立马往后扑腾,叫道:“欺负人啦!我要去告诉娘!”


    这下陈译禾停住了,转头去看苏犀玉。


    后者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我可没教它,是它自己学的。”


    她又拿着腰果喂鹦鹉,道:“不用怕他,想说什么说什么。”


    鹦鹉叼走她手中的腰果,跳了两步道:“回家!回家!回广陵去!”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