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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黑岩城下催发 谁生谁死,谁胜谁负,各……


    天色暗沉, 寒气?深重。


    东无点燃了一盏烛灯。他?坐在灯影里,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哒, 哒, 哒, 哒, 响声极轻, 却让人毛骨悚然。


    姜亦柔坐在东无身边,正在烧火烹茶。她精通茶道, 技艺高超, 曾经受过名师指点。未出嫁前, 她还有个美称叫“茶香居士”,说来可笑, 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她端起紫砂壶,倒出一杯清茶,茶香幽幽,她默默地出神?。她的眼前灯影幢幢,她情?不自禁地想着, 我是谁?我是我吗?我又是谁?


    东无道:“茶水满了。”


    姜亦柔立刻清醒过来。她柔声道:“请殿下息怒。”


    东无道:“你?可知我为何动怒?”


    姜亦柔道:“殿下的心事, 妾身怎能猜得


    到?朝堂上的军机政务,妾身是一概不知的, 妾身只知道尽心尽力伺候殿下, 若是伺候得不周全,只求殿下责罚, 妾身恭领。”


    姜亦柔垂首敛眉,看?不见东无的神?情?。东无叩响了木桌,桌上茶杯震颤, 茶水泼溅开来,姜亦柔的心里未起波澜,却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东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道:“你?年少时,别号茶香居士。你?曾经写过一首诗,贴在书房门上,还记得吗?”


    姜亦柔抬起头来,她的心跳加快了,只听东无念道:“大漠正苍茫,山河万里长,鸿鹄天地广,远近送茶香。”


    这一首五言绝句,确实是姜亦柔的手笔。彼时她还不是姜亦柔,她名叫姜鸿志。她自比于?鸿鹄,立志要闯出一片广阔天地。


    姜亦柔知道东无洞察秋毫,但她不知道他?算计人心的本领如此高超。她嫁给他?做妾,已做了六年,她侍寝的机会并不多,他?时常忙于?公务,平日里,她极少与他?相?处。直到今日,她才察觉,他?的城府深沉难测,在他?面前,她无法?掩藏自己。


    她并不觉得恐惧,与聪明人打交道,装模作样也是不必要的。她轻轻地笑了一声:“从前写过的诗句,妾身虽然还记得,却也不曾放在心上了,效忠殿下,才是妾身的本分。承蒙殿下不弃,妾身愿为您尽忠效力……”


    东无打断了她的话:“你?终于?想通了。”


    姜亦柔不是想通了,而是不得不臣服。她自嘲一笑,柔声道:“是,妾身决心已定。”


    东无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东无的赏赐向来丰厚。金银珠宝,功名利禄,他?从来不吝惜,正因如此,也有很多人愿意为他?卖命。


    姜亦柔喃喃道:“妾身侍奉殿下多年,深受殿下恩宠,享尽了富贵荣华,不敢再要什么赏赐了。”


    东无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指尖冰凉,她打了一个寒颤,脱口而出:“君喜则我喜,君憎则我憎,我与君同心,君不为我异……”


    话未说完,她改口道:“请殿下恕罪,在您面前,妾身不该自称为‘我’……”


    东无道:“你?想要这个自称,何不求我格外开恩?”


    姜亦柔惊讶道:“殿下?”


    东无只问?:“要,还是不要?”


    姜亦柔道:“我要了,您会给吗?”


    东无道:“你?已是不问?自取了。”


    姜亦柔道:“殿下的大恩大德,我此生不忘。”


    东无道:“你?这一生的境遇是好是坏,由你?自己选择,不止这一个称谓,你?原先的名字,你?贪求的权势地位,我都能赏赐给你?。”


    姜亦柔道:“后宫不得干政,我怎敢贪求权势地位?”


    东无淡淡地笑了,极淡的笑声,似幻似真。或许他?真的不是人,他?是妖魔,蛊惑人心的妖魔,姜亦柔神?思恍惚,又听他?说:“嘴上不敢,心里敢,你?的鸿鹄之志,何苦藏在心里?”


    姜亦柔连忙回?答:“妾身惶恐。”


    东无松手放开了她。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也不再说话了。她低着头,只觉一阵寒风吹过,房门敞开了,他?早已起身离去。


    姜亦柔静坐不动,桌上烛火跳跃,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庞,她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金簪,又用簪头挑弄烛芯,蜡油溅到她的手上,烫出一个水泡,她反倒笑了一声,笑容也融化在烛影之中。


    *


    灯火高照,照亮了四丈见方的厅堂。


    今日下午,雪停了,风也停了,太阳出来了,积雪消融,华瑶反倒高兴不起来。浅山镇尚未恢复元气?,如果东无再次派兵攻打浅山镇,启明军应接不暇,战况必定是很惨烈的。


    华瑶站在厅堂的正中央,潘之恒站在她的身侧,向她禀报:“粮仓里积存的粮食只剩七千石,官府还在赈济灾民,灾民约有一万七千人,粥厂每日至少消耗粮食一百石,军队消耗两百石,这一天的开支也就是三?百石,现存粮食只够二十天的用度,粮食只出不进,各地粮仓都在艰难度日……”


    潘之恒是粮食局的检校官,负责城内的粮食调度。早在数天前,她已经提醒过华瑶,城内存粮不足,华瑶应该放弃灾民。


    华瑶拒绝了潘之恒的提议。她坚持赈济灾民,她保住了上万人的性命,但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


    华瑶原本打算从秦州运粮。近日天气?寒冷,秦州的河道结冰了,粮食运不过来,永州人多粮少,上百个乡镇闹起了饥荒,流民的人数只增不减,永州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潘之恒忍不住问?道:“殿下,请您明示,粮仓里的七千石粮食,到底应该如何分派?永州遍地饥荒,投奔永州北境的流民越来越多,多达数万人,官府自救不暇,如何能救济数万流民?”


    岑越附和道:“潘大人所?言极是。”


    岑越也在粮食局任职,自然明白粮食局的难处。


    华瑶看?了一眼岑越。他?穿着一件厚重的棉衣,双手揣在衣袖里,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首饰,看?起来很是朴素,不像世家公子,倒像是穷酸书生,正要远离家乡去逃难。


    随后,华瑶又想到了,逃难的穷人,连一件棉衣也凑不出来。棉衣是很贵重的,贫民消受不起,他?们从未体会过“饱暖”,只是尝尽了饥寒之苦。


    华瑶道:“七千石粮食,照常分派。”


    潘之恒震惊道:“殿下!”


    她跪到了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她道:“殿下,您体恤百姓,仁义圣明,微臣敬佩您,却是不得不说,现存粮食不足,您先保全了军粮,才能赈济流民……”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城里的富户捐粮了吗?”


    潘之恒道:“捐是捐了,捐得不多,总计三?百石粟米,只够我们粮食局一天的用度。”


    岑越也跪到了潘之恒的身边,他?只说了一句话:“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华瑶并未责怪他?们。她一点也没动怒,她语气?温和:“都起来吧,我让你?们照常分派粮食,自然是想到了应对之策。二十天之内,启明军会送来十万石粮食,必能解救我们的燃眉之急。”


    几步开外之处,谢云潇欲言又止。


    华瑶一眼看?穿了谢云潇的心思。谢云潇并不相?信她,他?怀疑她又吹牛了。她大放厥词也不是一次两次,他?还没习惯吗?


    潘之恒倒是很相?信华瑶。她听完华瑶的一番话,连声称赞:“殿下圣明。”


    华瑶嘱咐道:“大敌当前,切忌自乱阵脚,这一句话,你?们一定要牢记在心,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们顶着,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潘之恒和岑越先后告退。


    厅堂灯火通明,华瑶和谢云潇的落影交叠。谢云潇走到华瑶的身边,华瑶抬头看?他?,目光交汇,她开口问?:“怎么了?”


    谢云潇沉默不语。


    华瑶道:“你?我之间?,不必有任何隐瞒。”


    谢云潇道:“这一句话,你?说过许多次。”


    华瑶道:“那又怎样?我从前讲过了,现在就不能再讲了吗?”


    谢云潇道:“你?经常说,你?我之间?不必有任何隐瞒,过了片刻,你?又会说,时机未到,不能把?计划告诉我。”


    华瑶随口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谢云潇自言自语:“担惊受怕?”


    华瑶附和道:“嗯嗯。”


    谢云潇依旧平静:“启明军能从哪里运来十万石粮食?我想不到答案,甚是惊恐,惧怕,惶惶不可终日。”


    谢云潇语气?淡漠,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他?谎称自己惊恐惧怕,听起来还真是好笑,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暗示道:“你?熟读兵书,应该猜到了我的计策。”


    谢云潇一语道破:“你?派兵偷袭东无,只为抢夺东无的粮草。”


    华瑶小声道:“对呀,怎么了?多好的计策,难道你?不赞成吗?”


    谢云潇道:“我怀疑敌军有诈。敌军的行踪极难追查,你?找到了敌军的粮仓,还得多加小心,粮仓周围必有伏兵。”


    华瑶听明白了,谢云潇是想提醒她别中计了,万一敌军有诈,她也有权宜之策。她


    正在思考,侍卫传来急报,距离浅山镇二十里开外之地,又出现了敌军的身影。


    果然,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东无再次派兵攻城,城墙上积雪尚未化尽,敌军卷土重来,攻势猛烈。


    今夜月色明亮,天色昏暗,又有一场血光之灾,华瑶的心情?十分平静。她知道今夜这一战,东无必定会使尽全力,这也是她和东无的最后一战,谁生谁死,谁胜谁负,各凭天命,各有归宿。


    华瑶传令道:“全军备战。”


    侍卫领命告退。


    华瑶和谢云潇双双赶赴前线,天气?格外寒冷,地上积雪反照月光,似是一层银霜,再过一会儿,银霜也会被热血融化。


    华瑶深吸一口气?,信使又来告急:“殿下,敌军攻入灵桃镇,守军全军覆没,灵桃镇已经……沦陷了。”


    第202章 贯日扬威 滚过来,本宫赐你一死……


    灵桃镇原本是贼兵的地盘。贼兵首领名叫卢大强, 他死在了华瑶的手上?。他的属下全都归顺了华瑶,从来不敢做出忤逆之举。


    华瑶重新部署了灵桃镇的兵力。此地防守十分严密,方圆十里之内, 设置的雷区多达上?百个。按理说, 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东无才能攻占灵桃镇。


    华瑶万万没想到, 东无的行?动如此之快, 她还没来得及调兵遣将,灵桃镇已经沦陷了。


    地雷失效了吗?灵桃镇有奸细吗?东无会不会屠杀全镇百姓?镇上?又有多少人逃出来了?


    这一瞬间, 华瑶的脑海里涌出了无数念头。她思?考片刻, 下令道:“加派二十名暗探, 探听灵桃镇的消息,谨慎行?事, 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话?音未落,华瑶听见了战鼓声。


    敌军来了!


    冷风乍起,战鼓声震耳欲聋,敌军距离城墙仅有五里距离。敌军约有三?千人,都是步兵, 装备精良, 脚程迅速,必是一支精兵队伍。


    昨天早晨, 敌军炸毁了南城的城墙, 也摧毁了南城的防线。此时此刻,敌军向着南城攻来, 这也在华瑶的意料之内。


    华瑶高声道:“炮兵,放炮!”


    南城的城墙破败不堪,如同一片废墟, 若要重建城墙,至少需要三?五个月。华瑶哪有那么多时间呢?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把城墙复原。昨天她派出工匠抢修,又把红门大炮搬到了城墙之下,炮筒塞入墙洞里,显得十分隐蔽。


    随着华瑶一声令下,二十座火炮接连发射火弹,轰炸敌军的前?锋部队。


    战场上?浓烟密布,火光爆燃,敌军四散奔逃,正?当此时,又有另一支敌军队伍从远处冲过来,他们身?法轻快,动作矫健,必是轻功高手。他们双脚在地上?一蹬,向天纵跃,离地约有三?丈远,条条身?影一晃而过,正?如风驰电掣一般,迅疾非常。他们在半空中?散开,组成一个网状阵型,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极大,行?速却是完全相同的。这般诡异的阵型,实属华瑶生平见所未见。


    华瑶赶忙道:“弓兵,放箭!”


    弓兵朝着敌军放箭,密密麻麻的飞箭直射出来,敌军纵身?躲避,前?后?左右总有一条退路。


    弓兵放出了上?万支箭,敌军的死伤人数寥寥无几。


    华瑶转变战术:“布阵!结网!!”


    巨大的天极网一展而开,似是一道银光闪烁的瀑布,要把敌军卷入浪涛之中?。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敌军扔出了流星弹,硝烟滚滚,火光烈烈,瞬间点燃了天极网。


    天极网刀枪不入,却有一个缺陷,受不住烈火焚烧。敌军的炮弹连发喷出,火势越烧越旺,整张天极网燃烧起来,网线化作烟尘,纷纷飘落。


    昨日大显神通的天极网,今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敌军士气大振,喊出了惊天动地的冲杀声。


    敌军将领咆哮道:“杀!杀!杀!杀光启明军,活捉华瑶!!”


    “杀光启明军,活捉华瑶!!”


    “斩首谢云潇!!”


    贱人!


    华瑶在心中?怒骂一声。她立刻调遣武功高手,抵挡敌军的全力进攻。她还没找到敌军将领的位置,她的侍卫又传来急报:“殿下,西城失守了。”


    西城竟然失守了!


    华瑶所在的南城与西城距离仅有七十里。如果敌军占领了西城,再从西城攻向南城,接应城外的敌军,形成一个内外夹击的包围圈,华瑶的处境就是万分危急。


    西城的守城将领是孔元青。


    孔元青熟读兵法,又有一身?的高强武功,为何?会在短短一刻钟之内落败?!华瑶心头一惊,她语声沉稳地问道:“西城的战况如何??”


    侍卫语气急促:“西城,大事不好,大、大皇子来了……”


    东无竟然来了?!


    华瑶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侍卫道:“属下没看清……”


    这个侍卫名叫庄栋。他从小和华瑶一起长大,认识宫里的每一位主子,尤其?是大皇子东无。


    东无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天生一副好相貌,放到人群里也是极出挑的。而且,东无早已修炼到了化境,兼有歪门邪道的帮助,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恐怕比谢云潇、秦三?之类的绝世高手还要高上?许多。


    东无行?军打仗,从来不穿铠甲,只?穿一件黑袍,他的行?踪甚是诡秘,如同一阵黑风,来无影去?无踪。他很少上?战场,也很少立战功,民间却有许多传闻与他有关,据说他在港口巡防时,追剿海寇,瞬间斩杀数十人,鲜血染红了海水,吓得上?万个海寇落荒而逃。


    现?如今,东无亲临战场,敌军的胜算更大了。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叹声道:“庄栋,你不会看错吧?”


    其?实华瑶也知道,西城的暗探不止庄栋一人,只?是庄栋的轻功最好,传信也传得最快。再过一会儿,西城还会有更多消息传来。


    庄栋急忙道:“属下对天发誓,属下当真看到了大皇子,军情紧急,请您早做决断!”


    华瑶道:“孔元青的现?状如何??”


    庄栋道:“孔将军武功高强,只?受了一点轻伤。”


    华瑶道:“西城守军还剩多少人?”


    庄栋道:“约有两?千多人,孔将军率领众人撤退了。”


    华瑶又问:“东无用了什么办法,快速攻占了西城?”


    庄栋的声调有些颤抖:“敌军搬来了红门大炮,轰击城墙,城墙塌了……”


    红门大炮是启明军的秘密武器,为何?会落入敌军的手里?


    华瑶略一思?索,立刻想到了原因。敌军攻占了灵桃镇,缴获了灵桃镇的红门大炮,又把红门大炮运到了浅山镇,充当攻城利器。


    事已至此,华瑶完全理解了东无的战术。


    东无的部队分为强队和弱队。他调派弱队,轮流进攻永州北境,把华瑶的底细打探清楚了,再派出强队,尽力一战,启明军的元气必会损耗大半。


    启明军的士气确实衰弱了。红门大炮、天极网、飞天流箭都是启明军引以为傲的武器。启明军坚信华瑶是真龙天女,百战百胜,她创造的武器也是必胜法宝,不该被?敌军占为己有,更不该被?敌军摧毁。


    东无不仅要剿灭启明军,还要让华瑶的名声一落千丈。


    华瑶依旧冷静,转瞬之间,她思?绪万千。她敏锐地察觉到,东无的战术虽然高明,却也有些急躁。按理说,东无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和晋明、方谨的明争暗斗持续了十几年,他从未使出全力与敌人硬碰硬。


    今时今日,东无集结精锐部队围剿华瑶,他对华瑶已是万分忌惮,甚至等?不到开春之后?。效忠他的兵将多半是南方人,并不习惯严寒天气,他明知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决一死战?


    或许是因为开春之后?,河道冰雪融化,秦州的粮食就能运到京城和永州,华瑶的势力还会继续扩大,太后?的助力也会偏向华瑶。


    而今,羯国、羌国、甘域国进犯大梁边境,北方四省不堪其?扰,方谨焦头烂额,太后?罢朝半个月,北方运河的河水封冻了,凉州、沧州战事繁多,秦州的粮食运不出来,永州又在闹饥荒,确实是铲除华瑶的最好时机。


    华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东无的兵力比她强盛,又有何?


    妨?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也是她的绝招。不管东无如何?耀武扬威,他的性命终会断送在她高阳华瑶的手里。


    华瑶吩咐庄栋:“你轻功很好,你留在南城,跟随齐风上?战场杀敌。”


    庄栋领命告退。


    华瑶又派出一队精兵,前?去?支援孔元青。她深知孔元青的武功不如东无,但她和孔元青商量过抗击东无的办法,孔元青应该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华瑶深吸了一口气。


    起风了,今夜的月亮更暗淡了,鲜血浇灌着大地,血腥味飘散开来。


    华瑶站在南城的城墙之下,她亲眼看见,敌军攻入城内,砍杀启明军。那敌军将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武功极高,身?法极快,也很擅长排布军阵。


    华瑶朝他喊了一声:“东无的走狗,滚过来,本宫赐你一死!!”


    华瑶动用了内力,声音洪亮,传遍了方圆十里,那敌军将领当然也听见了,却没有立刻奔向华瑶。他早已领教过华瑶的狡诈,他几乎可以断定,华瑶的身?边必有陷阱。


    华瑶暗骂他一声缩头乌龟。她眺望全场,又命令道:“众人听令,七十二军阵!”


    此令一出,启明军的军阵迅速变换,一边迎战,一边向后?撤退。


    敌军趁势追击,远处又有一群人骂道:“东无的走狗都是天杀的王八羔子!没壳的臭老鳖!不得好死的烂皮花子!!你们撒泡尿照照自己!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全天下的百姓都恨不得你们统统去?死!!早死早超生!!”


    最后?一句“早死早超生”也是吼完的,吼话?的人名叫郭灿亮,她是昭宁二十二年的进士,二甲榜上?的第一名,极高的名次,极好的才学,她骂人也能骂得很脏、很有气势。


    郭灿亮曾经做过翰林院编修,讲究斯文体面。自从她归顺了华瑶,她全然不顾自己的体面,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原本在秦州任职,但因永州事态紧急,华瑶把她从秦州调到了永州。她来永州还没几天,敌军大肆进攻,她也出了一份力。


    郭灿亮呐喊道:“东无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敌军将领派出了一支队伍,命令道:“杀了那些聒噪的娘们!”他不再迟疑,挥刀砍向华瑶所在之地。


    第203章 戎鞭血溅昏鸦 他杀人,她救人


    刀光闪烁, 杀气弥漫。


    敌军将领名?叫柯复,他?的武功比华瑶高得多。


    柯复长刀一挥,射出?锐利的冷光, 朝着华瑶直劈下去。


    华瑶纵身一跃, 飞速跑到十里开外。此处是一片废墟, 楼房木屋早已烧成焦炭, 地上铺满了残砖碎瓦, 梁柱东倒西歪,高低不平, 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 像是一座荒凉的鬼城。


    敌军紧跟着华瑶, 踢翻了砖瓦碎片。


    天?色漆黑,灯火昏暗, 柯复闻到一股烟尘的味道。他?怀疑华瑶设下了伏兵,大喊道:“停步!”


    华瑶就等他?说这句话,他?话音刚落,华瑶当机立断:“出?动!”


    弓兵遵循华瑶的命令,从四面八方钻出?来, 迅速射箭。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柯复率领的一众武功高手还站在原地,没来得及摆开阵型, 只听见一阵飞箭声, 如飞蝗一般密集。


    敌军并?不知道,箭头上沾满了毒药。那毒药是烈性剧毒, 箭头刺破皮肤之后?,毒药立刻融入伤者的血液之中,胶结于?五脏六腑, 极难根治。


    这种毒药名?为“丝绝”,也?是汤沃雪的杰作。汤沃雪自幼钻研《毒经》,她擅长解毒,更擅长制毒。她追随华瑶的这两年来,见识了不少毒药毒物,她融会贯通,制作出?来的“丝绝”甚至可以杀死武功高手。


    敌军伤亡惨重,柯复怒吼道:“箭上有毒!撤退!撤退!!”


    “退”字还没说完,柯复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极快,极明亮。他?挥刀去挡,刀剑交击,“铮”地一声巨响,爆开一丈来高的火花,他?的腕骨被震得粉碎,剑风又刺向他?的脖颈处,这一招“化风为剑”应该是化境高手的绝招,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碰到了谢云潇!他?连退两步,尚未看清谢云潇的身影,谢云潇的剑光从他?背后?闪过,他?急忙躲避,惊出?了一身冷汗。


    柯复的副将前来支援,还没赶到柯复身边,副将的脖颈已被谢云潇斩断,鲜血四溅,溅到了柯复的脸上。


    柯复暴喝一声:“无耻贱人!!”


    柯复的武功原本是极高超的,但他?大意?轻敌,误入陷阱,自己的肩膀也?被毒箭射伤了。他?的动作变得迟钝,谢云潇杀他?易如反掌。


    他?提刀向前,还要拼死一战,闪电般的白?光刺入他?的双眼,谢云潇一剑横斩他?的头颅,剑锋斜劈而下,砍死了他?身后?的救兵。


    转瞬之间,谢云潇连杀十人,喷涌的鲜血汇成溪流,流向远方。


    华瑶在心中赞叹一声,不愧是谢云潇,杀敌的气势极强。谢云潇率领众人杀光了残兵败将,启明军士气大振,华瑶也?松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燕雨赶来报信:“殿下!”


    燕雨的声音微颤:“您、您的大、大皇兄来了……”


    华瑶道:“他?在哪里?”


    燕雨道:“快到南城了。”


    华瑶又问:“他?带了多少人?”


    燕雨结结巴巴:“至少四、四千多人,我看不清,他?们?的轻功太快了。”


    燕雨对东无的恐惧深入骨髓。他?在皇宫当差的那些年,也?曾在宫道上碰见东无的侍卫,那些侍卫神情肃穆、面色苍白?,像是死人诈尸。他?听说,伺候东无就是生不如死。东无的武功如此高强,心肠如此歹毒,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华瑶怎么能打败东无?


    华瑶依旧冷静:“伏兵藏好?了吗?”


    燕雨道:“藏好?了。”


    华瑶道:“官府收到消息了吗?”


    燕雨道:“收到了。”


    按照华瑶的安排,官府收到消息之后?,便会通知各家各户赶紧逃命。


    浅山镇地势险峻,邻近山脉,自古以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数百年间,浅山镇经历过数次战乱,当地百姓为了躲避战火,挖掘了上百条隧道。只要官府通知及时,全镇百姓就能通过隧道逃往山岭。


    率领百姓出?逃的官员正是郭灿亮。她见多识广,反应迅速,能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华瑶对她很?放心。


    华瑶已经猜到了,东无一定会屠杀全镇百姓。他?杀人,她救人,他?逆天?而行,她替天?行道,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


    此时大约是三更天?,霜雪融化,草木凋零,街道寂静如坟墓,没有人烟,没有灯火,只有雾气尚未散尽。


    东无的脚步悄无声息。他?拎着一把重剑,剑刃上鲜血淋漓。血水一滴一滴淌下来,雨珠似的滚落,他?的衣袍一尘不染,甚至没沾到一丝血腥气。


    东无的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他?根骨绝佳,生来注定是武学奇才,这般天?赋也?是千年难遇,远在他?的列祖列宗之上,教他?武功的老师却没有一个敢说实话。


    东无从四岁开始习武,父皇命令东无的老师传授虚假的内功口诀,东无练习的剑法也是本末倒置的。如此苦


    练三年之后?,东无的内息完全错乱,全身筋脉支离破碎,每天?晚上,他?强忍疼痛也无法入眠。母妃不分昼夜地照顾他?,父皇也?来探望他?几次,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标本。


    父皇习武多年,迟迟未能臻入化境。各门各派的心法口诀,多如牛毛,相生相克,父皇猜不到哪一种最适合他?自己,如果他?随意?尝试,容易走火入魔。东无是他?的儿子,父子二人的根骨也?有相似之处。父皇亲自修改心法口诀,再让东无以身试验,借此探寻天?下武功的真理。


    东无的身体时好时坏。他听说,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武功越高,身体?越好?。他以为自己不够刻苦,每日勤勉练功,练得越多,病得越重,他?终于?明白?过来,心法口诀都?是假的。


    母妃从不提醒他?,他?是她邀宠的工具,她愿意?用儿子的性命换取自己家族的繁荣昌盛。


    父皇盼着他?早死早超生,但他?命不该绝。他?苦思冥想,昼观日,夜观月,就在日月轮换之时,参透了天?地之间的微妙奥义?,自创了一门功法。


    他?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内息。他?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宫里还有许多人盯着他?,他?时常装出?一副疼痛发作的模样,在自己的寝宫里满地打滚,彼时他?还没有自保的良策。


    他?天?生情感残缺,不知恐惧,不懂爱恨,他?身边的人只有两种特性,“有用”或者“没用”,“有威胁”或者“没威胁”,父皇和母妃都?是“有用”而且“有威胁”,弟弟妹妹也?是。


    东无十二岁那年,母妃的家族劣迹败露,母妃郁郁而终。他?在灵堂里守棺七天?,没流露一丝悲痛,言官弹劾他?不仁不孝,他?差点笑出?声来。


    东无十八岁那年,父皇指派他?去做诏狱的酷吏。他?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结交江南的名?门望族,起?初是一切顺利,后?来,突然有一天?,他?被自己的内力反噬,气血逆行,险些走火入魔。


    东无从前学过的那些心法口诀,错漏极多,由此练成的内力,早已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就像毒蜘蛛喷吐的毒丝,缠缚他?的五脏六腑,始终不能摘除干净。纵然他?参悟了武学奥义?,他?的筋脉、血肉、脏腑、骨骼也?没有重新生长出?来。他?要活下去,必须洗髓炼骨。


    他?掠夺各大门派的武功秘籍,又抓来一群武学宗师,严刑拷问,问出?了洗髓炼骨的方法。他?改进了这种方法,用在他?自己身上,也?用在别人身上,成效显著。


    东无的武功远胜华瑶,华瑶如何与他?抗衡?


    东无还记得,昭宁十七年,华瑶年仅七岁,东无十九岁。


    那一日,华瑶跟着淑妃在御花园散步。华瑶跑进桃林深处,折下一支桃花,恰巧看见了躺在草丛中的东无。


    东无突然犯病了,华瑶不知道,只当他?是在装病。她后?退两步,假惺惺地问:“皇兄,你怎么了?”


    东无回答:“快死了。”


    华瑶道:“我帮你叫太医。”


    东无道:“太医来了,死得更快。”


    华瑶道:“那怎么办呢?”


    东无沉默片刻,只说:“如果我是你,我会趁机杀了皇兄。”


    华瑶道:“皇兄多虑了,我和你不一样。我胆小怕事,你不要吓唬我。”


    这一句话才刚说完,华瑶就跑远了,脚步声啪嗒啪嗒,像一只灵活的小兔子。


    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淑妃不能时时照看她,她谨小慎微,才能平安长大。


    后?来,她真的长大了,东无对她格外开恩。他?原本不想杀她,只想活捉她,把她囚禁在深宫内院,终此一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然而,今夜,东无收到了江南传来的消息,事态比他?预想得更严重,他?的仁慈已被消磨殆尽。他?决定亲自动手,斩杀华瑶。


    华瑶派人在江南四省发放报纸,散播流言,鼓动贫民贱民造反作乱。江南四省乱象频出?,她是始作俑者。


    东无已经察觉到了华瑶的图谋。今时今日,相比于?方谨,华瑶对东无的威胁更大。


    北方饱受战乱侵扰,南方的工业、商业、农业更加繁荣,工人和农人渴求革新。华瑶优待工人和农人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她在秦州设立了农司,广纳贤士。去年秋天?,秦州粮食大丰收,江南官商听闻这一消息,蠢蠢欲动,都?想从农司榨出?油水。


    华瑶年纪太小,阅历太浅,她还不知道,商人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区区一个农司,填不饱畜牲的的肚子。华瑶设想的改革一旦推行全国,必将动摇国本。


    不过华瑶也?有可取之处。她派人开采秦州矿产,打造天?极网、喷油枪、红门大炮、飞天?神箭,这些武器也?是东无需要的。


    北方战乱,南方反叛,敌国入侵,藩国动荡,东南西北都?不太平,大梁朝的政局已是紧迫之极。如果东无吞并?了秦州、虞州、岱州、永州,他?能在半年之内结束战乱,反攻羌国、羯国和甘域国。


    东无与敌国签订盟约,只是为了消耗沧州和凉州的兵力,损伤敌国的元气,进而攻占敌国领土。


    敌国矿产丰富,铁矿、煤矿、银矿、漆矿应有尽有。开采矿山需要湿水凿岩、洒水除尘,敌国常年缺水,采矿工艺不如大梁。


    东无攻占敌国之后?,便会修建从南到北的运河,引入岱江、雅木湖的活水,把矿产全部开采出?来,这般庞大的财富,可让敌国俯首称臣,让大梁繁荣兴盛。普天?之下,众生万物,皆是他?的子民,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东无考虑得很?清楚,华瑶今夜必死无疑。


    寒气重,风声急,东无身影一闪,迅速隐入夜色。他?的侍卫都?是顶尖高手,众人跟上他?的脚步,直奔南城而去。


    南城的城墙之下,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体?,启明军已经折损了上千人。血腥气太过浓重,混杂着炮火硝烟,合成一股刺鼻气味。


    东无率兵赶到南城,战场上刮过一阵风,血腥气忽然散开了。


    启明军还不知道东无的厉害,坚守在城墙之下。东无提剑一斩,剑光如雷电,瞬间斩杀三十人,杀得满地鲜红。


    敌军士气大涨,高喊道:“恭迎殿下!”


    华瑶倒抽了一口凉气。


    华瑶看见了东无的招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东无的武功比她预想得更高,她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华瑶大声道:“众人听令,疾速撤退!!”


    华瑶驻守浅山镇多日,非常熟悉浅山镇的地形。她日夜练兵,兵将也?记住了撤退路线。短短一刻钟之内,他?们?就能从南城撤退,跑进城中隧道,通过隧道逃往山岭。他?们?演练了无数次的山岭战术,将在今日派上用场。


    华瑶熟读兵书,她知道,东无的兵力远胜过她,若要以少胜多,必须等到天?黑以后?,借助地形优势,偷袭敌军的精锐部队。


    今夜月黑风高,隐隐弥漫着一层雾气,华瑶占尽了天?时地利。她率领三百名?侍卫,跑向了地势宽阔的街道。


    敌军迅速追击华瑶,不慎踩到了地雷,轰隆一声,地雷爆炸,敌军伤亡数十人。


    华瑶回头一看,东无离她约有五里远,雷火烧到东无身上,火光瞬间熄灭,东无毫发无损。他?的内功已经修炼到了极致,功力运用自如,可以在瞬息之间控火御风,如此高深的境界,真让华瑶大吃一惊。


    华瑶片刻都?不敢停留,她像一阵疾风似的,往前狂奔。只在这一刹那,她听到了爆炸声,震耳欲聋,城镇中心冒出?缕缕黑烟,猛火窜起?一丈来高,街道陷入一片火海。


    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敌军放火烧城,堵死了启明军的退路。


    不幸中的万幸是,华瑶提前派人指挥全镇百姓逃出?去了,否则,今夜的浅山镇不知会有多少人葬身火海。


    华瑶甩开一条铁鞭,大喝一声:“众人听令,跟我走!!”


    华瑶也?会控火御风,不过她的内功不够深厚,运用不够纯熟,身上难免有几处烫伤。此时她顾不了许多,扬鞭一挥,破开火光,直冲而去。


    少顷,凄厉的尖叫声从远方传来。


    有人哭喊道:“殿下,救命!”


    “启明军,救命啊!啊啊啊……烧死了!烧死了!!痛痛,痛啊啊啊!”


    “启明军投降!投降,投降投降!!”


    华瑶听出?来了,那是灵桃镇的口音。


    敌军攻占了灵桃镇,又把灵桃镇的百姓押送过来,活活烧死,以此威胁华瑶投降。


    敌军将领咆哮道:“高阳华瑶,听好?了!灵桃镇四千人全在这里,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你投降了,人人都?能活命!你不投降,这几千人都?要被烧死!!”


    贱人!!


    华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的额头青筋暴起?,双眼泛出?鲜红血丝,但她必须冷静。她飞快地放出?一支信号烟,率领众人继续撤退。


    燕雨跟在华瑶的身边,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裳。他?清楚地听见,有一个女人叫出?他?的名?字,她哭喊道:“燕雨,救命!!”


    灵桃镇的贼兵强抢民女,贼兵首领


    卢大强霸占了一百多个女人,卢大强死后?,燕雨遵照华瑶的命令,护送她们?回家,给她们?发放钱粮,嘱咐她们?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她们?活不成了。


    她们?呼唤华瑶,华瑶救不了她们?。


    她们?呼唤燕雨,燕雨也?救不了她们?。


    恍惚间,燕雨记起?华瑶曾经对他?说过,众生皆苦,众生皆苦。他?突然很?想失声痛哭,很?想大声嚎叫,想像疯子一样狂奔疾走,走到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痛苦的地方。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火光冲天?,烟尘飘散,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华瑶叮嘱道:“跟紧了,别走神。”


    华瑶用尽全力,挥鞭向前,随着一声狂风呼啸,铁鞭划破长空,劈开烟雾。


    华瑶冲过一片火海,跃上怪石嶙峋的高山。不知不觉间,她已跑过四十里路程,她越过了坍塌的城墙,跑到了浅山镇西边的山岭上。


    东无反应迅速。他?立刻派出?一支队伍,包围这一座山岭,包围圈不断缩小,他?的胜算不断增加。他?一定会杀了华瑶,就像猫抓老鼠,他?并?不急于?一击毙命,他?很?享受她的垂死挣扎。


    此时已是四更天?,乌云遮月,寒风掺杂着潮气,天?上飘落一阵小雨。


    华瑶仰头望天?,高喊道:“大雪,来!下雪,下大雪!!”


    华瑶的诚心感动了上苍。飞雪漫天?,雨雪交加,少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浅山镇的火势逐渐减弱,山岭上道路湿滑,水雾浓重,敌军前进的脚步也?慢下来了。


    燕雨赞叹道:“殿下真厉害!”


    燕雨从前不相信,现在他?相信了,华瑶就是真龙天?女。


    华瑶一声不吭,也?没把真相说出?来。她命令秦州工匠打造“寒暑表”和“晴雨表”,可以预测次日天?气,杜兰泽也?教过她如何观察天?象。今夜这一场大雪,并?非她召唤来的,她只是利用这个机会,鼓动启明军的士气。


    华瑶丝毫不敢放松。她环顾四周,敌军还没追上来,她的伏兵躲在暗处,敌军暂未察觉,她必须想个办法,把敌军引过来。


    正当此时,敌军抓住了启明军的两个副将,那二人被送到了东无面前。


    东无派人戳瞎他?们?的眼珠,再对他?们?施用酷刑。他?们?的惨叫声传到了十里开外,其?中一人呐喊道:“殿下,饶命!启明军,该死……该死,您快杀了我啊!!”


    东无的衣袖上有一条褶皱。他?慢条斯理地捋平衣袖,低声问:“山上有伏兵吗?”


    那副将痛哭道:“有,有六千多人!!”


    东无命令自己的侍卫:“泼油堆柴,放火烧山。”


    东无的嗓音又低又沉,如同幽冥地府的魔鬼,无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众多侍卫拔剑出?鞘,进山砍柴,又把木柴堆放在山脚下。


    在此之前,东无缴获了重达一百多斤的石漆。


    石漆状若油膏,却比油膏更加易燃易爆。点燃石漆之后?,油火越烧越旺,雨水、雪水都?浇不灭,还会散发一股呛人口鼻的黑烟。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东无的属下把石漆运来了。


    东无命令众人泼洒石漆,众人站在山岭北侧,忽然听见南侧传来一阵喊杀声。


    侍卫赶来报信:“启禀殿下,华瑶从南边山口逃走了!”


    东无道:“她带了多少人?”


    侍卫道:“七百多人,最多不过八百人!”


    方才,启明军的副将告诉东无,山上伏兵约有六千人。东无转头看向副将,那人一改之前哭天?喊地的模样,强硬地挤出?一个笑。


    此人的手脚已被斩断,浑身鲜血淋漓。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苦,拼尽最后?一口气,放声大喊:“启明军百战百胜!!”


    余音未落,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目光直直地瞪着东无。


    东无道:“继续放火烧山。”


    众人并?不明白?东无的用意?,却还是听命照做。


    猛火从山脚下升起?,黑烟窜出?一丈来高。山岭上遍布树木杂草,已被烈火点燃了,火势往四处蔓延,草木立即燃烧起?来,发出?“啪啪”的爆裂声,烟火直冲山巅,漫天?飞雪渐渐融化。


    火光映入华瑶的双眼,华瑶握紧了拳头。东无放火烧山,不让华瑶有丝毫喘息之机,她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沿着山路,继续逃亡,躲避大火浓烟。


    第二,离开山岭,跑向空旷地带。


    如果华瑶选择第一条路,她的处境十分被动。她躲在山林之中,行迹隐蔽,援军不好?接应她,她不能调遣伏兵,也?无法主动进攻东无。


    如果华瑶选择第二条路,她的处境十分危险。地势开阔的旷野上,东无占尽上风,她想躲也?没处躲,只能拼死一战。


    华瑶略一思索,唤来她的侍卫:“你过来,庄栋。”


    庄栋跑到华瑶面前,华瑶命令道:“我给你一封密信,你去扶风堡传信,找谢夫人搬救兵。”


    庄栋接过密信,犹豫道:“现在搬救兵,还来得及吗?”


    华瑶道:“当然,扶风堡驻军三万,其?中一万精兵是太后?派来的。东无丧尽天?良,祸乱朝纲,太后?也?想绞杀东无。我们?的靠山是朝廷,东无的兵力再强,强得过朝廷吗?”


    庄栋道:“您放心,属下一定会把密信送到扶风堡。”


    华瑶道:“好?,你快去快回。”


    庄栋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


    旷野上吹来一阵风,那风也?是肮脏的,带着淡淡的黑烟,夜色被大火烧得通红,华瑶的双眼泛着红光。她环视四周,下令道:“往北走。”


    华瑶还没走出?山岭,她交给庄栋的那一封密信已经传到了东无的手上。


    此时此刻,庄栋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东无磕了一个响头。


    庄栋道:“恭请殿下圣安。”


    庄栋为华瑶效命,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今天?晚上,火越烧越大,雪越下越小,敌军来势汹汹,华瑶根本招架不住。


    庄栋曾经见过华瑶的晴雨表,他?猜准了华瑶的计策,华瑶不会呼风唤雨,只会胡言乱语。


    他?自幼陪伴华瑶长大,她的心性不如东无沉稳,武功不如东无高强,她一定会输得彻底,追随她的侍卫死伤惨重,她拿什么去救人?又凭什么反败为胜?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庄栋决定归顺东无。他?见识到了东无的威力,心里有些胆怯,有些仰慕,东无高高在上,是真正的皇族。


    庄栋双手朝上,献出?一封密信。东无派人去接,拆开一看,确实是华瑶的亲笔。


    东无道:“你主子派你来送信?”


    庄栋道:“不,不是,殿下,小人想投靠您,小人打从心底里敬佩您。华瑶命令小人去扶风堡送信,小人斗胆,敢问一句,您可曾听说了,太后?暗中支持华瑶?太后?调派了一万精兵,驻扎在扶风堡,扶风堡守军有三万人……”


    东无道:“杀了。”


    庄栋一句话还没说完,东无的侍卫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庄栋的腰腹,把他?劈成上下两段。他?惨叫一声,口吐鲜血,侍卫又是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他?叫不出?声,只能发出?“哎哎”的颤音,就像一只被人踩烂的老鼠。


    东无一边观赏庄栋的惨状,一边默读华瑶的亲笔信。


    华瑶在信中说,浅山镇形势危急,恳请谢夫人调遣一万精兵,速来浅山镇支援。


    如此明显的圈套,反倒勾起?了东无的疑心。


    京城政局混乱,太后?坐视不管,东无在皇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太后?犯了头风病,每日至少昏睡七个时辰。她正在遭受病痛折磨,按理说,她不会干涉朝政,更不会支持华瑶。


    如果太后?的头风病是装出?来的,那又是另一种状况。太后?和东无嫌隙已生,不死不休,太后?纵容华瑶也?是实情。她把杜兰泽接入皇宫,迟迟没有判定杜兰泽死罪,无非是看在华瑶的情面上。


    东无思考片刻,派出?五百人前往扶风堡探听虚实。


    *


    雾气笼罩,月黑风高。


    山林中人影晃动,众人脚步极轻,没有一点声息。领头的将军正是秦三,今夜,她带领精兵四千人,偷袭金莲府。


    东无在金莲府驻军一万,此地粮食储备至少有十万石。秦三趁夜袭击金莲府,只有两个目标,第一,重创敌军,第二,抢夺粮食。


    在此之前,启明军的暗探扮成流民,约有两百人,混入金莲府的大街小巷。金莲府各处衙门也?有不少官吏投靠华瑶,他?们?会在城中接应秦三。


    丑时二刻,金莲府的内应分头行动,放火点燃了北城大大小小五十多处堆满木柴的柴房。那木柴都?是泡过水的,湿气浓重,燃烧时不见火光,只见黑烟滚滚起?伏。


    北城四面八方窜出?浓烟,街道上昏暗异常,敌军立刻敲响了战鼓,秦三率领士兵直冲北城的城门。


    趁着烟雾弥漫,光线微弱,敌军看不清谁是自己人,秦三快攻快进,瞬间斩杀二十多人。她登上城墙,跳进城内,拎着一杆红缨枪,向着敌军勇猛冲杀,她的亲兵打开了城门,启明军攻入金莲府,把敌军杀得措手不及。


    敌军大声报信:“贼兵来了!贼兵来攻城了!!”


    秦三调转枪头,直刺敌军的哨兵,痛骂道:“贼兵个屁,你找死!”


    北城的浓烟仍未散尽,秦三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她率兵斩杀敌军两千人,血腥气随处可闻,北城百姓也?从睡梦中惊醒了,咆哮声、尖叫声、砍杀声此起?彼伏,闹成一片,海潮似的响动,传遍了整个金莲府。


    金莲府公馆坐落在北城的太平山下,东无的侧妃姜亦柔暂居此地。


    丑时三刻,姜亦柔听见炮火声,连忙穿上衣裳,走到卧房的门边。


    嚎哭声又响起?来了,姜亦柔皱了一下眉头。公馆是肃静之地,公馆门口,任何人不得大声喧哗,违令者,斩立决。


    姜亦柔已经猜到了,启明军夜袭金莲府,北城的秩序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北城守军应接不暇,保护公馆的武功高手也?赶去前线迎战了。


    姜亦柔的心跳变快了。她忽然想到,如果她要逃跑,今夜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侍奉东无,生不如死。远离东无,她才能捡回一条命。


    时不待人,姜亦柔飞快地收拾金银细软,卷成几个小包裹,藏进自己的衣兜,又穿上一件黑丝绒披风,遮挡自己的身形。做完这些事,她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她要逃出?去,逃到吴州,隐姓埋名?,重归故乡,哪怕她死在路上,总好?过在东无的后?院里仰人鼻息。


    姜亦柔找了个借口,支开自己的侍女。随后?,她推开房门,刚跑出?几步远,闻到了一股烟味。


    红纱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灯影之下,走过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此人正是东无的侍卫霍应升,他?单膝跪地:“启禀娘娘,贼兵不成气候,战乱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平定,卑职斗胆,请您回房休息……”


    姜亦柔紧皱眉头,片刻后?,她才问:“你是殿下身边武功最高的侍卫,今夜殿下出?征,为什么把你留在金莲府?”


    霍应升道:“殿下命令卑职保护您。”


    姜亦柔道:“你对殿下忠心耿耿。”


    霍应升道:“是。”


    姜亦柔道:“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带我出?去看看吧,殿下命令我管理粥厂,赈济灾民,我看见黑烟从东北方冒出?来,粥厂就在那个地方,距离粮仓只有一里路程。你读过兵书吗?这里头是大有学问的,‘用兵之法,先谋为本,欲谋攻敌,先谋通粮’,贼兵夜袭金莲府,分明是想劫掠粮草……”


    霍应升打断了她的话:“卑职明白?,请您放心,卑职会派人去探查粮仓。”


    姜亦柔抬头望天?,天?色黯淡无光。她笑着说:“你去探查,若有遗漏之处,殿下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霍应升道:“卑职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娘娘。”


    他?这一句话说得微妙,姜亦柔眉梢微挑。她低着头,默默看着他?,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她向前走,脚踝一转,跌入他?的怀里。


    他?一动不动,如山一般稳重,她双眼盈盈地望着他?,他?道:“您越矩了。”


    姜亦柔笑得讽刺:“哦?”


    她一把掐住他?的衣领,对他?怒目而视。她疾言厉色:“殿下让你保护我,没让你深夜闯入我的闺房,你究竟有何用意??简直是想造反了!”


    霍应升道:“想造反的人是您吧,您站直了,别动,卑职告退了,全当这事没发生过。”


    姜亦柔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呢喃道:“东无的眼里揉不进沙子,深更半夜,你走进这一座院子,与我相处了一刻钟,东无岂能不怀疑你?水至清则无鱼,不管你是活鱼,还是死鱼,你在东无身边都?待不下去了……”


    霍应升一把推开姜亦柔,姜亦柔跌坐在地上。她肩头的披风掉落了,发髻也?散开了。她不怒反笑:“你怕死,就只管自己逃命去吧。”


    霍应升跪在她的面前,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他?不看她,也?不接她的话,宛如一座石像,她又嘲笑道:“你主子不会把最好?的东西赏给你,最好?的东西,你主子只会留着自己用,你还想要什么?你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只要你主子发落一句话,你也?会被千刀万剐……”


    姜亦柔向来是一副娇柔恭顺的模样,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温文尔雅,但她现在面目狰狞,她犯了疯病。


    霍应升不该与她一般见识。他?如此劝服自己,忽然听见一阵巨响,轰隆轰隆,声浪震耳欲聋。


    霍应升连忙转身,望向远方,爆燃的火光一霎冲天?,粮仓附近的堡垒已被炸毁,启明军稳占上风。


    又过了一会儿,暗探赶来报信:“启明军偷袭堡垒,点燃了炸药引线,城里有内应,至少上百人!”


    姜亦柔叹了一口气:“殿下疑心深重,攻占金莲府之后?,杀光了金莲府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司道府县各处衙门的小官小吏都?吓坏了。”


    金莲府的小官小吏原本是不敢背叛东无的,然而,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上司死状凄惨,对东无的畏惧更深了一层,暗地里投靠了华瑶。他?们?觉得,一来,归顺东无,只会死得又快又惨,归顺华瑶,大概还能寿终正寝;二来,东无的手段太过残忍,臣民畏惧他?,逃离他?,他?的势力必不长久;三来,御林军的精锐部队驻守金莲府,对东无看似恭顺,实则懈怠。启明军夜袭金莲府,御林军并?未全力抵抗。


    丑时四刻,烟雾扩散开来,平民百姓都?惊醒了,全城陷入一片混乱,有人高喊道:“贼兵攻城了,放火了,快跑!!”


    数十万人在街巷中暴动,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


    金莲府公馆的侍卫仅有四十人,公馆周围却有数千人,有人放火焚烧公馆,侍卫来不及泼水救火,公馆烧起?了熊熊大火。


    霍应升护送姜亦柔逃离了公馆,他?们?二人身穿锦衣玉带,自有一种贵气。姜亦柔的头上还戴着金钗,金灿灿的,分外耀眼。


    混乱之中,有人趁火打劫,纵身扑向姜亦柔,霍应升拔剑出?鞘,又是一阵狂劈猛砍,顿时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鲜血溅满了姜亦柔的衣袖,她嫌脏似的,往一旁躲去,她听见了尖叫声、哭喊声……还有启明军的号角声。她抬头一看


    ,隔着重重人影,她看见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将军,身披黑铁甲,手执红缨枪,缨冠一扫,势如破竹,那是启明军第一大将,秦三!


    姜亦柔与秦三有过一面之缘。


    十年前,秦三还是虞州一个官阶低微的武官。


    秦三护送骠骑将军去京城述职,抵达京城的当日,天?光灿烂,阳光明媚。


    姜亦柔坐在茶馆二楼,与朋友们?谈笑风生。她侧目,恰好?对上秦三的视线。


    秦三策马游街,由远及近,姜亦柔笑了一下,秦三也?回了她一个笑。


    秦三身旁的一位京官打趣道:“你笑什么啊,人家可是姜大小姐!”


    秦三拱手抱拳:“姜大小姐,幸会,卑职有礼了!”


    这一晃眼,十年已过。


    姜亦柔毫不犹豫,飞速奔向了秦三。


    秦三也?看到了姜亦柔,立刻命令自己的侍卫把姜亦柔抢过来。


    华瑶曾经嘱咐过秦三,要杀东无,必须找到东无的死穴,只有他?的亲信才知道死穴在哪里。姜亦柔是东无的侧妃,伺候东无六年有余,她心底一定藏着不少关?于?东无的秘密。


    抢走姜亦柔,杀死东无,华瑶必将登基称帝!想到这里,秦三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把姜亦柔拴到自己的腰上。


    烟雾飘渺,火光闪动,拥挤的人潮连绵不绝,霍应升回过神来,才发现姜亦柔不见了。他?往前一看,只见姜亦柔直奔秦三而去,他?纵身一跃而起?,挥剑出?招,斩向姜亦柔的脖颈。


    第204章 羽骑奔走弯弓射 “回不去了,我要死了……


    霍应升的轻功境界极高, 他一剑刺去,快如闪电,声如雷霆, 姜亦柔来不及躲避, 只觉得一股杀气向她袭来。情急之下, 她大?喊道:“秦将军!”


    秦三从地上飞跃而起, 红缨枪的枪头铿然一响, 破空之声由远及近,直击霍应升的面门。


    霍应升瞬间跳出一丈远, 躲开秦三的杀招, 然而秦三的动作太快了, 霍应升稍不留神,他的左肩被枪头刺破, 鲜血如泉水般喷涌。他面不改色,又跑出了二十?丈远。


    众多侍卫赶到了霍应升的身边,他们合力组成一个?剑阵,距离他们十?丈以?内的平民百姓都被他们一剑斩首了,至少有一百多人丧命, 地上鲜血淋漓, 头颅乱滚,回荡着?一片惨叫声。


    秦三唤来自己的亲信:“保护姜小姐!”


    话?音未落, 霍应升反攻秦三, 秦三怒吼一声:“逆贼,找死!!”


    秦三的内功精纯浑厚, 吼声也是震耳欲聋。她飞身上前,红缨枪的枪头一转,斜刺而出, 刺穿了两人的喉咙,又斩开了三人的脖颈,瞬息之间,她杀死了五个?人。她的杀气极强,锐气极盛,杀得霍应升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霍应升下令道:“撤退!”


    霍应升率领三十?名侍卫撤退了,他们的身影从天?上飞过,消失在烟尘之中。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秦三没?看清他们逃到了哪里。


    秦三并未追击,她怀疑敌军设下了圈套。敌军比她更熟悉金莲府的地形,她必须谨慎行事。她继续指挥启明军进攻,起初启明军稳占上风,又过了半个?时辰,局势完全脱离了控制,全城百姓出动了,秩序荡然无?存。


    今夜,启明军突袭金莲府,大?火从北城烧了起来,越烧越旺,与北城相邻的西城也陷入火海,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发疯,还有人在抢夺粮食。


    满城烟火,遍地狼藉,惨叫声比战鼓声更响,街道上人潮涌动,拥挤不堪。敌军不分敌我,乱杀乱砍,杀出一片血海尸山,金莲府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启明军进退两难,秦三当机立断,率领全军撤退。她命令道:“立刻变换军阵!”


    “立刻变换军阵”也是启明军撤退的暗号,启明军跟上秦三的脚步,再次冲向了北城,众人的背后是滔天?火海。


    秦三找到了姜亦柔,又把姜亦柔送到了马背上。姜亦柔坐在前面,秦三坐在后面,她们二人的距离极近。姜亦柔浑身绵软无?力,只能倚靠着?秦三,秦三还搂住了她的腰,怕她从马背上摔下去。


    秦三低声道:“我们要走山路,路上有些颠簸,请你多担待……”


    姜亦柔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秦三道:“临德镇。”


    姜亦柔道:“为什么?”


    秦三道:“临德镇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你跟我去了临德镇,我就能保护你了,不是吗?”


    “不是吗”这?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她有多厉害似的。姜亦柔忍不住问她:“如果?追兵追上来了,怎么办?你护得住我吗?”


    秦三道:“护得住!姜大?小姐,别担心了。”


    姜亦柔道:“你还记得我是姜大?小姐?”


    秦三道:“这?怎么会忘呢,昭宁十?七年,我在京城见过你。”


    姜亦柔道:“秦将军……”


    秦三道:“嘘,别出声了,姜大?小姐。”


    这?一声“姜大?小姐”,竟让她面红耳赤。


    秦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左手搂着?姜亦柔,右手握着?红缨枪,胯下骏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她抬手一挥,枪头上亮光震荡,扫清了数百支毒箭。那毒箭从城墙上发射,向着?她们飞来,飞到她们面前,如同?烟尘一般消散了。


    姜亦柔忽然想起来了,秦三也是少年成名的将军。秦三出身贫寒,没?有名师指教,没?有武功秘籍参考,还能在三十?岁之前修炼到化境,真是天?纵奇才。


    秦三的坐骑跨过了城门,敌军并未派出追兵。秦三松了一口气,她的暗探又来报信:“启禀将军,我军抢到了七万石粮食。”


    秦三道:“运出城了吗?”


    暗探道:“全部运出城了。”


    整整七万石粮食,全是内功高强的大?力士运走的,大?约一千名大?力士组成了十?支粮队,每人负重一万斤以?上。他们通过暗道离开金莲府,启明军的精锐部队掩护他们撤离。他们负重太多,无?法动用轻功,只能凭借双脚步行,从金莲府走到临德镇,至少需要四个?时辰。


    秦三必须保护他们顺利抵达临德镇。


    七万石粮食,能救多少人?秦三算不出来。


    秦三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但她没?有一丝喜悦,她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冰冻三尺的寒潭。又过了片刻,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东无?的死穴在哪里?”


    姜亦柔道:“死穴?”


    启明军跑进了深山,沿着一条山道向前奔驰。如同秦三所说,山路颠簸,行军的速度又快又急,姜亦柔的发髻渐渐散开了。


    秦三飞快地撕下一截布条,又把姜亦柔的长发扎了起来。发丝垂落在姜亦柔的胸前,姜亦柔道:“您真是胆大心细啊。”


    秦三道:“你胆子也挺大?,你不会武功,竟然敢从东无?的手底下逃跑,你不怕死吗?”


    姜亦柔道:“伺候东无?,生不如死。”


    秦三又转回了上一个?问题:“你知道东无?的死穴在哪里吗?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我杀了东无?,替你报仇。”


    姜亦柔轻轻地笑了一声:“您太高看我了,我怎么猜得到东无?的死穴藏在什么地方?”


    秦三道:“你和东无?是夫妻,你应该能猜得到吧。”


    姜亦柔道:“我不是妻,我是妾,您听得懂吗?”


    姜亦柔的声音冷下来了,她以?为秦三会训斥她,毕竟秦三是大?将军啊,号令一出,万人遵从。她们还在行军途中,她没?顾全秦三的面子,秦三会不会发怒呢?


    秦三竟然回答:“我说错了,你不是妻,也不是妾,你是姜大?小姐。你和东无?……你也不是自愿的,你出嫁那天?,我想过要去京城看你……”


    姜亦柔抬头望向前方,天?色太黑了,山路也是黑漆漆的,她随口说:“你看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认识你。”


    秦三道:“那一面之缘,我一直记得。听说你是吴州第一才女,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小时候没?读过书?,你们这?些读书?厉害的才女,我是打?从心底里佩服的。”


    秦三拉拢姜亦柔,其实也是为了华瑶。如果?华瑶能打?败东无?,永州的


    战乱也会平息。


    姜亦柔神思恍惚,喃喃道:“方才您说的那些话?,倒是让我想起一桩旧事,我的表姐是东无?的妻子,表姐染上了怪病,昏迷不醒,我为她侍疾,她听见我的声音,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唇语,她说,鸩尾穴,杀……”


    秦三道:“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姜亦柔道:“是啊,说完了,她就死了。”


    秦三又问:“你姐姐会武功吗?”


    姜亦柔道:“姐姐自幼练习武功,十?二岁小有所成,十?八岁已?有大?成。她和东无?年纪相仿,又是少年夫妻,东无?对她下毒手,她不会像我一样忍气吞声,宁死也要报仇的。”


    秦三思考片刻,追问道:“你确定你姐姐说的是鸩尾穴?”


    姜亦柔叹了一口气:“那是四年前的旧事了,我记不清楚,要不是你方才说到了妻妾,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秦三道:“只能赌一把了。”


    姜亦柔道:“你们和东无?打?仗,不就是在赌运气吗?”


    秦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赌运气?东无?死了,你就能重获新生了。”


    姜亦柔唇角微勾,又说:“镇抚司有一种八人刀法,你听过吗?前几年,东无?从江南返回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刺客……刺客刺杀东无?,用的是四人剑法……东无?受了轻伤,刺客被东无?活捉了……”


    秦三道:“刺客是谁派来的?”


    姜亦柔道:“晋明。”


    秦三又问:“那四人剑法是什么样的?”


    姜亦柔道:“我不会武功,也没?看到刺客如何用剑。我只听说,四名刺客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自的剑法千变万化……”


    姜亦柔对武功一窍不通。她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记忆中的景象太过遥远,她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她想抓住缰绳,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她道:“我……我……”


    秦三连忙按住姜亦柔的脉搏,她的脉象虚浮急促,时隐时现,这?是元气衰竭的征兆。她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发急病?!


    秦三惊讶道:“你中毒了?”


    姜亦柔哑然失笑。她轻声道:“是啊……”


    今夜,秦三把姜亦柔抢来了,霍应升趁乱逃脱,没?伤到姜亦柔一根毫毛,姜亦柔的身上没?有一丝血腥气,又怎么会中毒呢?


    秦三找出来两颗解毒丹,塞进姜亦柔的嘴里。她催促道:“你快把药丸吃了,我带你去找神医,神医有办法救你……”


    姜亦柔打?断了她的话?:“你带着?我,跑不了多远。”


    秦三道:“跑不了也得跑,不是你说的吗?你愿意?跟我赌一把。”


    话?音未落,山林里飘来一股烟雾,秦三转头望过去,十?里开外的地方,烧起了一片山火,火光冲天?,映照着?重重黑影。


    启明军的暗探跑来报信:“追兵来了,约有三千人,都是武功高手。”


    秦三道:“众人听令,全速前进!不得后退一步!”


    秦三没?想到敌军竟然追过来了!敌军怎么会知道启明军的撤退路线?金莲府方圆百里之内,山林连绵起伏,连通着?无?数山洞,启明军翻山越岭,又穿过了几处山洞,行踪也是十?分隐蔽的。敌军远在十?里开外,怎能发现启明军的踪迹,迅速赶来追击启明军?


    秦三毫无?头绪,姜亦柔忽然开口:“我中了蛊毒。”


    解毒丸暂时压制了蛊虫的毒性,姜亦柔缓过来一口气。她略懂医术,探查了自己的脉象,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姜亦柔解释道:“这?种蛊虫名叫‘同?心蛊’,我体内的蛊虫是母蛊,东无?控制着?子蛊,不管我跑去了哪里,东无?都能找到我的藏身之处。”


    秦三道:“解药在谁手上?”


    姜亦柔道:“没?有解药,也没?有化解方法,东无?用‘同?心蛊’操纵不会武功的人,蛊毒一旦发作,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秦三听懂了姜亦柔的言外之意?。


    早在今夜之前,东无?已?经给姜亦柔种下了蛊虫。姜亦柔逃离金莲府,敌军把她当作叛徒。敌军催动了她体内的蛊毒,毒性发作,她的寿命只剩三天?了。


    姜亦柔漠然一笑:“放我下去,你还能活,我福薄,你替我享福吧。”


    秦三沉默不语。


    姜亦柔推开秦三的手臂:“你要把七万石粮食运到临德镇,必须甩下我这?个?累赘……”


    秦三忽然发怒:“你有病!不走活路走死路。”


    姜亦柔笑出了眼泪:“我就是有病啊,我没?想到自己早就中毒了,东无?不给我活路,我怎么逃得出去?!”


    她紧紧地抓着?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她一句一顿道:“你替我报仇,杀了东无?,杀了霍应升……你率领精兵三千,去浅山镇支援华瑶,你要是去迟了,华瑶必败无?疑……”


    秦三心神俱震。


    姜亦柔的语调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想回到……回到昭宁十?七年,你离开京城,我跟你走,我们去虞州……等到……等到华瑶来虞州,我投奔她,这?一生也不算白费了……”


    她笑着?说:“回不去了,我要死了。”


    秦三听见了敌军的声息,众多高手的身影一霎闪现,领头人正是东无?的侍卫霍应升。秦三立即下令:“前锋部队,迎战!”


    霍应升扔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树林,大?火从他脚下烧起来,他迅速向前奔去,火光照亮了启明军的队伍,他一眼看见秦三的背影。他使剑出招,剑光直劈秦三的后背。


    秦三抱着?姜亦柔跳下马背,她把姜亦柔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转身掷出红缨枪,枪头疾速飞去,刺向霍应升的脖颈,霍应升竟然躲开了。


    秦三飞跃十?丈远,动作极快。她握住红缨枪的枪柄,枪头旋转劈刺,射出闪电般的白光,如同?一场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霍应升无?处可逃,只能挥剑迎击,剑刃与枪头对撞,火花爆燃,霍应升尚未收势,秦三提枪直刺他的胸膛,枪头刺入他的心口,约有一寸深,鲜血喷涌而出,他使尽全身力气,挥动剑柄,横切秦三的腰腹,他要和秦三同?归于尽!


    秦三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迅速拔出红缨枪,枪头一转,洒出一圈血迹。她杀气不减,还要再战,霍应升飞速后退,纵身跳到了山崖之下。


    秦三破口大?骂:“贱种!!”


    正当此时,启明军的暗探又来告急:“将军……粮队,敌军在粮道上拦截粮队!”


    姜亦柔听见了这?个?消息,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闷痛,她的蛊毒又发作了。她撩起自己的衣袖,低头一看,绿豆大?小的蛊虫正在她的血管里涌动,她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条蛊虫,也算不清东无?给她下毒多少次,她只觉得恨意?滔天?。今夜是她的死期,也是东无?的死期。她下定决心,放声大?喊:“洗髓炼骨的邪功,伤心脉,损关节,敌军只能速战速决,不能久战!!”


    姜亦柔当众背叛东无?,简直不顾自己的死活,敌军连忙派人刺杀她,她不怒反笑:“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


    她的声音是一道催命符,蛊虫暴动,挤破了她的血管,她的手腕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紫红色血斑,至少有一百多块,她的脸上一定也有很多血斑,但她看不到,也就不在乎了。她浑身剧痛,痛到了极致,也就不觉得痛了,她说出遗言:“东无?气数将尽了。”


    大?火烧到了一丈开外,她拼尽了力气,跨出几步,跳入火海,秦三望见她的背影,怒声道:“姜鸿志!!!”


    姜鸿志听见了秦三的声音,临死前的这?一刻,她听见有人喊她姜鸿志,她心里很高兴,仿佛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不止她一个?人记得,她们都记得,她名叫姜鸿志,立身天?地之间,心存鸿鹄之志。她快要化为灰烬了,可她并不觉得痛苦。蛊虫啃噬她的身体,让她浑身麻痹,她与烟火一同?飘入烟尘之中,飘向广阔天?地。


    秦三暴喝一声:“杀啊,杀啊啊啊!!”


    秦三杀疯了。她率领一众精兵,冲向粮道,雨水从天?上飘落,


    她的枪头溅开一片血水。


    她运转十?成功力,大?开杀戒,红缨枪的破空之声极为响亮,她连杀十?个?武功高手,杀得敌军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启明军士气高涨,迅速抢占了一条山路,又把敌军引到了一里之外的密林,此处的伏兵等候已?久。伏兵与敌军交战,敌军寡不敌众,再次撤退了。


    风雨飘渺,山路上湿滑泥泞,启明军仍在全速前进。今夜的风向早已?转变了,山火越烧越远,秦三身边的副将也说:“老天?保佑启明军,我们往北走,风往南吹,大?火烧不过来,敌军真要气坏了。”


    秦三道:“是啊,老天?保佑。”


    副将不明白秦三的心思,不再说话?了,秦三也是一言不发。他们跑过了十?里路程,抵达了一座山洞。此处有两位暗探,刚从浅山镇回来,暗探讲出了浅山镇的战况,秦三记起姜鸿志临死前的嘱咐,立刻决定去浅山镇支援华瑶。


    秦三率领三千精兵,走上了通往浅山镇的捷径。


    *


    浅山镇的大?火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火海就像一头巨兽,吞吃了无?数尸体,喷吐着?焦臭腥臊的气息。烟雾里掺杂着?灰尘,有木灰,也有骨灰。


    谢云潇与敌军交战已?久。他砍杀敌军上千人,敌军渐渐落入下风,启明军死伤过半,战况空前惨烈,敌军与启明军都是死战不退。


    敌军将领一声令下,敌军全力出击,排成一字长蛇阵,猛攻启明军的防线。


    启明军立刻改变了阵型,谢云潇退到了军阵的正中央。


    另一位名叫“何勇”的副将开口道:“我军和敌军僵持了两个?时辰,兵力消耗了一半,照这?样打?下去,伤亡人数快要超过一万了……”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你镇守后方,我带兵两百,突袭敌军前锋。”


    何勇道:“敌军前锋都是精锐啊,以?一敌三的精锐。您的武功深不可测,精力还是有限的,您带兵两百,太冒险了,您要是带兵两千,虽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七八分胜算。”


    谢云潇道:“你率领两千精兵,坚守阵型,等到敌军向后撤退,你派兵截断敌军退路,切记不要拖延误事。”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曙光熹微,谢云潇突然冲入敌阵。他的身法太快了,身影几乎融入烟雾,他的侍卫尽力掩护他,敌军将领也没?看清他的踪迹,只在瞬息之间,寒光闪现,他一剑斩断敌军将领的脖颈,又一剑刺破了两个?武功高手的喉咙。


    鲜血飞溅,敌军反应过来,立刻围攻谢云潇。


    谢云潇疾速后退,敌军向前追击,谢云潇反转剑刃,瞬间击杀了十?人。空气中漂浮着?烟灰,敌军的脚步越发沉重,谢云潇隐约察觉到了敌军的弱点。他率领两百名侍卫飞往东西两侧,众人的身影交替轮换,反复重叠,敌军不再进击,往后撤退,退开了一里路程。


    谢云潇看了一眼何勇,何勇坚守阵型,没?有伏击敌军,错失了一个?极好的杀敌机会。


    正当此时,天?上闪过两道亮光,那是华瑶放出的信号烟,谢云潇握紧了剑柄。华瑶位于浅山镇西南侧的山岭之中,东无?正在追杀她,她连放两次信号烟,恐怕凶多吉少。


    敌军也看到了信号烟。他们迅速集合,奔向西南方,敌军的主力部队原本?也在西南方,敌军汇合之后,启明军与敌军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扩大?。


    何勇仍然按兵不动,另一位副将正要出兵,何勇再次阻拦,他们二人的争执也被谢云潇听见了。


    谢云潇下令道:“传我命令,迅速调集两千人,分为两队,攻杀敌军左右两翼。”


    侍卫辛夷走到了谢云潇的身侧,谢云潇低声吩咐道:“何勇耽误大?事,不必留他性命。你把他引到暗处,就地斩杀,快去快回。”


    辛夷道:“遵命。”


    敌军的战鼓声变调了。


    鼓声极响,风声极烈,山岭早已?陷入火海,草木灰飞烟灭。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空,如同?残阳滴血,冰雪融化了,河水几近沸腾了,死人的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就像死鱼一样翻出肚皮。河流的颜色半红半青,泛黄泛白,红的是血,青的是水,黄的是死人的脂肪,白的是死人的脑浆。


    华瑶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她从山上跑下来,敌军蜂拥而至,把她团团围住,她率领八百精兵突破重围,奔向前方,敌军约有两千人,紧跟在她的背后,她回头一看,隐约望见了东无?。


    华瑶下山的时候,东无?还不在附近,这?才过去不到一刻钟,东无?已?经赶过来了!他一定是想亲手杀了她。


    华瑶不能与东无?交手,如果?把武功高手的功力按照级数划分,华瑶的武功是九级,东无?大?概是十?二级。当然这?也不怪华瑶,东无?的年纪比华瑶大?了一轮,十?多年前,华瑶还没?学会走路,东无?已?经修炼到了化境。


    华瑶跑向了连绵起伏的山峰。此处山石嶙峋,草木稀疏,大?大?小小的山洞约有上百个?,华瑶身影一闪,消失在山洞之间。


    敌军立刻追上去,启明军的伏兵突然跳了出来,开弓放箭,箭上沾满了毒药,射杀敌军四百多人。


    敌军迅速包围了这?一座山峰。华瑶这?才发现敌军人数变多了,多了三倍有余。东无?已?经把华瑶逼到了绝境。他调集军队围攻华瑶,只为速战速决,他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决一切麻烦。


    敌军组成了一个?包围圈,自内向外,按照武功高低排序,分为高、中、低三个?圈层,每个?圈层都有上千人,此时华瑶想要突破重围也是极难的。她深深地陷入困境,救兵迟迟未至,她万不得已?,放出了两支信号烟。


    东无?又派出一千人搜寻山洞,不到半刻钟,这?一千人陆续回来了,他们向东无?禀报,山洞连接着?地道,华瑶再次逃跑了。


    东无?命令众人放火烧烟,把山洞点燃,燃料是一种特殊的毒木,可以?烧出毒烟。那烟雾飘散十?里远,周围的虫蛇鼠兔都死光了。


    华瑶也觉得头昏脑胀。她从地道里跑出来,跑到了辽阔的旷野上。冷风吹过她的面颊,她闻到了一股腐尸般的臭味,连忙吃下一颗解毒丸。


    燕雨道:“殿下,我头晕……”


    华瑶道:“快吃药,烟雾有毒,你们立刻服用解毒丸。”


    “丸”这?个?字,才刚说出口,远方的地平线上,涌来黑压压的人潮,那都是东无?的精兵强将,声势浩大?,约有一万人或是数万人。


    天?色尚未大?亮,旷野上杂草丛生,似是游魂一般飘荡着?,野兔的尸体躺在草地上,秃鹫从空中飞过,并未停留一瞬。


    苍茫大?地,死气沉沉,血腥味浓重之极,仿佛永远散不尽,朝霞也是浓烈的血红色。


    燕雨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他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掌心又湿又滑,几乎握不住剑柄了。


    华瑶放出信号烟,下令道:“快跑!”


    燕雨跟上华瑶的脚步,这?般空旷的原野上,他不知道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他们跑出了一里远,背后传来一片沉闷的轰隆声,敌军再次踩到了地雷,雷火爆燃,敌军伤亡数百人。


    华瑶有些高兴,先前她在此地布置的地雷,多少有点用处。敌军迅速分散开来,华瑶看着?敌军的方阵,又想出了一个?新主意?。


    被地雷炸伤的士兵倒地不起,双手双脚仍在抽搐,东无?的耐心早已?耗光了。他亲自率领一千武功高手,跃过雷区,直追华瑶,他的剑光闪耀只在一瞬间,她还没?看清他从哪里来,剑光距离她仅剩一尺远。


    第205章 送君王 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华瑶拼尽全力, 使出?了她自?创的“万化剑法”。剑气纵横,化作一阵狂风,呼啸声汹涌澎湃, 如同海潮泛滥, 方圆十?丈之内的草木已?被碾得粉碎, 烟尘漫天飘散, 许多人都感到头晕耳鸣, 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东无丝毫不受影响。他周身的剑气聚集起来,凝成?一层淡淡烟雾, 似虚非虚, 似实非实, 可以抵挡一切攻击,宛如金钟罩一般坚固。


    东无低声道:“别跑了, 皇妹。”


    在他看来,华瑶就像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她很活泼,很聪明,也很弱小, 她的绝招也只是雕虫小技。


    他告诫华瑶:“你束手就擒, 不会死得太痛苦。”


    华瑶怒吼道:“你找死!!”


    东无淡淡地笑了一声:“你太聒噪了,你少说话?, 多磕几个头, 安安静静地等死,我会对你手下留情?。”


    华瑶飞快地跑出?数十?丈远。生死关头, 她异常冷静,她的判断是准确的,东无的武功远胜过她, 她伤不了东无一根毫毛。她身边的侍卫也不是东无的对手,包括齐风、燕雨在内,他们遇上?东无,只有死路一条。


    华瑶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她一直在逃跑,尽力避免与东无交手,巧妙地消耗东无的兵力,她的战术是正确的,但她迫切地需要援兵。


    援兵!援兵!快来啊!她在心里呐喊。


    天快亮了,空旷的原野上?,灯火杂乱地燃烧着,明明灭灭,深深浅浅,众人的身影在阴影中沉浮。有人被杀了,鲜血溅开,洒在草丛里,散发?着腥气。


    燕雨毛骨悚然。他紧跟着华瑶的脚步,拼命往前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东无。他的心跳快到了极点,脑海里的念头乱七八糟的,救命,救命,他的弟弟齐风去哪里了?齐风是不是失踪了?失踪了也好?,齐风肯定打?不过东无,齐风来了也是送死,还不如自?己逃跑算了!


    杀气渐渐迫近,那杀气极冷,极烈,冷如寒冰,烈如猛火,激得燕雨头皮发?麻。


    燕雨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怎么办啊?”


    华瑶道:“援军快来了。”


    燕雨道:“我……我们还能往哪里跑……”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剑鸣之声“铮”的一响,如同山崩地裂般震撼,刺痛了他的耳朵。他回身一转,衣袖被削断了一块。他急忙后退十?丈远,鞋底踩到了死人的头颅,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侍卫已?经被东无杀了二?十?多个!他们死得安安静静,连一声惨叫都没喊出?来。


    燕雨心神俱震,膝盖又遭受了猛烈一击。他清楚地听见“嘎嘣”一声,他的骨头断裂了,伤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真的快死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华瑶凌空跳跃,旋身飞斩一道剑光。那剑光转动灵活,像是一个活物,劲力刚柔并济,挡住了暴烈的剑气。


    燕雨捡回了一条命。大难不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后福?战场上?险象环生,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拖延,他的腿骨都被打?断了,他还能躲到哪里去?正当他恍惚之时,他瞥见了堆积如山的尸体,趁着众人不注意,他飞快地钻入尸山。


    烟雾弥漫,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燕雨藏在尸山里,纹丝不动,敌军并未察觉他的踪迹。


    此时此刻,华瑶与东无的距离仅有一丈远。


    东无道:“你果然跑过来救人了,你心太软,难成?大器。”


    东无挥剑直砍下去,剑气猛攻华瑶的脖颈。


    华瑶侧身闪避。她的轻功已?入化境,她动用了十?成?功力,施展出?来的身法极快。她边跑边说:“你的绝招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东无一剑斜刺,华瑶迅速躲过。她的眼前闪过一片黑影,东无的剑光交错汇集,四面八方像是被烟雾笼罩着,她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只听见破空之声接连响起,这一瞬间,她来不及多想,猛地跳到了天上?。


    她的衣袖被削开了,手腕也被剑气划破了,鲜血一滴一滴流淌,她全然不知痛苦,脸上?神色没有一丝改变。她高喊道:“紫苏!!”


    她的侍卫紫苏指挥众人投掷炸弹,“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惊天动地,火星飘散,点燃了野草,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她的身影瞬间消失了。


    东无识破了她的诡计。她始终不曾与他正面交手。她四处逃窜,与他的距离忽近忽远,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消耗他的兵力。


    东无下令道:“包围华瑶,斩立决。”


    上?万名武功高手组成?了一个圆圈,隔断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一切退路。他们不断缩小包围圈,精通“遁地术”的高手钻到了地底下,追踪华瑶的脚步。


    哪怕华瑶突然挖出一个地洞,她也逃不掉了。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迄今为止,她从未陷入此等绝境。


    她暴喝一声:“秦三,攻打?西南方位!!”


    东无并未看见秦三?的身影。他心想,华瑶的计策只有两条,第一,逃跑,第二?,胡言乱语。如今她无路可逃,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她死期将近,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东无拔剑在手,直追华瑶。他的剑气似是洪流倾泻,上?下交接,前后合围,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


    华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忽然旋身出?剑,刺中了两名武功高手。


    那两人都是东无的侍卫,内力深厚,远胜华瑶。他们受伤之后,却没有追击华瑶,反而?被华瑶一剑斩首。


    华瑶的剑刃闪烁着寒光。她的剑上?有毒,这是一种烈性?毒药,名为“丝绝”,虽然不能毒杀绝世高手,却能让他们的动作变得迟钝。


    东无曾经用“绝杀”害死宏悟禅师,重伤谢云潇,后来“绝杀”落到了华瑶的手里,华瑶把它交给了汤沃雪,汤沃雪仿制出?来的“丝绝”威力惊人。


    今夜,华瑶与东无决战,她把“丝绝”拿出?来用,效果显著,至少有上?千名武功高手被“丝绝”毒害,甚至包括东无的得力干将。


    东无反倒有些兴奋。华瑶全力反抗,逃不过命运捉弄,这正是东无的趣味所在。他执掌生杀大权,谁也无法从?他剑下逃脱。


    东无道:“皇妹还有遗言吗?”


    华瑶道:“该死的是你!!”


    东无运转全身功力,狂砍狠劈,强烈的剑气横流四溢。他的侍卫合力进?攻华瑶,他们组成?的包围圈一霎紧缩,就像一张渔网收拢了,华瑶逃不出?这张渔网,她不再是人了,她是一条活鱼,只等东无宰杀。


    鲜血泼溅开来,东无连杀十?人,最后一剑直刺华瑶心口,华瑶咆哮道:“杀啊啊啊!!”


    华瑶双眼赤红。她用劲过猛,眼睛里的血丝破裂了,她绝不会死!绝不能死!!


    内力瞬间旋绕周身,她血气狂涌,双臂运满劲力,力道极强,已?是前所未有的至高境界。


    华瑶出?剑如狂,横斩东无的剑刃,两剑交击,爆发?一声巨响,火光爆燃,火浪幻化为金蛇,千万条金蛇闪烁,凝聚万钧之力,压住了东无的杀招,东无的剑刃上?隐现裂痕。


    短短几个瞬息之间,东无看清了华瑶的底细。


    华瑶也是旷世奇才。她的根骨极佳,悟性?极好?,万年难遇的资质,比起东无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东无见过的根骨最好?的人。她的生母和养母守住了这个秘密,她们隐瞒了真相,从?未泄露一丝一毫。她们瞒过了皇帝的耳目,也瞒过了华瑶自?己。


    华瑶从?小苦练轻功,她的轻功境界极高,逃跑的本领已?是天下第一。她的内功也练得很好?,进?步虽慢,却是稳扎稳打?,根基十?分稳固,再过几年,她不仅能臻入化境,还能修成?一代宗师。她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如果父皇知道华瑶天赋异禀,华瑶会像东无一样,没日?没夜地练武,修炼的心法口诀错漏百出?。她会染上?一身怪病,深受病痛折磨,年少早逝,葬入皇陵。


    华瑶与东无的命运截然不同,只因她的母亲不顾自?身安危,拼命保护她。她有两个母亲,一个是贱民,另一个是弃妃,她们都不会武功,柔弱、怯懦、温顺地依附着她们的丈夫。她们保不住自?己的命,却保住了女儿的命。


    何其愚蠢。


    东无扔开自?己手里的长剑,又拔出?一把锋利的佩剑,剑刃上?黑光森森。


    东无的身影融入黑光之中,华瑶看不见他身在何处,他的侍卫约有上?千人,众人的身法变换无穷,华瑶与他们缠斗已?久,快要气衰力竭了。


    华瑶的肩膀被剑气刺伤,鲜血如注,但她感觉不到一丝痛苦,她宁死也不会服输!!


    她右手执剑狂斩,左手握拳,直击一


    人的面门,把那人的头骨打?得粉碎,鲜血浸透了她的掌心,她大喊道:“杀!!”


    朝阳初升,霞光万丈。


    战鼓声从?远方传来,启明军的军旗迎风飘荡,孔元青咆哮道:“援军来了!尽力杀敌,杀退贼兵!!”


    孔元青知道华瑶处境危险。她率领一群武功高手飞跃而?过,冲进?了敌军的包围圈。


    在此之前,孔元青和东无已?经交过手了。她的武功不如东无,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她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这世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会让她感到恐惧。


    孔元青高声道:“保护公主!!”


    大火在旷野上?燃烧,火光渐渐照满天地,朝霞低映,朝阳高升,世间一切景象都是红彤彤的。


    逃亡的百姓站在数十?里之外的山巅上?,观望着华瑶和东无的战况,他们齐声高喊:“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不多时,他们又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06章 号角天涯 杀东无的人,是我


    华瑶听见?了百姓的呐喊。她原本已经?精疲力竭, 忽然又有了一点力气。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她挥剑劈砍,出剑越来越快, 剑势如同狂风, 剑尖如同暴雨。狂风暴雨之中, 鲜血喷洒而出, 她连杀七个人?, 那些人?都没看?清她的招式,已经?死在了她的剑下。


    她还不知道自己又创造了一套剑法。她的一切反抗都是出于?本能, 她被敌人?包围了, 但她不会认输, 她坚信自己一定会反败为胜。


    东无?漠然地看?着华瑶。


    华瑶双眼赤红,眼里充满杀气, 额头上青筋暴起,脖颈上血丝缠绕,像是被恶鬼附身了。她正在拼命挣扎,她的挣扎都是白费力气,东无?看?出了她的破绽。


    东无?瞬间出招, 剑光激荡之时, 响声震动,雷火爆燃, 地上的杂草泥沙就像炮弹一样炸开, 数尺高的岩石炸成了碎石。


    华瑶身旁的几个人?都被炸得粉碎。血腥气太过浓重,渐渐地凝结成血雾, 漫天溢地,华瑶的嗅觉忽然失灵了,她闻不到?鲜血之外的气息。


    雷火爆炸的那一瞬, 华瑶领悟了化?境武功的诀窍,她把剑气化?作屏障,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但是她的体力几乎用尽了,快要站不稳了。她双手握住剑柄,手腕微微地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跳动,跳得又快又乱。


    东无?没给?华瑶喘息的机会。华瑶才刚做了一次深呼吸,东无?连出数招,他的侍卫合力围攻剑气屏障,数百道剑光直砍过来,把屏障砍得七零八落,华瑶的手臂又被割伤了,血水染红了衣袖,华瑶无?处可逃,正要拼死一搏,孔元青高喊道:“护驾!!”


    孔元青率领八百名死士,飞快地冲进了包围圈。她的兵器是一条九节铁鞭,她一甩铁鞭,震碎了敌人?的剑光。


    在此之前,东无?派出了一批武功高手,阻止孔元青支援华瑶。孔元青拼尽全力,杀光了那批高手,她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她的背后有一条刀伤,宽约一寸,长约七寸,伤口皮肉绽开,鲜血直流,隐约可见?肋骨和脊骨。


    孔元青伤势严重,却没有半分退缩。她大喊道:“逆贼受死!!”


    孔元青旋身抡鞭,孔家死士一同挥鞭,众人?身法精妙,鞭法精湛,还有一股不怕死的闯劲。在他们?的掩护之下,华瑶逃到?了十丈开外,几颗头颅从地上滚过,那是孔家死士的头颅。华瑶转身一看?,孔元青身边的死士已经?被东无?杀光了!


    东无?的动作太快了,华瑶看?不清他的身形。转瞬之间,他的剑光化?成一片残影,他所过之处,烟尘交织,光影明灭,像是万千鬼魂从地底下钻出来,专门吸食活人?的血肉。世?间不该有如此诡异的剑法,孔元青根本招架不住,东无?一剑刺出,孔元青的铁鞭一起一落,扫开东无?的剑尖,东无?又是一剑砍来,孔元青飞身闪避,却被东无?砍断了左臂。


    断臂落到?了地上,沾满了烟灰,血水喷涌如泉水,孔元青怒吼道:“杀啊啊啊啊!!”


    华瑶心神俱震。


    华瑶和敌军又过了几招,隔着十丈远的距离,华瑶清楚地看?见?,东无?的剑刃上黑光闪现,东无?一定也把毒药涂到?了剑上。


    孔元青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又中了剧毒,怎么打得过东无??孔元青凶多吉少,华瑶自己也是凶多吉少,如何?才能死里逃生?!


    华瑶纵身一跃,扫视一圈,孔家死士只剩一百多人?。他们?甩动铁鞭,鞭声激荡,如同一排火炮连续不断地炸响,搅乱了敌军的战鼓声。


    难怪敌军的攻势减缓了。敌军人?多势众,华瑶和孔元青几乎不可能逃出包围圈,敌军守住阵型,就算成功了一半。等到?东无?杀了孔元青,敌军就会改变阵型,再把启明军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


    华瑶眺望远方,望见?了启明军的军旗。


    紫红色的军旗迎风飘扬,华瑶大喊道:“秦三,攻打西北方位!!”


    东无?听见?了华瑶的声音,只当华瑶又在胡言乱语,他淡淡地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尚未消散,流光黑影一霎闪过,他左手扯住孔元青的发髻,右手持剑,砍向孔元青的脖颈,要把她的头颅割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红缨枪从他眼前飞过,他左掌运力,劈在枪头上,“咔嚓”一声,精铁铸成的枪头裂得粉碎。这一瞬间,孔元青拼尽全身力气,挥拳猛捶他的腹部,与此同时,孔元青也被他斩首了。


    红缨枪飞来的那一瞬,孔元青只有两个选择,第一,逃离东无?,第二,袭击东无?,孔元青竟然选择了后者。


    东无看了一眼她的尸体,她右手握拳,拳峰上戴着护甲,尖锐而锋利,泛着紫青色的亮光,掺杂着斑斑血迹。


    孔元青在自己的护甲上涂了一层毒药。临死之前,她使出全力一击,护甲刺破了东无?的衣裳,刺出一道伤口,约有米粒大小,微微地渗出一点鲜血。


    东无的心境没有一丝变化?。他服用了一颗解毒丹,又有一股凌厉杀气向他袭来,秦三咆哮道:“狗贼!!”


    大概一刻钟之前,秦三与白其姝汇合了。她们?共同率领一万精兵,赶往华瑶所在之地,秦三把姜鸿志的遗言转告给?了白其姝。


    其实秦三很看不惯白其姝,她们?吵过好几次,她骂白其姝蛇蝎心肠,白其姝骂她榆木脑袋。平日里,她们?二人?碰面了,都把对?方当作空气,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今日,她们?都知道事态紧急,都想把华瑶救出来,她们?配合默契,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的手里。


    白其姝反复叮嘱秦三,千万不要动摇军心。秦三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此时此刻,秦三亲眼看?到?了孔元青的尸体。她心里憋着一团怒火,无?处发泄,也只骂了一声“狗贼”。她不敢泄露孔元青的死讯。


    秦三咬紧牙关,挥刀一砍,横劈东无?的腰腹。


    东无?闪身避开,他身形飘渺,融入烟雾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旷野上刮来一阵风,吹得烟尘滚滚,华瑶看?不见?东无?的踪迹。她跑到?了一里之外,她不知道孔元青已经?被东无?杀了,她只知道,秦三及时赶到?了。


    秦三的武功已入化?境,而且,过去的这几个月里,秦三修炼“正元道”心法,境界大有提升。秦三的亲兵也是千里挑一的高手,秦三和东无?交战,至少能撑上一刻钟,在此期间,华瑶可以调派精兵强将?,偷袭敌军。


    华瑶精神振奋,飞快地跑向了启明军。这一支军队约有七千人?,首领是白其姝。


    白其姝看?见?华瑶,怔了一怔,轻声道:“殿下,您受伤了。”


    华瑶道:“小小伤口,不值一提。”


    白其姝盯着华瑶的眼睛,华瑶也没怪罪她失礼。


    白其姝突然开口:“秦三在金莲府遇到?了姜鸿志,姜鸿志是东无?的侧妃,姜鸿志说,东无?的死穴是鸩尾穴。洗髓炼骨的邪功,伤心脉,损关节,敌军只能速战速决,不能久战。”


    华瑶道:“姜鸿志人?在哪里?”


    白其姝道:“她死了,东无?给?她下毒了,她毒发身亡,没人?能救她……对?了,她还说,晋明曾经?派出四个人?刺杀东无?,东无?受了轻伤。刺客施展了一种?奇怪的剑法,叫做‘四人?剑法’,像是镇抚司的八人?剑法,刺客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自的剑法千变万化?。”


    白其姝又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华瑶打消了疑虑。依照华瑶的推测,姜鸿志讲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不过,姜鸿志毕竟不懂武功,如果?她判断失误,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


    华瑶道:“既然姜鸿志提到?了镇抚司的八人?剑法,那么,八人?剑法和四人?剑法,应该也有相通之处。镇抚司的八人?剑法,早已被我看?穿了,万变不离其宗,这种?剑法的本质一定是易经?八卦阵。”


    白其姝道:“您设置一个八卦阵,就能杀了东无?吗?”


    华瑶道:“我先给?他下毒,再派人?刺杀他。”


    华瑶和白其姝商量了片刻,白其姝率领一千人?埋


    伏在草丛中。华瑶放出了一道信号烟,烟火爆燃,如同流星闪电一般迅速散开。


    此时已是辰时一刻,黑夜逝去了,白昼到?来了,清晨的天光照耀四方,战场上烟尘浩渺,仍是一片混沌未开的景象。


    号角声和战鼓声同时响起,绣着金线虎豹的军旗随风翻飞,那是御林军的军旗。御林军七千精兵身披软甲,腰挂长刀,浩浩荡荡冲向战场。


    东无?的侍卫赶来告急:“启禀殿下,金莲府失守,御林军也是启明军的援军。”


    东无?面无?表情:“传令中军副将?,调派一万人?兵分两路,前后夹攻御林军,杀无?赦。”


    侍卫道:“卑职领命!”


    侍卫还没走远,御林军前锋已经?攻入战场前线,军旗猎猎作响,御林军首领放声呐喊:“家国有难,何?惧一死!!”


    东无?看?向御林军。他们?身上穿着御林军铠甲,施展出来的武功却不是御林军的门路。他们?约有七千人?,在这七千人?之中,真正的御林军只占十分之六,剩余的十分之四都是低贱的杂兵,其中不乏出身民间的武林高手。


    御林军齐声高喊:“东无?狗贼,伤天害理,天理不容,速速受死!!”


    这是离间计,也是混战计。


    东无?驻扎金莲府期间,收服了金莲府的御林军。今时今日,御林军投靠华瑶,又与东无?的军队决一死战,难免动摇军心。


    东无?重新布置了战局。他的兵力远在启明军之上,无?论华瑶使出多少诡计,只要他杀了华瑶,启明军必然溃败。


    天亮了,风停了,大火烧到?北边去了,东无?和华瑶的军队转向南方战场。


    华瑶正在思索,突然之间,她的背后传来一股寒气,她的衣袖漂浮了一瞬。她立刻跳开二十丈远,又听见?了东无?的声音:“强弩之末。”


    华瑶道:“放你爹的狗屁!”


    东无?道:“皇妹大概忘了,我爹也是你爹。”


    华瑶还想拖延时间,把东无?引到?陷阱里去。她逆风奔跑,边跑边说:“爹不认你,你是畜牲!”


    东无?道:“皇妹好大的火气。”


    东无?一剑斩来,剑光未落,迎面吹来一股香风,风中飘散着毒粉,五彩斑斓的毒粉,仿佛蝴蝶飞舞,闪动着红光绿影。这是沧州白家的秘术,江湖人?称“毒蝶幻影”,中毒者头昏脑胀,神智不清,至少半个时辰之内,无?法恢复正常。


    华瑶回头一看?,东无?的众多侍卫吸入毒粉,脚步放慢了,然而,东无?丝毫不受影响,他真的不是人?!华瑶如何?才能刺中他的死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华瑶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这三个字。她又记起了白其姝提到?的“四人?剑法”,这种?“四人?剑法”也是源自《易经?》。


    《易经?》书上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对?应的方位是东、南、西、北,对?应的数字是七、九、六、八。


    根据《易经?》推演,“春其数七,夏其数九,秋其数八,冬其数六”,七是春木,九是夏火,八是秋金,六是冬水,分别代表东方震卦、南方离卦、西方兑卦、北方坎卦。


    从卦象上看?,震卦是雷霆震动,离卦是猛火燎原,兑卦是雨泽,坎卦是水流,坎卦的“水”可能是“血水”,这样的卦象究竟有什么深意?华瑶暂时想不出来。


    “咚咚”的战鼓声响彻天地,孔家八百死士已经?死光了,他们?都死在了东无?的手里,化?作尸山血海,至死没有伤到?东无?一根毫毛,东无?是不是十八层地狱的妖魔?


    华瑶猛然反应过来,《武学七道》这本书上说,东无?修炼的武功属于?“地狱道”。


    “地狱道”的篇章缺失了七页,按照《武学七道》前几章的惯例,缺失的那七页内容也是可以猜出来的。前三页讲述“地狱道”的缺陷,后四页传授功法,只为剿灭“地狱道”。


    华瑶的脑海里灵光一闪,难道,后四页传授的功法,正是所谓的“四人?剑法”?联合四人?之力,剿灭一人?之势。


    泥沙飞扬,碎石乱滚,东无?的剑光从华瑶背后闪过,华瑶立刻跳到?了一旁,她高喊道:“秦三!护驾!!”


    东无?并未转身。


    秦三挥动长刀,刀尖猛刺东无?的后颈,东无?瞬间避开。他的剑下鼓动一阵狂风,风中雷火爆散,激起一层又一层的血浪,他又斩杀了数十人?。他反手出剑,剑势极强,震得地动山摇,这般强劲深厚的内力也是秦三从未见?过的。


    秦三和东无?交战数十个回合,东无?的剑风纵横冲荡,撞在秦三的左肩上。


    秦三后退几步,肩胛骨已被震碎,裂开一大块伤口,仿佛凿出了一个血洞,鲜血从血洞里喷涌出来,她的胸腔一阵剧痛,差一点就握不住刀柄了。


    秦三终于?明白孔元青是怎么死的了,或许秦三也会死在战场上,那又何?妨?她是武将?,战死沙场,也是她的职责所在。


    秦三右手提刀向前,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丹药,塞进嘴里,迅速吞服。那丹药的主?要成分是凉州特产的草药,服用之后,疼痛立刻消失了,秦三感觉不到?任何?痛苦。战啊,再战,决一死战!她毫无?畏惧,毫无?犹豫,举刀猛砍东无?。


    东无?飞跃而起,剑锋向下猛劈,直劈秦三的头顶。


    秦三的轻功反倒精进了不少。她飞身闪避,东无?没切开她的头颅,只切断了她的半截耳朵,大名鼎鼎的秦将?军,从此以后,左耳只剩一半了。


    东无?提醒她:“你快死了。”


    话音未落,狂风大作,紫红色亮光一闪而过,东无?听见?了华瑶的声息。他提剑刺去,又是一道白光袭来,他看?见?了谢云潇的身影。


    片刻之前,华瑶与谢云潇汇合了,谢云潇带来了八千精兵。今日的战场上,启明军共有两万五千人?,全是精兵强将?,启明军与敌军正面交战,敌军的兵力是启明军的两倍,华瑶想要战胜敌军,必须先把东无?杀了。


    华瑶语速极快:“秦三北,谢云潇南,齐风西,机不可失!!”


    华瑶言简意赅,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她和谢云潇、齐风、秦三合力组成一个剑阵,分别守住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东无?和秦三的武功臻于?化?境,他们?二人?的轻功也是登峰造极。方才他们?缠斗的时候,东无?的众多侍卫还没来得及跟上东无?的脚步,华瑶和谢云潇已经?截断了东无?的退路。


    启明军的顶尖高手环绕在周围,正与敌军交战,华瑶知道他们?撑不了太久,她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杀死东无?。


    东无?是她的皇兄,从前她最?害怕他,那时候,她从未想过,她会拼尽全力,孤注一掷。时至今日,她闯过几次生死难关,她一定会速战速决。


    华瑶运剑如飞,尽力施展她的绝招,剑尖飞速闪动,数十道剑光从她剑下流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攻东无?。千百点雷火同时爆炸,火光飞溅,融成一片烈火,火焰烧到?了东无?的衣袍。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华瑶的武功境界一升再升,她已是化?境高手,但她元气大伤,


    只剩最?后一口气。纵然如此,她的悟性还是极强的,她偷学了东无?的招式,融会贯通,控火炸雷之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不知道为什么,东无?还没动手,雷火忽然熄灭了。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刹那,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东无?身影一转,他的剑尖上凝结霜雪,锋利无?比,挟着寒风刺向谢云潇。


    谢云潇出剑奇快,他的心境一贯沉稳,但他此时怒火滔天。他看?见?华瑶双眼赤红,她快要走火入魔了,她衣袖上的血迹还是潮湿的,他又惊又怒,惊的是她伤势严重,怒的是东无?没死,而他来得太迟了。怒火从他心底直冲上来,不可抑制,他手臂上青筋暴起,剑锋上运满十成劲力,瞬息之间,他连刺东无?三十剑,刺破了东无?的臂膀,他自己也被东无?的剑气所伤,左肩的肩头血流不止。


    华瑶再次炸响雷火,火花爆燃,如同火炮爆发,气浪汹涌澎湃,冲到?了东无?身上。东无?剑锋一划,破开火光,直戳华瑶的心口。


    华瑶持剑抵挡,剑刃铿然一响,承受不住万钧之力,竟然从两剑交接之处断开了。


    华瑶猛然使力,断裂的剑刃飞射出去,刺向东无?的胸膛。她摘下腰间一条铁鞭,鞭身缠绕火光,横扫东无?的双腿。


    谢云潇提起长剑,猛砍东无?的脖颈,东无?一跃而起,脚尖在虚空中踏过几步,就像日晷倒转了一圈。


    东无?疾速横剑,斜劈华瑶的面门,华瑶预感他的力道是向下的。她瞬间跳起三丈高,果?然躲开了他的杀招,她的铁鞭又向他打来。


    正当此时,齐风挥剑斜削东无?的后背。东无?反手一剑刺出,剑风震荡,凌厉之极,劈断了齐风的一根肋骨。


    齐风丝毫没有躲闪,仿佛没有一点痛感似的,他的剑势极猛,未曾减弱一分。他竭尽全力,却没有伤到?东无?,只是斩断了东无?的衣袍一角。


    东无?又使出了连环招,齐风的肋骨连断七根,骨头断裂之后,锋利如刀,已有一小块插入他的肺腑。血水从他的嘴角涌出,他的衣襟上沾满了鲜血,衣袍兜不住血水,流到?地上,把黄沙染得鲜红。


    在东无?看?来,齐风的动作太过缓慢。齐风已经?身负重伤,他的武功又是四人?之中最?弱的,东无?打算割断他的脖颈,就像杀死孔元青一样,痛快地杀了他。


    正当东无?动手之时,秦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挥刀急刺,乘机偷袭东无?。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做好了万全准备。


    刀尖上凝聚她的毕生功力,刀光闪动,只在一瞬间,她刺中了他的鸩尾穴,只刺出了一个血点,却让她露出一脸的欣喜之色。


    东无?的头顶还有一条铁鞭来势凶猛。东无?回身转剑,反劈铁鞭,同时动用剑气,猛撞秦三的腰腹,撞出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秦三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水在地上蜿蜒流淌,雷火又在东无?周身炸响,射出万道金光。谢云潇用尽平生之力,凝聚雷火与剑风,化?作一道爆燃的气浪,重重打在东无?身上。


    东无?的衣袍烧出了几个黑洞,趁此机会,华瑶立刻甩动铁鞭,猛锤他的胸膛。她的御火之术忽然超过了他,雷火不受他控制,而她站在火雨雷光之中,铁鞭上火花迸溅,如同漫天繁星闪耀,她用铁鞭缠住了他的双腿。他挺剑刺入她的心口,这一剑又被谢云潇挡下了。


    东无?的剑风如同旋风一般激荡曲折,谢云潇一时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那剑风强劲之极,刚猛绝伦,瞬间击破了谢云潇用剑气化?成的屏障。谢云潇的肩胛骨已被打得粉碎,血水浸透他的衣袖,外伤和内伤又加重了一层,他的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气。


    东无?乘胜追击,剑刃直切谢云潇的颈侧。


    谢云潇反转剑柄,横劈东无?的剑刃,两剑交击,金光爆燃,谢云潇的剑柄上隐现裂痕。谢云潇已经?无?法用力,轰然一声爆响之后,他的剑柄碎成了几块。


    生死存亡之际,忽有一股拳风猛然袭来,华瑶的拳头落在东无?的太阳穴上。她这一拳如同雷霆暴震,猛击东无?的太阳穴,东无?顿时头晕目眩。


    华瑶没有丝毫停顿。她连打十拳,“砰砰砰砰”,响声巨大无?比,每一拳都是使尽全力,她的血肉从她拳峰处脱落,露出一块一块的白骨,骨头的形状突兀,沾满了鲜红血水,而她浑然不知,杀了东无?,杀了东无?!她一定要杀了东无?!!


    东无?倒地不起,他的头骨已经?凹陷了一半,眼球也是破碎的。他陷入黑暗之中,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但他还能提剑运气,他要和华瑶同归于?尽。


    东无?道:“跟我一起走……”


    濒死之时,他感到?极大的痛苦。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深夜的寝宫里,他在疼痛中忍受着全身痉挛的折磨。他躺在冰冷的宫门前,蜈蚣从墙缝里爬过,爬到?他的鞋底,他踩死了蜈蚣,那是他今生第一次杀生。


    他道:“你是最?后一个,皇妹……”


    他听见?远方传来的呐喊“公主?千岁千千岁”,他笑了,剑尖上寒光一闪,刺向华瑶的心口。


    华瑶还没出手,突然飞来一把软剑,如同游蛇般灵活,软剑挑开了东无?的剑尖,把他的长剑甩出三丈远。


    这一瞬间,白其姝飘然而至。


    白其姝也受伤了,她的衣袖上血水淋漓,可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她拿出了一包药粉,那是沧州白家特产的“毒蝶幻影”。


    白其姝反手一拍,把药粉扣在东无?的脸上,渗入他的血肉,她笑着说:“你怎么还不死?”


    她道:“所有人?都盼着你死。”


    白其姝的武功不如华瑶,也不如东无?。然而,此时此刻,华瑶和东无?奄奄一息,白其姝的武功是最?强的。她提起一把软剑,当着众人?的面,她亲手砍断东无?的脖颈,摘下了东无?的头颅。


    白其姝对?华瑶说:“杀东无?的人?,是我,大家都看?见?了,殿下,您不必背负……弑兄的骂名……”


    华瑶也笑出来了。她说:“好,好,很好,东无?终于?死了!”


    白其姝道:“殿下威武!”


    华瑶道:“你带着东无?的脑袋,去战场上指挥启明军,不出半个时辰,启明军一定能战胜敌军。”


    白其姝领命告退。


    华瑶放出了最?后一支信号烟,再过一会儿,她的侍卫就会赶过来接她,把她和谢云潇、齐风、秦三都接走。他们?都活下来了,死里逃生,真是天大的喜事,她只觉得十分疲惫。


    大火还没烧尽,烟尘飘散,华瑶低头咳嗽,又咳出了一口鲜血。


    谢云潇跪在她的身边,他们?的背后是一座尸山,挡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形。浓烈的血腥味四处蔓延,她的眼前血水涌动,她分不清那是谁的血。


    华瑶道:“我没劲了……”


    华瑶突破了极限,耗尽了自身的元气,普通人?到?了她这个地步,早已气绝身亡,而她凭借极强的意志力,竟然还能说出几句话。


    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她之所以走火入魔,是为了自救,也是为了救人?。


    谢云潇心神俱震。


    华瑶道:“其实我……我也很累……”


    谢云潇忽然抱住了她,冰凉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她恍然反应过来,那不是雨水,是谢云潇的眼泪。


    谢云潇哭了。


    华瑶有些惊讶。她小声问?:“你哭了吗?你不要哭,我会心疼。”


    她喃喃自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谢云潇道:“我也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好温柔,可惜她的听力也减弱了,她听得不太清楚。她神智恍惚,隐约记起来,自己曾经?问?过他:“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谢云潇道:“我会陪你一同上路。”


    华瑶道:“你要给?我陪葬?”


    谢云潇道:“不是陪葬,是殉情。”


    华瑶道:“我还是不太明白……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在这人?世?间,情为何?物呢……”


    谢云潇道:“你不必明白。”


    他紧搂着她的腰肢,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送内力。他很擅长为她调


    息运气,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动用自己的内力,慢慢地修补她的内伤,他低声道:“我知道你很累,千万别睡着了……听我说话,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华瑶轻轻地笑了,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谢云潇暗想,原来如此,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地了解她的性格,她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几次生离死别,她从来没有过分消沉,也没有过分沮丧,只是因为她早已看?淡了生死。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又会在乎谁呢?死到?临头,她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悲伤。


    她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她嗓音极轻:“古语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谢云潇道:“古语也有云,朝相思,暮相思,朝暮相思无?尽时,生相思,死相思,生死相思两处辞。”


    他提醒她:“你曾经?答应过我,今生今世?,永结同心,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华瑶道:“可是,你也没劲了吧……”


    谢云潇道:“还有,我什么都有,都给?你。”


    第207章 斩狼头 东无已死,启明军全军撤退!……


    华瑶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好困……”


    谢云潇语无伦次:“你调整自己的呼吸, 气沉丹田,内力会随着?经脉运转,修复你身上的伤口, 别睡, 别睡着?了, 卿卿……”


    华瑶的内力早已耗尽了。谢云潇把自己的内力传给她, 帮助她调息运气, 在此期间,如果她昏迷不醒, 她的呼吸会变慢, 甚至停止, 她的伤势也会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谢云潇不断和她说话,只怕她昏睡过去?, 她的内力才?刚运转一周,伤势略有好转,心跳又突然减缓,她似乎已经听不见谢云潇的声音。她脸色惨白,气息渐渐衰弱, 伤口渗出的鲜血流到他的手?上, 他满手?滑腻,满心空茫, 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挖空了, 痛如刀绞,痛得他全身筋骨麻木。他低头看着?她, 他的脑海只剩一片空白,战场上的喊杀声渐去?渐远,这世间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 他只想和她同生共死。


    他极低声地念道:“卿卿……”


    他的心力逐渐衰竭,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向?她而去?。他继续为她调息运气,她的心脉微弱之?极,像是一条细线,他们二人的命运都系在这一条线上。


    他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缓声道:“卿卿,你能听见吗?”


    华瑶道:“嗯……”


    如此轻微的回?应,却让他欣喜若狂。


    乍悲乍喜之?间,他的神智更加混乱,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得颠三倒四:“你还记得内功心法吗?气沉丹田,静心定神,气脉相通,筋骨相连,内力运转三周天,初识无边境界……你一向?无惧无畏,可我害怕你会一走了之?……你坚持了很久,再苦再累也能撑下去?,你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只差一步就能建功立业……”


    华瑶听不清谢云潇说了什么?。她求生的意志原本就是十分强烈的,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气息,真气在她的经脉中?流转,如同江水奔腾一般连绵不断。


    华瑶与东无决战之?时,自身的潜力完全激发,她的武功臻入化境,堪称登峰造极。如今她的内力运转起来,整个人由内而外?焕发生机,奇经八脉的瘀血全部化开了。她睁开双眼,眼底的血丝已经褪去?,她的眼神明亮、清澈,像是一泓清泉,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


    谢云潇怔了一怔,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他喃喃道:“卿卿……”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你真的流了很多血。”


    谢云潇道:“其实也不是很多,你放心,我不觉得疼,你身上还疼吗?”


    华瑶撒谎道:“一点也不疼。”


    她抬起手?来,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方才?,他对她说,生相思,死相思,生死相思两处辞,她听出了他的毅然决然,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自刎,难道他当真是生死相随吗?他又为什么?落泪呢?她第一次看见他落泪,除了惊讶之?外?,她还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脑海里的思绪乱糟糟的。


    纵然她捡回?了一条命,她还是元气大?伤。她昏昏沉沉,如同大?梦初醒,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想站起来,忽然觉得胸口沉闷,喘不上气,双手?双腿都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痛得锥心刺骨。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谢云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的内力尚未耗尽,我把内力传给你,可以止血止痛……”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内力要?是耗尽了,你会累死的,不要?硬撑了,你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华瑶从?袖中?取出一瓶药丸,此药名为“补血回?魂丹”。她自己像吃糖一样吃了四颗,嚼得嘎嘣响,又把药瓶递给谢云潇,叮嘱他尽快服用。


    谢云潇把药丸咽了下去?,冷风吹动他的衣袍,华瑶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抬起头,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天空很蓝,白云很淡,她清醒了许多,虽然她伤势严重,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痊愈。


    她坐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她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战鼓声从?战场上传过来。她眺望远方,刀光剑影正?在闪动,鲜血激溅,尸横遍野,敌军仍未撤退。


    华瑶自言自语:“东无已经死了,敌军为什么?还不撤退?”


    华瑶话音未落,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了自己的侍卫,紫苏和青黛率领七百名武功高手?,飞奔到了她的身边。


    她们的衣袍血迹斑斑,脚步却是异常迅速。她们跪地行礼,齐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华瑶命令道:“青黛,你立刻去?找秦三和齐风,把药丸塞入他们口中。”


    华瑶把药瓶交给青黛,青黛领命告退。


    华瑶看着?青黛的背影,隐约感觉右手的疼痛加剧了,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来,伤口血肉模糊,露出一块一块的白骨,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紫苏对她十分敬佩。


    紫苏道:“请殿下允许卑职为您上药。”


    华瑶道:“准了。”


    紫苏拿出一瓶金疮药,把药膏敷在她的伤口上,又用纱布缠住她的右手?。


    鲜血渗透了纱布,华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紫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殿下,请您保重龙体。”


    只有皇帝才?配用“龙体”二字,华瑶听出了紫苏的言外?之?意。


    东无死无全尸,方谨不得民心,琼英不成气候,华瑶必将继承大?统,她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她一定会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华瑶环视四周,启明军的顶尖高手?组成了一个圆形剑阵,华瑶位于剑阵的正?中?央。起初,这个剑阵的长宽不过三十丈,华瑶和东无交战的时候,剑阵也在向?外?扩散,如今的长宽已有两百多丈。


    难怪啊,华瑶心想,东无濒死之?时,东无的侍卫一个也没赶过来,原来他们都被剑阵挡住了。他们的武功远胜启明军,启明军之?所以能挡住他们,一是因?为,这个剑阵也是源自八卦阵,可以压制敌军的邪功;二是因?为,华瑶和东无的生死决战十分激烈,从?始至终,其实也不过半刻钟。东无的头颅被华瑶锤碎之?后,敌军士气大?减,白其姝又闯入剑阵之?中?,砍断了东无的脖颈。敌军人心涣散,逃兵也不在少数。


    此时此刻,华瑶的附近是一片尸山血海,以及一块三丈高的巨石,此地的草木已被鲜血染红,又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了。


    华瑶低声问:“紫苏,你只带了七百人?”


    紫苏道:“卑职从?鹿台山上赶过来,恰好遇到了敌军的精锐部队。卑职率领两千人突破重围,约有一千人牺牲,两百人重伤。”


    鹿台山位于西北方,距离此地仅有三里远。


    华瑶思索片刻,派出一队轻功高手?负责传信。过了一小会儿?,启明军将领曹标率领三千人赶到,他们带来了上百辆战车。


    众人遵从?华瑶的命令,齐声高喊道:“狗贼东无被砍头了!狗贼东无被砍头了!公主在上,皇天有灵,神助我军,深慰我心!!”


    天光大?亮,曹标放声大?喊:“公主有令,东无已死,启明军全军撤退!公主有令,东无已死,启明军全军撤退!!”


    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启明军士气高涨,众人的目光落在华瑶身上,华瑶不能显露出一丝疲惫。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她面不改色,沉声道:“今日我们大?获全胜,诸位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城之?后,本宫会论功行赏,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只须记住,启明军替天行道,自有天道庇护。”


    众人的情绪十分激昂:“公主千岁千千岁!!”


    华瑶动用轻功,登入一辆战车之?中?,谢云潇跟在她的身后,与她同坐一车。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缓解伤痛,又转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谢云潇。


    谢云潇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他侧倚着?车壁,唇色极淡。他不顾自己的死活,把大?半的内力传给她了,他的内伤和外?伤本来就很严重,失去?内力之?后,他


    的心脉已有损伤,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动武了。


    华瑶听见他的气息断断续续。她心头一惊,连忙按住他的脉搏,他反倒安慰她:“别担心,我们快回?城了。”


    华瑶道:“嘘,你不许再说话了。”


    谢云潇道:“我想听你说话,可以吗?”


    华瑶立刻答应:“当然可以,不是我吹牛,我有一肚子的话,永远说不完,你安安静静地听我说……”


    谢云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是我考虑不周,你重伤未愈,应该好好休息,敌军暂时不会打过来。敌军人心涣散,五万精兵已经分成了几派,各派都有各自的将领,无法调动全军。”


    华瑶轻声道:“确实如此,东无疑心深重,他身边没有副手?,他一直是独揽大?权的,他麾下的将领也是平起平坐的。这种管理办法,当然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将领们可以相互制衡,坏处是,东无死后,将领们容易内讧,我猜他们现在就在内讧。”


    谢云潇道:“如此甚好。”


    华瑶道:“是啊。”


    华瑶牵住谢云潇的右手?,摸到他的手?心微凉,他的指尖是冰冷的,关节也有些僵硬。他的伤势是很严重的,他还硬撑着?不出声,华瑶也不知道他要?撑到什么?时候?


    华瑶沉默片刻,认真道:“上个月,我招揽了一位名医,她大?概有七八十岁了,她品行端正?,医术高明,能为武功高手?治疗伤病。她擅长针灸,虽然不如汤沃雪,却也是天下第一流,我把她叫过来,让她看看你的伤势。”


    谢云潇道:“她是随军出征的军医吗?”


    华瑶道:“嗯,算是吧,曹标把她带过来了。”


    军医的医术当然也有高低之?分。医术高明的军医通常研究过武学,可以救治武功高手?,这样的军医并不常见,一般也不会随军出征。曹标把军医带过来,原本是要?救治华瑶。


    华瑶觉得自己的伤势不是最紧急的,秦三和齐风已经昏迷不醒,华瑶一定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就让军医去?照顾他们了。


    如今看来,谢云潇的状况也不太好。他的脉象浮沉不定,虚实不明,可能是性命危急的征兆,华瑶很不放心,必须让军医过来给他诊断一下。


    车队缓缓向?前行驶,华瑶丝毫不敢松懈,时刻留意周围的动静。


    华瑶忽然发现,她的听力敏锐了许多。她听见一丝微弱的哭声,那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人正?在“呜呜”地哭泣:“殿下,公主殿下,救命,救救我……老天在上,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求求你们行行好,我喊不出声……”


    华瑶叹了一口气。她敲响车窗,唤来两名侍卫,又给他们指明方向?,让他们把燕雨抓过来,放到齐风所在的那辆车上。


    侍卫的身法极快。他们脚步一迈,飞向?一座尸山,燕雨从?尸山之?下爬出来,侍卫跳到燕雨的面前,立刻把他捉住,送入一辆战车之?中?。


    燕雨还没反应过来,突然闻到一股药香。他低头一看,他的弟弟齐风躺在一张软席上,军医正?在为齐风针灸。


    那军医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她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肩上披着?一件粗布短衫,赤脚穿着?一双草鞋,手?脚上长满老茧,针灸的技法又快又准,她口中?念念有词:“快了,快了……”


    燕雨记挂着?齐风的伤势,情急之?下,他的脾气比平日里更急躁。他看她一副寒酸的样子,实在不相信她的医术,他慌忙道:“你是谁?你说什么?快了,我弟弟快死了吗?!你要?是把他治死了,我一定拼了这条命,找公主治你的罪!”


    老太太自言自语:“我是你们启明军的军医,走了十几里山路,好不容易才?赶过来,刚来不久……我也是老糊涂了,来迟了一步,在山里住了一百多年,脑袋也不中?用了……”


    燕雨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你胡说!人这一辈子,最多也就一百年,你怎么?在山里住了一百多年,你真是老糊涂了!!”


    燕雨扶住车门的把手?,要?把侍卫喊过来。他还没出声,迎面吹来一丝凉风,他被人点了哑穴,叫不出一点声音,他又惊又惧,这是怎么?回?事?!


    车里只有三个人,齐风不能动,燕雨不会自己害自己,动手?的人就是那个老太太,可是,燕雨根本没看见老太太动手?!


    燕雨这才?明白过来,老太太的武功之?高,远超他的想象。他心里十分恐惧,筛糠似的浑身颤抖,惊出了一身冷汗。


    老太太连忙说:“我姓周,单名一个谦字,侍奉过高祖的……高祖,你听过吗?她是兴平帝,你们公主的祖奶奶……”


    燕雨瞪大?双眼,做出一个口型:“金甲将军!”


    周谦道:“对,对,一百年前,我身披金丝甲,手?持银环刀,江湖人称金甲将军。”


    燕雨惊讶地张大?了嘴。


    周谦道:“我解开你的哑穴,你不要?喊叫了。”


    燕雨点了一下头,转瞬之?间,他又能开口说话了。


    燕雨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齐风也死了,他们全都死光了。他现在不在人间,他在黄泉路上,恰好遇到了金甲将军,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燕雨含泪道:“公主为什么?也死了?”


    周谦道:“她没死,她好着?呢,快登基了,她的皇后也好着?呢,真有福气……”


    “福气”二字才?刚出口,杀气突然袭来,剑光纵横,刀光映射,如同暴雨闪电一般,劈开了一辆战车,侍卫大?喊道:“敌军有埋伏!!”


    第208章 驰骋荒原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敌军竟然有埋伏?!


    燕雨毫不犹豫, 飞快地扑向齐风。他挡在齐风的身前,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这一辆战车也被劈开了。


    火花迸溅, 烟尘飞扬, 燕雨抱着齐风, 滚出?了车厢, 摔到了地上。


    齐风还没醒过来, 燕雨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怎么办, 怎么办?他和齐风都要死了!他的双手使不出?力气, 双腿早已折断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无法躲避敌人的攻击, 只能趴在地上等死。他满腔愤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周谦道:“你还是好好做人吧。”


    燕雨急忙道:“金甲将军!”


    周谦立刻出?手了。


    周谦的身上没有一件兵器。她袖袍一挥,劈出?一道掌风,劲力沉重之?极,如?同泰山压顶,砸在数十人的头上。那些?人脑浆迸裂, 鲜血飞溅, 尸体被碾成泥浆,渗入泥土里, 化?成一滩血水。


    如?此血腥的场面, 真让燕雨大开眼界。


    血腥气扑面而来,燕雨实在是忍不住了, “哇”的一声,吐出?来了。从昨晚到今早,他什么也没吃, 胃里没有一点食物,吐的都是胃酸和胆汁。喉咙里又苦又酸,又辣又疼,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真像一个窝囊废,活脱脱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果然,又有一股杀气向他袭来,他顾不上自己的脸面,惊叫道:“金甲将军,救命!”


    自己的脸面算什么?活命才是最重要的!燕雨不怕丢脸,只怕他自己活不成了,又拖累了他的弟弟齐风。


    燕雨紧紧地护住齐风,鲜血从齐风的嘴角流出?来,燕雨颤声道:“金甲将军,我弟弟还有救吗……”


    金甲将军?


    华瑶听见了燕雨的声音。


    片刻之?后,华瑶想通了前因后果。


    华瑶知道军医的武功出?神入化?,却不清楚军医的身份来历。军医的年纪至少在一百岁以上,出?生于顺熙年间,亲身经历过兴平十七年的沧州虎牢关大战,尤其熟悉沧州的风土人情。她在永州的深山老林里隐居多年,有时也会去村庄行医救人,村民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老神通”,她以“神通”为?谐音,化?名“沈通”,自称是永州本地的老人,前来投奔启明军。


    她的医术确实高超,为?人也确实宽厚善良,华瑶让她做军医,给?她封了个七品官职,又派人调查她的生平事迹,查出?了一些?线索。


    这位军医和宏悟禅师有些?交情,她曾经托人传信到虞


    州山海县,宏悟禅师给?她回信了,他们二人的书信往来持续不断,宏悟禅师一定?是她的老熟人。她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华瑶试探她几次,她没说过一句真话,纵然如?此,华瑶还是能察觉出?来,她对华瑶没有丝毫恶意。她救治病人,总是尽心尽力,华瑶就让她留在了军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也是华瑶的驭人之?术。


    华瑶真没想到,这位军医可?能是大名鼎鼎的金甲将军。如?果她真是金甲将军,那她今年都有一百四十岁了,而华瑶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的一半,她们二人的年纪和阅历相差太远了。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确认军医的身份,战场上硝烟弥漫,战鼓声震天动地,形势已是十分危急。


    华瑶敲响了车门,侍卫紫苏赶来报信:“启禀殿下,伏兵约有四千人,其中一千人擅长遁地术。”


    华瑶当?机立断:“传令前锋和中锋部队,向着东北方,全速行军,直奔临德镇。曹标和白其姝各自率领三千人断后,现在的风向是西南风,顺风放一把火,点燃毒烟,追兵一时也追不过来。”


    紫苏道:“殿下英明,卑职遵命。”


    紫苏走后,谢云潇忍不住问:“敌军为?什么会派出?伏兵和追兵?”


    华瑶解释道:“东无的手段十分诡诈,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阴魂不散。他生前一定?设置了陷阱,围绕着浅山镇,四面八方都有伏兵,这些?伏兵都是死士,东无没让他们撤退,他们不会后退一步,我们想从这里逃出?去,必定?要经历一番苦战。”


    谢云潇扯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谢云潇只说了两个字,似有千言万语,无法在此时说出?口?。他和华瑶身受重伤,已经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一场战争还没结束,他只怕华瑶再一次身陷绝境,而他不能助她一臂之?力,还会成为?她的累赘。


    谢云潇沉默地看着华瑶,华瑶也看着他,恍然之?间,华瑶有一种错觉,她是皇帝,谢云潇是皇后,叛军造反作?乱,打到皇宫里来了,皇后宁死也不愿逃出皇宫,只愿与皇帝同生共死。


    华瑶严肃道:“你不要害怕,天塌下来,有我撑着,我会保护你。”


    谢云潇道:“我不是害怕……”


    华瑶道:“嗯,我相信你。”


    谢云潇道:“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华瑶毫不犹豫地吹嘘道:“我现在精力充沛,能打一百个人,就算东无复活了,我也能一拳把他打飞,不让他伤到你一根头发。”


    谢云潇欲言又止。


    华瑶道:“你是不是被我的威猛震慑住了?”


    谢云潇不假思?索:“是,殿下如?此威猛,我被震慑得无话可?说,我怕自己一时失言,也会被殿下一拳打飞。”


    华瑶有些?想笑。她一直觉得,谢云潇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而且,他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有趣,他讲笑话的时候,他自己一点也不笑,她只觉得十分好笑,她轻声说:“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怎么舍得打你呢?”


    谢云潇搭在她衣袖上的手指忽然伸直了,他的手掌覆住她的手背,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指尖,若有似无的触碰,温柔又谨慎,她趁机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只用了一点点力气。劫后余生,他们之?间的玩闹仅此而已。


    华瑶低头沉思?,又过了一小会儿,局势已经控制住了,她派出?几个侍卫,把齐风、燕雨、秦三和军医都接过来了。


    华瑶乘坐的这一辆战车还算宽敞,可?以容纳六个人。华瑶和谢云潇坐在一侧,秦三和燕雨坐在另一侧,齐风躺在一张毛毯上,昏迷不醒,军医跪在齐风的身旁,又用银针封住了齐风的穴位,暂时止住了血。


    战车正在向前行驶,车轮在路面上滚动,车厢不停地摇动颠簸,像是水浪里漂荡的一艘船。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人,轻功高强的人,这些?人拔腿飞奔,越奔越快,身影如?同一道电光,疾驰而去。


    燕雨道:“跑太快了,我又要吐了。”


    秦三道:“别吐,忍着,你要是吐了,我也想吐。”


    秦三脸色惨白,怀里抱着一把长刀。不久之?前,她才刚醒过来,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去,此时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秦三的头顶扎着二十根银针,军医不让她把银针拔下来。她的目光落在了军医身上,她喊了一声:“老前辈。”


    军医回应道:“哎?”


    华瑶忽然开口?道:“我应该叫您沈通,还是叫您周谦呢,老前辈?我听说,沈通是您的化?名,周谦是您的真名?”


    车厢里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周谦才说:“老朽姓周,名谦,殿下明察秋毫,老朽不敢隐瞒,请殿下恕罪。”


    华瑶道:“何罪之?有?”


    周谦道:“老朽不该……”


    华瑶等了一小会儿,没等到周谦的下文,周谦赔罪道:“殿下恕罪,老朽老糊涂了,记性不好……”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我看您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倒也不必自称老朽。您年事已高,又是四朝老臣,镇守边疆三十年,为?大梁朝立下汗马功劳,太后也要礼让三分。”


    周谦道:“老臣镇守边疆,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当?年沧州兵强马壮,高祖勤政爱民,老臣也跟着沾光了。”


    华瑶有些?不耐烦,她没想到周谦还会和她打官腔。启明军还在行军路上,追兵随时会追上来,她和周谦不谈正事,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华瑶心念一转,试探道:“请问,《武学七道》是您编写的吗?”


    周谦道:“承蒙高祖器重,老臣读过上千本武功秘籍。《武学七道》这本书,不是老臣自创的,是老臣总结了前人的理论,写成了一本杂谈,书上还有不少错漏谬误,殿下见笑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秦三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燕雨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谢云潇心不在焉。谢云潇的心里也有几分浮躁,他分不清周谦的话是真是假。


    谢云潇直言不讳:“既然如?此,前辈又何必把《武学七道》刊印出?来,流传后世?倒不如?放一把火,烧光这些?书,免得误人子弟。”


    周谦哑口?无言。她看着谢云潇,又问:“你是谢家?公子,大梁朝第?一世家?,谢家?的家?训是‘温良恭俭,礼义忠信,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还记得吗?”


    谢云潇道:“我嫁入皇族了。”


    谢云潇言简意赅,短短六个字,又让周谦哑口?无言。周谦这才想起来,华瑶和谢云潇都是少年意气,他们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


    周谦笑道:“殿下真有皇族的风范。”


    谢云潇道:“过奖了,比不上前辈光明磊落的侠义风范。”


    周谦道:“殿下何必说反话呢?”


    谢云潇道:“您又何必来问我?是正是反,只在您一念之?间。”


    谢云潇与华瑶不同,谢云潇极少练习《武学七道》的心法,对《武学七道》的作?者并不是十分尊敬。他怀疑周谦的身份来历,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失礼,他的伤口?止血了,内力尚能维持,不需要周谦诊断他的伤势。


    燕雨看着谢云潇和周谦吵架,连口?


    大气都不敢喘,今日的所?见所?闻,太过荒诞,燕雨的脑袋浑浑噩噩的,可?是,周谦毕竟是军医,燕雨不敢得罪她,她还要给?齐风治病呢!


    燕雨赶紧出?来打圆场:“殿下息怒,将军息怒,请您二位看在小人的面子上,消消气……”


    话虽这么说,燕雨却是知道的,谢云潇没有容人之?量,别看谢云潇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好像神仙下凡,不太会说人话似的,其实谢云潇很会冷嘲热讽,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毕竟华瑶吵架的本领也是极高超的。


    华瑶忽然笑了一声:“就算《武学七道》是你瞎写的,书上有一句话,我还记得,‘吾乃凡人,无奈凡人,为?人为?仁,难舍难分’,当?时读来,我心里颇有感?触。这世上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成,也有一些?事,我无能为?力。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你应该比我见得更?多。”


    周谦沉默不语。


    华瑶道:“如?今天下大乱,内忧外患一天比一天更?严重,我和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永州、沧州、凉州、康州、京城,甚至是江南七省,都有上万人死于战乱,死于饥寒交迫。我知道你隐居多年,早已不问世事,但你当?年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


    华瑶故意停顿一瞬,周谦接话道:“忠君之?事?”


    华瑶怀疑周谦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她隐约察觉,周谦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周谦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像在逗小孩子玩。


    这也没什么,毕竟她的年纪只有周谦的八分之?一,换作?是她,面对一个两岁小孩,她也会胡言乱语,讲不出?一句正经话。


    华瑶毫不在意,淡淡道:“我想说,食君之?禄,禄从哪里来?从民间来,法治是江山之?基石,民生是社稷之?根本,治国理政,犹如?栽培树木,只要根基稳固,树木便能枝繁叶茂。”


    周谦看着华瑶的双眼,看得出?神,她喃喃道:“这句话是,是……”


    华瑶道:“是我的曾祖母,兴平帝的教诲。”


    周谦哑然失笑:“殿下,您和您的曾祖母有些?相似。”


    华瑶认真道:“如?果曾祖母还在世,她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曾祖母知人善任,任人唯贤,她当?政的那些?年,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她这一生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


    周谦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华瑶道:“什么意思??”


    周谦这才反应过来,华瑶故意套她的话。要想从一个人的嘴里套话,有一个好办法,故意说错一句话,等那个人来纠正,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官场里来了一个新人,老人们不会直接问“你从哪里来”,只会说“你是县乡来的吧,某某的同乡”,如?果新人的城府不够深,往往要把自己的家?世、籍贯、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交代得一清二楚。


    过去的数十年,周谦不曾与官府打过交道,想起那些?前尘旧事,她头疼不已。她是兴平帝的宠臣,也是大梁朝的罪臣。冥冥之?中,她仿佛听见了兴平帝的声音,兴平帝怒声道:“你再说一遍,公主出?了什么事?朕问你,公主出?了什么事?!”


    “啪”的一声,镶金白玉碗摔在地上,尖锐的碎片飞过来,砸在周谦的脑门上,血流不止。


    周谦俯身伏跪,颤声道:“请陛下节哀……”


    兴平帝道:“朕命令你为?公主陪葬。”


    周谦道:“罪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赎!”


    兴平帝突然苍老了许多。她的鬓边白发?杂乱,她站在金銮殿上,她的背后是雕龙鎏金的龙椅。日落西山,黄昏的阴影里,她喃喃道:“你太让朕失望了,公主已死,你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你为?什么不替公主去死?”


    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周谦的双手颤抖起来,她道:“公主,老臣来救驾了。”


    华瑶不明白她的状况,又试探道:“你认识宏悟禅师吗?”


    周谦道:“认识,认识。”


    华瑶道:“宏悟禅师被东无杀了,你知道吗?”


    周谦从怀里取出?一小块布包,递给?华瑶,华瑶打开一看,那是一块雕龙金印,约有半个巴掌大,雕工精湛之?极,华瑶道:“这是储君的金印吗?”


    周谦答非所?问:“宏悟禅师是公主的侍卫……”


    周谦前言不搭后语,华瑶却听懂了,兴平帝有一个女?儿,名叫高阳万真,宏悟禅师就是万真公主的侍卫。


    怎会如?此?


    万真公主英年早逝,史书上的记载只剩寥寥几笔,如?果宏悟禅师真是她的侍卫,那宏悟禅师为?什么会出?家??为?什么宏悟禅师明明会说话,却要装作?哑巴?


    先前的机遇,并不是巧合,这一瞬间,华瑶想通了许多关窍,她问:“你在长回岭隐居多年,长回岭的解毒草药,是你亲手种下的吗?”


    周谦惊叹于华瑶的聪慧。周谦原先以为?,华瑶与万真略有相似之?处,如?今看来,华瑶比万真更?聪慧、更?机警、更?善于识人用人。


    周谦回忆道:“当?年,五毒派有一种剧毒,叫‘绝杀’,万真公主遭遇刺杀,刺客的剑上是‘绝杀’,半寸长的一个伤口?,断送了公主的性命。我和宏悟禅师一直在寻找绝杀的解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我把解毒草药带回来,种在长回岭,宏悟禅师也是知道的。”


    还有一些?经历,周谦没说出?口?。


    周谦以身试药,在山洞里昏睡多年,当?她醒来时,大梁朝又变天了,昌武帝逝世,昭宁帝登基。她等了又等,等到昭宁帝的第?一个女?儿诞生,名叫方谨,方谨并不是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明君。昭宁帝的第?二个女?儿叫华瑶,华瑶就在她的眼前,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观察,她已看清了华瑶的心性,她道:“您应该尽快登基。”


    华瑶觉得,周谦的神智似乎不是很清醒。


    华瑶正要说话,战鼓声变调了,侍卫紫苏追上了战车,她禀报道:“殿下,追兵约有两万人!”


    追兵怎么会有两万人?!


    华瑶道:“追兵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紫苏道:“东北方向,追兵距离启明军不过四五里远。追兵首领是绍州军营的武德将军和武义将军,武德将军率领一万精兵从东路来,武义将军率兵一万精兵从北路来,两路军队士气高涨,战鼓敲得震天响。”


    谢云潇低声道:“他们不知道东无已经死了吗?”


    华瑶猜测道:“武德将军和武义将军都是六品武官,官职不低,俸禄也不少。他们背叛朝廷,投靠东无,擅自从绍州军营调兵两万攻入永州,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东无死了,他们也没有退路了,只有拼死一搏,杀光启明军,再向朝廷讨个赏,或是自立为?王,才能挣出?一番功业。”


    谢云潇道:“你要和他们开战吗?”


    华瑶略一思?索,轻声道:“我和东无交战的时候,这两万精兵还没赶到战场,他们应该是东无派来的援军。敌军还有三万精兵没有撤退,敌我双方一旦开战,敌军的五万精兵会从四面包抄围拢,启明军又会折损不少人。”


    第209章 披挂如麻 “姐姐,你不想做人吗?”……


    谢云潇道:“前有伏兵, 后有追兵,启明军进退两难。”


    华瑶道:“东无?真是阴魂不散。”


    燕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东无?已经死了, 还有几万人愿意为他卖命, 他们都没长脑子吗?”


    华瑶叹了一口?气:“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其实华瑶也知道, 东无?常用的计策包括“车轮战”和“连环计”, 东无?这?个人死了,他的计策还是活的。


    此前, 华瑶还以为, 敌军将领一定会内讧, 如?今想来,她考虑得?不够周密。东无?在世的时候, 各个将领之间的利益纠纷也是持续不断的。东无?死后,局势改变,那些将领可能会达成合作。


    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敌军会因为争权夺利而内乱, 也会因为争权夺利而结盟, 前者?的“权”和“利”来自内部,也是敌军对内的利益分配;后者?的“权”和“利”来自外部, 也是敌军


    对外的资源扩张。


    华瑶思考了一会儿, 启明军已经步入浮玉山的地界。


    浮玉山盛产一种坚硬的玉石,硬度极高, 名为“顽玉”,浮玉山方圆十里内的土地之下都埋着一层顽玉,如?果敌军在这?里施展“遁地术”, 不仅要花费更?多时间,也更?容易被启明军发现。


    谢云潇道:“穿过浮玉山,再走?四十里路程,就能抵达临德镇。”


    燕雨道:“敌军会追上来吗?”


    谢云潇道:“做好准备。”


    谢云潇的伤势比燕雨更?严重,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变化。鲜血早已浸透了他的左半边衣袖,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把长剑。他握着剑柄,随时可以拔剑出鞘。


    燕雨紧张得?头皮发麻。这?一辆战车上有六个人,除了周谦之外,人人都是身负重伤,如?果敌军真的追上来了,只靠周谦一个人,能否保全五个人?


    华瑶的众多侍卫环绕在战车周围,燕雨还是很不放心,如?果敌军派出了武功极高的化境高手,华瑶的侍卫又能抵抗多久?


    燕雨的额头上冷汗淋漓,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的脉搏一跳一跳的,像是一大群跳蚤,跳满了全身似的。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上有跳蚤……”


    华瑶道:“什么?”


    燕雨道:“有跳蚤……”


    华瑶道:“你十岁那年就进宫了,你进宫之后,身上再也没有长过跳蚤,你忘记了吗?而且,你有内功护体,跳蚤不会靠近你。”


    燕雨忽然?想起来,宏悟禅师也是公主的侍卫,宏悟禅师的武功天下第一,却没逃过悲惨的下场,燕雨的心里也有些悲伤,这?叫什么?他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秦三距离燕雨最近,她听见燕雨的话?,惊讶道:“你会说八个字的成语?”


    燕雨道:“十六个字都能说。”


    秦三道:“来,你说一句,给大伙儿助助兴。”


    燕雨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秦三道:“你也是个文化人。”


    燕雨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成语,在华瑶、谢云潇、秦三的面前大放光彩,如?此重要的时刻,齐风昏迷不醒,那些成语都白说了。他有气无?力道:“我不认字,哪有什么文化……”


    秦三抬起手,摸了一下燕雨的额头,她道:“坏了,你发高烧了。”


    燕雨蜷缩起来,从?低烧到高烧,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断断续续道:“殿下恕罪,我真的想吐了……齐风的肋骨折断了几根,我的肋骨也疼,疼死了,胸疼,心疼,肺疼,哪里都疼……这?个车厢颠来颠去,颠得?我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


    周谦看了一眼?燕雨,立刻拿出三根银针,扎在燕雨的额头上。疼痛减轻了,燕雨昏睡过去了。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华瑶也有些困倦,她反倒怀念起燕雨的聒噪。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说:“周前辈,请你顺便看看,驸马的伤势怎么样了?”


    周谦的医术十分高超,不需要诊脉,只是听见谢云潇的气息,她就断定道:“驸马暂无?性命之忧,不过,三十天内,驸马千万不能动武。”


    华瑶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周谦道:“殿下,您的病情是最麻烦的。”


    华瑶不太相信周谦的诊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精神也很振奋。她手里握着一枚雕龙金印,那是周谦交给她的金印,她摸到了金印底部的刻字“皇帝承天,受命之宝”。她顿时明白了,这?不是储君金印,而是皇帝金印。


    难道,金銮殿上的金印是仿制的,华瑶手里的这一枚金印才是真品?这?一瞬间,华瑶的思绪百转千回,曾几何时,她崇拜兴平帝和金甲将军,把她们二人当作自己毕生的榜样。今日此时,她听完周谦的一番话?,恍然?醒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十全十美。兴平帝一世英名,却也不是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方方面面顾虑周全。


    周谦的一句话?,又打断了华瑶的思路:“您已经走火入魔了。”


    华瑶笑了一声?,淡淡道:“那又如何?走火入魔,究竟是什么意思?人人都说,走?火入魔,筋脉尽断,可我的筋脉不是好端端的吗?无论什么事,只要我不相信,就没人能说服我。”


    谢云潇道:“殿下。”


    谢云潇话?音刚落,战车底部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破冰碎玉一般。启明军还没走?出浮玉山的地界,敌军的追兵忽然?赶到了。


    地面裂开一条又一条缝隙,刀光从?缝隙中涌出来,瞬间击杀了数百人,启明军再一次遭受重创,紫苏急忙道:“启禀殿下,追兵来了!”


    追兵的脚程很快,比华瑶预计得?更?快。启明军全速撤退,与追兵又有五里的距离,追兵为什么会在短短一刻钟之内赶过来?


    华瑶思索片刻,几乎可以断定,追兵分成了前锋、中锋和后卫三个部队。前锋部队的速度最快,前锋部队追上启明军,趁乱偷袭,如?果启明军停止行进,与前锋部队交战,那就落入了敌军的陷阱。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不要和敌军纠缠,全速前进,刻不容缓。另外,让曹标率领七百死士,带上炸药,根据声?音辨别敌军的位置,趁着敌军还没从?地面钻出来,点燃炸药,炸死他们。”


    紫苏领命告退。


    片刻之后,“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喊杀声?、尖叫声?久久回荡,敌军大喊道:“活捉华瑶!活捉华瑶!!”


    为什么要活捉华瑶?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又有了一个猜测。


    东无?通过“洗髓炼骨”的邪术控制武功高手,那些高手每个月都要服用丹药,压制邪功的毒性。东无?死后,丹药从?哪里来?没有丹药,那些高手怎么活下去?他们会活活等死,还是拼死一搏?


    原来如?此,华瑶深吸了一口?气,难怪,敌军疯狂地打过来,还要把华瑶活捉。他们认定华瑶的手上有解药,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华瑶曾经在城墙上放声?大喊,谎称她拿到了解药;第二,汤沃雪调配出来的毒药,确实可以重伤敌军,毒药和解药相生?相克,敌军的心里也生?出了希望;第三,东无?是皇族,华瑶也是皇族,东无?已死,敌军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华瑶身上。


    东无?刚死的时候,敌军还没反应过来,启明军撤退,敌军没有立刻追击。此后,敌军大概也暗暗地商量了一番,最终达成了一致。


    想通了前因后果,华瑶有些烦躁。她不能动用武功,万一她真的遇险了,难道她只能任人宰割吗?不,绝不会,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也要死战到底。


    战车在路上飞驰,血腥气透过车门缝隙,渗进了车厢里,守在门外的紫苏闻到了一股腥臭的气味。


    紫苏转过头,鲜血兜头而来,断肢残骸从?她眼?前飞过,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卫已经断气了!刀光交织,刀尖削向她的脖颈,她大喊道:“迎战!”


    华瑶听见了紫苏的声?音,敌军近在咫尺,华瑶的左手紧握成拳,她把自己的骨头捏得?嘎吱作响。


    从?浮玉山,到临德镇,只有四十里路程,偏偏在这?一段路上,敌军攻势凶猛。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了两个月之前,她在扶风堡遭遇伏兵,伏兵对她穷追不舍,她不仅逃出生?天,还保全了启明军的大部队。


    华瑶看着车门,门缝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她静静地坐在车厢里,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战车飞速向前,她的侍卫紫苏道:“启禀殿下,我军击杀敌军两千人……”


    华瑶道:“我军折损多少人?”


    紫苏道:“至少四千人。”


    华瑶又开始思考,启明军和敌军两败俱伤,这?也是方谨和太后盼望的局面,难道敌军的暴动,与方谨、太后有关吗?她们的手段真高明。


    华瑶当机立断:“传令全军,分成东北、西?北两路军队,分别向着东北、西?北两个方向行军,东北军直奔临德镇,西?北军直奔扶风


    堡。”


    紫苏道:“殿下?”


    扶风堡距离浮玉山约有六十里路程,路上还要经过一片深山老林。紫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华瑶重复了一遍命令,紫苏连忙道:“卑职领命。”


    华瑶加入了西?北军。她又换了一辆战车,这?一次,车上只有她和谢云潇两个人,周谦、秦三、燕雨和齐风乘坐另一辆战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西?北军约有一万人。众人脚步极快,闯入一片深山密林,此处的地形地貌也是华瑶熟知的。华瑶把车门推开一条缝,从?门缝里向外看,茂密的松树林一望无?际,树杈交错纵横,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华瑶道:“这?里有几条山路,我们可以顺路走?。”


    谢云潇道:“万一敌军追上来……”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暂时不会,你放心。”


    谢云潇又问:“谁会在这?里修建山路?”


    华瑶小声?道:“永州盛产煤炭和玉石,官府不准私人开采煤矿和石矿,不过商人总有办法。这?里的山路,几乎都是永州富商修建的,商队把货物运到扶风堡,再从?扶风堡运到港口?,卖往全国?各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谢云潇道:“原来如?此,永州确实有不少富商。”


    华瑶道:“当然?也有一些富商是做正经生?意起家的。”


    谢云潇道:“水至清则无?鱼。”


    谢云潇的祖籍在永州,他应该也知道永州的秘闻,华瑶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接话?。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注意军队的动向。她指挥众人长途跋涉,走?过了五十多里路程,从?始至终,没有折损一兵一将。


    启明军走?出了山林,距离扶风堡仅剩五里路程,天光灿烂,照在众人的身上,启明军士气高涨,紫苏也露出了笑容。她的脚步紧随战车,边跑边说:“扶风堡快到了。”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全速前进。”


    启明军飞速前进了三里路程,前锋部队已经看到了扶风堡的城墙,立刻放出了信号烟,扶风堡守军敲响了战鼓,恭迎华瑶入城。


    正当此时,华瑶又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车厢之外,刀剑击撞,爆发一阵巨响,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紫苏大喊道:“敌军来了!”


    敌军合力组成一个剑阵,剑光汇聚,“砰”地一声?,重重地砍在车厢上,那车厢从?中间裂开,卷起一片风沙尘土。


    华瑶仗剑撑地,飞快地跳出了车厢。谢云潇跟在她的背后,与她一起跑出了十丈远,她回头一看,敌军的人数至少在两千以上,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又是“遁地术”,天杀的“遁地术”!她真想把火炮的炮筒塞入地洞,点燃火炮,把敌军全部炸死,炸得?灰飞烟灭!


    敌军首领怒吼道:“活捉华瑶!活捉!!”


    华瑶道:“贱人。”


    放在平常,华瑶一定会大声?呐喊,指挥全军迎战,但她现在筋疲力尽,没劲喊叫,也没劲骂人,只能小声?地骂一句“贱人”。


    敌军首领似乎听见了华瑶的咒骂,那首领拎着一把长刀,劈向华瑶,华瑶拼尽最后一口?气,又跳出了三丈远,她暗自惊讶,为什么敌军嘴上说着要活捉她,手上还对她动刀子呢?


    不过片刻之后,华瑶想明白了,敌军不愧是东无?的部下,与东无?一脉相承。只要华瑶还能喘气、能说话?,敌军把华瑶捉住,就算是“活捉”,至于断手、断臂、断腿之类的伤势,都是无?所谓的。


    华瑶怒火滔天:“贱人。”


    华瑶已经跑不动了,她的侍卫追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她站在紫苏的背后,抬头向上看,敌军从?天而降,刀尖向下,正对着她的头顶。


    敌军首领的身影极快,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知道启明军兵力强盛,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活捉华瑶,他想把华瑶杀了,让华瑶给他陪葬。


    狂风大作,刮起飞沙走?石,敌军首领的刀尖只差一点就要刺入华瑶的头皮。华瑶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躲避。


    紫苏急忙挥剑,猛砍那一把大刀,那刀锋却没有移动分毫。


    敌军首领又加了一把劲,冷不防一道剑光从?下而上直冲出来,猛地震开了刀锋,敌军首领低头一看,只看见华瑶拔剑出鞘。敌军首领以为自己见鬼了,他猛冲而去,刀刀直击华瑶的要害。


    华瑶反手出剑,向前挺刺,在他手底下一连过了十招,刀剑撞出一声?声?的嗡鸣,火花爆燃,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他才看清,她的双眼?是血红色的,像是从?十八层炼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出招,迅捷无?比,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紫苏的剑尖贯穿了他的胸膛,瞬间把他开膛破肚了。


    敌军士气大减,启明军乘胜追击,扶风堡的城门也打开了,守城将领率领三千人出城迎接华瑶。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来,启明军的军旗迎风招展。华瑶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心脏一阵绞痛,她咬紧牙关,登上一辆战车,如?她预料的那般,她和周谦目光交汇,她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她两眼?一黑,竟然?在周谦的面前昏倒了。


    意识消散之前,她听见周谦的嗓音有些颤抖:“公主,公主!”


    *


    华瑶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昆山行宫的湖上划船。她摘了一朵荷花,还想再摘一朵,宫里的嬷嬷站在岸上,嬷嬷对她喊道:“小公主,别摘花了,荷花的花茎不容易断,不好摘啊,您别掉到船下去了!”


    华瑶才不管嬷嬷说了什么,她气势汹汹:“我连东无?都杀了,我还有什么怕的!我天不怕地不怕!”


    华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了荷花的花茎,木船在水面上起落沉浮,她脚底一个不稳,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她喃喃道:“好冷……”


    有人回应她:“殿下,您醒了吗?”


    华瑶睁开双眼?,她的眼?前蒙着一层纱布,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一道人影,大概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她的床边,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她脑海里的记忆是一块一块的碎片,她努力回想,什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问:“你是谁?”


    汤沃雪握住华瑶的手腕:“我是阿雪,汤沃雪,您不记得?了吗?”


    华瑶道:“不记得?。”


    汤沃雪道:“您是公主,您还记得?吗?”


    华瑶道:“嗯嗯,记得?。”


    汤沃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救治及时。”


    汤沃雪把住华瑶的脉搏,轻轻地扯开她的衣袖,又在她的手腕上扎下银针,她轻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


    汤沃雪道:“两天,或者?三天之后。”


    华瑶道:“我的伤势严重吗?”


    汤沃雪道:“本来是很严重的,有一位……军医,及时把内力传给您,救了您的性命,那位军医的内力太过刚猛,您暂时还不能完全运化她的内力,您的心脉尚未复原,记忆稍微有些错乱,这?都是很正常的。”


    华瑶道:“军医的性命有危险吗?”


    汤沃雪道:“没有,她武功极高。”


    华瑶听见汤沃雪的声?音,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认识汤沃雪的,而且她和汤沃雪的关系很好,必定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汤沃雪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本来极快的心跳也减缓了,她感?叹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汤沃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华瑶道:“你笑什么?”


    汤沃雪道:“您就算失忆了,还是很好相处。”


    华瑶道:“其实是因为,我对你有些印象,就算我失忆了,我也没忘记你。”


    汤沃雪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华瑶语气轻快:“怎么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说说看,也许我会想起来呢。”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站在门外,低声?道:“殿下。”


    这?个人一定也是华瑶熟悉的,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她忽然?记起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汤沃雪道:“他是您的驸马,谢云潇。”


    华瑶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驸马了,而且,“谢云潇”这?个名字,她也觉得?很熟悉,她道:“让他进来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谢云潇走?入卧房。他坐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了,汤沃雪端来一碗药膳,他接过瓷碗,正想给华瑶喂药,汤沃雪提醒他:“公主暂时失忆了。”


    谢云潇道:“我在门外听说了。”


    汤沃雪道:“那好,你照顾公主,我去看看秦三、燕雨和齐风,要是有什么急事,你派人去叫我。”


    谢云潇道:“辛苦了,多谢。”


    汤沃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临走?前,她顺手关上了房门。这?一间卧室里,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华瑶缓缓地坐起身,背靠着一只软枕,她的右手也受伤了,很疼,只有左手能活动。她把左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竟然?摸到了一枚雕龙金印。


    华瑶紧紧地握着这?一枚金印,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她胸闷心慌,喘不上来气,她努力调整


    自己的呼吸,内力又在体内运行了三周天,虽然?她还是觉得?头疼,但她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差不多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谢云潇还不知道华瑶恢复记忆了。他很客气地问道:“殿下,您现在能吃药吗?”


    华瑶只问:“我昏迷了几天?”


    谢云潇道:“三天,你可以安心休息,麻烦已经解决了。”


    华瑶道:“嗯嗯,是有点饿了,你把药膳给我,我自己吃。”


    谢云潇道:“你的右手受伤了。”


    华瑶顺口?说:“你的左手也有伤。”


    银勺碰到了瓷碗,撞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谢云潇语气平静地问:“殿下怎么会记得?我左手有伤?”


    华瑶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纱布:“纱布是透光的,我能看见一点点。”


    谢云潇自言自语:“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华瑶心想,谢云潇真的很好骗。


    谢云潇端住了药碗,华瑶自己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药膳。她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的驸马?”


    谢云潇不假思索:“你每天辰时起床,亥时入睡,早晚都要沐浴,每天上午练武一个时辰……你喜欢吃清蒸鱼、枣泥糕、水晶虾饺、玫瑰汤圆,你偶尔会做噩梦,梦醒后,手脚发冷……”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长什么样?我想不起来。”


    谢云潇竟然?回答:“容易被忘记的长相。”


    华瑶差点笑出声?来,她又问:“你平常叫我什么?”


    谢云潇道:“卿卿。”


    华瑶道:“我叫你什么?”


    谢云潇沉默片刻,华瑶还在埋头吃药,谢云潇如?实回答:“你叫我心肝宝贝,还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谢潇潇。”


    华瑶点了一下头:“这?确实是我会说的话?。”


    谢云潇低声?道:“你叫过别人心肝宝贝吗?”


    华瑶道:“那倒没有,怎么,你吃醋了?”


    谢云潇道:“殿下多虑了,我从?不吃醋。”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撒谎了?”


    谢云潇听出了她的语气中的调侃之意,此时她刚刚吃完药膳,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在床上躺平了,谢云潇试探道:“卿卿?”


    华瑶翻了个身,她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枕巾是天蚕丝织成的,薄薄一层,滑滑凉凉的。她蹭了蹭枕巾,又起了玩心,小声?道:“嗷呜。”


    谢云潇也察觉到了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他躺在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腰肢,极轻声?地回应道:“喵喵。”


    华瑶道:“嗷呜嗷呜。”


    谢云潇道:“喵喵喵喵。”


    华瑶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心里积压已久的郁气消解了不少,浑身的疼痛也被她淡忘了,她的心情很平静,平静之中又有几分愉悦。她深吸一口?气,连声?念道:“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谢云潇笑了一声?,他道:“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华瑶还想说一长串“嗷呜”,谢云潇忽然?念了一句:“卿卿。”


    华瑶道:“嗯?”


    谢云潇道:“卿卿,卿卿,卿卿。”


    不知道为什么,华瑶有一种猜测,谢云潇的耳尖大概已经变红了,她抬起手,摸到了他的侧脸,又摸到了他的耳尖,真的有一点烫烫的。她觉得?他很好玩,她道:“你曾经说过,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开心,你也开心,两个人加倍开心,岂不就是天生?一对?”


    谢云潇很坦然?地承认:“当然?,确实如?此。”


    华瑶道:“嗯嗯。”


    谢云潇道:“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华瑶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照顾我,你不需要养伤吗?”


    她抓住他的右手,隐约摸到他的脉搏:“你也伤得?不轻啊,伤口?还疼吗?”


    谢云潇道:“还好,再过一个月就痊愈了。”


    华瑶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应该休养一百天。”


    谢云潇道:“你自己打算休养多久?”


    华瑶叹了一口?气。她的脸上还蒙着纱布,她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也看不清卧室里的陈设,药膳已经吃完了,药效渐渐上来了,她的头疼减轻了不少,她的思绪更?清晰了。此时她再做决断,比起方才,也更?理?智些。她反问道:“许敬安的军队抵达永州了吗?”


    谢云潇道:“昨日抵达了扶风堡港口?。”


    许敬安是留守秦州的将领,数天前,华瑶传信给许敬安,命令她率领两万精兵,从?秦州赶到永州。她从?秦州出发,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昨日入驻扶风堡。


    华瑶心想,如?果许敬安早来两天,华瑶也不至于在扶风堡的城门外受伤。不过,来迟了,总比没来要好,许敬安驻守扶风堡,永州贼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华瑶沉声?道:“我打算休养十四天,在此期间,收服金莲府的御林军,御林军要是不识抬举,我就杀光他们,永绝后患。”


    谢云潇道:“十四天之后,你要去哪里?”


    华瑶道:“去京城。”


    谢云潇道:“救出杜兰泽?”


    华瑶道:“不止如?此,如?果我不去京城,方谨一定会趁机发动宫变。到时候,不仅杜兰泽活不成了,京城大小衙门也会被方谨血洗一遍,东无?和晋明的党羽或许会投靠方谨,方谨的势力壮大,我的势力就被削弱了。”


    谢云潇沉思片刻,默认了华瑶的意见。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认真道:“祝你百战百胜,早日登基。”


    华瑶道:“嗯嗯,一定一定。”


    华瑶知道谢云潇也很疲惫,他们像是在荆棘山上跋涉了许久,筋疲力尽,遍体鳞伤,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地沉入梦乡了。


    *


    华瑶在床上休养了两天,第三天清晨,她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可以下床行走?了。她立刻召见文臣武将,与他们探讨收复永州的计策,会议结束之后,文臣武将纷纷告退,只有俞广容留在了议事厅。


    晌午时分,阳光灿烂,照得?厅堂一片明亮,华瑶高坐上位,俞广容站在华瑶的面前,躬身弯腰,禀报道:“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瑶道:“但说无?妨。”


    俞广容道:“启禀殿下,启明军……”


    俞广容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启明军第十二军营的副官何勇,死因不明。”


    华瑶已经猜到了俞广容的心思,她淡然?道:“何勇是东无?安插的奸细,我派人把何勇杀了,看来,那人做事不周全,在你面前露出了马脚。”


    俞广容连忙道:“殿下,您曾经给微臣指派了十个暗探,贼兵攻打浅山镇的当天,有一个暗探亲眼?看见,何勇被一名侍卫杀了,那侍卫是辛夷,辛夷是驸马的侍卫。”


    俞广容话?音落后,华瑶沉默不语,俞广容的心跳渐渐加快了。短短几个瞬息,似有几个时辰那么长,华瑶忽然?命令道:“过来。”


    俞广容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华瑶更?近了。她低着头,不敢与华瑶对视,华瑶低声?道:“你做得?很好,本宫重重有赏,本宫宠信的忠臣,也是朝廷的重臣。你是本宫的眼?睛,也是本宫的耳朵,听明白了吗?”


    俞广容立刻答应:“是,微臣明白。”


    纵然?华瑶早已知道了一切,她还是需要俞广容传递消息。而且,俞广容不能妄加评判,只能转述事实。


    俞广容侍奉华瑶几个月,仍不清楚华瑶的喜好,她只觉得?华瑶神秘莫测,她的心思也瞒不过华瑶。她抱拳行礼:“微臣恭祝殿下顺利进京,继承大位。”


    今日,群臣告退时,众人齐声?说过“恭祝殿下顺利进京,继承大位”,此时,俞广容又说了一遍,表明自己的诚意,华瑶的语气缓和了几分:“自然?,你告退吧。”


    俞广容这?才离开了议事厅。她缓步走?下台阶,天光落了她满身,她抬头看天,仿佛预见到了华瑶登基的那一日,也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


    近日以来,京城下雨又下雪,天气寒冷,冬风凛冽,山上的积雪一直没有融化,远远望去,白皑皑


    的一望无?际,笼罩着一层寒烟。


    琼英站在窗边,观望远景,她的姐姐若缘站在她身侧,若缘轻声?问道:“你确定吗?东无?真的死了?”


    琼英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她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裙摆在地砖上拖曳。玉石地砖之下,铺着一层地暖,烧的是银骨炭,炭火旺盛,室内温暖如?春,微微地飘散着一股茶香和花香。


    琼英只穿了一件锦绣纱裙,又用一把团扇摇出了一阵凉风。她淡淡道:“那还能有假吗?东无?死了,被华瑶杀了,哦,不对,是被华瑶身边的一个女?官,叫白什么,白小姐,她杀了东无?,她把东无?的脑袋割下来了。”


    若缘道:“东无?身边的人也死了吗?”


    琼英道:“没死光,东无?身边有个侍卫,叫霍应升,武功极高,也是化境高手。霍应升没死,他回京城了,带回来几千个武功高手,就住在大皇子府上,方谨暂时不会攻打大皇子府,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东无?没死的时候,若缘日夜盼望东无?暴毙。如?今,东无?真死了,若缘又有些怀疑:“霍应升活下来了,为什么东无?死了?东无?竟然?死得?这?么容易?”


    琼英道:“我听说,华瑶和谢云潇重伤,启明军死伤三万人,永州的灵桃镇、垂塘县这?几个地方,人都死光了。永州武将世家孔家,全家上下几百人也死光了。”


    若缘道:“华瑶和谢云潇死了吗?”


    琼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快死了吧,东无?的武功那么高,华瑶的武功可比不上东无?,不死也是个半残了。”


    若缘笑了一声?,她终于笑出声?了,琼英调侃道:“姐姐,你这?是幸灾乐祸了?”


    若缘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担心华瑶,华瑶也是我们的姐姐,她为民除害,我倒是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呢。”


    琼英抬起团扇,挡住她自己的下半张脸。她直勾勾地盯着若缘,只说了一个字:“哦?”


    若缘当然?明白琼英的意思。琼英把东无?的死讯告诉她,就是在下逐客令了,若缘已经在琼英的公主府借住了一个多月,若缘也打算告辞了。


    若缘道:“多谢妹妹这?些时日的关照,我就不打扰你了,妹妹何时有空,欢迎你到我的寒舍来做客。”


    琼英敷衍道:“好,姐姐慢走?。”


    琼英根本瞧不上若缘的公主府,在她看来,若缘的公主府,就像一个茅草屋,若缘也是知道的。若缘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当日下午,她离开琼英的住处,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一路上,若缘都在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华瑶与若缘的出身十分相似,她们的母亲都是身份卑微的弱女?子,如?今她们的境遇天差地别,不仅是因为华瑶运气好,更?是因为,华瑶敢于拼搏,敢于挑战,凉州、秦州、岱州、永州的战场,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华瑶享受的荣华富贵,也是她自己挣出来的。


    若缘的心里涌起一股热血,她也想做人上人,她生?来应该是人上人。她受够了窝囊气!建功立业的机会,她必须抓住,她再也不想任人宰割。


    若缘回家之后,东无?赐给她的那些侍卫全部消失了,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当然?,她也不想知道。她带上自己的两个侍女?,轻车简从?,火速赶到了东无?的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上依旧是规矩森严,管事、掌司、家臣、侍卫各司其职,各项事务分派得?井井有条,仿佛东无?在世时那样,东无?的驭人之术还真是很不错的。若缘咬了咬嘴唇,她的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兴奋,以及一丝怨恨。


    若缘也是大皇子府的常客,侍卫认识她,管事也认识她,如?同她预料的那般,没有人阻拦她,她顺利地闯进了宋婵娟的房间。


    宋婵娟是东无?的侧妃,也是沧州按察使的女?儿。她已经知道了东无?去世的消息,她不由自主地流泪了,她哭的不是东无?,而是她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何去何从?。


    天快黑了,宋婵娟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倒映出她的面容,苍白如?纸。她往自己的头上簪了一朵白花,若缘的身影与白花交织,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若缘满面春风:“我来看你啊,你不欢迎我吗?”


    宋婵娟的脸上泪痕未干。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觉得?自己和若缘的关系是最亲近的,她脱口?而出:“霍应升刚刚来找过我,我快被他吓死了。”


    霍应升是东无?的侍卫长,东无?还在世的时候,霍应升哪怕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闯宋婵娟的闺房。东无?才刚死不久,霍应升就敢威胁宋婵娟,看来,东无?的府上也是人走?茶凉。


    若缘依旧平静:“他来找你干什么?你说,我听着,我帮你出主意。”


    若缘站到了宋婵娟的背后。与宋婵娟不同,若缘面色红润,她打开宋婵娟的梳妆盒,那些首饰镶嵌着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她选了一支金钗,捏在手里,悠闲地把玩。


    宋婵娟道:“霍应升说,他让我找一个婴儿,装作是我自己的孩子……”


    霍应升的想法,竟然?与若缘不谋而合。


    若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多好的主意,你不同意吗?”


    宋婵娟慌忙道:“霍应升说,我应该有一个孩子,那是殿下的遗腹子,只要有那个孩子在,殿下的钱财和权势,都属于我和我的孩子……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孩子,早就流产了。”


    若缘的双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不是啊,姐姐,你的孩子还在呢,就在你的肚子里,你记错了吧?你根本没有流产,胎儿足月了,就能生?下来了,你要当娘了!恭喜,恭喜啊。”


    两尺见方的铜镜里,清楚地倒映着若缘的笑容,她的手指划过宋婵娟的肩膀,慢慢地划到了她的脖颈上。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缘是不是想掐死她?


    宋婵娟颤声?道:“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它在我的肚子里,也才只有七个月大……”


    若缘道:“民间有一句俗话?,七活八不活,七个月大的胎儿早产,正好可以活下来,八个月大,反而活不成了,姐姐,你快生?了。”


    宋婵娟道:“你要从?哪里找出一个早产的胎儿?”


    若缘打开一只胭脂盒,她伸出小拇指,蘸了一点胭脂,在她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地抹开,蔷薇花瓣的色泽,她很喜欢,让她想起了新鲜的人血。


    她轻声?道:“姐姐,你走?出家门,去外面看一看,遍地都是冻死的、饿死的流民,孕妇的身上都插着草标,无?论大人还是小孩,统统贱卖了,他们都想做贱民。这?个世道,人命就是最贱的,别说是七个月大的婴儿,你想要多大的,我都能买得?到。”


    她还说:“婴儿小时候,长得?不像东无?,情有可原,等他长开了,他和东无?就像了。再说了,我也是女?人,我也可以生?孩子,我的孩子是皇兄的侄儿,将来也可以继承皇兄的遗产。”


    宋婵娟打了一个寒颤,她看着铜镜,镜子照到了门口?,


    依稀显现出霍应升的身影,难道霍应升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房间?他究竟想做什么?她吓坏了,精神也崩溃了,她流泪不止:“不,你疯了,你们都疯了,我不会听你们的话?。”


    若缘道:“我没疯。”


    宋婵娟哭着问:“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若缘打断了她的话?:“朋友?啊,是啊,我是你的朋友,那个时候,我很落魄,寒酸,你可怜我,送给我衣服首饰,价值百金。你的恩情,我当然?不会忘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要报答你,姐姐。”


    宋婵娟想要站起身,若缘又把她按下去了,她坐在雕花木椅上,浑身僵硬,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


    宋婵娟把若缘当成朋友,可她没想到,若缘早就疯了,她的悲伤化作愤怒,她又哭又笑:“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帮你,我就该让你穷死!你和东无?又有什么区别!你们高阳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都是畜牲!!”


    若缘一点也没动怒,她掐住宋婵娟的下巴,轻声?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你软弱无?能,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凡事都要忍让,像个没骨头的面团,谁见了你都想欺负你,你这?一辈子,不能做人,只能任人践踏。你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谁来了都要踩一脚。”


    宋婵娟道:“你说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若缘道:“不,我说的就是你,你看看你,你才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什么你的鬓角长出了白头发,眼?睛都快哭瞎了?多可怜啊,宋婵娟。”


    宋婵娟哭得?喘不上气。


    若缘的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她喃喃道:“你要像我一样,做一个不好惹的人。”


    泪水夺眶而出,宋婵娟怒吼道:“你说你不好惹,你不是不好惹,你只是加倍的欺软怕硬,你说你不好惹,你还是不敢得?罪华瑶,不敢得?罪方谨,不敢得?罪太后!你也不敢得?罪东无?,东无?在世的时候,你跪在他的面前,就像他的一条狗!他让你杀了自己的驸马,你就杀了自己的驸马,你不敢反抗他,你只敢羞辱我,你不是不好惹,你就是欺软怕硬!你是个废物,你除了欺负人,什么也做不成!!”


    宋婵娟虽然?胆小,却不愚蠢,如?果她是一个愚蠢的人,东无?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她的情绪早已崩溃,她的这?一段话?,还是戳中了若缘的要害。


    若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杀了卢腾?”


    宋婵娟前言不搭后语:“霍应升告诉我的!你杀了卢腾,姜亦柔也死了,都死了!!”


    若缘改口?道:“我和卢腾是一对恩爱夫妻,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伤害卢腾,都是东无?逼我的。东无?把我逼到了绝路上,我不恨东无?,我只恨我自己,是我不够强大,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可以保护卢腾,也可以保护你……”


    若缘的语调突然?拔高:“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人吗?我被人折磨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宋婵娟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缘跪在了宋婵娟的脚边,她仰视着她,她们二人的眼?睛里都有泪光闪动,若缘低语道:“你胆小,又爱哭,失去了东无?这?个依靠,你怎么活下去呢?我是真的担心你啊,沧州急报,羌人羯人攻破了上百座城池,你爹是沧州按察使,你娘又不会武功,你爹和你娘在沧州如?何活下去?姐姐,你只能依靠我了,我帮着你,把你爹娘从?沧州接过来,让你们一家团聚,不好吗?”


    若缘道:“难道,你不想念你的爹娘吗?”


    宋婵娟怔怔地出神,若缘捧住她的手,像是一条毒蛇,在她的手边吐着信子:“姐姐,你听我的,我们都能活命,你想活,我也想活,我们一拍即合,不好吗?你要是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爹娘了,他们都盼着你早日回家呢。”


    宋婵娟双眼?失神,若缘还在低声?道:“你刚才说了,姜亦柔也死了,姜亦柔对你很好,处处照顾你,她死了,你也想死吗?”


    宋婵娟只说了三个字,她喃喃自语:“我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呢,”若缘又笑了一声?,“生?离死别才是最可怕的,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怕的。”


    宋婵娟沉默不语。


    若缘回忆道:“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就跪在娘的身边。我说,娘,你别走?啊,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娘不说话?,她的身上流着鲜血,流了一地,地上爬过来几只蚂蝗,在血水里蠕动,姐姐见过蚂蝗吗?那是一种吸血虫,冷宫里潮湿阴暗,角落里长满了蚂蝗……”


    宋婵娟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她听完若缘的那些话?,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她道:“我答应你……”


    若缘道:“早点答应多好啊,姐姐。”


    若缘话?音未落,霍应升从?门后走?过来了。


    宋婵娟心头一惊,若缘挡在了宋婵娟的身前,她打量着霍应升的外貌,他还穿着侍卫的衣裳,舍不得?脱下来吗?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奴才命。


    若缘淡淡道:“我要你帮助我洗髓炼骨。”


    霍应升道:“为何?”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夕阳收尽余光,屋子里没有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一座漆黑的坟墓。


    若缘打开梳妆盒,又拿出一枚夜明珠,珠光之下,她的眼?神冷如?刀锋:“我帮你主子报仇,你送我登上高位,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华瑶、谢云潇、白其姝、秦三、方谨、顾川柏、杜兰泽……这?些人,都是该死的。”


    霍应升道:“是。”


    若缘道:“我和皇兄本来就是一派的,皇兄走?了,皇姐不会放过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你。俗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和我联手,你不仅能活下去,也能完成皇兄的遗愿。”


    霍应升单膝跪地:“参见殿下。”


    第210章 将军百战争决胜 “只有昏君才会听信谗……


    若缘也没料到, 霍应升竟然愿意归顺她?。她?原本是想与霍应升合作,侵吞东无的?遗产,坐收渔翁之利, 霍应升应该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为什么会在她?的?面前下?跪?他真想认她?为主吗?


    若缘道:“起来, 有话好好说。”


    霍应升缓缓地站了起来, 若缘忽然笑了。她?看出来了, 霍应升对她?并不是十?分?尊敬,她?直接问道:“你想玩什么把戏?”


    霍应升道:“如您所说, 各取所需。”


    若缘道:“你这一套把戏, 我早就看透了。你没把我当主子, 你只想利用我,等到宋婵娟抱来一个孩子, 养熟了,你就会把我一脚踢开……”


    霍应升打断了她?的?话:“卑职不敢。”


    若缘似笑非笑:“东无和华瑶决战当日?,你不在战场上?,这才捡回来一条命。军营里人心涣散,将士们对你也有怨言, 他们都说, 你没有尽力护主。你是东无最看重的?侍卫,东无死了, 你还活着, 纵然你对东无忠心耿耿,将士们不相信你, 你如何服众?!”


    霍应升抬起头来,露出冰冷的?目光,隐隐带着一层杀气。他杀人如麻, 手段残忍毒辣,若缘却不怕他。他的?城府不如东无,若缘只说了几句话,已经?挑动了他的?情绪,若缘忍不住笑了一声:“呵呵。”


    若缘的?笑声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只有气音,没有声调,仿佛毒蛇吐信,令人毛骨悚然。


    若缘道:“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我联手合作,才是上?上?策,你还记得?宏悟禅师是怎么死的?吗?我写信给宏悟禅师,把他骗了过来,他落入陷阱,使尽了浑身力气也没逃出去?,你一剑砍下?他的?脑袋,他死得?真惨啊……”


    宋婵娟颤声问:“你们还要杀谁?”


    若缘点亮了一盏琉璃灯。灯火闪烁,琉璃灯的?光线直射出来,恍如白昼,若缘淡淡道:“先杀华瑶,再杀方谨,这也算是为东无报仇呢。”


    宋婵娟喃喃道:“你有什么本事?,怎能杀得?了两位公主?!她?们的?武功比你强十?倍不止,你连她?们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若缘道:“我的?本事?可不小,你总会亲眼看到的?。”


    宋婵娟道:“我看不到,我不认识你了,你害了失心疯,你疯了,你疯了!!”


    若缘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总是说我疯了,那好吧,你说得?对,我疯了,我就是疯了,疯了才好呢!如今这世道,人不人鬼不鬼,像我这样的?疯子才能找到一条活路,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想激怒我,真把我惹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宋婵娟浑身颤抖,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不知不觉间,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憎恨若缘,也憎恨自己,直到今日?,她?才看清了若缘的?真面目。若缘把她?当成一枚棋子,如果她?不听从若缘的?吩咐,她?就是一枚弃子。


    宋婵娟道:“你真让我恶心……”


    宋婵娟一句话还没说完,若缘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止住了宋婵娟的?话音。


    若缘转过身来,又问霍应升:“洗髓炼骨的?


    秘诀是什么?”


    霍应升也不知道“洗髓炼骨”的?秘诀,他没有经?历过洗髓炼骨,他的?根骨是天?生的?,他不需要服用解药。多年来,他追随东无,死心塌地,东无从未薄待过他。东无死后,他想为东无报仇,也想窃取东无的?权势。


    “窃权”二字,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在永州时,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姜亦柔倚靠着他的?胸膛,他低头看她?,火光照耀之下?,她?的?面容如桃花般娇艳,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也有了尘情俗念。


    在皇宫当差的?侍卫,自幼修炼“清心诀”,过惯了清心寡欲的?生活,就不会在主子的?面前失态。


    然而,那天?晚上?,“清心诀”失效了。


    追杀启明军的?路上?,他的?贪欲就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他想要权势,想要财富,想要绝色美?人,想要无穷无尽的?子子孙孙……他才发现?自己也是一个贪财好色的?俗人。


    当他得?知东无的?死讯,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果东无活着回来了,东无必定会严惩他,东无死了,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此刻,灯火辉煌,霍应升想起了永州的?战火,他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心里盘算着,华瑶诡诈恶毒,方谨残暴凶狠,这两位公主都不是善茬。她?们自幼学习帝王之术,她?们的?文韬武略远胜过他,他不能和她?们硬碰硬。他倒是可以利用若缘,若缘身为皇族,练过皇族的?武功,也许能发现?东无遗留的?秘密。


    霍应升忽然开口:“您去看看书房、刑房、地下?室,说不定能找到东无的?手稿。”


    若缘道:“正合我意。”


    若缘没有一丝胆怯,她?跟随霍应升的?脚步,走出了宋婵娟的?闺房。夜色深沉,夜风寒凉,霍应升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又把她?送入一间地下?室。


    那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密室,砖石堆砌的?墙壁上?血迹斑斑,密室的?正中央有一座水池,池壁上?雕刻着细密的纹理,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形状十?分?诡异。


    霍应升提着一盏灯笼,灯光一照,投出一团模糊的?光圈,池水波光粼粼,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药粉,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气味。


    霍应升道:“这是洗髓炼骨的?水池。”


    若缘道:“东无的?手稿在哪里?”


    霍应升道:“手稿在书房。”


    若缘道:“你先带我去?书房……”


    话音未落,霍应升忽然抓住若缘的?肩膀,若缘瞬间拔出短剑,剑尖直刺他的?咽喉。他在永州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势未愈,此时他的?武功和若缘不相上?下?,若缘趁机偷袭他,他连退三步,胸膛被划出一条伤口,汩汩地流出鲜血,若不是他躲得?快,她?的?剑尖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地砖上?蒙着一层水雾,阴冷湿滑,方才他顺手扶住若缘,若缘竟然要杀了他,若缘真是疯了。


    霍应升拔剑出鞘,剑光细如银丝,快如闪电,“嘶”的?一声,迅速散开,向?着若缘的?命门刺过来。


    若缘无处躲藏,只能跳入水池里。水花飞溅,她?沉入水面,像是溺毙了。


    霍应升跑到了密室的?石门之外。他没说一句话,反手关上?了石门,光线也随着门缝合拢而消失了。


    密室里一片黑暗,若缘打了一个寒颤。她?泡在冰冷的?水池里,手往前伸,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不,这不是石头,是死人的?骨头。


    如果她?不能领悟洗髓炼骨的?诀窍,她?也会死在这里。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的?内心爆发一声咆哮,她?要出去?,她?要杀了霍应升,杀了那个贱人!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不能再受欺负了,绝不,绝不!她?的?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愤怒,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她?沿着水池四?周绕了一圈,又潜到水底,摸清了池底的?浮雕。池水如同浆糊一般粘稠,紧紧地吸附着她?的?身体,双腿变得?十?分?沉重,她?无法浮出水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硬憋着一口气,开始修炼石壁上?记录的?口诀,如她?预料的?那般,口诀不是完全正确的?。


    她?按照口诀修炼,体内产生了一股真气和一股浊气,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凝结成冰,她?全身的?筋脉都阻塞了,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高阳若缘!她?默念自己的?名字,忍下?去?,再痛再苦也要忍下?去?。


    若缘闭上?双眼,她?记起了宏悟禅师和观逸禅师传授的?功法,佛门功法的?秘诀,可以归纳为四?个字,“起”、“灭”、“轮”、“回”,随起随灭,因果轮回。


    “随起随灭”这个词,原是出自《列子》:“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生与死、阴与阳、形与状、真与假都是幻化?之象。


    若缘苦思冥想,终于想通了关窍。她?修改了洗髓炼骨的?口诀,幻化?的?假象已被她?看穿,她?领悟了真正的?奥秘,她?不再运转真气,体内的?浊气果然也消失了。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继续修炼口诀,这一次,她?只动用了一分?真气,等到一分?浊气溢出丹田,她?尝试着融合真气与浊气,炼成了一股非虚非实、似真似假的?内息。她?的?皮肤像是火烧般滚烫,池水里水雾蒸腾,白烟弥漫,烟雾渗入了她?的?皮肉,又过了两个时辰,剧痛再一次袭来。她?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一个怪物,吞吃着她?的?内力,她?清楚地听见?了“嘎嘣嘎嘣”的?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她?又惊又怒,差点叫出声来。


    叫什么?怕什么?她?质问自己。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她?轻轻地笑了,她?睁开双眼,视力比从前更好了,她?清楚地看见?石门上?的?浮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如果不走这条路,她?身为东无的?同党,华瑶怎么会放过她??就算华瑶愿意放过她?,她?也不愿跪在华瑶的?脚边,俯首称臣。


    东无毕竟是华瑶的?兄长,华瑶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弑兄,这一桩罪孽如何洗清?若缘早就料到了,华瑶夺权篡位之后,必定会重新审判江南贪污案,再给东无定罪,到时候,若缘也是东无的?同谋。


    若缘不会任人宰割。她?闭上?眼睛,又想起了街上?的?流民,他们缺衣少食,赤脚在冰雪上?行走,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疥疮。那些疮疤是可以保命的?,细皮嫩肉的?人,早已被分?食了,只有肮脏、污秽的?流民才能活下?去?。


    若缘再次沉入水底。


    *


    波纹一层一层地荡漾,烛光在水面上?融化?了,又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闪闪烁烁,飘飘荡荡。


    宋婵娟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盏烛灯,她?双手捧着茶杯,怔怔地出神。她?想起了沧州的?夏夜,萤火虫的?光亮一闪一灭,沾到她?的?衣袖上?,她?拿起一把团扇,把萤火虫扇飞了,她?翻转扇柄,又有一只萤火虫趴在扇面上?。


    她?喃喃道:“我想回家。”


    垂挂的?珠帘微微晃动,露出一道人影。那人浑身湿透了,像个水鬼,散发着一股潮湿气味,那人开口道:“你回得?去?吗?”


    宋婵娟道:“你是谁?”


    若缘卷起珠帘,宋婵娟看见?了她?的?面容,她?面色惨白,唇色泛黑,额头上?青筋缠结,像是一条条细小的?青蛇盘卷起来,做成了一个蛇窝。她?的?呼吸也沉重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几分?杀气,宋婵娟怀疑她?刚刚杀过人。


    宋婵娟惊恐道:“你……你是人是鬼?!”


    若缘嗤嗤地笑道:“我是人,我没死,姐姐别怕。”


    宋婵娟崩溃了:“别喊我姐姐!”


    若缘道:“那我喊你嫂嫂,嫂嫂?”


    若缘坐到了宋婵娟的?身边,宋婵娟这才反应过来,若缘消失了三天?三夜,此时归来,她?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


    若缘语气


    平缓道:“我练成了神功大法,从此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霍应升也不能,他的?悟性不如我强,功力不如我深,他要是供我驱使,我就留他一条命……”


    宋婵娟一声不吭,若缘抓住了她?的?手腕。


    幽暗的?烛光之中,她?们的?掌心慢慢地贴合,若缘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跟着我,不比跟着东无好多了吗?你听我的?话,认真听,少不了你的?好处。等到我登基之后,我会与你同享全天?下?的?荣华富贵……”


    宋婵娟被她?刺激得?麻木了,烛火快要燃尽了,昏黄的?光影里,宋婵娟的?魂魄不知飘到何处去?了,她?没有把自己的?手从若缘的?掌中抽出来。


    *


    永州正是严冬天?气,今日?又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皑皑,冷风飒飒,那冷风吹得?太快,撞在琉璃窗的?窗扇上?,“咚咚”几声,像是拳头捶过来似的?。


    华瑶的?心神恍惚一瞬,风雪漫天?,永州的?陆路和水路又要封冻了,粮食还是不够吃,永州的?饥民人数至少在十?万以上?。前日?,永州北境广通山附近的?一个乡镇之中,数千饥民暴动,饥民砸毁了粥厂,抢夺三百多斤粟米,军队镇压了这一场暴乱,造成上?百人伤亡。


    华瑶叹了一口气。


    华瑶正坐在一张软榻上?,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他道:“稍等,我把你的?手炉拿过来,再加几块木炭就能用了。”


    华瑶道:“不用了,我一点也不冷。”


    谢云潇摸到她?的?指尖是温热的?,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探查她?的?脉搏。她?反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却没有一点玩闹的?意思。


    华瑶自言自语:“大雪封路,物资短缺,敌军还没撤退,临德镇损失惨重。”


    谢云潇道:“临德镇告急了吗?”


    华瑶道:“那倒没有……”


    永州的?困境已是事?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华瑶思考片刻,如实说:“秦三偷袭金莲府的?那天?晚上?,启明军从金莲府运来七万石粮食,这七万石粮食都是东无的?军粮。我原本以为,只要抢到了军粮,永州的?饥民必定有救了,可我没想到,东无还留了一手,那七万石粮食之中……至少三分?之一掺入了毒药。这种毒粮,人不能吃,畜牲也不能吃,只能销毁。”


    谢云潇道:“还剩三分?之二,四?万石粮食,若是合理分?配,应该能渡过难关。”


    华瑶道:“永州南境的?饥民也逃到北境来了,饥民的?人数日?增三千以上?,各地乱成了一锅粥,偏偏又遇上?了大风大雪,消息传送得?不及时,局势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北境与南境交界处的?几个乡镇已经?脱离了控制……”


    话未说完,华瑶咳嗽了一声。她?伤势未愈,暂时不能思虑过度。她?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轻声道:“还有一些事?,不是急事?,却很重要……”


    谢云潇道:“殿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华瑶道:“我很强壮。”


    谢云潇道:“你静心休养一个月,大概能恢复强壮的?体格。”


    华瑶沉声道:“我想听你说,我威武强壮,所有人都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华瑶不自觉地流露出威严的?气势,谢云潇忽然躺倒了,华瑶有些惊讶,谢云潇怎么了?他躺在软榻上?,扯开一张薄被,像是支起了一顶帐篷,挡住了她?看向?他的?目光。


    华瑶钻进被窝里,问他:“你做什么?”


    谢云潇道:“我拜倒在你的?脚下?。”


    华瑶差点笑出声来,她?明知故问:“真的?吗?”


    谢云潇道:“只有昏君才会听信谗言。”


    华瑶道:“我不是昏君,我看出来了,你就是进献谗言的?奸臣……”


    华瑶说到“奸臣”二字,谢云潇抬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丝毫没有靠近他,他趁她?不注意,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华瑶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谢云潇小声回答:“我总是很想……”


    谢云潇停顿一瞬,华瑶追问道:“想什么?”


    谢云潇道:“卿卿。”


    谢云潇的?声音太轻了,华瑶不知道他说的?是“卿卿”,还是“亲亲”。她?依偎到他的?怀里,他衣襟上?的?香气浅淡而清雅,令人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沉静,舒适,似梦似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华瑶连忙掀开被子,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裳。纵然她?心里也有一丝留恋,万万不能耽误正事?。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忙忙跑出卧房,跑到厅堂里,站直身子,双手背后,俨然是一位正人君子。


    华瑶下?令道:“都进来吧,不必拘礼。”


    雕花木门敞开了,周谦、秦三、白其姝、汤沃雪先后跨过门槛。


    华瑶看了一眼天?色,天?刚亮,此时正是辰时,她?们来得?正是时候,华瑶道:“你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秦三双手抱拳,恭敬道:“多谢殿下?关怀,您看我的?气色好多了,肯定能上?阵打仗了。”


    周谦插话道:“秦将军的?元气尚未恢复,老臣愿为殿下?效力……”


    秦三道:“老前辈,您打过多少仗?”


    周谦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秦三道:“冒昧问一句,您打胜了多少次?”


    周谦道:“这个啊,真是记不清了,老臣很少打败仗。”


    秦三道:“晚辈也想看看您的?真本事?。”


    秦三感激周谦的?救命之恩,却也不想把机会让给周谦。永州的?局势仍不明朗,华瑶打算速战速决,华瑶要在十?天?之内,使尽一切手段,收服金莲府的?御林军,剿灭剩余的?贼兵,如此艰巨的?任务,天?兵天?将也不一定能完成,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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