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欠你一个解释。”◎
陈熙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你猜呢?”
多吉挠头:“这我哪能猜出来。”
这时候, 身后的薛芸激动地拍了拍陈熙的椅背:“陈老师,你看那边!”
陈熙最初答应跟着出来完全是为了赌气,可渐渐的, 她的心情也因为周遭的高山溪流参天古树变得开阔了起来。
梁劭顾虑着大家的感受,路上走走停停, 给大家留足看风景和拍照的时间。
车子再次停了下来,此时离景区入口处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早已置身于原始森林中, 周遭参天蔽日的古树, 路的一旁还有条溪流。
风吹过, 有树叶的沙沙声和潺潺水声。
不远处梁劭正倚着车门抽烟, 子航和唐曼蹲在溪流边玩水, 薛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到什么都要拍照,耿涛和多吉被她使唤得团团转。
或许是刚才喝了太多水,陈熙忽然很想上厕所。
她四下看了看, 没看到卫生间, 而这里到景区再到找到卫生间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梁劭远远注视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见她似乎在找什么, 最后走向树林深处, 他不由得笑了笑。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子航的一声“小叔”,他回头看了一眼,但也顾不上理会了, 因为余光中多吉也正朝着陈熙刚才消失的那片树林小跑过去。
他迅速按灭手上的烟蒂,大步流星走向多吉。
多吉忽然被拦住去路, 有点不解:“什么事啊哥?”
“干什么去?”
“还能干什么?放个水。”
梁劭不紧不慢地低头扫了他一眼:“很急吗?”
多吉愁眉苦脸:“急啊, 早知道早上少喝一碗粥了……”
说着他就想绕过梁劭:“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啊哥。”
然而梁劭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朝着另一片树林扬了扬下巴:“去那边吧。”
多吉回头看了一眼,另外一边明显比较远:“为什么啊?”
这时候子航也追了过来:“小叔,我想上厕所。”
梁劭看向多吉:“正好,你们俩结伴去吧。”
虽然不明白梁劭这是怎么了,但见他这么坚持,多吉只好拉着子航跑向梁劭说的那片树林。
这两个家伙总算走了,梁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唐曼又来了。
看着子航离开的方向,唐曼笑了笑:“有时候我觉得子航还是个小孩子,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已经长大了。”
梁劭没心思跟她闲聊,只随意地敷衍了两句,刚想走开,又听她说:“子航跟我说,他妈妈昨天又给他打电话了。”
梁劭不由得停下脚步……
陈熙正往回走就看到站在不远处聊天的两个人,男人高大,女人娇小,远远看去,倒是很登对的一对儿。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聊得很忘我,以至于陈熙走近他们都没注意到。
这两人在哪聊天不行,怎么非得跑到她们停车的地方来谈情说爱?
陈熙有点不耐烦,但她现在这样出去,多少有点尴尬。
视线中的男人似乎偏了下头,陈熙的动作快于脑子,下意识就躲到了旁边的大树后。
反应过来后,她又有点懊恼,躲什么呢?
这样一来就只能等他们说完再出去了。
周遭很安静,唐曼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声细气的:“子航跟我说,他妈妈今天又给他打电话了,催他快点决定……这事他跟你说了吗?”
余光中有人影晃动,梁劭回头看了一眼,树林中静悄悄的,偶有鸟雀飞过,惊动了茂密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
“没有。”他说。
唐曼点点头:“其实我觉得他去眉山比留在这里要好。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好还是跟着父母生活,而且我打听过了,他妈妈要给他转的那所学校比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好多了,对他自己也好。”
“谢了,我知道了。”他抬手看了眼时间,想早点结束这番对话。
显然唐曼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唐曼抬眼看他,似是犹豫了一下说:“而且,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总想着别人,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听到这话,梁劭不由得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棵树。
片刻后,他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子航谈谈,不管最后怎么决定,这段时间都谢谢你了。”
唐曼笑:“你怎么总是这么客气?”
梁劭神色冷淡:“应该的。”
这时候,子航和多吉也折返回来,子航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招手让唐曼过去。
唐曼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梁劭,这才走向子航。
陈熙原本没有偷听的打算,可无意中听到的几句话让她心中产生了很多疑问——子航为什么要去眉山?“有自己的生活”、“为自己考虑”,指得又是什么?
而且让陈熙意外的是,她完全没想到唐曼和梁劭私下里竟然是这么说话的,怎么听着好像两人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呢?
唐曼离开后,陈熙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梁劭离开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走了没有。
探头看了一眼,结果就和某人来了个对视。
梁劭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姿悠闲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什么情况?难不成他早就知道她在这?那她刚才在后面……是不是也被他看到了?
陈熙在心里飙了句国骂,但面上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
既然已经被发现,她就大大方方从树后走了出去,在他注视下走向他。
从车里拿出瓶矿泉水,她拧开喝了一口,状似随意道:“我没想偷听,恰巧路过而已。”
梁劭:“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
陈熙扫他一眼:“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要聊什么私密话题的话该找个私密点的地方,这样大家都方便。”
梁劭说:“不算私密的话题,只是家事。”
跟唐曼聊家事?陈熙心里淌过一丝怅惘。
紧接着又听梁劭说:“所以没有跟她多聊。”
陈熙抬头看向他,就见他目光灼灼看着她:“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跟你说。”
陈熙愣了愣,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认真是怎么回事。
不过关于子航去眉山的事,她虽然有点好奇,但也没有好奇到那个地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陈熙说:“还是算了,别人的家事,我不感兴趣。”
梁劭笑了笑,那浅淡的笑容中似乎带着丝苦涩。
他点点头:“准备上车吧,我们该走了。”
……
片刻后,两辆车再度出发,他们在中午之前见到了传说中的伍须海。
伍须海静静地躺在苍茫林海间,像谁不经意间留在这里的一面镜子,盛满了湖周的重峦叠嶂和苍翠欲滴。
湖边有很大一片空旷的草地,他们把车子停在有树荫遮蔽的地方下了车。
梁劭嘱咐众人:“考虑到太晚下山不安全,咱们就不往前走了,在这附近玩一会儿就返程了。”
约定好了汇合的时间,薛芸便拉着多吉和耿涛去帮她拍照。
陈熙在原地抽了根烟,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年轻人笑闹着,她的情绪也被感染了。
眺望远处,前面有形状各异的枯木,她觉得挺有意思,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给各式各样的木头拍完照,冷不防视野里又出现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
那缤纷的色彩出现得突兀,搭配着水波清澈的湖面和倒映其中的雪山,却也让陈熙真生出点不虚此行的感慨,更是让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算不上多好的心情,到这一刻终于放了晴。
“知道‘伍须海’是什么意思吗?”
陈熙回过头,就见梁劭正站在她的身后看向不远处的湖面。
她难得捧场地接了一句:“什么意思?”
“这个‘海’和什刹海的‘海’一样,指的是湖,伍须海的意思是光辉灿烂的湖。”
陈熙闻言也看向湖面,阳光下湖水波光粼粼,跟这名字还真挺搭。
梁劭:“其实关于这湖还有个传说。”
陈熙哂笑:“爱情故事吗?”
“嗯,据说这里原来住着位仙女,仙女有个恋人。有一次,趁着仙女的恋人外出时,有两条恶龙看上了这里,赶走了仙女。仙女的恋人回来后看到湖水浑浊,仙女也不见了。他发现是恶龙作祟,便与恶龙展开一番搏斗并将恶龙赶走。可是仙女依旧没有回来,他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仙女,于是他化作一座雪山,永恒地守护着这里。”说着,梁劭指了指远处那座还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就是那座山。”
陈熙听完却笑了:“每个地方都有这种大同小异的传说故事,毫无例外地都在歌颂坚贞不渝的爱情,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梁劭从善如流地问:“为什么?”
陈熙:“值得变成故事传颂的,说明是大家向往的,也是现实中少有的。说白了,所谓坚贞不渝的爱情,或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毕竟在这路遥马急的人间,谁又真能长长久久的只爱一个人呢?更别提像仙女的恋人那样愿意守候在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生生世世了。
“小概率不等于零概率,少有不等于没有。”
陈熙无所谓地笑了笑:“或许吧。”
过了一会儿,梁劭换了个话题:“听说你现在在高校当老师,怎么想到去当老师的?”
多半又是薛芸那丫头透的底。
陈熙说:“轻松一点,还有寒暑假。”
“怎么跑成都去了?”
陈熙轻描淡写地说:“一线城市节奏太快,成都挺好的,准一线城市里排在前列,生活节奏适宜、美食多、风景名胜多……怎么?选择成都的理由很难猜吗?”
梁劭看着她没说话。
陈熙却在与他的对视中忽然笑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梁劭错开视线,也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陈熙的错觉,就觉得那笑容中多少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你呢?”她问他,“听拉姆说,你工作地点变了,看来是高升了,该恭喜你。”
提到自己的事他倒显得兴致缺缺:“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只是换了个工作环境而已,倒是不用总在外面跑了。”
难怪他比之前白了点,精神状态也没有上次见面时那么糟糕了,不了解他的人大概以为他至多二十□□,又是初见时那个英俊倜傥却也锋芒毕露的梁副镇长,难怪身边从来不缺唐曼这样的小姑娘。
反观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失眠,有时候对着镜子,她都觉得自己老了。
这么想来,岁月真是不公啊!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笑闹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薛芸和唐曼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熟络了起来,正有说有笑地给彼此拍着照。
梁劭收回视线:“我们搬去呷尔镇不久后,唐曼结束了支教工作,去了子航所在的中学,恰巧成了子航他们班的班主任。子航这次考试成绩不错,为了感谢她,邀请她过来玩几天。”
陈熙闻言愣了愣,谁问他这些了?
不过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可唐曼的支教结束后没有回她原本的大学里继续读研,而是跑去当个中学老师,谁知道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继续道:“我不知道她没有继续读书的具体原因,但听说是当时生病耽误了,她是九龙本地人,索性就留在县里教书了。”
原来是这样。
可是跟她说这些干什么?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这都与她无关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她问他。
梁劭说:“我以为你想知道。”
陈熙笑了:“我看上去有那么无聊吗?”
他看着她,顿了顿说:“那就是我想让你知道。”
陈熙愣怔了一下,继而错开了视线。
她说:“我知道了,不过我没时间关心别人的事。”
“是吗?”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显得远处的笑闹声格外清晰。
片刻后,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那说说你,那两位是你的学生吗?”
“嗯。”
“本科生还是研究生?看着年纪不小了。”
她不知道他从哪得出的这样的结论,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硕士研究生。”
梁劭点点头:“暑假都不回家,是成都本地人吗?”
“薛芸是。”
“耿涛呢?”
陈熙蹙眉想了想,发现关于这个问题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意间抬眼看到梁劭,他就那么垂眼看着她,似乎对她即将出口的话很关心。
他怎么突然对她的学生这么感兴趣了?
陈熙微微挑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梁劭:“随便聊聊而已。之前听他们提起过正在做的课题,感觉他们的专业基础很过硬。”
他这人话很少,但凡问起什么都是有原因的。他怎么会对两个研究生的研究课题感兴趣呢?
陈熙更加狐疑:“你到底想问什么?”
这一次,梁劭倒是很坦白:“没什么,就想问问,他们哪所学校的。”
他们是哪所学校的,她就是哪所学校的。
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似乎并不那么难猜。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陈熙错开了视线看向远方:“不是什么名校。”
或许当初在做下来成都这个决定的某一瞬间是和他有关的,可是从他两年前离开北京的那天起,她就没想着今生再跟他有什么纠葛。
她出现在这里纯属一场意外,没有人能杜绝意外,但可以不让意外变成常态。
见她避而不答,他也没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帮我拍张照吧。”
陈熙看向他递过来的手机没有动。
他语带无奈:“连这点小忙都不能帮我了吗?”
她在他话音落下前拿过他的手机,一边低头打开他的手机相机,一边随意地指了个远处,意思让他去那边。
对这样别扭的陈熙,梁劭再熟悉不过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很多过往,让他觉得很温暖,也很心动。
他依言朝她指的方向走远了些。
在陈熙的印象中,他是个很不喜欢拍照的人,以前她偶尔拉着他拍照,他都表现得不太情愿。今天这么主动,大约也是不想辜负这片惊心动魄的美吧。
陈熙找着合适的角度,大致确定好光线和构图,才让目光落到那个人的身上。
镜头里的他就那么随意站着,挺拔的身姿,棱角分明的脸,淡漠的神情,每一个细节都是随性的,唯有看向镜头的目光却执着且坚定,好像要从镜头望进她的眼里、她的心里。
她让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随意拍了几张草草收工,然后习惯性地打开相册看效果,从最后一张往前倒,一张张看过去……明明只是随意拍的,大概因为景美人也上相,张张都像是杂志封面。
翻着翻着一不小心她翻过了头,直接翻到了今天之前存在相册里的最后那张照片。
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楚那照片的内容,手机忽然被人抽走了。
梁劭手指在屏幕上随意滑动了两下,像是在检阅她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
可惜看他表情,也看不出满意不满意。
陈熙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就这水平。”
梁劭点点头:“挺好的,我帮你也拍几张吧。”
她说“不用了”,他好像没听见,已经走远,然后对着她拿出手机摆出拍照的架势。
陈熙并不想配合,就那么干站着,随便他拍不拍。
然而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拍完。她开始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一回头忽然发现刚才薛云他们拍照的古树下此时已换成了另一批陌生的游客,再看周围,并没看到薛芸他们几个的身影。
她下意识往回走,边走边找人。此时景区人很少,一眼就望得到头,偏偏就是没看到薛芸他们。
一直走回到他们停车的地方,树荫下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只剩下了一辆孤零零的皮卡,多吉他们和他的那辆SUV都已不知去向。
这时候,梁劭也跟了上来。
她回头问他:“他们人呢?”
梁劭似是刚想起什么说:“快下雨了,他们刚才发消息给我说先回去了。”
什么叫先回去了?
陈熙一听有点急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怪那两个学生没跟她打个招呼就离开,还是怪他们把她和梁劭单独留了下来。
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给薛芸,然而电话迟迟没有人接。
梁劭说:“他们刚走,我们现在回去也就跟他们前后脚到旅社。”
她纠结的是这个问题吗?
照理说,那两个学生不会一声不吭地把她一个人留在后面。
陈熙正要再次拨打薛芸的电话,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薛芸这丫头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想了想,这一回打给了耿涛。
梁劭扫了眼她的手机屏幕,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师生感情不错啊。”
这话在这种情况下明明有更好的解读,但陈熙却听出点不对劲来。
她索性谁也不找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劭没有回答她,拉开车门说:“快下雨了,上车吧。”
这里的天气还真像小孩儿的脸,刚才还有阳光,就这么片刻的工夫,却已是乌云密布,俨然一副暴风雨欲来的架势。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档,已经开始掉雨点了。
陈熙也只能先上车再说。
不一会儿就起了风,枝桠随风倾斜,细细密密的雨珠斜斜打在车窗玻璃上,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比起窗外的劈劈啪啪的雨声,车内则显得格外的寂静。
梁劭忽然说:“我真讨厌下雨,偏偏九龙这地方常年有雨。”
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但那一刻,陈熙能清晰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他是个很少喜形于色的人,更不会把一些无端的好恶挂在嘴上。
她看向他,他只是专注开着车,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中却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回头看她一眼,然后说:“其实,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
车内的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陈熙的心却在这静谧中自乱了阵脚。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那个没有被履行的约定,是他最后放弃了她,放弃了他们。
“你已经道过歉了。”
她看向道路的前方,风雨中,这条山林中的小道显得遥远而幽静。
“有吗?”
没人回答他。
许久之后他说:“那就是欠你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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