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今年的冬天,来特别早,昨夜一晚上过去,早上来,外面竟是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人踩在上面会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就好比现在,穿着靛蓝褂子绑着一根大辫子的丫头火急火燎地从门外跑进来,穿过堂屋,又往后进了二道门,来到后边院。
“小姐小姐!大事不妙了!”
大冷天的,天萝最喜欢窝在被窝睡觉了,此时乍一听到丫头小蒲那大嗓门在她耳边嚷嚷,不自觉眉头都皱来了,她被子往头上一蒙,懒洋洋嘟囔着:“大早上的都不让人睡个好觉,东街那大公鸡都没你能叫唤。”
东街胡同那大公鸡是鼎鼎大名的,天没亮就开始‘喔喔喔’个不停,隔了三条大街都能听清楚。
要不是她往耳朵塞了两棉花球,早就被叫醒了。
但是三条街外的大公鸡她能想办法隔绝声音,这跑到屋的还专门凑到她耳旁嚷嚷的丫头,她是真没办法了。
小蒲完全不知道她家小姐在想什么,反正她家小姐是上过学堂,读过书,还留过洋的新派小姐,脑子稀奇古怪的东一向多很,她蹲在炕边,说道:“小姐,今天家头来人了,是那位张媒婆,好像是来给小姐你说亲的。”
末了,小蒲添了一句:“是太太请来的。”
天萝一听就睡不着了,一子从床上爬来,“给我说亲?我妈是疯了吗?我不是跟她说了不嫁人吗?”
乌漾欲言又止看向自家小姐。
天萝抬头一对上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蒲肯在想她都二十一了还不肯嫁人,在北城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她妈也是她好巴拉巴拉。
她翻了个白眼了床。
啊不对不对,是了炕。
说实话,刚穿来时,她很不习惯睡炕,十分想念床,但那时她有三岁,没有话语权。
后来,到了冬天,寒风一吹来,她妥协了,她觉世界上没有比炕更暖和的,她爱炕!
如今谁家都重男轻女,她家也一样,不过她上头就一个哥哥,名叫天樾,他们这一房除了哥哥就有她了,她从小卖力地表现,靠着嘴甜,靠着好,赢老太爷的喜爱,所以到了和哥哥一上学堂的机会。
他们家也不是穷苦人家,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家境殷实,后来她爹看她读好,就索『性』一直让她读来了。
毕竟这个年代留样回来的人很多,出现了许多新派人,讲究女子读书识字是好的,是新时代女『性』。
反正她就赖着她哥,一同出国留了学,今年学业结束也正好回家过年了,就被她妈唠叨上了。
她妈乌漾女士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小姐,曾经出身名门,也是读书识字了的,称上女两个字,平时对她和她哥也很好,但骨子总觉女子要嫁人,像是她这样二十一还没嫁的老姑娘,她看一眼都发愁。
这不,她回来几天,他妈嘴角都急出泡了,但是能憋几天请来媒婆上门已经是相当能忍了。
她愿意称乌漾女士忍者神母。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必须要去见一见她亲爱的忍者神母了,趁着媒婆在,这婚事搅了行。
天萝选了一件天青『色』的旗袍,面有夹棉,外面搭了一件及脚踝的米『色』羊绒大衣,大衣袖口和领子边都镶了白狐狸『毛』,穿在身上很是洋气。
虽然说留过洋了,但是她就喜欢穿旗袍,复古流行的美丽,她是新新新派女『性』!
面又搭了一双羊皮短靴,靴子衬是有羊绒的,特别暖和。
天萝坐在梳妆镜前,随便让小蒲见头发梳了一。
小蒲拿着木梳,梳很细心,还不忘记碎碎念:“小姐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密,我就没见过比小姐的头发还漂亮的,小姐,你可千万别头发再剪短了啊,多可惜啊,外面那些齐耳短的头发一点不好看!也不要烫!烫了和羊『毛』似的,不好看!”
“对呀对呀。”
天萝听了就非常赞同,给自己戴上发箍就出了门。
一出门看到外面都是雪,哆嗦了一,快步走向乌漾女士的屋。
结果到了那却发现乌漾女士正穿着藕荷『色』锦缎棉袍,气神闲地坐在上座喝茶,哪有什么媒婆,见到她过来,的还对她微微一笑。
天萝:“???”
她回头看小蒲。
小蒲眼神『迷』茫,她确实看到张媒婆了。
天萝看到乌漾女士这笑容就有点心瘆慌,她弯了弯眼甜言蜜语毫不嘴软:“我伟大又美丽又学识渊博的母亲大人,一大早上的您在笑什么啊,这么开心?”
乌漾女士人娇小,平时挺端庄的,但是读过书的人阴阳怪气来也是很让人头疼的,“我哪比过你这个留过洋的新派女『性』啊,我不过是个读了几本过时的旧思想书的无知『妇』人罢了,『操』的心都是无用的,平时多吃一两饭都是浪费了。”
“妈,你一大早上火气怎么这么大,是不是哥哥惹你气了!”天萝立刻转移火力,强烈谴责,“我就说哥哥有了未婚妻就忘记了老母亲!等他回来我必须好好谴责他!”
乌漾女士没好气地说道:“你哥能有什么惹我气的?你哥比你老实多了,你就是书太多了,脑子太活乏了!你未来嫂子『性』子也好,我再放心不过了,有你,二十一了还没个着落!”
天萝就大言不惭:“这北城的少爷公子我一个都看不上,能看上的都在咱们家了,可我总不能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妈,你说是不是吧,这整个北城是不是你丈夫和你儿子最优秀了!”
乌漾女士面对她这一番不要脸的话实在是没辙,毕竟要她自己说的话,当然是自己丈夫和儿子是北城最最好的。
所以她闷了半天,对天萝毫无办法。
天萝上前给乌漾女士的茶杯添了一些茶,一本正经地问道:“所以妈,张媒婆说的你都给我回绝了呀!”
乌漾女士哼了一声,说:“是你苏表哥,知根知底,什么要回了?”
这天底被称苏表哥的就有苏眠堂那倒霉蛋了。
小时候他有一回上茅房刷进茅坑差点没救上来,当时她就在场,看着苏霉蛋被捞来时浑身都不可描述的东,据说姨妈在家干呕了三天,不许苏霉蛋靠近。
苏霉蛋从小到大的倒霉事实在是太多了,与他约好了出门,等他出门那一刻,天就要雨,有一回拳头大的冰雹就直直落在他脑袋上,他脑门砸了个包。
天萝很认真地说道:“妈,苏表哥真的不行。”
乌漾女士:“什么?”
天萝一本正经:“我怕带衰了我后半的福运,霉运连连。”
乌漾女士愣了一,似也想了苏表哥从小到大的事迹,笑扶着腰,拿了糕点往天萝丢过去,“就会贫嘴!”
天萝躲开,“我自己去和姨妈说。”
乌漾女士:“你姨妈家一向和我们交好,你怎么回绝她?”
天萝很机智:“我对我那三岁见过一面的娃娃亲对象至今不能忘,除他外谁也不嫁!”
提这娃娃亲对象,乌漾女士的笑容散了,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这马上年关了,提那孩子,她就有些怜惜。
如果那陆家孩子还活着,如今和天萝正是相配,是老太爷的亲事,小时他玉雪可爱,极俊俏漂亮,恰她与那孩子的娘还是闺中密友。
提家境,当初的陆家比他们家来还要略好一些,经营的意就没有亏本的,祖上还是书香门第。
那一回,那孩子随着他娘来自己家拜年时,和天萝站在一,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年画上的娃娃都不过如此。
可惜,陆家十五年前遭了难,据说和当官的有关,那些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知道上至老至小都没了命。
出事的时候,那孩子正好不在家,逃过一劫,但是,那时他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流落在外,又那样好,能有什么好场?
如今的世道『乱』的很,如泥淖,稍有不慎便深陷其中。
天太太忍不住问天萝:“你还记那孩子啊?”
天萝点头:“怎么不记,特别漂亮特别可爱。”
那时她穿来,乍一见到这么漂亮的孩子还想着包办婚姻就包办婚姻吧,这么漂亮的,大了再怎么都残不了,那眉眼真的是……绝了。
他们身上还有一对翡翠玉佩分成两半做信物。
天萝说完就看着他妈乌漾女士脸『色』忽然就消沉了来,说道:“也是,小时你们就玩特别好,明陪我去山上寺给你陆叔和陆姨烧个香,算算子,你陆姨的忌也快到了。”
天萝知道那位不记相的陆姨是她妈的闺中密友,便轻声说道:“妈,我去就行了,外面了雪,路滑,你身子骨受不了寒,明一大早我就去烧香。”
她顿了顿,人已经开始往外走了,“妈,我顺便在寺面熏陶熏陶,三天后再回来!”
天太太回过神要骂她,结果眼前早不见天萝影子了。
……
第二一大早,天萝就由小蒲陪着,她哥开着小汽车出了城,到了山脚跟着人群一上山。
临近过年,去寺祈福的人不少,那条路上一向是热闹平安的。
本来是用不着她哥陪着的,但是她哥不放心,非要一上山,说是最近北城来了一些流民山匪的,运气不好的话,她们两个小姑娘遇到就完了。
天萝当时心想,她又不是苏霉蛋,哪能遇到这样倒霉的事。
结果就是她哥了一张乌鸦嘴。
她烧完香,去寺庙后面方便净的时候,被人一刀敲晕了。
等到醒来时,天萝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嘴还塞了一块破布。
要死,怎么的寺庙还藏着贼,能让她在众目睽睽被绑走,是她哥废物还是那些武僧是废物?!
打量四周,她在一间屋子,屋子很整洁,竹床上的被子叠和豆腐干似的。
屋子中间摆了一张半旧的木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粗瓷茶壶,配了四个粗瓷小碗,那边靠墙还有一个书架子,书架上竟然摆了一些书。
外面忽然传进来两道声音——
“这给咱大当家的抢来的小媳『妇』真的很俊!”
“那可不,大当家的好,一般俊的都配不上,今儿恰好去寺看到了这么俊的,那不正好是给咱大当家成的脸吗?!”
天萝:“……”
很好,出两点有利信息,一,这是土匪窝,二,土匪头子好。
天萝再一看那书柜,心都肃然敬了:天哪,土匪竟然还看书!
完蛋,有文化的土匪肯更难缠了!
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这么想,对方是个文化人,那文化人与文化人间也比较好说话。
没等天萝焦虑多久,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了门。
一阵风吹来,带进来一屋子的血腥气。
天萝从来没闻到过这种味道,强忍住了干呕,面含微笑地抬头看过去。
她先看到的是一滴着血的刀,那血滴在了地上,晕出一片血『色』,然后她视线稍稍上移了一些,看到一苍白修的,骨节分明,青筋都清晰可见。
那男人穿着黑『色』的褂,好像斯文人的模样,可那褂上也浸了血,不知道是谁的。
天萝壮着胆子继续往上看。
却看到对方也拧着眉朝着她打量。
这一看,她总算明白那大胡子什么说配上他们大当家相貌的女人少很,因这土匪头子是真的俊美漂亮。
雪白雪白的皮肤,浓丽的眉眼叫人一眼看了就忘不掉,极其英俊。
不知道什么,这男人看着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是,这英俊的男人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暴躁的戾气,他似乎完全不吃她的美貌,脾气很差地问:“你怎么在我这儿?”
天萝:“???”
我怎么在这你这个做大当家的难不成还不知道吗?!
说着话,土匪头子随意刀往身上擦了擦,血迹擦掉,然后往外叫人进来。
天萝老实巴交摆出可怜模样,希望土匪头子这个读书人是个怜惜美人的人。
她说:“他们我绑来说要我做压寨夫人。”
言语间的委屈巴巴天萝自认拿捏的很好。
土匪头子眉头皱更深了,很不耐烦,这时来了个大胡子。
大胡子不等他问就老实交代,与天萝说的没差别。
然后土匪头子就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哄『乱』来,隐约还有刀刃相碰的声音。
天萝心一喜,难道是家人带人上来救她了?
大胡子往外看了一眼,紧张地说道:“大当家的,是隔壁黑山寨来人了!”
她看到土匪头子冷笑一声,转身就出去,走了两步拿刀往她身上砍了两刀。
当时天萝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但结果还好,对方是砍了她的绳子。
土匪头子走到门口回头又看她,一双深邃的眼既又戾气又有悍气,他俊美的脸隐在暗影。
他说道:“了脚就自己走。”
天萝:“……”
她一时不知道对这有文化的土匪说什么了,但他话是没说错。
天萝站来,也顾不上整衣服就跑出去看,外面两拨人不知道是什么恩怨,已经打来了,地上都是各种被打碎的东,『妇』人们尖叫奔跑着,地上已经躺了一些人了。
她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扭头就往后面跑。
“那有个女人从姓陆的的屋跑出来,是他相好的!她抓来!”
还没跑两步,天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粗粝的声音,她赶紧加快了步子跑。
但她一个娇惯养的人哪跑过这些跑习惯山路的土匪,没多大会臂就被扯住了。
天萝觉自己真的要完了,忙挣扎了回头去踹对方,结果对方盯着她,硬是接了她这一踹,再直接她往身后一拽,凶狠又暴躁地说道:“跟紧在我后面!别『乱』跑!”
话说完,他还塞给她一刀。
啊,是那个漂亮又脾气不好的土匪头子。
好嘛,不『乱』跑就不『乱』跑,且我也跑不了。
天萝握紧了刀,跟着土匪头子。
他周围围了不少人,但是他凶悍也是真的,一刀砍一个,周围倒了一个又一个,他愣是一直站着没倒。
鲜血在他身上溅了一身,也溅了不少到她身上,脏了她的旗袍和大衣。
她身上没有伤到一分。
可天萝还是被这屠戮场景吓脸『色』苍白,她都不敢伸去抹脸上的血迹。
抬头朝前看时,发现对方的人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地从山涌上来。
甚至有枪声传来。
实话说,天萝觉她会和土匪头子都死在这了。
这土匪头子都不知道跑路,就跟人家硬拼,浑身的戾气化作力气拿命厮杀。
天萝忍不住开口:“我们……”
土匪头子转头对她说:“往东北角跑,往山走三百米往北再二十米左右有一处山洞,躲进去。”
他语气沙哑的很,非常暴躁,好像嫌她是个麻烦。
天萝跑了两步回头,对方有枪,他不会是要……
正莫名忧心着,就见他一个灵活地转身躲开往她的方向跑,抓她的速度很快地就钻进了后面的小树林。
与此同时,枪声在她耳边炸响,闷入土匪肩膀。
小树林是一处斜坡,天萝被搂在怀,她的脸被迫贴在土匪头子胸口,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们在不停往滚,途中碰到好几处石头树枝,她听到土匪头子发出了好几声闷哼。
也不知道滚了多久,他们停来,头顶上方还有人举着灯在往照。
天萝从土匪头子怀撑来,发现对方惨白着脸,身上已经被血浸透了,脸上也都是血,身体更冷冰冰的,好像一个死人。
“喂,你醒醒!”她拍了拍土匪的脸。
对方没有反应,但是呼吸微弱,还活着。
天萝想着刚人家都那么护着她了,她总不能丢他不管,想想刚他说的山洞的事,赶忙拖了他先往走。
好在土匪说的没错,确实有一个山洞。
这山洞还很隐秘,外面铺了厚厚的藤条,不知道的人以这是一处爬满了苔藓藤条的石头。
天萝费了很大的力气土匪拖进去。
一路往山洞面走了一段路,她觉稍微安全一点,因她发现这山洞可能是土匪的‘狡兔三窟’来的一窟一。
这面有一个箱子,箱子旁边铺了一些干草堆。
打开箱子,面放了换洗衣物,被褥,还有一些干粮,两个水壶,甚至还有纱布绷带,一些『药』酒『药』粉,还有杀人的刀,处伤口的刀。
甚至还有一进口的打火机,英国牌子,时北城的少爷们人备一个,配着香烟雪茄装腔用的。
没想到土匪也有一。
箱子外面,草堆后面还堆了一些木炭,显然是取暖用的,甚至还有一口锅,一袋子米面,一罐咸蛋。
天萝细细数着这些东,怎么那么想笑呢!
这土匪头子虽然脾气差不好惹,但还挺细心呢!!
想着,她又看了一眼土匪漂亮的脸蛋,实话讲,他们两个的样貌,谁是谁的压寨夫人还不一好吧!
但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天萝留心外面的动静,一边用剪刀剪开土匪头子的衣服。
“碰到我算是你幸运了,我大学刚好读的医学。”
黑『色』褂面的白『色』衬已经浸满血了,天萝速度很快地替他脱掉。
有的血肉已经和衣服黏在一了,能剪刀细细剪开。
等他的衣服全部弄掉,天萝发现他身上好几处伤口,右肩膀后面还有一处枪伤,她费了力气子弹取出来,然后用水壶的水沾了纱布擦洗过所有伤口后,再用『药』酒擦一遍,最后上了『药』粉,再纱布都裹上。
等这人弄干净后,天萝从木箱取出被褥在草堆上铺好,这人再拖上去,盖上被子。
干完这一切,外面传来一阵搜寻的动静,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弄她很紧张。
但好在,这地方没人找到,可见土匪头子是个有智慧的狡猾兔子。
但她该处的都处了,这土匪头子能不能熬过今晚就不好说了。
到了这会儿天萝有心思看土匪脖子挂着的玉佩,她拿来看了两眼,表情严肃地又放了回去,又盯着土匪看了好几眼。
甚至仗着他昏『迷』还捏了捏他漂亮的脸。
后来怎么睡着的,天萝自己也不记了。
就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蜷缩在草堆旁,挨着土匪的被褥睡很香。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土匪醒了。
且土匪见她醒了,还语气不太好地问她:“让你走你什么不走?!”
这语气都不能说是不太好,是阴恻恻的,是非常差的语气。
天萝一就清醒了,坐了来,对上了土匪拧着的浓眉,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天萝脸上『露』出一个礼貌不失尴尬的微笑,说道:“外面都是土匪,我害怕。”
你说你个土匪是不是以自己两眼睛真的如刀啊,盯着她还能杀掉她吗?!
土匪:“……我也是土匪,怎么,你不怕?”
天萝:刚开始确实有点怕,但后来就不怎么害怕了。
天萝一本正经告诉他:“那你就有一个人,外面几十个人。”
土匪嗤笑一声,道:“我一个人比过外面几十个。”
天萝:如果不是大哥你身上的绷带渗着血,我或许还能相信!
土匪盯着她看了两秒,像是忽然解了她眼神的意思,忽然就黑了脸:“怎么?你不信?”
他的眼神很危险。
天萝很敷衍地夸了一:“真的,我信,没有人做土匪能强过你的,你就是天上地第一厉害的土匪,以一敌十算的了什么,你最码以一敌百,一刀去,上面最码串一串!”
土匪好像很无语,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跳,但无奈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法吼她。
天萝想了想,很贴心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叫天萝。”
然后不等他回答,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当然当然,我问你名字就是方便称呼,我总不能喊你那个土匪吧!再说我也不是你们寨子的人,我也不能喊你大当家吧!”
土匪盯着她看了几秒,虽然脸『色』惨白,但因五官俊美,眉眼深邃,看来还挺有气势,极唬人。
天萝摆出一副‘我胆子很大我一点都不怕你’的神情。
土匪眉头皱紧了,盯着她说道:“陆栖。”
天萝毫不吝啬地伸出大拇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赞叹:“哇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且一听就是有学问的人取的和你的气质真的好配!”
陆栖:“……”
他别开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就暴躁地说道:“你不走?”
天萝站了来。
陆栖听到了她往外走的动静。
陆栖脸『色』阴沉,隐忍的脾气就在爆发的边缘。
睁开眼看过去,却发现她蹲在木箱那翻找东。
天萝觉自己有必要搞点东吃了,煮点粥,配点咸蛋也很饭的!
她听到身后传来的阴沉戾气的男声:“你不走?”
他都问第二遍了,烦不烦啊!
天萝头都没回:“世道『乱』,外面土匪这么多,这我一个人山不是送上门给人家做压寨夫人吗?”
陆栖哼一声,没再作声,闭上了眼。
天萝架了口锅,煮了粥,剥了两个咸蛋捣碎了直接加在粥,自己先吃了,然后给土匪头子盛了一碗,问他:“你吃不吃?”
土匪头子很难搞:“不吃。”
但听听看他这虚弱的声音,分明是在傲娇倔强!再说这米面,这咸蛋,还不是他自己准备的!
天萝用调羹舀了一勺,非常贴心地吹了吹,递到了他嘴边,“来吧,你这么厉害的土匪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救了你,我就是你救命恩人了,我这个人很厚道的,我也不收你钱,这样,你以后就做我保镖。”
早就听说,山上有两支土匪军,一支名檀骨寨,一支名黑风寨。
黑风寨专干坏事,烧杀抢掠,样样都做。
檀骨寨风评好点,劫富,且可能还有点儿济贫。
陆栖:……
他从未见过如此离谱人,即便这是『乱』世,土匪也是人人口中的蛇鼠虫蚁,合该灭掉。
天萝的调羹凑到了陆栖嘴巴,“我好酸,你喝啊!”
陆栖皱眉:“天萝!”
天萝趁着他张嘴就喂了一大勺粥,天气冷,粥从碗舀出来凉一会儿就凉了。
她就不给陆栖说话的机会,他张嘴,她就喂粥,他张嘴,他就喂粥,最后他的脸『色』铁青着,很难看,很想发脾气。
天萝一点不怕,毕竟对方现在的身体就是个渣渣。
结果就在她转头放碗的瞬间,就被陆栖握紧了腕拉过去。
一阵头晕目眩,她就倒躺在被褥上了,他赤着上身板着一张脸压着自己。
由用力,他身上的伤口崩开,本就染血的绷带瞬间都红了。
他的撑在他的脸颊旁边,另一就按着她的腰。
因图美,她就穿了夹棉旗袍,极贴身,他这动作令她忍不住紧张来。
天萝一紧张,就想说点话,她屏住呼吸,气沉丹田,开口时话语都带着一股体贴:“啊这种情况我是不是要配合地喊两声比如‘啊你不要这样!啊我是死也不从的!啊不要侮辱我!’比较好?”
陆栖:“……”
天萝盯着他好看的眉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么好看,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不如还是歇一歇吧,不然我担心我一个饿狼扑食就你给糟蹋了,哎现在这『乱』世,你说这太好看的男人也是危险的。”
陆栖:“……天萝!”
天萝就眨巴着水亮的眼睛,摆出一副无辜娇弱的样子。
陆栖一口气没上来,本身就发烧,直接气晕了过去,一趴在了她身上。
他脖子那半块玉佩就贴到了天萝脖子。
并不怎么凉,还带着些他的体温。
天萝盯着山洞顶发了会儿呆,心想自己前面刚拒了苏姨妈那边的婚事,拿着自己那娃娃亲对象搪塞的,结果这娃娃亲对象忽然就出现了。
这说明什么?
别的不说,娃娃亲对象的脸,她还是有些满意的。
……
在山洞过了两天,天萝完全『摸』清楚了陆栖的脾气。
他就是看着脾气差不好惹非常凶,实际上她逗他厉害时,他也会气喊她名字。
这天傍晚,陆栖又发了烧睡了过去
但好在她哥还不算是个废物,带着官府的人终找了上来,一路『摸』寻喊他们名字,总算他们救了出去。
如今十二月的天,天樾俊秀冷冽的脸上却是急出了汗,找到天萝就扑过去抱住了她,却是先一顿数落:“你说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皮,好好在寺面烧香都能被土匪掳走!”
说着,他眼睛红了好像都要哭了。
天萝赶紧哄他:“哥,我没事没事,你可别哭,你这样子若是被南姐姐知道了,说不这婚事要泡汤,南姐姐可不爱看男人哭哭啼啼。”
天樾的眼泪硬是收了回去,这转眼看到地上躺着的男人,还没穿衣服躺在被褥。
他再看看天萝,顿时是真的要气哭了,指了指地上躺的小白脸,再看看天萝:“天萝,这怎么回事?!”
天萝就挽着天樾的,说:“这可是我救命恩人,哥你给我抬山去!”
天樾一想到这两天自己妹妹和一个小白脸单独在一个山洞过了两,就觉浑身难受,自然不肯答应。
天萝就哄他说:“据说广庆园的班主过些子要来北城,到时候我给哥和南姐姐弄两张票子让你们去,南姐姐不是最喜欢听戏了么?”
天樾差点动摇了,板着脸还要说什么。
结果天萝就拉了拉他,指着陆栖脖子的半块玉佩,说:“你仔细去看看他脖子挂的是什么。”
天樾看了,就是半块玉佩,成『色』是极好的,但就半块,也不值什么钱。
结果天萝就在他耳边丢一个炸、弹:“这是当初陆老太爷给我和那位娃娃亲时的玉佩,你不记了?我房间的抽屉也有半块。”
是,陆栖就被背了山。
再然后,北城街这一处五进五出的大宅就炸开了花。
天萝回来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旗袍披了大衣出来就听到她妈哭红了脸忙忙外地叮嘱家的婆子丫头的好好伺候陆栖。
“妈,他怎么样了?”天萝问道。
然后她就看到她这美丽优雅的妈,乌漾女士抹着眼泪道:“这孩子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身上竟是有这么多的伤,那子弹差点贯穿了肩胛骨,大夫说救不救回来看今晚上的烧能不能退了,真是苦命的孩子,在这世道好真不是一件好事,恐怕若不是他护着你,阿萝你也……呜呜呜呜……”
天萝:“……”
总觉他妈脑补了‘陆栖是个小可怜因脸被土匪看上他不肯屈服就被打半路再遇到她认出她来舍命救她’的戏码。
但是我的妈,人家可是土匪头子,猛的很!
天萝看着乌漾女士泪光闪闪的眼睛,想说的话吞进肚子。
当然是不能告诉他妈对方是土匪的。
接来,在陆栖还没醒来的时候,家就开始招呼来他们的婚事了。
天太太在第二天大夫说陆栖没事后,就开始喜上眉梢地置办来了,毕竟当初天萝总拿娃娃亲当借口拒婚,她现在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
天萝想想虽然陆栖脾气不太好,但滚山时自己护在了身,再想想他那张脸。
好吧好吧,嫁就嫁吧!
可她没想到,等陆栖醒后,听了她妈抹着眼泪说的话,却是惨白着脸没说话。
她妈说:“咱家虽然是富商家,但是却是有道义的人家,不会因陆家家道中落就不认这门亲,且咱们家一向是与陆家交好的,我与你娘更是闺中密友,如今你这孩子还活着,无论如何这亲也是要结的,再说,你是阿萝的救命恩人,阿萝对你是很满意的,她从小到大就嚷着要嫁给你,虽她在三岁时见过你,可却是那时就你放在了心上,如今又重逢,可见你们二人缘分深厚,对了,那时你已五岁了,凭栖你的智慧,是也还记阿萝的。”
说到这,他妈抹了抹眼泪,还特地加了一句:“她早已与我明志,此非你不嫁。”
天萝:“”
天萝对上了陆栖看过来的复杂的眼神,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沉默了,不挣扎了。
算了,她妈吹牛有一大半是她的责任。
陆栖:“天姨可以让我与她单独说话么?”
他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一种强势,加上眉眼浓丽,直接乌漾女士给唬住了。
天萝就看到她妈拉着她哥出去了。
天萝看向陆栖。
对方盯着她,说:“过些子,我会去参军,等我回来就娶你。”
天萝:“其实……”
陆栖忽然笑了一,说道:“没想到你竟是没忘记我,那你一早认出我了?”
那一笑,真是百花盛开不过。
天萝『摸』着自己的良心大声说道:“毕竟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天上地就一个,我当然记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的是夸张了一点,但同一天认出来的与他说早点说晚点又有什么区别?
陆栖:“知道了,我早点回来娶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特别气势。
天萝:“……”
你这搞我好像很恨嫁!
后来陆栖在他们家住了一个礼拜。
是的就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她妈经常抹着眼泪给他补补品,什么百年人参就码配着鸡汤炖了七根,每天一根。
各种荤菜肉食补品接连不断,顺带着邻街坊亲戚们都知道了她的亲事妥了,再也不是二十一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了。
那天天萝给陆栖换『药』时,忽然就表情严肃地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你看你本来八块腹肌现在就六块了。”
陆栖额头青筋直跳:“天萝!”
天萝见他要气,赶紧哄着他:“当然当然,你就算是胖成三百斤,我也会嫁你的!因你是天上地最厉害最好看的男子,我就贪你好!”
陆栖:“……”
陆栖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但他那天真的很小心眼,也有点暗暗发脾气,晚上的人参鸡汤,他是怎么都不肯喝了,任凭她怎么哄都不喝。
最后了不让乌漾女士暗自垂泪自己喜爱的准女婿不喝她炖的汤,是她能含泪吃完了。
第二天早上,陆栖就带着皮箱,穿着一身她给置办的黑『色』羊绒大衣,离开了家。
离开时,他抱着她,轻轻抚着她脊背,像是在安抚她,又说了一遍:“等我回来。”
天萝站在家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在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说来很奇怪,三岁见他时,是觉他漂亮,这娃娃亲了就了。
但这次再见,总觉他面熟很,好像他们间曾经度过了几世情缘一样。
嗯,她是绝对不会承认一眼看中了他的脸!
但是陆栖实在是太倔强了,就算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曾经是个土匪又怎么样?
如今本就不太平,以后有许多年都会兵荒马『乱』。
……
陆栖离开后一个月,他就寄回来一封信。
天萝打开信,信上有一个字:安。
她有些无语,回了一封信,本来也没想说什么,但是她忍不住就说了两页纸。
又过了一个月,她又收到一封信,这一次满怀期待地打开,他这一回稍微多写了几个字——“天萝,我安。”
往后每个月,她都会收到一封或者两封信,信都是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天萝,我安。”
有时候他会寄回来一些皮草料子,甚至做旗袍的好料子。
等到第十八封信时,天萝展开,这一回字多了一点,他说:“天萝,我年后回来,安。”
天萝看完信就立刻告诉了家人。
其中她爸挺含蓄高兴的,她哥就差顶着张冷酷的脸跟她妈一抹眼泪了。
陆栖回来的那天,家很热闹。
天萝穿了一身新的旗袍,是他寄回来的玉『色』素银缎面的料子新做的,身上穿了一件白狐裘大衣,狐狸『毛』是他几次寄回来的,合在一做了这件大衣。
北城总是有许多雾,那天晨光,她看到陆栖穿着板正漂亮的军装,外面披了他离开时那件黑『色』羊绒大衣,远远地骑着一匹皮『毛』黑发亮的大马过来。
他依旧很好看,眉宇间的煞气和戾气依旧很重,可他朝着她投来目光时,眉眼却带着一抹很淡的喜『色』,那一瞬间温柔极了。
他那么傲娇,一是当初初遇的情景不太好,所以,他想成她的英雄,再回来娶她。
她很懂的,陆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着戾气重不好惹,但却是她放在心上。
这种缘分和觉是言语描述不出来的。
世道虽然依旧不太平,往后许多年都要打仗,可他们还是在一了。
陆栖了马走来。
天萝忍不住,朝前几步抱住他,仰头看他笑。
然后她一本正经说道:“你真的好幸福,我真羡慕你,如果我能像你这么运气好离开这么久还有人等着,我肯会满足她所有愿望。”
陆栖笑,问她:“比如?”
天萝一脸‘这可是你让我说我说的’表情,道:“回你离家的时候,我要跟着一。”
陆栖:“……天萝!”
天萝勾住陆栖的脖子,『摸』到了他带着霜『露』的头发。
她踮脚尖就堵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多余的字。
不不说,霸道总裁那一套,有时候是真的顶用。
很多年后,天萝依旧清楚记那个雾蒙蒙的早晨,他的头发裹着霜『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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