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凄冷的雨夜里,门铃声响了很久。
“伊登少爷,他们会不会不在啊?”伊登身后,一头红发的诺米克仰头看着二楼黑漆漆的窗户,猜测道。
“再等一等。”金发少年抿唇,前进一步,再次用力按下门铃。
布莱恩送他回家时已经不早了。伊登又在自己房间翻箱倒柜半个多小时。等诺米克载他来到赛斯叔叔家时,终端上的时间已经变成了2235。
往常这个时间,伊登已经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但今晚,想立即见到对方的感觉炽热而强烈,在体内燃烧,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疯。
赛斯砸坏了终端。残留的酒精延伸出这深夜的拜访。而它是否成功,全依赖与他的直觉和运气。
“……赛斯不在这里。”
大门终于打开了,帕特·桑恩出现在少年面前。他穿着件背心和低腰牛仔裤,一边抓挠自己浓密的深褐色卷发,一边倚在门框上对伊登吐烟圈。
“没关系。”伊登说,“我给他放件东西就走。”旁边的诺米克配合地晃了晃手中的两个纸袋。
帕特看了伊登一眼,朝他伸出手来。
伊登摇头:“我想自己放到他房间。”
帕特将手插回口袋。他打量着伊登,身子挡住入户门,没有丝毫让开的迹象。
伊登瞬间反应过来——赛斯就在这里。他直视帕特:“拜托。”
“抱歉,小鬼。”
帕特摇头。下一刻他冷下脸,一股狠厉和坚硬倾泻而出,带来浓浓的压迫感。
诺米克试图将少年护在身后。却见伊登唇线拉直,绿眸冷沉下来,完全没有畏惧。
“我要见他。不然我不会离开。”
“随你便喽。”帕特咧开嘴,笑得很有几分幸灾乐祸,转身啪的一声关上门。
诺米克愕然地瞪着眼,没想到对方说关就关。他们几家平日来往频繁,关系挺好。帕特虽然脾气有点古怪,但如此不给面子,倒是很少有的。
他现在真的很好奇,这对常年黏糊成一只虫的好朋友,到底是因为什么,吵得连不该站边的帕特都少有的态度欠佳。
雨还在下,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诺米克试图劝服伊登和他回家,但只等来了对方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半个小时后,伊登和诺米克还站在桑恩家的门阶前。这时,二楼的灯忽然亮了。诺米克正要提醒伊登,就见少年已冲到了大门前。
门开了,一个黑影出现在玄关处:“伊登。”
雌虫语调微微上扬,音节清楚而确凿。就好像他在应付棘手社交场合时,会固执扬起下巴那样的逞强。
赛斯和伊登的视线在黑暗中相交。
才几个小时不见,赛斯看上去比之前更糟了。
他裹着长长的开衫外套,棉质裤子皱巴巴的,标签外翻出来。藏在刘海后的双眼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雾,像是阴冷的冬日清晨。
“嗨。”伊登的微笑完美无缺。他晃了晃诺米克递来的纸袋,“深夜外送惊喜。”
***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松动的地板在他们脚下咯吱作响。
这栋老房子没有装智能家居系统。他们两循着角落昏黄的落地灯光,悄无声息地穿过略显凌乱的实木家具、大落地窗和间或摆放的各种绿植。
烟草、柑橘和盐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角落的座钟慢悠悠地左右摇晃。于是上世纪的陈腐变成了一种沉静和安谧。
在伊登的左手边,穿过客厅可以到达环绕式的阳台。阳台有条小径通向帕特·桑恩倾注心血的后花园。天气晴好时,那边所有的窗户会全部打开,温暖的风带进清新的草叶和泥土味,窗帘在阳光中飞舞。
他们进到赛斯的房间。这里有一张四柱大床,还有可以眺望帕特花园的窗户和深蓝色的窗帘。
绘着异域风情图案的地毯铺在地上,小小的两虫位沙发上扔着格纹坐垫。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大部分都是伊登和塞斯的合照。
这里完全比不上内廷大皇子那间的奢华精致。但每一件物品,都是塞斯亲手选择的。它们温暖细碎,构筑着一个真实鲜活的雌虫,展现着对方不为虫知的私密面。
这就是伊登选择来这碰运气的原因。疲惫又受伤的赛斯,本能会藏进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伊登熟门熟路地从角落拉出一张圆桌,将自己带来的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拆开,放到桌面上后,朝站在门口的雌虫勾勾手。
“店里的最后一块。我愿意将之称为‘奇迹之礼’。”
伊登的语调、姿态自然的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黑发少年似乎有些怔然。他张了张嘴,又沉默地闭上,尔后站在角落,仿佛一根立柱。
伊登只能走过去,拽着赛斯的手将他向桌边拖去。
离得近了,赛斯强撑的伪装便漏洞百出。乍看过去漠然疏离的眼神称之为空荡更合适。这比他发火或濒临哭泣边缘的样子都更糟。
伊登胸口有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赛斯顺着他的拉扯在桌前坐下。伊登克制着想要将对方搂紧怀里抱抱的冲动,拆出ras附赠的甜品勺,递给雌虫。
“……这是什么?”
“巧克力蛋糕啊。”
“你确定这不是给你买的吗?”
很好。赛斯既然还能开玩笑,说明今晚不会太难。
伊登弯起唇角,一屁股挪到好友身边,又从袋子里摸出个东西:“我吃过了。还饿着肚子的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快吃,吃完我们来尝尝这个。”
“威士忌?”如果说之前赛斯还在刻意保持冷淡,那么这一刻,他的伪装便全部脱落了,“你从哪里……”
“秘密。”伊登得意地笑道,抬起一只手圈住赛斯的肩膀.
“……你刚喝酒了?”
发红的脸颊。潮湿的绿眸。过度松弛的笑容和混杂了奇怪味道的信息素。都指向这一个答案。
伊登捏了捏赛斯的肩头,将酒瓶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唔,不要生气。我这不是没有忘记你嘛。”
他放开雌虫,带着催促之意将对方推向桌前:“快点。我迫不及待了。”
赛斯接过勺子,默不作声地开始进食。而伊登笑着仰靠进那些又大又软的靠垫中,满意地发现一路上在自己胸口纠结的焦虑同步缓解溢出。
伊登耍了一个小小的心眼。他不需要真的喝醉,但他可以看起来是。这样,还在闹脾气的赛斯就会主动卸下防备,对他格外的有耐心且好说话。
毕竟在他最好朋友的认知里,他是沾酒就倒的小弱鸡。这个美丽的误会持续了多年,而伊登希望它继续保持。
伊登望着好友的背影,阖上眼睛,将脑袋埋进靠垫里,嗅闻着上面残留的信息素。唔,他好像又有点饿了。
***
松软香甜的食物滑下喉咙,感觉特别舒服,在赛斯胃里燃起一股股暖意。
夜已经深了。密集的雨滴敲打着窗户,仿佛夜间的奏鸣曲。
赛斯从伊登手里接过盛了酒的玻璃杯。在他面前,伊登·洛奥斯特金发散落,衣领半开。他将杯子举到嘴边,在晃动的酒液后露齿一笑。
他的嘴唇鲜红水润,绿眸幽深似水。
冰块撞进牙齿。赛斯的思维陷入半恍惚的状态。
“我给帕特说了三十分钟。现在还有八分钟。”
赛斯扭过头。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然而声音发出时,他还是觉得它们颤抖而虚弱。
在伊登耳朵里,赛斯的嗓音潮湿而低沉,和他记忆中的有很大不同。只有一个他很熟悉——里面的抗拒。
每次他们吵架,伊登来主动求和时都是这样。赛斯会比平日来得冷漠。用雌虫自己的话来说——他平复消化那些情绪需要比伊登更多的时间。他需要独处。
这是事实。但伊登同时也很清楚,这个独处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天。有时甚至更短。具体多久,需要依赖经验和情形综合判断。若不小心超过了,收拾局面会困难许多。
今天这次,紧急度严重性都是最高级别。伊登必须将它在午夜前解决。
“打开它。赛斯。”
“什么?”
伊登在桌子下轻轻碰了碰雌虫的手。他用两只手指抵着对方的手掌,然后将另一个纸袋放到桌面上。
“等你看完这个,我们再来确定下我被允许待在这里的时间。”
闪亮的包装纸堆积在两虫的脚下。十分厚实的精装大图册重见天日。赛斯将它放到自己腿边,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牛皮外封的活页夹。
图册是一颗偏远星球的原始地貌摄影集。是伊登从日常搜集、积攒的赛斯“礼物箱”里找到的。
活页夹有些年头了,封面不少划痕,被纸页撑得鼓鼓囊囊。外封上贴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金属字母,拼起来就是——伊登和赛斯伟大友谊协定。
赛斯将其翻开,发现里面有好几处都夹了书签。
赛斯和伊登伟大友谊协定第三十七条:不论何时,不论什么原因,第一要务沟通!沟通!沟通!禁止冷战(注:除非特殊情况,24小时以上不回讯息便视为冷战)。
(帝国历2321年9月5日)
赛斯和伊登伟大友谊协定第一百八十八条:如果一方主动示好,另一方必须认真听对方的独白。
(帝国历2326年4月11日)
赛斯和伊登伟大友谊协定第一百八十九条:只有双方都同意。对话才能结束。时限最少一个小时。没有上限。
(帝国历2326年6月23日)
赛斯和伊登伟大友谊协定第二百一十五条:吵架后赛斯(划线:傻瓜:划线)什么都吃不下。所以,道歉时要准备赛斯喜欢吃的东西。(建议甜点,可以促进血清素分泌,抚慰心情)(某虫假公济私)
(帝国历2328年11月8日)
赛斯和伊登伟大友谊协定第二百六十二条:不论多么生气,禁止破坏物品,扔砸东西。尤其是个虫终端。(和赛斯断联要将伊登逼疯了。qwq)
(帝国历2331年3月18日)
后面的都是空白。第二百六十二条显然是不久前才写的。
赛斯看完了。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嘴角紧绷而下垂,似乎在与自己内心的防卫苦苦斗争。
伊登望着他。然后他伸手,将对方拉进自己的拥抱之中,让四只手臂交缠。
雌虫的身体突兀地震了一下。于是伊登抱得更紧。
“这是周五,赛斯。如果你想谈,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对吗?”
赛斯将头埋进伊登的肩颈间,感受着那股掺杂了酒精的花香慢慢在他肺部充满。
这熟悉的味道让他安心而沉醉,同时又像某种毒药,让他浑身汗毛完全站起。欲望涌来。他的身体已经觉醒,却只能无措地停滞在那里,鲜明又僵硬。
他能说什么?又能谈多少?
赛斯的手握在身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学校里那些话,第一个字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的大脑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躯壳迸出更多的不实指控,将他最珍惜的存在,一句一句钉在龟裂的地板上。
疼痛从喉咙散开,朝胃部辐射,疼得他动弹不得。他让扈从改了目的地,狼狈不堪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尔后,时间静止,世界空白。直到帕特敲门。告诉他伊登来了。
期待再次复苏,在他的胸口抽动着。赛斯从床上爬起。在清理室的窗户中,看到了那个挺直腰背,候在门阶前的纤弱身影。
“……嘘……没事的……没事的……”
伊登似乎知道他很冷。他用温暖的手覆上雌虫的后颈,一下一下,坚定有力,直到赛斯缓缓睁眼,又用自己的额头抵上赛斯的额头。
“你可以只说你想说的。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写在纸上。然后呢,在你开始之前,我还要先说几句。”
伊登深吸了几口气:“……赛斯,之前在学校,对不起啊,是我太迟钝了,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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