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远放下散页,“殿下未开府,林家亦无适龄小童,此蒙书为何人所做?无韵无对,不过散笔罢了,如此开蒙或误入歧途。我曾听闻楚地有《千字文》一书可供开蒙,三殿下既能自楚地拿到肥皂方子,不如遣人去问问。”
他提起肥皂的态度过于坦荡,薛瑜不禁有些怀疑东市刘员外郎的事真的与他无关。她挂上笑脸,解释道,“少监误会了。肥皂为我所做不假,但是陛下洪福庇佑,实实在在的西齐物。我在宫外聘的是孤独园的孩子,可无族学肯收他们,为免做买卖时被人耻笑,才写了些常用的想教他们识字。只是我水平也不高,问过陛下允了,才来寻少监。”
苏禾远被她这实用主义的态度一噎,脸色微沉,“不求韵脚,不求对仗,在下何处能帮上殿下?”
他是反问,薛瑜只当没听出来,“少监掌典司经籍,学富五车,查校小子的错处定不难。不然这蒙书哪日流传出去被发觉有误,小子不就丢师长的脸了。”
“就这些,还想著书?”苏禾远轻嘲。见他态度软化,薛瑜立刻道,“多谢苏师!那我多写些,这两日就送来!”
已经说了是皇帝安排的事情,没能拒绝成就得做事,薛瑜留下手稿跑了。苏禾远掸了掸纸上浮着的炭灰,抚平后压在书下,轻叹一声,“想教平民识字,哪那么容易。”
有国立图书馆副馆长来负责识字手册,薛瑜十分放心,眼看太阳已经不在正中,匆匆出宫赶去铺子。边走边算着要组成一本能让苏禾远点头的识字手册需要多少个字,她已经写了的有一百多个,加上数字和京城地址,以及造句里的生字解释,零零碎碎算下来怎么也得五百到一千个。
想到全都得自己动手,薛瑜感觉到一阵窒息:她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拿出字典的模式以常用为出发点来做识字手册?直接参考《说文解字》不好吗?
清颜阁内三人配合得不错,薛瑜远远看了一会。两个小服务员有礼有节,来的客人大多还是昨日余波引来,几乎没人要求试用,仅有的一两个也被他们安顿妥当,引到后面帷幔里。铺中始终保持着有人接待,确认他们应付得来,薛瑜就准备去看看作坊里他们做的皂液情况。
刚走出几步,胡同里冲出来一个乞儿,弯腰驼背,伸出一个破碗,“郎君行行好、行行好吧。”
“阿莫?”薛瑜认出了他,阿莫仍在晃那个破碗,眼神却飘向了胡同里,薛瑜猜他是有事找她,口中道,“怪可怜的,走,我带你去买点吃的。”
两人顺着胡同绕到西市背阴处,阿莫四处小心查看过痕迹,确定无人才直起身,臭着脸没好气道,“你怎么才来!”
薛瑜打量着他,“你有什么事?”
“东市那个澡豆铺你知道吧?他家有意赶着与你同日开张,又运来楚国的金盏澡豆镇店。听说,背后是钟家的人,你最好趁早收手,别把整个铺子搭进去。”阿莫说得简单,薛瑜皱起眉。
钟家上一代有三个女儿,先皇后、德妃和原主的母亲。先皇后早亡,原主母亲只有一个女儿,没必要请娘家坑她。那么,钟家针对她是德妃或者四皇子薛琅指使?
薛瑜心中转念,摸出一块碎银,“多谢你。”
“还挺阔。”阿莫吹了吹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揣进怀里。
薛瑜又拿出一锭白银,“你很缺钱吧?光靠买卖消息跑腿能赚多少?”他连跪都不乐意跪,显然乞讨不是他的主业,阿白又很肯定他不会偷东西,那只有一个行当需要这样隐蔽。
阿莫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像阿莫这样野蛮生长、毫无敬畏又敏锐得可怕的孩子,薛瑜还是第一次见。她又加了一锭银子,“在外做生意,都是朋友。我想派人去梁州做笔买卖,但安阳的路引用着过于打眼,你认不认得什么朋友,能帮我这个忙?”
意识到她有求于他,阿莫态度立刻变了,掏出碎银扔回她怀里,吊着眼角看她,“这点钱,买命可不够。”
“别误会,那是刚刚消息的价钱。”薛瑜把手掌在他面前摊开,三个银锭在长满苔藓的背阴处熠熠闪光,“这才是你的报酬。”
阿莫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平康坊燕春馆。”他开口道,盯着薛瑜,一把拿走她手上银锭,闪身要跑,见她没有出手阻挡,才不情不愿地含糊道,“后门进去有个叫癞头五的,手艺不错。”
有了线索,薛瑜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点点头,“多谢。要不要再给我介绍笔生意?城里哪位牙人好些,我铺子里要用护院。”庄老三可能是上次被她吓住,好些天不见人影,专门留了话给几个伙计也没碰到人,干脆找这个小情报头子把问题一起解决了。
阿莫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就敢用啊。”
“你总不会故意害阿白他们的东家吧?”薛瑜淡笑,阿莫哼了一声,“对我倒大方。你是不是要回群贤坊?我给你叫人过去,少再找我!”
薛瑜塞了一块碎银给他,“喏,这是你的。阿白他们的工钱,忙过这几日就会涨,怎么样,是不是想跟我干了?”涨工资的事本来就在日程上,不然成天卖着小一百两的东西,自己手里却只能拿一百文,哪个伙计心里能好受?不过看阿莫为阿白他们阴阳怪气的样子,薛瑜忍不住想逗他一下。
阿莫甩开她,一溜烟跑没影了。薛瑜沿着西市往外走,顺路去布庄订下新的帷幔布料,又给几个伙计订了两身新衣裳。之前本钱要用在产品和装修上,只给他们准备了细麻布衣裳,如今赚了钱,要接待客人没有好衣裳怎么行?布庄里留有之前的尺寸,薛瑜点了匹浅蓝色绢布,选好样式付定,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送她出门。
到群贤坊作坊时门前已经有人候着,圆脸汉子头发有点少,见到她就一拱手,“这位就是王三郎吧?某姓蒲,行七,略略做了些牵线的活计,听说您想买些人用,不晓得是怎么个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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