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宫墙越来越近,薛瑜心头盘旋着的疑问却一直没有消除,不管是东市、喜儿还是和尚,都显得格外奇怪。禁军的例行查验在她手里的胡饼上卡了一下,年轻的兵卒压根不信她这样的身份也会喜欢胡饼,瞠目结舌地目送她离开。
这段小插曲让薛瑜正式回到了宫廷的气氛中,在这里她不是唐大匠的忘年交,不是清颜阁的东家,而是个尚依附于皇帝的无力皇子。她没工夫去考虑背后究竟是谁的推手,集中精力应对对投资人的第一次收益汇报。
资金回笼、收益回报、增强的西齐自信和工作岗位……
然而薛瑜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没说出来,内侍常修守在宝德殿前,欢喜地迎上她,“三殿下还带了胡饼回来?陛下从前就喜欢这个,总觉得宫里做不出这个味!”他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怀念。
考虑到皇帝年轻时在军营里的经历,爱吃比纯炊饼有味道的胡饼也不奇怪。薛瑜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尴尬的表情,她压根没想起来给皇帝带些小玩意回来,毕竟,刚刚有医令下药的事出来,皇帝怎么会随便吃别人带来的食物?
“今日打理的事务有了些进展,专程买了胡饼来庆祝,圣人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薛瑜顺着常修的话道,心中暗暗向流珠道歉,下次一定给她带好吃的。“我想求见陛下,内侍不知可否帮忙通传一二?”
“殿下折煞老奴了。”常修接过薛瑜递来的胡饼,仔细拿帕子包起,“陛下早念着您回来,只是今日已晚,吩咐殿下明日早些到演武场。”
宫中的演武场修得很大,薛瑜还不曾去过,只在原主幼年练武的记忆里窥见过一二。皇帝不再一直待在宫殿里,看来身体的确好起来了。薛瑜放下心来,“多谢内侍指点,我明日下朝前就去候着。”还好今天走前安排了铺子里的事,不然明天她可能得面对一团乱麻。
回到自己的小院,薛瑜才算松了口气,把包袱放下,刚和流珠坐下来吃完光禄寺送来的“皇帝爱心晚餐”,流珠才提了一句她去打听的宫中规矩,小院院门就被敲响,“殿下回来了,与娘娘一同用膳否?”
“等我回来说。”薛瑜起身。
清秋宫里的黄澄澄柿子和李子切块拼出漂亮图案,贵妃的膳食看上去不错,就是不太顶饱。林贵妃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怎么才回来?今天是不是忙坏了。”
薛瑜望了盘子一眼就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在贵妃旁边跪坐下来,“为陛下做事,自然夜以继日,不敢辞劳苦。母亲才用膳,却是儿的不是。”
“不要逞强,适时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做事。要是累了就回来,母亲看着你长大,在俗务上你的确少些天分。对了,听说今天东市的澡豆被肥皂比下去了?楚人向来傲气,要小心他们寻衅才是,万一闹出事端,陛下可不会讲情面。是你上次送来的那个肥皂?”贵妃拨了块柿子给她,被五马分尸的柿子像一滩泥,十分倒人胃口。
[贵妃林氏佳云好感度-1。]
薛瑜忍住自己皱眉的冲动,她清楚林贵妃讨厌她,也清楚为什么林贵妃一边打感情牌一边悄悄贬低她。之前一直不动,到现在才开始降好感度,说明贵妃已经不得不转变态度。
或许林贵妃能断定原主为了自保不会说出交换的秘密,但林贵妃已经不能确定她会不会鱼死网破,稳住她大概就是今天见面的目的之一。她做出成绩意味着她超出控制的时间增多,但她做得多了也意味着真皇子入朝更容易,这是两手都想抓,又两边都不想放。
想得美。
“对的,陛下安排了孤独园那些老兵来,我其实没做多少事,只是需要一直跟着他们罢了。这次我没找到机会拿新的,等下次做了,我再悄悄带回来给娘亲。”薛瑜用天真依恋的口吻说着假话,稍稍靠近了林贵妃一些,认真扮演着依赖贵妃又怯懦的孩子形象。
[林佳云好感度-1。]
在倒尽彼此胃口前,“母子”二人笑着互相告别,薛瑜迫不及待地回到小院,一边泡着脚,流珠一边小声汇报着她在宫里一天多打听到的消息。她很小心,全装在了脑子里,随着她的讲述,薛瑜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最安全的路线是自大门走,可惜这样会被盯着宫门的眼线盯住。流珠打听到的内容里包括把尸体沉湖沉井的传言,想也知道贵妃不会冒险把死了的她送出去,死遁一条路也被封死。流珠的讲述已经到了尾声,薛瑜基本敲定了借光禄寺菜车或泔水车出宫。
她需要两张新的路引,一笔钱,和顺利混进光禄寺的办法。
“最近可以去光禄寺多跑跑,不要不舍得花钱,就说我吃腻了炖汤,看有没有别的花样。顺便记下运菜和运泔水的时间。”有了清颜阁的成功,薛瑜手头也宽松了些。
流珠猜测着主人究竟有什么计划,她隐隐感到不对,“殿下,您——”
薛瑜笑了一下,“要是我去了封地,那里可能很艰苦,什么都需要我们自己来做,你还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红霞如火一般占据了流珠的脸庞,她坚定地点点头,“殿下去哪,我就去哪。”她抿了抿唇,又道,“但……殿下不能留在京中吗?殿下明明、明明比四殿下好那么多。”说出这句逾矩的话,流珠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地跪了下来,低头等候薛瑜的责罚。
他们都知道这并非简单的封地与京城的选择。
如果真的只是她和薛琅的选择题,她绝不会退出,可惜真正的对手是男主。她只是个侥幸带着现代技术穿越的普通人,留下雄狮未老幼狮野心勃勃上位的局面,让皇帝去修剪继承人的神经病枝丫,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宫里又有什么好待的呢?”薛瑜拉起她,叹了口气。每天睁眼就要算自己还有多少天可活,挂上虚假面具去谋求生路,这样的日子真的糟透了。她从未这样怀念过实验室或工厂,过去的平凡日常如今只能在天工坊里找到,成为微小的快乐来源。
“不是的!”流珠误会了她的叹气,抬起头,眼睛明亮灼人,坚定地为她打气,“殿下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死气沉沉的宫里,如果是殿下的话,我们大齐一定会变好的!”
这什么中二发言?薛瑜想笑,但对上流珠认真的眼神,她忽然笑不出来了。
原来在流珠眼中,她这么厉害吗?
直到第二天站在演武场边上,流珠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马蹄声鸣雷般炸响,由远及近,薛瑜回身,皇帝气色不错,翻身下马拍拍她的肩膀,“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薛瑜牵着皇帝的马缰,跟在他身侧,将昨日的经营情况简明扼要说了一遍,精确的数字和巨大的回报比比之前她呈上的内容还要高,足以满足大多数投资人。薛瑜总结陈词,“起初的抢购会带来一段时间的低迷,但名气的扩散会很快让肥皂进入上层视野,销往各地再转销外国,销路不成问题。”
“嗯。”皇帝脸上毫无被打动的痕迹,有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不必这般斤斤计较,你是皇子,不是商贾。既然肥皂铺子确实可行,让人盯着,你的书还是念起来。来,让朕瞧瞧你学了多少本事!”
薛瑜:难道你不是觉得能赚钱又遏制消费外流才被说动的???
还在思考皇帝的态度,听到最后一句薛瑜猛地感觉不对,前侧一阵破空声呼啸而来,青芒劈头而下,她闪身避过,急速后退,甩出腰上软鞭缠住皇帝劈下的长戟。
好沉!
鞭子根本拽不动兵器,薛瑜差点脱手。简单三个动作就出了一身的汗,她拽紧软鞭,矮身两步躲开又劈下来的长戟,围着不远的兵器架绕了一圈,细长的鞭在铁木上崩得紧紧的,皇帝大喝,“躲什么?来,拿出你的本事!”
皇帝看出了她力气的弱势,拽紧鞭尾,一使力整个武器架都在发抖,薛瑜看准机会松手,惯性让武器架倒向皇帝,她双手握住一旁剑柄,呛啷出鞘,寒光微闪,扑向前方。
“当——”
一声金石相撞重响,皇帝以长戟挡住薛瑜的突袭,但长兵器被近身的确不太方便,更别说倒在地上的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兵器和碎木。
“哈哈哈哈,鬼头鬼脑的小子!”烟尘四起,皇帝的笑声传出来,禁军统领和常修对视一眼:多少年没见过陛下这样笑了?
[薛泰好感度+1。]
薛瑜将剑还鞘,虎口和手臂被震得发麻,拱手低头,“儿只是讨巧,比不了陛下的神力。”
“行了,小时候没练好,现在补上不迟,文人知道会跑也不差。跟朕说说你去孤独园和那个铺子的事。”皇帝转回之前的话题,薛瑜愣了一下,关于赚钱她的汇报已经足够详尽,他还想知道什么?
“儿去孤独园时陈公……园里最大的孩子阿白……认字……”薛瑜挑着遇到的事讲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观察皇帝的神色,奇怪的是,比起听财务汇报时的漫不经心,他显然对这些更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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