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胡话！”
所有人同时停下, 齐齐转头看向说话的兽人。
这是一个驼背的亚兽人，看起来五六十岁，一双眼睛十分凌厉, 她回想起黑耀交易队长这一路上对他们的询问, 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一角兽人扶住她的胳膊，低声换了一句：“藿。”
他们早就没有了族长，豹藿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人, 看看他们是不是你们的族人, ”豹藿道，“要是没有缘故, 黑耀之城的人怎么会把我们所有人带回来, 我们能好好地待在这里吗？与其质疑豹荆看到的, 不如好好想想, 我们要怎么面对猫白！”
众人相互看看，迷茫、害怕、无措每个人神情各异。
在场的这些年轻兽人, 哪个当年没有因为猫白特殊的毛色故意欺负过他, 此时只要想到猫白拥有这样大的一座城池, 杀死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他们的身体就不由得颤抖。
年长一些的亚兽人心中也是一片慌乱, 他们虽然不至于去欺负一个幼崽，可在难逃的途中, 同意流放“不祥”的猫白，这是他们每个人都默许的，谁也不知道猫白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进而怨恨上他们。
“藿, 我们怎么办？”
他们才从食人部落中逃了出来, 哪知道黑耀竟然是更危险的地方。
豹藿没有回答众人的话, 而是转头看向早就到了黑耀的豹荆。
“我不知道。”豹荆咽了咽口水，一边摇头一边向后猛退几步，“他们只是说猫白现在叫豹白，让我跟着别人一起干活，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过。”
在豹藿说出这些之前，豹荆完全没有担忧这些，他潜意识里依旧觉得祁白还是那个即便被欺负也不会还手的猫白，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成为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甚至还在心里偷偷埋怨祁白没有给他分一栋更好的房子，没有让他去做更轻省的活计，如今想想，豹荆后背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猫白真的成为了黑耀的大祭司，那么他就应该明白族长当年抛弃他是为了其他族人着想，我们是他的族人，他只剩下了我们这些族人，他不会杀死我们的。”
豹藿扫过在场每个人的眼睛：“所有人给我记住，你们是大祭司的族人，哪怕我们是奴隶，其他人也不能欺负我们，我们必须留在黑耀，这里是我们风豹最后的希望。”
风豹族的兽人忐忑不安，但事实上祁白狼泽和马菱对他们的讨论却很平静。
马菱道：“我询问过风豹族的兽人，豹白的父亲是被豹白的母父带回风豹的，他说自己是与部落走失的兽人，风豹人见他兽形强大，并且也是豹形兽人就收留了他，他的加入确实让风豹部落在狩猎中有了很大的收获，不过在豹白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消失了。”
祁白问道：“可以确定吗？”
马菱点头：“好几个兽人都记得，喂养你的野兽乳汁是部落其他兽人帮忙寻找的，他们对这一点印象很深刻。”毕竟曾经的他们都以为猫白的父亲会成为下一任族长，哪知道他的幼崽竟需要别人的接济。
风豹人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屿神使毛色的特殊印象，也是，屿神使既然要在大陆上行走，不可能一点伪装都没有。
如此就不需要太过担心了，祁白的毛色虽然与众不同，但他出生的部落不过是东夷的一个小部落，一般人很难会将风豹与神殿神使联系到一起。
狼泽对马菱道：“你继续盯着风豹族。”
知道当年屿神使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破绽，祁白和狼泽都没有将更多关注放在风豹族身上，主要是实在没空。
狼泽要带着狩猎队进行秋猎，祁白的精力则全部投入了秋收上。
今年光是新开垦的土地便有千顷之多，第一次参与收获的兽人更是数不胜数，什么时候收割，什么时候晾晒，下雨了该怎么办，这些都需要考虑到。
今年大家还要时刻提防着来偷吃的赤鸟，糟蹋粮食倒是其次的，主要是要防止他们伤到族人。
为了能完成今年的耕种计划，户司年初的时候就扩招过一次，即便如此大家依旧忙得脚打后脑勺。
新开垦的土地上种得最多的便是黄豆甘薯和黄薯，黄豆好养活还能肥地，豆子可以充饥，豆秆还可以喂牲畜，至于甘薯和黄薯就更不用说了，早在它们埋在地底下的果实还没长成的时候，兽人们就已经吃上它们的叶子了。
除了这些收获完的，地里还有许多绿葱葱的大叶菜，大叶菜现在还不着急采收，要等下了霜再将它们窖起来，这样一个冬天都能吃上新鲜的大叶菜。
额连村长捧着金灿灿的豆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要知道哪怕是在干旱之前，想要采集到这么多食物，族人们也要花费上五倍十倍的力气，更不用说这些粮食都是干燥的，可以存上一整个冬天，只要一想到这些粮食会将族人们的粮仓填满，额连村长就浑身充满干劲。
他一巴掌拍在牛延的后脑勺上：“好小子，好小子，哈哈哈哈！”
他就说牛延这小子打小就机灵，要不是他跟着黑耀去了沉水，他们额连也不能来到黑耀，如果没到黑耀，他们这个时候就得守着那一点食物愁眉苦脸，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牛去笑得一脸褶子，老远便喊道：“族长，来啦，来啦，轮到我们村子交粮食啦！”
“哎，”额连村长大声招呼道，“都准备好了！”
只见连成长长一片的石楼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耕地，耕地中是数不尽正在忙碌的兽人，间或还有带着牛羊外出放风的半大幼崽。
石楼和耕地之间的土路上，几辆带着车斗的板车正在慢慢行驶，才一靠近，便有几人迎了上去。
“大祭司，你也过来啦！”
祁白笑着冲额连村长招招手，两人边走边闲聊道：“北洲的秋天很短暂，你们入冬的物资准备得怎么样了？”
考虑到很多村子并没有那么多板车，今年秋收之后，户司便带着板车到了地头。
祁白这几天便跟着户司到各村走访，收租子的同时，顺便看看各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都准备好了！”
额连村长一一说道：“先前里长已经提醒过我们，北洲的冬天长还冷让我们都准备些柴火，族人们从夏天就开始攒，现在每个人家里都摞着满当当的柴火。”
“我们村里养的牲畜不多，总共才三十多头羊，地里收上来的豆秆就足够他们吃的了。”
至于兽人们吃的食物，确实没那么充裕。
他们这些刚来的兽人，耕地的数量和产量，都比不上钟驴五个去年便来到黑耀的部落，想要顿顿吃饱是不可能的。
但额连村长看得开啊，他们现在拥有的食物，已经比往常年多太多太多了，冬天他们又不用外出干活，吃那么多干什么。
再说了，驴姜里长已经跟他们说过，哪怕进入了冬天，他们依旧可以在石楼里种菜，再加上狩猎队带回来的猎物，他们想饿死都难咧。
祁白仔细听着，又询问了兽皮和其他用品的存量。
额连村长也都答了上来，祁白点点头，别看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能关系到每个族人的生活，祁白这一趟问下来，就发现并不是每个村长都能全部答上来。
一些村长们欠考虑的地方，祁白都要记下，回头让各司制定出解决的章程，一方面下达到各村让里长们监督执行，一方面则要作为实务课程的内容教给学院的学生们。
这一任的村长们大多都是部落原先的族长，只要他们不犯大错，祁白就不打算动他们。
不过在他们之后，村官也是要进行考核的，村落治理和发展的观念，必须提前灌输到下一任接班人的脑海中。
两人说着话，跟着祁白一起过来的牛萩和驴姜，已经张罗了开来。
牛萩是负责这一里收成的户司官员，他手里拿着一个册子，这册子上记录的是年初几村耕种的记录，此时他便要按照册子上的记录收税。
驴姜则是这五个村落的里长，他手里也有一份记录，不过他现在认识的字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他跟着过来更多是学习和见证。
族人们提着装满粮食的藤筐排队，牛萩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便有一个人提着藤筐来过来上称，确定数量无误后，牛萩便会在这个族人的姓名后面打个勾。
不一会儿，板车的车斗里便装满了粮食，只待一个五十人车队装满，便会拉回城池。
祁白在城外忙碌了几天，才回城统计城主府的收成。
有牛吾和薮虞他们这些工人在，城主府今年比去年又多开了一顷荒地，不过种的地虽多，但城主府的花销也大，还是需要仔细核算才行。
祁白一边想着一边往城北走，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谈话声，间或还夹杂着啜泣。
祁白脚步放缓，循着声音找去，很快便在巷口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个手推车翻倒在水渠旁，推车旁放着许多零散的竹筐，竹筐里装的是木花，不过此时正湿漉漉地往外淌水。
手推车旁正蹲着一老一少两个兽人，年轻兽人浑身都湿透了，此前应该下水捞过木花。
“呜呜，”年轻兽人抓着手中断了一半的木轮，哭着对老兽人说道，“这可怎么办，我弄坏了城池的车子，他们会不会把我吃掉。”
祁白脚步顿了顿，看了看两人赤裸的皮肤和身上的奴隶印记。
现在的天气虽然还有些闷热，但黑耀的兽人们早就习惯了穿着衣服，一般情况下，都至少会穿一件薄兽皮做的背心。
不过眼前的两人却没有这样的意识，一开始祁白还以为他们没穿衣服是因为要下水捞东西，如今看来应该不是那样，再结合两人身上的奴隶印记，祁白判断他们应该是刚刚才来到黑耀的兽人。
怪不得会因为弄坏一辆手推车而害怕。
祁白故意发出一些响动，年轻兽人不自觉地瑟缩一下，祁白柔声道：“这些用木头做的板车，本来就会损坏，不用太过担心，黑耀不是食人部落，在这里没有人会吃掉你们。”
那年轻一些的兽人转头看向祁白：“真的吗？那他们会打我们，不给我们食物吗？”
“胡，你们人呢？”
听到喊声，那年轻兽人的脖子又像鸵鸟一样缩了回去。
祁白听这声音耳熟，一转头就见来人果然是鼠林。
这些日子城中没有需要修建的建筑，鼠林便帮忙照看纺织坊的工作，只是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过来送木花的兽人，才出门沿路寻找起来。
“豹白，你回来啦！”鼠林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几天没见的祁白，先是高兴地跟祁白打了招呼，随后才对地上的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到这里来了，还弄成了这样？”
黑耀城池太大，这两人显然是走错了路。
祁白道：“他们车子的木轮坏了，找人来修一修吧。”
鼠林凑过去看了看，叹了一口气说道：“只能这样了，这些木花全湿了，得拿回去重新晒干才能用。”
祁白指了指鼠林，冲两人点点头：“这下放心了吧，你们的队长不会怪罪你们的，下次小心一些就行。”
有鼠林在，这里就没有祁白什么事了，然而就在祁白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兽人却突然开了口。
“你做了大祭司，就不打算认我们了吗？”
鼠林眉头皱起：“你在说什么？”
年轻兽人愣了一下，恍惚地看向祁白的头发：“你你是猫白”
眼前的青年，面容清隽身姿挺拔，漂亮的眉眼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举手投足是让人下意识拜服的气场。
如果不是那一头白发，如果不是那与记忆中有七分相似的容貌，他根本无法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能喊他猫白的人祁白很快认出了面前的两人，不过他只记起了老兽人豹藿的名字，至于这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兽人，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鼠林道：“什么猫白，你们认错人了。”
豹藿死死盯着祁白，似乎想要在祁白脸上看出什么，不过她注定要失望。
“你既然不想认我们，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救你们的人，自然不是我。”祁白脸上的笑容淡去，“在我被迫离开风豹部落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生死就与我没有关系了。”
这些话，借由祁白的嘴，说出的却是猫白的心声。
恨吗？对这个苛待他，抛弃他，甚至间接导致他死亡的部落，猫白心中真的有恨吗？
祁白想，这个答案并不是肯定的。
因为见到这个几乎被灭族，只剩下三十多人的部落，祁白感受到，从心底深处涌起的并不是畅快，而是一种浓浓的失望。
猫白不想这个部落的人彻底消失，他想要有人记得他的母父，记得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温柔的人。
但即便他们抛弃了自己依旧没能活下来，这或许才是猫白觉得风豹人最悲哀的地方。
祁白并不能完全理解猫白的复杂感受，但他尊重猫白的选择。
如果没有屿神使的事情，祁白不会救风豹人，更不会杀了他们，他只会静静看着他们在绝境中挣扎。
豹藿打了一个激灵，像是失去力气一样猛地瘫软在地：“你是风豹部落的兽人，你的城池就有风豹的一部分，你永远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胡说！”鼠林上前，“豹白是黑山部落的兽人，是黑耀之城的大祭司，才不稀罕你们那什么破烂风豹部落！”
第342章
狩猎队回到城池的这一天, 黑耀下了第一场雪，薄薄的积雪落在石板路上，像是细腻的沙子, 风一吹就飘散开来。
今年秋猎的收获十分丰盛, 不仅猎到了许多野兽，最重要是族人们带回了远超往年的活猎物。
祁白看着跟在苍犬人身边像小学生走方阵一样，排队进入牲畜棚的定兽和鸣兽, 只觉得有些天赋是羡慕不来的。
由于定兽皮和鸣兽皮是盔甲和保暖兽皮最上等的材料, 城池这几年一直没有放弃驯养定兽和鸣兽，可惜收获并不尽如人意, 抓回来的定兽鸣兽幼崽, 十个之中能活下一两个就算不错了, 而为了让他们顺利繁育, 养殖场这边更是操碎了心。
可看如今，光是活蹦乱跳的成年定兽和鸣兽, 狩猎队就带回来五百多头, 只要能把它们养活, 黑耀明年的畜牧业定会有质得飞跃。
对于定兽和鸣兽的收获, 苍犬兽人也满是喜悦。
他们虽然对野兽有远超一般兽人的亲和力, 不过也不是什么野兽都能驯服的，通常情况下, 他们也需要从幼崽开始，一点点壮大自己的兽群。
不过这其中有两个例外，那就是与苍犬兽人最为亲近的蛮牛和呦猪, 凑巧的是, 定兽鸣兽与呦猪不仅长得十分相似, 就连习性都相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成功带回来这么多野兽。
不论如何，苍犬人在秋猎上露的这一手，都让所有族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户司更是在城外，专门划了一大片土地作为草场，用来让苍犬族人放牧。
说是草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没有开荒的土地上本就生长着各种野草和藤蔓，将秋天收集起来的草籽随意撒在草场上，只等明年开春野草自由生长出来就行了。
与此同时，祁白也开始准备前往兽神之城的货物。
黑耀之城如今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生产链，城池东西两条大街之后，油盐酱醋酒肉蛋奶等等各种食物都有独立的作坊，兽皮藤编家具等等更是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
不过祁白并不打算带这些货物到兽神之城，考虑到运输与物资的存储，祁白最终敲定了两种货物。
第一个便是蜂蜜。祁白技术入股了城池中的许多工厂，只有养蜂这一项买卖，目前还是由祁白独自管理。
可别小看这些蜂蜜，兽人们喜爱甜食，但能够安全采蜜的兽形却并没有多少，蜂蜜在兽人大陆上价格用黄金来比拟都不为过，因着有蜜蜂们辛勤的劳作，卖蜂蜜可谓是祁白目前利润最大的买卖。
第二种货物则是木花布。去年年底狐火狐步和薮虞三个人，参照着祁白的意识流织布机图纸，终于制作出了可以单人操作的织布机。
用织布机织出来的木花布更加平整细密，最重要的是织布机的出世，对族人们织布效率的提升不是一星半点，往常一人将近两个月才能织出的布，现在不用一个月就能做好。
豹奚和骆束都证实了，他们从来都没有在黑耀之外见到如木花布这样漂亮的布料，能与它相比的，恐怕只有神殿神司才能穿着的鲛纱，可见木花布的珍贵。
祁白头一回听到鲛纱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鲛纱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只有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吗，没想到他竟然能在兽人大陆上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不知道它与自己认知中的鲛纱是不是一种东西。
可惜鲛纱的获得极为困难，据说浥人族倾尽全族之力，每十年才能织出一卷，这些鲛纱全部都要进献给神殿用来制作神司的神袍，连浥人族自己都不能使用，就更不会拿出来交易了。
这么一对比，黑耀的木花布简直是业内良心，即便它的价格依旧昂贵到一般人买不起，可好歹还能买到不是。
薮虞将车厢中的布料整理好，每一卷布料下都用厚兽皮垫上，防止路上颠簸将布料弄坏，这时车厢的兽皮帘被掀开，狐火又递进来一卷木花布。
“狐火大人。”
“哎，”送来东西就要转身的狐火，立刻停住动作，“你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吗？”
薮虞摇头。
“哦，”狐火一边向后收腿，一边说道，“这一路上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跟狐步说，你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这一次去兽神之城，祁白在七司中都挑选了兽人，狐火的脚伤注定了他不能长时间远行，最终工司派出的是狐步和鼠林两个。
薮虞在工具制作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算是黑耀之城的百姓，是额外被选中的，名额算在了祭司府上。
薮虞没有应狐火的话，而是说道：“大祭司大人说，我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积分，等这次从兽神之城回来，入城考验的时间也足够了，到那时，我就再也不是奴隶，而是黑耀之城的一个普通兽人了。”
狐火反应片刻，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那可太好了。”
薮虞又等了半晌，见狐火没有要说其他话的意思，才冲狐火微微点头，缓缓放下了车门上的兽皮帘。
狐火在车厢外愣愣站了半晌，才沉默地转身离开。
不同于板车这边的安静，不远处的鼠林一家人却热闹得很。
鼠林将小松鼠塞到小熊山怀里：“父亲和母父要出去玩了，你在家里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了吗？”
五岁半的小熊山和刚刚两岁的鼠萱大眼对小眼。
生活不易，熊熊鼠鼠一起叹气。
猪朱好笑地瞪了鼠林一眼：“多重要的事情，到你嘴里就变成出去玩了。”
她俯下身，将抱着爪子的小松鼠接过来，又牵起熊山的小手：“别听你们母父的，咱们跟着猪朱奶奶到幼儿园去，跟其他幼崽一起玩。”
鼠林嘿嘿笑了两声，双手双脚爬上了熊风的后背。
幼崽这个事吧，没有的时候真是念想，但是有了吧又得为他们操心，所以说，别管这趟他们是要干什么去，能去传说中的兽神之城又能不看孩子，可不就是玩嘛。
“羊罗爷爷您也想跟着去？”祁白瞅瞅羊罗落寞的眼神，笑着说道，“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去兽神之城，对方是敌是友还不一定呢，我们先去打探打探，若是安全我再带您过去玩，也不用拘泥神殿十年才有一次的大朝会。”
羊罗心里苦，他是为了去兽神之城吗，他是羡慕鼠林和熊风。
明明结成伴侣的时间没差多少，看看人家再看看祁白和狼泽，这两个天天在外奔波不说，幼崽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也想抱抱祁白的小崽子，软乎乎的小豹子一定有趣得很。
羊罗叹气，所以祁白怎么就选中狼泽了呢？
“我不跟着你们去，”羊罗兴致缺缺地摆手，“不管是上城还是兽神之城，哪里也没有咱们黑耀好，我巴不得永远都不离开黑耀呢。”
“倒是你们，一定要小心，要是察觉到不对，就赶紧回黑耀，有我们的城池在谁也别想伤害我们。”
“知道啦，”祁白笑着点头，对羊罗和猴岩说道，“城池的事情就全依仗你们啦。”
几人说话的工夫，狼泽已经将队伍集结完毕，他走到三人身边，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对他充满敌意的羊罗，低声对祁白道：“可以出发了。”
猴岩笑呵呵地挥手：“去吧，去吧。”
由狼泽亲自挑选的两百名精锐战士，与七司十四名技术骨干，组成的出使队伍，在一个飘着雪的清晨，离开了黑耀城池。
路上，狼泽并没有与往常一样变成兽形。
狼泽现在的兽形比之前又大了一圈，行走在外实在太过扎眼，便一直维持着人形，与祁白一起待在车厢中。
然而即便如此，黑耀的队伍依旧低调不下来。
春天从圣羚那里换来的圣泉水，祁白只留下了一小半应急，剩下的全部都分给了战力最高的五军大将。
羚娉和羚塔随身带着的圣泉水并不多，想要如祁白和狼泽当初那样直接浸泡在圣泉水中是不可能的，只能让大家将圣泉水直接喝下，当然不是如圣羚巫旬那样将一点点圣泉水混入食物中，而是一人喝上满满一罐。
也不知道是不是圣泉水的作用，总之在喝下圣泉水之后的几个月中，之前一直卡在二级战士边缘的熊寒、狼旷、狼季和云景，陆续进阶为了二级战士，牛朔的底子比其他四人要差一些，不过他也突破了自己的瓶颈，到达了一级战士巅峰。
除了他们之外，队伍中还有几十个一级战士，剩下的角兽人即便没有到达一级，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大战士。
最可怕的是，他们不仅自身的实力强大，更是纪律严明步调一致，队伍产生的威势，足以让千米之外的野兽望而生畏，没有任何鸟兽敢靠近。
在马菱的带领下，众人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前面就是清池城，”马菱大声喊道，“那就是泠湖！”
祁白走下板车，不由睁大了眼睛。
面前是望不到尽头的，如澄净宝石的青绿湖面。
清池城，竟是一座湖中城。
第343章
由巨石堆砌而成的石板路, 在湖面上延伸出一条狭长的曲线，道路尽头，一座如被云雾笼罩的岛屿赫然矗立在湖中。
“豹白！”
长桥上, 骆荣几个高高挥舞着手臂。
骆束吊儿郎当地站在几人前面, 他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华服的兽人，正是清池城主骆覆与瑕夫人。
瑕夫人笑容温柔：“欢迎你们，黑耀来的朋友。”
祁白笑着让狐宵和薮虞递来木盒：“接下来要麻烦二位, 这是我们黑耀之城的特产, 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骆束好奇地掀开木盒，其中一个木盒里装的是红糖, 另一个木盒里装的是木花布, 不过与普通的布料不同, 这块木花布是淡紫色的, 盒子内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一看就是专门为瑕夫人准备的。
祁白道：“我们队伍中有裁剪衣服的巧手, 瑕夫人若是需要, 可以让她为您制作一身衣裳。”
果然, 饶是见多识广的瑕夫人, 见到这独特的布料, 也不由有些惊喜。
站在一旁的清池城主骆覆哈哈一笑说道：“不麻烦，不麻烦, 我们本来就是要到兽神之城的，与黑耀同行我们彼此都能有照应，各位, 跟随我进城吧。”
骆覆在队伍靠近之时就发现了黑耀的不一般。
骆覆成为二级战士已经有十年, 以他的实力用不了五年就可以晋升为三级战士, 他这样的战力在一众下城中已然拔尖。
可他刚刚只是打眼一看, 便感觉到黑耀的队伍中有好几道可以与他抗衡的气息，更不用说面前这个冷峻的黑耀城主，甚至隐隐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以黑耀的军队实力，再加上他们富饶的物资，相信这一趟圣城山之行后，黑耀毫无疑问会成为一座中城。
不过骆覆愿意与黑耀交好，可不是为了攀附中城，除了祁白和狼泽不卑不亢的态度，最重要的是他们能让自己的伴侣开心。
祁白抿了抿嘴，果然送礼物什么的，送什么送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送对人，瑕夫人一个人满意了，清池城这一家子就都满意了。
大朝会在即，众人在清池并不会停留太久，狼泽和骆覆一边往前走，一边商讨着接下来赶路的安排。
骆荣则跟着骆束窜到了祁白几人身边，热情地为他们介绍起清池城。
骆荣边走边说道：“我们现在走过的是木石之路的石路，从前只能容纳一个兽人通过，这两年才用石头堆出了可以容纳板车通行的道路呢。”
祁白低头看去，果然就见脚下石块的颜色并不一致，颜色深的石块边角更为圆润，显然经历过不知多少年的冲刷。
泠湖水面清澈，岸边与城池之间的水深应该不超过四米，可要是以为在这里筑桥比随便都有十几米深的汐水更容易，那就大错特错了。
泠湖的面积实在太大了，只是这一段通往清池城的道路，目测就至少有两三千米，要扩宽这样一条石桥的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众人说着话，很快便走到了湖心岛前，桥面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那是我们清池的守护神树，你们脚下踩得是守护神树的树根，”骆荣指着城池中耸然的大树，骄傲地说道，“清池城还没有修建的时候，它便已经生长在这里了，我们的祖先不小心落入泠湖，正是神树将他们救了起来，还为他们在湖心升起一座岛屿，让这里成为了我们安居的土地。”
看到黑耀人震惊的目光，骆荣嘚瑟地挑挑眉头：“你们今天可以住在神树之下，这可是许多兽人永远都无法获得的荣耀。”
众人皆被清池的神树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鼠林几人更是跃跃欲试，准备待会儿将行囊放下就跑过去瞧瞧稀奇。
祁白轻轻触摸着身侧垂下来的树藤。
仅仅是一截根须，就能成为一座桥梁。
远看如云雾的庞然大物，离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它屹立在岛屿中间，伸展的枝干将大半城池笼罩，就像是一个拥抱着孩子的母亲。
就在祁白与神树对视的一瞬间，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
人群、城墙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湖面如同一面青绿色的镜子，天幕倒映其中，祁白竟一下子分辨不出天空与湖泊的方向。
不知是祁白逐渐升高，还是神树在不断缩小，祁白只觉自己的视线不断上升，竟“看清”了神树的全貌。
风中传来一阵惬意与闲适，或许不是风，而是神树的气息。
“豹白，豹白！”
骆束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将祁白从那玄妙的空间中拉了回来。
骆束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走啊，怎么不走了？”
骆束的声音不算小，就连走在最前面的狼泽都听到了，回身看向祁白的方向。
就在祁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晃了晃脑袋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哗啦！”
一只足有十几米长的大鱼突然跃出水面，水花四溅的同时，一个白色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直直落入了祁白的怀中。
在人群反应过来之前，狼泽已经出现在了祁白的身侧。
“等等。”
见狼泽想要出手，祁白连忙出声制止，他抬起手，让狼泽看这需要双手捧着的，巨大的，泛着点点星光的珍珠？
祁白试探性地对仍旧游弋在湖面上的大鱼说道：“这是给我的？”
“嘤，嘤！”
大鱼轻轻挥动双鳍，发出了如撒娇般的嘤嘤声，似乎在等待祁白的夸赞。
祁白抱住巨大的珍珠，笑着揉了揉大鱼的脑袋：“我很喜欢，谢谢你。”
大鱼长得有些像白鲸，冰凉的圆脑袋十分柔软好摸，祁白忍不住又揉搓了几下。
“嘤嘤~”
大鱼愉快地翘了翘尾鳍，在湖面上又绕了几个圈，直到其他人靠近，才恋恋不舍地重新钻入水面，向湖中心游去。
“不要伤害它！”
瑕夫人看起来端庄优雅，没想到跑起来，比骆覆和骆束的速度都快，眨眼间便到了祁白和狼泽面前。
见大鱼安然离去，瑕夫人才放下心来，她用手指轻点额头，轻声唱诵着祈祷的歌谣。
祁白仰头冲狼泽眨眨眼。
这珍珠怎么办，虽说那大鱼表示这是送给他的，可这到底是在人家地盘获得的宝物
哪知清池城的人不仅没有抢夺的意思，对两人的态度反而比之前还要真挚。
就连一向在幼崽面前表现沉稳的骆覆，都忍不住有些激动：“黑耀的朋友，这是神树赠与你们的信物，你们得到了神树的肯定，便得到了清池城所有兽人的尊敬！”
祁白手里拿着的，正是泠湖的泠珠。
泠珠本身并不算十分稀奇，湖底的许多动物身上都有泠珠，许多清池族人都喜欢将泠珠收集起来放在家中，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甚至泛着微光的泠珠，骆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清池传说中的神树信物。
他用拳头锤击胸膛：“我在此发下誓言，任何时候，只要黑耀手持信物来到清池，清池人定会竭力相助。”
“吼吼！”
岛边聚集了许多兽人，他们原本只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黑耀兽人，哪知竟然有幸目睹神树使者为黑耀大祭司送来信物，在骆覆起誓之后，所有人都高举手臂兴奋地附和。
不怪清池人如此激动，神树使者上一次现身，还是二十多年前瑕来到清池城的时候，即便是那一次，它也不过只是在泠湖中翻了几个跟头，带出了一些彩虹，饶是这样也足以让清池人赞叹不已。
更不用说今天，它不仅游到了城池边缘，甚至还送来了一个信物，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城中一百多岁的老兽人，也从未亲眼见到过。
在所有人不舍的注目下，祁白淡定地将泠珠包好。
如此完美的天然珍珠，不论在兽人大陆还是蓝星，都是无价之宝，祁白偷偷摩挲几下泠珠光滑的表皮，这一刻他无比确信，金钱真的能给人带来快乐。
兽人们崇敬祭拜神树，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敢触碰神树，从清池人将大树的树根作为桥面的延伸就能看得出来，清池人绝对将神树融入到了生活之中。
只是祁白没有想到，他们会融入得这么彻底。
用树藤做成的秋千，在树根下挖出来的洞穴，甚至还有在树枝上搭建的帐篷。
只能说，清池人拥有神树是他们的福气，神树能拥有清池人也是它的福气。
鼠林和狼季他们被骆荣带去了住处，祁白和狼泽则被骆覆与瑕夫人邀请一起吃晚餐。
沿着蜿蜒的树藤一路向上，几人最终停在一个宽阔的树台上。
树台的中间是一个树藤盘踞而成的桌椅，几个奴隶手持陶器与巨大的贝壳，恭敬地将食物放在桌面上。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大湖，清池城餐桌上最多的食材自然是泠湖的湖鲜。
或许是因为有人生前二十多年只专注吃食的骆束在，清池城的烹饪技巧倒是一点没落下，单是鱼就有烧炸炖烤几种做法，大部分菜肴都能看到黑耀的影子，想来束小城主回到清池后定是没少研究。
骆束的心情还没能完全平复下来，好在他还没有忘记要招待客人，他指着餐桌中间的一条大鱼说道：“这是我们泠湖才有的鲂鳞鱼，它们生活在湖中央，狩猎它们可不容易，尤其是在冬天，只有水性最好的几个兽人才能捕到，你们一定要尝一尝。”
祁白尝了一块，鱼肉中只加了几种果子作为调料，味道却出奇的鲜美，绝不是一般湖鲜和河鲜能够比拟的。
从他们此时坐着的树台，可以清晰看到远处如墨绿一般的湖面，泠湖中水产丰盛，可那也要兽人们能够获得才行。
祁白想了想，从口袋中拿出随身记录的本子，在本子上撕下一张纸，便低头专心折起纸来。
折纸游戏是华国小孩子们都喜爱的游戏，折纸的步骤已经深深刻入了祁白的脑海，根本不需要思考，只要上手就能完成。
片刻，祁白将折纸往清池三人面前推了推：“这个，就当是我送给清池的礼物吧。”
三人小心地看着那脆弱的纸张，抬起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迷茫。
瑕夫人在中央神殿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纸张，更不用说用纸张折成的物件：“这是什么？”
“这是船。”
祁白道：“可以给我一个装满水的容器吗？”
骆覆挥了挥手，立刻有奴隶捧着一个盛满水的大贝壳上前。
祁白将纸船放进水中，纸船在水中轻轻晃了晃，随后稳稳浮在水面上。
骆束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能看出门道，倒是瑕夫人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悟的神情。
“假使它们是兽人，”祁白随手拿过几块肉干，将它们放进纸船船舱，“坐在这样的船只中，只需要划动木桨，便可以到达他们想去的地方。”
在祁白将肉干比作兽人的时候，骆束的双手便下意识地去扶住纸船，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看起来并不厚实的纸船，竟然只是摇晃了几下，便接住了比它还重的肉干。
“船”骆束呆愣愣地张大嘴巴，“船可以让兽人漂进湖中”
祁白笑着点头：“有了船，清池的兽人们就不用担心在水中受伤了。”
祁白刚刚在登岛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漂在水面上的木头，想来清池城的兽人已经发现了可以借助工具进入湖泊，只是短时间还没有摸索出船只的制作方法。
祁白一直都想要造船出海捞海鲜来着，可惜以黑耀的技术，根本无法制作出可以在海上航行的船只，不过清池城外的泠湖十分平静，距离城池又这样近，他们不需要大船，花上一些时间，造出用来捕鱼的木筏和小船应该不是难事。
祁白既然收了人家神树的礼物，随手给他们帮个忙，至于清池人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了。
这么一想，祁白抬头看树，这神树老人家怕不是早就知道他能帮忙，提前预支报酬吧？
第344章
众人在清池城只休整了两天, 第三天清晨，两支队伍便从泠湖出发向西南方向继续出发。
清池作为依附契城的城池，与契城之间已经形成了一条较为通畅的道路。
当然所谓的通畅, 不过是相较兽人大陆的其他地方而言, 穿越过草原之后的山路依旧十分难走。
清池队伍在前方领路，他们走的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绕开高山, 选择了坡度更为缓和的丘陵地带。
北方熬过了干旱, 冰雪再度覆盖了整片大陆。
荒无人烟的雪地上，两支队伍留下的印记, 如水墨笔触一点点被抹除填平, 只留下雪橇冲破冷风留下的破空声。
行至契城附近, 众人并没有停留, 而是由骆覆单独派了一支小队到契城给豹奚传了信。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兽神之城，众人终于能够发现一些零星的兽人痕迹。
向前又奔跑了十几天, 穿过茂密的森林, 所有人都不住停下了脚步。
只见雪原之中, 一座巍峨高山直冲天际。
高山之上, 层层阶梯盘旋而上, 玉楼金阙泛起光晕，高山之巅一片绿意, 如碧玉宝石镶嵌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上。
兽神之城，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陆中心。
“停下！”
众人才走出森林，便有人出声喝止, 很快一支由十二人组成的护卫队便走了过来。
这些人身穿银色披风, 头戴骨环, 手持半人长骨刀, 不论身高还是长相都极为相似，就连那面无表情的高傲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为首的护卫长抬手说道：“前面是圣山净土，任何兽人没有允许不得入内。”
骆覆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骨牌：“我们奉召前来参加今年的祈神大朝会，这是我们的通行骨牌。”
祁白随意看了一眼，发现骆覆的骨牌与他们收到的骨牌大小款式差不多，但材质和花纹却并不相同，感觉自己收到的骨牌要更精致一些。
护卫长仔细检查了骨牌，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里是圣山集市，在大朝会开启之前，你们只能待在那里，契城的营地在集市北面，你们过去之后，会有人为你们指引方向。”
不用护卫长指明，早在众人走出森林时，就已经发现了高山之下人群聚集的区域。
这时队伍中的所有兽人都走出了森林，护卫队长见到这么多人，皱眉道：“中城两百兽人，下城一百兽人，清池城怎么带来这么多战士！”
随着护卫队长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十一名战士齐齐亮出长刀。
“谁说这里只有一座城池，”狼泽走到祁白身前，拿出骨牌，“我们是北洲的黑耀之城。”
豹奚并没有告诉祁白和狼泽各级城池的人数规定，只是让他们组成一个两百人以下的队伍，现在看来，大神司给黑耀的是中城规制。
北洲，黑耀，这两个地方护卫队长都没有听说过。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骨牌，只看了一眼便神情一变，他向后侧头，与身后的两个护卫低语几句，那两个护卫立刻收刀，朝着不同的方向跑了出去。
很快，其中一个护卫便带着三个人回来了，为首的，正是给黑耀送去骨牌的豹奚。
豹奚也才到达集市不久，从十几天前接到骆覆派人送去契城的消息，豹奚便马不停蹄地往圣城山赶来，他对兽神之城更加熟悉，不出意外地赶在了黑耀和清池前头。
豹奚对护卫队长行了一礼：“砣队长，黑耀之城是神殿的贵客，接下来将他们交给我来招待就好。”
砣的眼神向另一个方向望去，那里迟迟没有人来，而豹奚的眼神又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他迟疑片刻，随后朝旁边退了一步：“司侍请。”
圣山集市，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在圣城山下举行的集市，是各城池在大朝会之前交换物资的地方。唯一特殊的便是这个集市每十年才会举办一次，而能够参与圣山集市的，无一不是足以称霸一方的城池。
“三城之下有十八座中城四十六座下城，共六十四座城，”豹奚边走边说道，“如今已经到了五十多城。”
中城的数量祁白此前便已经通过蓟知道了，只不过蓟当时说的是十七座，看来这几年神殿又扶持了一座中城。下城的准确数量祁白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大的兽人大陆竟只有四十几座下城，远远低于了祁白的估算。
“从前的祈神大朝会，只有中城才被允许参加，这是中央神殿第一次允许下城进入圣域。”
豹奚的这些话，是在变相告诉祁白和狼泽，这一次圣山集市上的生面孔有很多，他们不必受制于自己的身份。
这一点祁白和狼泽早就通过清池人知道了，不过狼泽依旧承情地点了点头。
圣山集市与其他交易日并没有很大不同，集市虽然依据三城分成了三个区域，但三个区域并没有明显界限，只不过中城的位置要更大更靠近中间一些。
众人跟随豹奚陆续经过了许多摊位，祁白一边瞧一边感叹，真不愧是从兽人大陆各地到来的城池，许多摊位上摆放的货物祁白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很多甚至都看不出用途，确实比小型交易日有趣多了。
很快，众人便到达了豹奚给他们安排的位置，或许是知道清池与黑耀会同时到达，两城的位置紧挨在一起。
待清池城的人离开，黑耀人也开始搭建帐篷，豹奚才对祁白和狼泽说道：“大神司想要在大朝会之前，亲自见你们一面。”
黑耀本就是受大神司的邀请来到兽神之城，大神司想见他们早在两人的预料之中。
祁白道：“当然，我们随时可以拜访大神司。”
得到了肯定答案，豹奚也没有多言：“我明天早上来这里接你们。”
豹奚离开，祁白便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他抬起头，就看到对面一个亚兽人有些傻气地张大嘴巴，一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架势。
看着有些眼熟的脸，祁白愣了一下：“虎尾？”
虎尾伸手，指指祁白又指指狼泽，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他他他他不是”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能说，虎尾连忙收回手，双手捂住嘴巴。
能在这里遇到熟人，即便是曾经找过他麻烦的虎尾，祁白也觉得有些可爱，他冲虎尾笑了笑问道：“不是只有城池才能被邀请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虎尾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祁白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我们是跟着落日之城来的。”
落日之城作为下城只能带一百人来兽神之城，然而这一路上危险重重，落日之城根本凑不齐这么多强大的战士，不得已只能从依附于他们的部落中挑选兽人。
名义上是挑选，但落日已然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只是把名额分发下去，部落到底派出哪些兽人他们并没有话语权，否则虎尾这样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亚兽人不可能会被允许跟随。
说起来造成如今局面的正是苍邪。
当初他在浑戎一通搅和，落日之城没露面之前大家都还心存侥幸，认为落日之城或许能够收拾勒力部落，可他们等到的，却是勒力抢夺了落日之城的消息。
直到这时，迁徙到浑戎的大部落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落日之城根本就是一个泥塑，看着威风实际上一碰就碎，也怪不得他们明明是一座城池，却到处收拢大部落为他们效力。
还在观望的几个部落彻底凉了心，陆续又迁走了几个，现在落日城外只剩下了两个护卫部落，这一次落日之城就给了两个部落各自二十个人选，落日之城便是两个部落之一。
当然了，要不是有兽神之城吊着，早在黑耀将墟山幼崽送回浑戎的时候，墟山就会迁徙离开，反正都是依附城池，与其依附什么都不做的落日，还不如早点投靠黑耀。
就是面对曾经的老邻居战熊云谷和巨鹿会有点丢人，不过之前勒力上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丢过人了，再多丢一次也没什么。
“这些不重要，”虎尾摇摇头，五官揪成一团，憋了半天才说道，“你们真的是黑耀的城主和大祭司？”
他早就从虎燃和虎焰那里听说过，黑耀的城主和大祭司是黑山部落的人，可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祁白身后的那个角兽人，明明就是他的奴隶，他当初在交易日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没错，”祁白坏笑着朝虎尾眨眨眼，拉住狼泽的手晃了晃，“狼泽还是我的伴侣呢！”
狼泽回握住祁白的手，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扬。
“大祭司。”
仿佛为了印证祁白的话，貂兰从营地出来，走到祁白身边问道：“我们现在准备晚饭吗？”
“嗯，”祁白看了看天色，对虎尾挥手说道，“我先去忙了，回头再找你叙旧。”
虎尾如遭雷击，叙什么旧？
叙他们两个，是怎么从一个“被兽神抛弃”的亚兽人成为城池大祭司，还是怎么从一个奴隶变成城池城主，连神殿司侍都对他们无比尊敬？
黑耀之城究竟是什么地方，他面前的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第345章
从茂密的雪林进入平原, 目光所及之处，积雪逐渐变薄，直至集市边缘, 雪层完全消融, 流水叮咚，已然是一片初春之景。
冰雪与土地泾渭分明，若不是亲眼见到, 怕是很难相信世界上竟会有如此奇景。
黑耀营地内, 族人们脱下厚重的兽皮斗篷，正手脚麻利地干着活。
兔芽鼠林几个亚兽人们蹲在营地中间, 用石块搭起的简易灶台上, 生火架起了铁锅, 很快便有食物的香味飘了出来。
因着祁白这一趟准备用来交易的都是贵重货物, 总共不过只占了一个车厢，如此一来, 剩下的板车上将近一半的行李都是食物,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自然要好好犒劳一下大家。
至于这么个吃法会不会遭来其他兽人的觊觎, 则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且不说有没有人赶在兽神之城下手脚不老实, 只说祁白刚刚一路观察下来，就发现大家都是不差钱的主, 每个摊位后都有充足的食物，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城池的强大，在这里吃不好喝不好才会招人侧目。
另一边角兽人们一边期待着待会儿的晚餐, 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搭好了帐篷。
支帐篷的材料都是现成的, 在地上钉上支撑杆, 装上框架, 铺上兽皮和毛毡，一座有些像蒙古包的帐篷便搭好了，一个这样的大帐篷可以同时容纳三十多人。
帐篷中间留有烟囱通道，在雪地中，只需要放上火炉帐篷内便会温暖又不会呛人，不过以现在的温度，他们的取暖设备暂时是用不上了。
六个大帐篷搭在外侧，内侧是货箱和三个用来居住的车厢，其中一个是祁白和狼泽的，另外两个则是用刚刚空下来的车厢改造而成的。车厢外罩上兽皮，内部铺上毯子和小窝，一个车厢瞬间就能变成温暖的房间。
这些敦实保暖的大家伙一出现，其他摊位的兽人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兽神庇佑，契城的朋友，我是来自昂奇城的象瑞，你们的帐篷可以与我们进行交换吗？”
第一个上门的兽人，来自黑耀斜对面的摊位。
三座上城的位置按照契城、稷城和密城依次排列，黑耀虽然不属于这三城的任何一城，但由于接待他们的是契城，所以他们此时便被分到了契城之中。
对面的摊位，从位置和摊位大小来看，应该是一座依附于稷城的中城。
祁白没想到饭还没吃上生意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他之前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帐篷。
毕竟搭帐篷是兽人最基本的生存技巧，谁还不会搭个帐篷啊，他倒是忘了，自家的帐篷可是经过蓝星草原人几千年改良过的，最是适合远行使用。
对面名为象瑞的兽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圆润，走起路来圆滚滚的小肚子跟着一弹一弹，祁白仿佛在他单纯的眼珠子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我不差钱”四个大字。
嗯，有钱不赚是傻子，祁白调整微笑：“兽神庇佑，这些帐篷我们回城的时候依旧需要，暂时不能交换出去。”
象瑞有些失望地抱着肚子：“是吗”
说着不能交易，祁白却拍拍帐篷外皮，介绍道：“这是我们黑耀独有的毛毡，它们保暖硬挺可以做成任何形状。”
又掀开门帘，示意象瑞往帐篷中看去，“我们做成的帐篷，内部比外面看着还要宽敞。”
象瑞挤在门口，抬头看看篷顶，又看看屋内摆放的简易家具，更委屈了。
这亚兽人怎么这样，不卖给他就算了，还介绍得这么详细让他眼馋。跟这个帐篷一比，他现在的帐篷简直就是一堆破烂。
祁白道：“我们愿意与昂奇城进行交易，你要是不急用，或许可以在我们黑耀预订一些帐篷。”
象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说的预订是什么意思？”
“只要预先支付一部分物资作为定金，黑耀便会将货物完成，并运送到我们彼此都熟知的城池中，等你们收到货物，再支付给我们剩余的物资。”
象瑞从未听过这样的交易方式，不由有些迟疑，这样一批货物，需要很多物资，饶是他们昂奇城十分富有，他也不敢贸然下订单。
“崧芜愿意为两城的交易作保。”
两人转身，只见夕阳下一高一矮两个兽人并肩而立。
祁白笑道：“寂，昭，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寂和昭，仔细算来，崧芜之城分别，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昭抬了抬眉头，似笑非笑道：“多谢大祭司挂念，只是您来做客，我就不准备食物了。”这是因为祁白当年不肯吃他的食物还记仇呢。
果然是熟悉的说话语气，祁白笑意更深：“还准备什么食物，大巫要是不嫌弃，今天就留在我这里吃吧。”
“那就多谢了，”寂转头看向昭，“燎和隼不止一次夸赞过黑耀的食物，我们今天终于有机会能尝一尝。”
昭本来还想继续怼祁白两句的兴致顿时消散了大半，有些无聊地转过了头。
祁白不禁偷偷笑了笑。
“哎，哎，我们的事情还没说完呢。”一旁的象瑞着急拍手，跑到寂身边急忙说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昂奇与黑耀都是崧芜的朋友，”寂说道，“我们相信你们都是信守承诺的城池，两城如果只是想要进行交易，不如就约定在我崧芜城，若是黑耀不能准时将货物送过来，我会亲自派交易队到黑耀催促。”
象瑞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搓搓手：“好说，好说，不知道黑耀能给我们做出多少这样的帐篷？”昂奇城与崧芜虽然也不熟识，但是他们离得近啊，那黑耀人要是真敢坑他们的物资，他们就去跟崧芜讨要。
祁白看看象瑞，有看了看寂和昭，挑了挑眉头笑道：“不如进帐篷与我们一同吃晚饭吧，具体多少数目我们可以慢慢谈。”
象瑞早就闻到黑耀食物的香味了，此时自然不会反对，美滋滋地快步走进了帐篷。
腊肉焖饭、辣白菜五花肉汤、烤熏肉
象瑞吃得红光满面，对黑耀的帐篷和家具更是赞不绝口，一口气便订下了一百个帐篷。
唯一让象瑞觉得可惜的，就是黑耀营地里那些被他们拖过来的木头房子，黑耀竟然不向外交换，不过那东西看起来并不难，等回到昂奇他再让工匠制作试试。
送走象瑞，祁白和狼泽将寂和昭带到了他们的车厢，并吩咐了狼季几个好好看守，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四人才一坐下，寂便直言道：“你们应该察觉到了我在故意交好昂奇城。”
“不瞒你们，昂奇城虽然依附在稷城之下，但他们背后的族群并不是兽神之城的七大部族，因着他们距离崧芜城比较近，扶神司便将拉拢他们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昭抱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奶茶，他显然知道这些，但对扶神司的安排却不怎么上心。
在与昂奇族的交易上，寂算是利用了黑耀，不过祁白和狼泽都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
毕竟寂如果不明确告诉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甚至还会感谢崧芜的帮忙，但寂却坦荡地告诉了两人，就说明寂是真的将他们当成了朋友。
祁白摩挲了一下掌心，问道：“你们与中央神殿接触更频繁，有没有听说过大神司的事情？”
炽虎族、凌豹族、红豺族，或许还有他们没有看到的其他族群，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动作，中央神殿显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和谐，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出在这大神司头上。
“我们获得的消息，都是扶神司派人传过来的，我们从未进入过兽神之城，更没有见过大神司。”寂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确实知道一些大神司的事情，不过，那都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许多年之前看来这些是从他的养父冶神使那里知道的了。
二十多年前，上一任大神司去世，中央神殿需要一位新的大神司。
神殿的规矩，兽神之城的大神司去世，中央神殿的十二名神司都有成为下一任大神司的资格，最终的下一任大神司，由中央神殿十二名神司和三城九位神司共同推选出来。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即便十二神司名义上平起平坐，他们自身的名望，背后族群的势力，种种因素都决定了一部分人从一开始便不可能成为大神司。
当年，有望成为大神司的有三个兽人，一个来自炽虎族，一个来自红豺族，另一个就是如今的大神司。
“这三人中，支持现任大神司的势力是最小的。”
昭像是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致，他撑着下巴问道：“那他是怎么成为大神司的？”
寂无奈摇摇头：“炽虎族和红豺族都将对方当成敌人，他们相互争斗实力都削弱大半，最后反而让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的大神司占了上风。”
他看向祁白：“当年支持大神司的，便有凌豹一族。”
炽虎族原本是兽神之城七大族群中最强大的一支，这次大神司之争后元气大伤，就连神司之位都只留下了扶神司一个。反观凌豹族，提前押对了人选，如今已经隐隐有成为七族之首的迹象。
元气大伤的，恐怕不只是炽虎族。
祁白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正是在那前后，仓神司以“神血”名义大肆敛财，他们正是通过杀掠的方式，勉强维持住了大神司之争造成的大窟窿，这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狼泽皱眉：“现在的局势，很可能是当年的重演。”
“怎么可能？”寂愣了一下，“现在的大神司不过才五十多岁，以他的年纪之后几十年内都不需要推选新的大神司。”
寂想到祁白刚刚的问题，忽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难道说，有人想要对大神司”
这怎么可能，要知道每一任大神司的继位，都是得到了兽神的赐福和认可的，他们是可以与兽神沟通的存在，怎么可能有人有胆子伤害大神司。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祁白倒不认为他们不敢，毕竟这样的事情那些人一点都没少干，他摇头道：“明天我和狼泽会去见大神司，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月亮藏在圣山之后，冷白的月辉让巍峨的山峰显得更加幽暗，寂和昭两人朝着崧芜营地的方向走去。
“如果豹白和狼泽的预感是对的，我们要提前做好打算。”
大神司之位的争夺注定你死我活，只是他们从寻求扶神司帮助的那一刻，就已经入了局，想要全身而退哪里有那么容易。
昭冷笑一声：“你不要把那个什么炽虎族太当回事了，他们倒是想入局，可他们有那个能耐吗？”
整个炽虎族现在拥有的城池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中城更是只有崧芜一个，当年他们全盛的时候都没能翻出多大风浪，现在又能有多大本事。
寂看着身侧让苍雪染上颜色的昳丽脸庞，低头笑了笑，伸手包住昭有些凉的手：“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担心我们的城池。是不是早就不赞同我替扶神司办事了？”
昭使劲向外挣了挣，没能将手拿出来，轻哼一声也懒得再动。
扶神司既然能帮助他们，就能随时抛弃他们，昭并不觉得寂的做法有错。
只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替他担心才是多余。
第346章
第二天清晨, 豹奚准时到了黑耀营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个护卫。
祁白和狼泽穿上护卫的兽皮斗篷，戴上兜帽, 跟在豹奚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集市。
踩着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阶向上, 一直到达半山腰，两人才终于见到城池。
兽神之城绕山而建，从远处看山上至少分为五层, 每一层设独立山门, 每层山门外均有持剑银袍护卫看守。
与其他山脉越是高处越寒冷不同，随着逐渐接近山顶, 山上的气温逐渐温暖, 走到第四层与第三层交界时, 身上的兽皮袍就已经有些多余了。
祁白默默打量周围的环境。
第五层和第四层中的房屋与兽人更多, 大半兽人并没有穿着神殿服饰，到处还能看到生活的气息。
这两层应该是普通兽人或者低等级神职人员居住的地方。
第三层往上, 房屋的数量陡减, 取而代之的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宫殿, 尖顶拱门, 盘旋走廊贯连其中, 颇为幽静神秘。
从这一层开始，才是中央神殿的所在。
“什么人？”
就在三人要经过进入第一层的山门时, 一道声音突然出声问道。
豹奚转身，看了来人一眼，神色平静地说道：“詹神使, 我是契图城豹奚, 奉召前往圣城第一层。”
“放肆, 第一层有大神司的神殿, 你一个小小司侍怎敢带护卫进入。”詹神使眼珠子转了转，“被唤的只有你一个，你可以上去，将你的护卫留下。”
“第一层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得到覃神司的同意了。”
一阵淡雅花香拂过，被兜帽遮住视线的祁白，只看到一截白色长袍顺着石阶缓步走下。
看守山门入口的护卫握住刀柄，将骨刀立于胸前，齐声喊道：“迦神使。”
迦神使在石门中间停住，居高临下垂眸。
“迦神使。”詹神使低头，眼底的晦暗再次抬头时已经消失，“您误会了，覃神司并不知晓此事，只是我怕底下来的司侍不懂规矩，冲撞了大神司。”
他站直身体，假笑着道：“我看豹奚司侍倒不像是有意的，迦神使还是不要责罚他们了。”
迦神使轻轻瞥了一眼台阶下的兽人，优雅转过身：“你们跟我走。”随后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向上而去。
詹神使被无视，表情变了又变，才想跟上去，就被“哐哐”两声金属敲击声吓得一个趔趄。
只见十二名银袍护卫同时将骨刀放下，双手交叠覆住刀柄，齐齐转身面向下方，隐隐将进入第一层的入口堵住。
詹神使又向前试探两步，见这些护卫纹丝不动，才甩了甩衣袖不甘离开。
进入第一层，祁白才抬头看向过来迎接他们的迦神使，入目便是一头如瀑如墨的及腰长发。
说起来，兽人留长发的有许多，但不论男女老少，祁白还是第一次见到头发这样长这样漂亮的人。
祁白正赞叹地看着，前面的人突然转过了头，与祁白的眼神直直对上。
矜贵冷淡，不像祁白在兽人大陆上遇到的所有兽人，迦神使反倒像是一个不染世俗的清贵公子。
不，祁白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在那人如琉璃的瞳孔深处，祁白看到了被埋藏着的更深的情绪。
是了，面前这人年纪应该与豹奚差不多，却已经成为了大神司的神使，又怎么可能是一位简单人物呢。
“希望下一次见面，不需要这么多麻烦。”
与祁白对视几秒，迦神使只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再次转身专心带路。
祁白还在琢磨迦神使说的是什么意思，众人已经进入了一座花园，园中尽是精心修剪的花团草丛，嫩绿的花藤爬满院墙，其上缀满各色蔷薇煞是绚丽。
花园深处，有一用鸟骨制成的亭子，亭外站着两排侍从，一白袍老者正端坐其中，望着远处的雪海。
听到庭院中的声响，老者转过头，阳光从镂空的穹顶打在他的脸上，在他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从远处看仿佛被圣光所笼罩。
狼泽感受到祁白前进的脚步突然顿了顿，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确定狼泽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祁白眉头微皱，斗篷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胸前，悄悄将什么东西拽了下来。
狼泽眼睛微微一眯，祁白脖子上戴着的
就在狼泽思索之时，几人已经穿过花园中的石板路，来到了骨亭前方。
“大神司大人。”迦神使弯腰行礼，向一旁侧身道，“黑耀人带来了。”
祁白此时已经恢复了淡定，他与狼泽同时将斗篷取下，躬身对大神司行礼。
“黑耀豹白，见过大神司。”
“黑耀狼泽，见过大神司。”
大神司望着两人，眼中有片刻恍惚，不过这表情转瞬即逝，不仅低着头的祁白和狼泽没有看到，就连站在他身边的贴身神使都没有察觉。
待两人抬头，大神司才说道：“听说北方建立了一座新城，里面有许多新奇的东西，看了你们昨天送来的什物，确实十分有趣，可惜神殿中的事务繁多抽不开身，不然我倒是想亲眼过去看看。”
大神司神态放松，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易近人，却依旧无法掩盖他身上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
祁白和狼泽自然不可能因为对方说的话，而忘记他们脚下所处的位置，忘记面前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是整个大陆上最有权力的兽人。
祁白恭敬道：“我们做出来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能让大神司觉得有趣，是我们的荣幸。”
“好的就是好的，”大神司看向山下的集市，“我看到这些东西才发觉，神殿这些年庇护的兽人越来越多，可各部族呈上来的物品，翻来复去却没什么新鲜的。”
“听说你们做出来的这些东西，不单留在自己部族使用，还将它们向外交易给了许多城池和部落？”
祁白点头：“正如大神司所说。”
“不错，”大神司淡淡道，“兽人大陆上的所有兽人都是兽神的子民，各部族之间理当相互帮助。”
“神殿工匠手中的技艺虽然精湛，但终究会有用尽的一天，”他看向迦神使和自己的贴身神使，“你们在兽神之城太久了，头顶只有圣城山上的一片天空，不要忘记，兽人大陆是那样的广阔富饶，兽人的智慧是不可估量的。”
大神司的贴身神使名为毗，此时低头说道：“大神司教导得是，可惜我太过愚钝，直至见到黑耀才明白过来。”
迦神使在毗神使身侧垂头，显然也将大神司的话听了进去。
“你们还年轻，现在明白也不晚。”
毗神使道：“只有我们明白怕是不够，我听闻不少部族都觊觎黑耀的财富，想要将黑耀占为己有。”
大神司眼皮微垂：“伟大的兽神沉睡得太久，祂的子民已经忘记了这片土地原本的样子，他们已经被杀戮和掠夺遮住了双眼。”
半晌，似是轻叹一声，对祁白和狼泽问道：“你们可愿意加入神殿，受兽神之城的庇佑？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再敢伤害你们。”
毗神使屏住呼吸，等待祁白和狼泽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毗神使显然低估了祁白和狼泽的承受能力，又或者说，高估了中央神殿对黑耀的吸引力。
狼泽面色不变：“多谢大神司好意，我们暂时没有加入神殿的想法。”
毗神使恭喜的话被堵在喉咙中，他忍不住出声道：“你们是不是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黑耀如今就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周围已经吸引来了凶猛的野兽，只待他们决出胜负，就会冲上来将你们一口吞下。你们唯一的出路，唯一活下来的机会，就是加入神殿，接受大神司的庇护，别不知轻重，错过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祁白道：“黑耀确实面临强敌，但这些磨难会让黑耀保持警惕，让黑耀变得更加强大，或许那时，才是我们加入神殿的时刻。”
祁白和狼泽确定，黑耀永远不可能加入神殿，不过两人都没有将话说死，不论从哪个方面，现在都不是与大神司闹僵的时候。
毗神使还想再说些什么，大神司却抬手制止了他。
“不必着急做决断，大朝会之后，你们或许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时，两个侍从端着两个骨盒走到祁白和狼泽身边，大神司淡淡道：“这是圣山丹木的果实，食之可防百毒，丹木百年结一次果，这两枚果子今早成熟，看来与你们有缘，便送给你们吧。”
祁白和狼泽郑重接过骨盒，大神司不愧是大神司，随手送出的礼物都这么贵重。
不仅祁白和狼泽吃惊，就连大神司身边的毗神使，都不禁睁大了眼睛，黑耀城主和祭司的礼物是他前几天亲自准备的，他竟然不知道大神司将礼物更换成了如此珍贵的丹木果。
大神司闭上眼睛，挥手道：“我累了，你们都去吧。”
祁白和狼泽对视一眼，抱着骨盒对大神司行礼告辞。
庭院中的兽人一个个离开，大神司却突然睁开眼：“凌豹族的小子。”
大神司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豹奚耳中，其他人却像是根本听不到一般继续向前，豹奚看了一眼前面修长的背影，才脚步一转，重新回到了骨亭。
骨亭之中，仅剩下大神司一人，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有些倾斜，不似刚才那般有神，就连声音似乎都苍老了许多。
“我与你凌豹族有些渊源，若是你听到过什么传言，它们不一定是错的。”
豹奚收紧掌心，大神司虽然没有指明，但豹奚却本能地知道那传言是什么，也隐约猜到了大神司将他单独留下的原因。
“一场灾难即将到来，告诉我，你的选择。”
第347章
几人走到庭院门口, 正疑惑豹奚怎么没有跟上来，豹奚便从拐角的树丛后走了出来。
重新披上兽皮斗篷，三人告别迦神使, 按照来时的道路返回了圣山集市。
中央神殿第二层。
三个神司装扮的兽人坐在桌前, 詹神使恭敬地站在他们身前。
“看清楚了吗？”
“回鬯神司，那两人行事小心，又有迦和豹奚做掩护, 他们的长相我没能看清。”
鬯神司眼神阴鸷：“没有看清楚, 你是让我来猜测吗？”
“自然不是，”詹低头哈腰, “在集市外巡逻的砣和刚刚跟下去的人都能确定, 那两个人跟着豹奚从黑耀的营地出来, 刚刚又回了黑耀的营地, 他们一定是黑耀的人。”
坐在鬯神司对面的覃神司，笑得像个弥勒佛：“应该错不了, 那两个人要是没有问题又何必遮遮掩掩, 与其去想他们到底是不是黑耀的人, 不如想想上头那个半死不活的想要做什么？这一次得亏詹碰巧遇见了他们, 不然岂不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谋事。”
詹连连点头, 小心擦掉额头冷汗。
鬯神司虽然不是他的上司，可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 詹真怕他一个不称心怪罪到自己头上。
第三位神司比覃鬯二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正是仓神司死后被新任命为稷城三神司之一的罔神司。
罔神司看向上层：“那位的情况不是不好吗，怎么还能分出心神来管一个小小城池？”
覃神司笑眯眯道：“别小瞧那位, 你若是真的以为他当上大神司只是因为炽虎和红豺的争斗, 就大错特错了。”
“可就算到了那时, 他们木香一族也只有一个神司位, 怎么看也没有胜算啊”罔神司皱眉思索一会儿，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管他想要做什么，别忘了，黑耀杀了仓神司，我们理当拥有黑耀，只要我们占领了北洲，他们想得再多也没有用。”
“覃神司鬯神司，别再犹豫了，先是凌豹现在又有木香，我们若是再不出手，这肥美的羊羔可就要落入其他人口中了！”
覃神司和鬯神司当然知道黑耀是一头肥羊，可仓已经在北洲栽了一次，他们必须要寻找一个绝佳的机会将黑耀一击制服，否则凌豹和木香一定会在身后扑向红豺，这样的遭遇当年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绝对不可以发生第二次。
覃神司手指拍打手背，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罔说得对，他们不能再等了，现在或许就是最好的时机。
“召集队伍，黑耀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与此同时，同为第二层的雍神司神殿。
豹谈怒气冲冲道：“我看豹奚已经忘记了他的部族，他明明知道黑耀是如何无礼对待凌豹使者，竟还背着爷爷您跑到黑耀，简直不可原谅。”
雍神司靠在椅背上，仿佛睡着了一般闭着眼睛，对豹谈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豹谈小心看了看雍神司的神色，眼珠子转了转继续说道：“一个一阶战士，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大神司的眼，豹奚现在看不上我们凌豹族，就连黑耀之城也拿去巴结大神司殿了。”
“凿，你也去过黑耀，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豹凿站在雍神司身后，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没想到雍神司还是问到了他身上，他低着头，低声说道：“我太愚笨，没看出什么。”
“你不是愚笨，你是不敢说。”
雍神司倏然睁开眼睛，豹谈只觉膝盖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你以为你带去的都是你的人，就能瞒住我，在我面前信口胡说？”雍神司用手杖敲敲地面，“我是老了，但我还没瞎！”
“噗通”一声，这下豹谈是真的跪在了地上。
“爷爷”
雍神司的木杖打在豹谈后背：“你不是不知道黑耀有多重要，不过是一点小利，就让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可恨啊，愚蠢呐！”
豹谈趴在地上任由雍神司抽打，咧着嘴喊着：“爷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哎哟！”
雍神司的木杖停在空中，豹谈见状，不仅不退反而向前爬了几步，抱住雍神司的腿：“爷爷，我错了，您打我吧。”
“你错在了哪里？”
豹谈当然知道自己一时贪心才将事情办砸，可雍神司刚刚已经说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一点，还错在了哪里。
雍神司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木杖收了回来：“黑耀的事情，你做错了就是错了，可你竟然不敢承认，还妄图将罪名按在豹奚的头上。豹奚是你的哥哥，也会是契城的下一任神司，他是你以后最大的助力，他与大神司交好对我凌豹族是好是坏，你怎么就看不清楚呢。”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把一切交到你的手上！”
豹谈极力稳住自己的心跳：“爷爷，您说这些做什么，您还能活许多年，许多许多年，您哪里需要别人。”
雍神司无奈道：“大朝会之前，你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不要出来给我惹事。”
豹谈抬头看向雍神司，双眼含泪说道：“爷爷，我一定好好反省。”
雍神司摆手：“滚吧。”
恋恋不舍地从大殿内退了出来，豹谈紧绷的神经猛地松了下来，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狂喜。
他刚刚以为一切都完了，没有想到峰回路转，雍神司竟然亲口承认了让自己成为他的继承人。
哈哈，神殿神司的位置是他的了。
豹谈踢了一脚挡路的石头，这一动牵扯到了背上被打的地方，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啧，早知道这样，他哪里还需要跑到爷爷面前告这一状，平白挨了这么一顿打。
大殿内，豹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啊，”雍神司笑了笑，“你才是所有人中最精明的一个。”
豹奚奉大神司殿的命令前往北洲，自然事先到他这里来报备过，豹奚回来之后，还受到了自己的夸赞，如今看来，豹谈对这些一概不知。
雍神司之所以会问豹凿的看法，就是想看看他的态度，结果让雍神司很是满意。
不在豹谈和豹奚两人中间周旋，只效忠自己，这才是他需要的贴身神使，才是他能放心交代任务的人。
“去给我查清楚，黑耀之城的豹白，究竟是什么来头。”
豹凿不解：“您指的是？”
“东夷，风豹，白色雪豹”
雍神司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给我查，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事情。”
豹凿正色：“是。”
黑耀营地，祁白和狼泽送走豹奚，回到车厢内，祁白才将一直藏在衣服口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条带着骨坠的兽皮项链。
祁白眉头皱成一团：“骨铃有了响动，中央神殿里有神血族。”
狼泽没有看错，祁白在大神司庭院中摘下的，正是他们离开城池前，苍羲交予他们的，可以用来感应神血的萨满法器。
“是谁呢，”祁白喃喃道，“迦神使，毗神使总不会是大神司吧？”
不管是谁，都够离谱的。
神殿在大陆上到处寻找想要操控的神血族，竟然就在中央神殿，甚至有可能占据了中央神殿的高位，这话就算说出来怕是都不会有人相信。
狼泽却根本不关心神殿中究竟有没有神血，他抓过祁白手中的骨坠：“你感受到了他，他会不会也能感受到你。”
“不对，”狼泽皱眉，“你怎么能用苍羲的法器？”
祁白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乌黑的眼睛看向狼泽，迷茫道：“对啊，我为什么能用苍羲的法器？”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决定从头分析。
祁白在纸上画出一个五角星：“先灵的神目，言灵的神音，巨灵的神躯，祈灵的神思，将灵的神力，这是五支神血部族的能力。”
狼泽道：“风豹族只是一个在东夷生活的小部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身上有神血存在。”
而且风豹族的兽人进入城池时，苍羲便已经带着骨坠尝试着感应过，确定了那些人身上没有神血存在。
祁白点头，用手指指了指屿神使的名字：“母父的族群不可能，难道说我身上的神血来自父亲一族？他们族中不是有一支白化血脉在吗？难道说凌豹人也像银月王族一样需要觉醒？”
“也说不通，”祁白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些白化豹族从来都没有受到凌豹的重视，凌豹人甚至不允许他们长大，如果这一支真的觉醒了神血，不可能被这样对待。”
狼泽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祁白歪头：“什么不舒服？”
“苍羲上一次使用骨坠时，看起来消耗很大。”
“没有啊，”祁白在身上到处拍拍，“说起来，我好像也没有主动使用骨坠。”
在今天之前，祁白和狼泽都以为祁白身上没有神血血脉，这骨坠也是带在身边留着狼泽使用的，之所以由祁白保管骨坠，完全是因为担心狼泽变成兽形将骨坠弄丢。
祁白连骨坠的使用方法都没有认真学习，又怎么可能主动使用它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祁白迅速拿起骨坠，将它翻转过来仔细查看。
由于这骨坠的形状很像铃铛，祁白便下意识以为它是一个骨铃，可现在仔细看来才发现，这骨坠竟只有一个空壳，里面根本没有可以摇动的机关。
也就是说，这骨坠发出的铃声，一直都是出现在意识中的，而他在苍羲第一次使用骨坠的时候，明明也感受到了那如呼唤般的铃声。
车厢内安静一瞬，因为两人同时意识到，祁白能够感受到骨铃声，或许不是因为他的血脉，而是因为他的灵魂。
祁白有些懊恼：“我早该发现的。”
狼泽将骨坠收入自己口袋，安抚道：“我在神殿中没有听到任何响动，那里的人应该也不会察觉，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并不受控，还是放在我这里吧。”
祁白乖乖点头：“那神血的事情怎么办？”
“那人藏在中央神殿，一定有所图谋，只要他不妨碍我们，暂时不用管他。”
第348章
“豹白, 豹白！”
才过正午，隔壁营地的骆束便跑了过来。
祁白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从帐篷内走出来：“怎么了？”
今天上午, 有好些城池得到了昂奇城的消息, 跑来黑耀订帐篷，与城池采购人员接洽的事情自然落在了易司的猞栗和云安头上，两人忙碌了一上午, 见祁白有空便赶紧跟他汇报订单数量。
祁白这一看才觉得不得了, 虽然其他城池的订单都没有昂奇城那么大，可零零碎碎下来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就算工坊的兽人能忙得过来, 牲畜也长不出那么多皮毛啊, 就眼下的这些订单, 未来几年内黑耀的牲畜怕不是都要光着屁股过冬了。
祁白深深感觉到了市场的庞大，以及自家产能的不足, 他们的畜牧业急需扩大规模。
骆束可不知道祁白的忧虑, 他催促道：“快, 蓝骨城进入集市了, 快跟我走, 晚了就来不及了！”
狼泽本就在帐篷外安排战士们的工作，闻言对马菱吩咐了一句, 便跟在了祁白和骆束身后。
路上祁白才从骆束口中得知了蓝骨城的事情。
原来这蓝骨城之所以如此命名，便是因为他们城池盛产蓝鸟鸟骨。
蓝鸟鸟骨的坚硬程度在众多鸟骨中只算中下等，但用来对付野兽确绰绰有余, 而且由于数量多, 在一众天价鸟骨中显得十分亲民, 一直以来都是圣山集市上的畅销产品。
祁白几人到达蓝骨营地的时候, 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蓝骨人也像是习惯了这阵仗，简单卸下行囊，连帐篷都没搭，便开始准备摊位。
“你们今年怎么才带来这么点鸟骨，这哪够我们分的嘛。”
“就是，而且今年的价格也太贵了。”
祁白动动耳朵，凑在众人身后听他们说话。
骆束才说蓝骨城的鸟骨便宜，这怎么就涨价了？
“别提了，”一个队长模样的蓝骨兽人将地上的石头踢开，铺上一张大兽皮，“石谷巨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它们推倒了蓝鸟盘踞的大山，我的族人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狩猎到这些鸟骨。”
铺好兽皮，他也没有往上摆货物，而是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山没了，我们也不知道蓝鸟还会不会飞回来，以后还能不能狩猎到鸟骨都不一定，贵一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们若是不要，我们就带回去自己用了。”
“哎哎哎，”几个询价的兽人连忙阻拦，“别收起来啊，要的，贵一些我们也是要买的。”
蓝骨人的说法他们都相信，能这个时候过来的，除了一些消息灵通的下城，大部分都是来过圣山集市许多次的中城。
这么多年来，他们从蓝骨城手里换鸟骨，却从来没有听蓝骨人说过鸟骨的来源，如果不是那一处狩猎地点消失了，蓝骨人不可能将蓝鸟的消息告诉他们。
祁白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兽人所说的石谷巨人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他们对地震的代称。
蓝骨城所在的位置，应该在大地震附近，地震将一整座高山夷平，兽人们头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力量，自然便认为这是超自然的能力。
兽人们相信世界上有神明，除了被认为是创世神的兽神，还有一些各自信仰的神明，如银月信奉的狼神，苍犬人祭拜的祖神。
可蓝骨人却不能按常理，将这力量归于兽神或山神，那大山之上的蓝鸟到底是他们积累财富的重要猎物，如果认定那是神明降下的惩罚，以后他们不就不能继续狩猎蓝鸟了吗。
因此，一个可以摧毁山川的石谷巨人便应运而生。
祁白听得津津有味，别说，这故事就挺有意思，如果不是石谷巨人出现的时间和位置，恰好与几年前的大地震重合，他都差点信了。
毕竟是十年一次的大集会，即便数量不如从前，蓝骨带来的鸟骨也有近百兽皮袋，可饶是这么多昂贵的鸟骨，不过一个多小时便销售一空。
北洲虽然有赤鸟，祁白却是头一回见到蓝鸟鸟骨，也凑热闹买了一兽皮袋。
祁白算是见识到了城池的购买能力，这得亏有个万事通骆束在，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连个鸟骨的毛怕是都看不见。
反正已经出了门，祁白和狼泽索性在集市上继续逛了起来。
祁白走在前头，狼泽背着一个兽皮袋跟在后头，这兽皮袋里装着的是马菱刚刚送来的木花布和蜂蜜。
布在北荒的那种小型交易日上是许多部族买不起的奢侈品，不过到了圣山集市就可以拿来当做交易的货币使用了，任何城池收到这样的交易物品都满心欣喜。
由六十几座城池组成的圣山集市，确实让祁白大开眼界。
兽人部落平日最需要的兽皮、兽肉和盐，在圣山集市的摊位上几乎看不见，偶尔有摆出来的兽皮，也无一不是毛色与品质极佳。
像是比熊皮还要大的貂皮狐皮，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羊皮，几十米长的尾羽
没错，几十米长跟电线一样盘在一起的东西竟然是羽毛，还是一根羽毛，摆摊的兽人说这是他们那里独有的山禽，听描述有些像山凤，只是它们的体型更大还有长到不可思议的尾巴。
他们用这些羽毛装饰房屋，在他们那里，一个角兽人房子外的羽毛越长，就代表他的能力越强，一到求偶季那些兽人的房子便会被亚兽人堵满，不过这象征意义显然对其他部落的兽人不太管用，销量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好，此时摊位上还剩了许多。
祁白都不知道这些野兽是怎么长的，反正这些东西的价格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贵，看到好看的便统统换了过来。
那尾羽祁白更是直接换了五条，这花花绿绿的羽毛，羊罗最喜欢了，不过不能厚此薄彼，既然给羊罗买了，也顺便给其他几个祭司买上一条。
还是那句话，反正也不贵。
卖雪羊皮的摊位是一个小城池，看到祁白一口气买了许多兽皮，很是高兴地与祁白换了蜂蜜。
祁白发现他的蜂蜜比想象中的要受欢迎，说实在的，在看到集市上这些奇奇怪怪的货物之后，祁白还有些担心他的蜂蜜会滞销呢。
祁白不知道的是，在神殿统辖的城池中，蜂蜜不仅仅是一种甜食，更是一种药物，再加上蜂蜜不会腐坏的特性，许多城池都愿意将这种神药储存起来，多少他们都不嫌多。
除了这些，集市上还有许多新奇玩意，各种野兽獠牙，各种骨器，各种奇怪的植物果实，最离谱的是祁白居然在一个摊位上发现了咖啡豆。
当然兽人并不叫它咖啡豆，而是称它为苦豆，这苦豆准确来说也不是这小城池的货物，而是他们一个族人自己带来的零食，只不过觉得自家摊位太寒碜了，才将苦豆放在摊位上装点门面，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从来也没有被人问起过。
这些苦豆毫不意外地被祁白整个包了圆，而且在得知这个小部落是昂奇城的附属城池后，祁白更是直接找到象瑞，希望他能帮忙换一些苦豆。
象瑞答应得很是干脆，那苦豆昂奇城附近也有生长，只是这果子没有多少果肉，吃起来很是麻烦，除非特别喜欢苦豆的味道，否则很少有人采摘。
祁白和狼泽挨个摊位一家不落地逛下去，着实淘到不少好东西，尤其是许多兽人们没有放在心上的货物，祁白却能发现它们的大用处。
一直逛到集市后半段，两人才在密城的下属城池中找到了浥人族的摊位。
与其他城池的摊位不同，浥人族的摊位旁还放着几个大水盆，其中一个水盆中，几条黑不溜秋的大鱼正趴在里面。
似是听到有人靠近，一条黑黢黢的大鱼爬到盆边，瞪着小而圆的眼睛歪头看向祁白和狼泽。
祁白与大鱼对上眼，别说，这鱼他还真认识，这不是大鲵吗。
这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兽人挽着袖子从帐篷内走了出来，她的手指看起来比普通兽人更短，这当然不是真的短，而是在她的手指中间，长着像蹼一样的皮肤。
“我们只有一种货物，”女兽人指了指最外面的一个水盆，“就是那些鲛丝。”
随后用脚踢了踢有大鲵冒头的几个水盆：“这些是我们的族人，不是长得奇怪的鱼，不能吃，不卖。ＹＸＺＬ。”
看这熟练的架势，显然已经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了。
祁白：“”
祁白以为能织出鲛纱的兽人应该是美人鱼，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娃娃鱼。
祁白轻咳一声：“兽人和野兽我们能分辨出来，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在水中生活的兽人，有些好奇罢了。”
祁白挠挠头，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毕竟大鲵是两栖动物，人家水里陆地都能生存。
女兽人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祁白蹲下身，凑到水盆前：“你说这是鲛丝，鲛纱便是用这个制成的吗？”
“没错，”女兽人见祁白识货，也蹲了下来，“浥人的鲛丝不仅可以制作鲛纱，也可以直接缠在一起做成丝绳。”
她随手捞起一撮鲛丝，用手向两侧使劲扯了扯：“它们不怕水，不怕火，还十分结实，是世间最柔韧的线。”
第349章
祁白接过鲛丝, 鲛丝摸起来冰凉丝滑带着一点弹性，除了截断的地方找不到其他接口，看起来不像是如木花线那样被纺出来的, 倒有些像是什么动物吐出的丝。
祁白对这鲛丝很是满意, 瞅瞅四周没有人，低头小声问道：“你这里真的没有鲛纱？”那语气跟对暗号似的。
可惜祁白这暗号没能对上，女兽人反而警惕地看了祁白一眼, 将鲛丝抢了回去：“都说了没有, 我不卖给你们了。”
“别误会，”祁白打开狼泽的兽皮袋, 露出里面的整卷布料, “我们的城池也会织布, 你看, 这是我们织出来的布，我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想见识一下其他城池的布是什么样子的。”
女兽人见到布, 准备离开的脚步一下子改变了方向, 一张脸凑到了兽皮袋前, 瞪大眼睛似是想要将木花布彻底看透。
她用指尖小心触碰布料表面, 或许是因为常年与精细布料打交道，她的手指不像其他兽人那般粗糙干裂, 就连手指间的薄蹼都像是能透过光。
“好看，真好看，”女兽人赞道, “你们就是传言中可以做布的黑耀之城？”
她早就听说了这在大城池格外流行的布, 今天终于得见, 虽然这布料的丝线没有浥人的好, 可细密程度却比他们的纱一点都不差。
祁白点头说道：“没错，我们正是黑耀之城，我们想要换一些鲛丝，如果能亲眼看一下鲛纱的样子就更好了。”
或许是因为大家同为手艺人，在得知祁白和狼泽的身份后，女兽人的态度瞬间转变，她回头冲帐篷喊道：“温！”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闻言跑了出来，见到摊位上有外人才放缓脚步。
女兽人吩咐道：“你在外面看一会儿摊位，有人过来了就到帐篷内喊我。”
鲵温歪了歪头，显然不太明白他们这个摊位有什么需要看守的，但因为是族长鲵漓的命令，还是听话地搬来一块木头，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鲵漓带着祁白和狼泽进入了摊位后的帐篷中。
浥人族的帐篷用的是巨大的鱼皮，墙上挂着不少用鱼骨制成的纺织工具。
“别怪我要赶你们走，浥人族纺出来的鲛纱全部都要进贡给神殿，连我们自己的族人都不能使用，私下交换鲛纱的罪责我们一族承担不起。”
鲵漓从一个兽皮包中小心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布料：“不过我可以让你们看一看还没有完成的鲛纱。”
祁白双手接过，饶是已经见过现代的各种布料，祁白仍是被鲛纱惊艳到了。
祁白用手轻轻捻了捻，浥人族织出来的鲛纱，并没有经纬线，而是有些像细腻的网纱，不知经过了什么特殊处理，鲛纱入手如细沙般柔软，表面竟可以随着光线的改变折射出不同的光泽，仔细看去竟有暗纹如流水浮动。
这还只是小小一块，完成之后的华美可想而知，简直不像是这个时代会产出的东西。
祁白爱不释手地说道：“果然名不虚传。”祁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用它们织出来的布料会是什么样子了。
“你刚刚说，神殿不允许你们向外交易鲛纱，那对鲛丝有什么限制吗？”
鲵漓摆手：“那倒没什么，这鲛纱只有我们浥人族能织出来，其他部族就算有鲛丝也没有用，所以神殿并不制止我们交换鲛丝。”
祁白眼睛亮晶晶：“那你们现在还有多少鲛丝，我们全要了，你们想要什么物资，就算黑耀没有，我也能想办法给你弄到。”
没想到鲵漓没有要别的，而是有些兴奋地说道：“用你们黑耀的布交易就行。”
鲵漓显然是想买木花布回去研究，不过木花布的结构很简单，祁白拿出来卖就没想着隐瞒制作方法，反正没有材料和织布机，只靠人力任何一个部族都没办法与黑耀竞争。
鲵漓想要，祁白也乐得交换。
“对了，”鲵漓伸出一根手指，“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祁白直觉这才是鲵漓将他们喊道帐篷中来的原因。
鲵漓指着兽皮袋中的布匹说道：“我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做成的布，但用鲛丝制成的布料，一年最多只能卖出两个。”
马菱送来的都是整卷布，黑耀的一卷布大概有二十米，鲵漓的意思是黑耀一年只能卖出四十米鲛丝制成的纱，这未免也太少了一点。
祁白稍一琢磨，逐渐品出了一点意思：“你们每次大朝会交上去的鲛纱”
鲵漓将那一小块巴掌大的鲛纱放在眼前：“浥人族的兽人们从可以开始走路，便学习制作鲛纱，曾经的我们用鲛纱装扮自己，每年求偶日无数穿着鲛纱的角兽人和亚兽人在水中嬉戏，然而这样的场景，如今再也见不到了，我们织出的所有鲛纱都必须交给神殿。”
“无法穿着漂亮的衣服算不上什么，”鲵漓收回手，“可神殿要求的鲛纱一次比一次多，许多族人为了制纱甚至熬瞎了眼睛。”
虽然只是机械的重复劳动，但纯手工将与头发丝差不多细的鲛丝制成纱，需要耗费的心神是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接下来的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正如祁白猜测，浥人族鲛纱的产出量少，不仅仅因为它们制作困难，更是浥人族刻意为之。
鲵漓道：“你们是第一年参加大朝会的城池，一定比我们更清楚神殿的贪婪。”
神殿的“贪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然而真正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兽人，却寥寥无几。
参加祈神大朝会，听起来像是至高的恩赐，可只要细想便会发现，这恩赐不是平白得来的。
就拿落日之城来说，他们为何会落到需要墟山部落的帮助，就是因为被要求参与大朝会的他们，要向中央神殿供奉一份丰厚的兽神祭品。
这些祭品不是拿来走走过场，但凡进入兽神之城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再拿回去。
若只是这一份祭品就罢了。
别忘了，这些下城和中城之上，还有依附的城池，那些城池也需要供奉祭品，他们拿不出来的，便只能一层层向下继续盘剥。
如此一来，小城池们往常年需要上缴的物资一分都不能少，还要额外再凑出一份更多的祭品，如落日之城这样没有底蕴又被劫掠过的，可不就会被掏空家底。
就连寂和昭都在忧虑未来几年的生计，要知道崧芜之城可是直接挂在中央神殿神司的名下，他们被搜刮的物资本就比别人少了许多。
所以说，别看集市上的兽人每天大口吃肉，这里面真正如昂奇城那般富有的城池怕是没有几个。
然而可悲的是，在神殿统治下的许多兽人已经愚忠到了愚昧。
对于集市上的绝大多数城池来说，能够供养神殿，是他们的责任和荣耀，而兽神之城允许他们瞻仰圣城山，允许他们通过中央神殿向兽神献上祭品，更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哪怕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正因如此，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理智，看到神殿打着信仰名义之下的真实，浥人族的清醒才更加令人敬佩。
“浥人现在面临的，你们也逃不过。”鲵漓挑了挑眉头，“不如我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反正再多的鲛纱，也不可能从神殿那里获得更多物资。”
有些话用来搪塞神殿还行，面对同样拥有织布技艺的黑耀显然就行不通了，鲵漓索性不装了，决定直接与黑耀商量好出货的数量。
黑耀不是神殿的城池，自然不需要向神殿上缴物资，不过对于鲵漓的提议，祁白还是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浥人族如果拒绝将鲛丝卖给黑耀，他们就不需要担心这些，而浥人既然与黑耀坦诚相对，黑耀自然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
毕竟黑耀织布用的是织布机，而且做的还是最简单的平纹，他们要是铆足了劲制作，浥人族的兽人就算没日没夜地工作，也绝对无法赶上。
再说了，只交易来的这些鲛丝，黑耀内部使用还尚且不够呢，祁白可没打算将它们向外出售。
双方达成交易，祁白成功买下浥人族剩下的所有鲛丝，还顺便买到了一种浥人族特有的鲄鱼脂，也就是浥人族用来保护手指的药膏。
这鲄鱼虽然被叫做鱼，但听描述应该是一种长得像河蚌的东西，鱼脂中并没有鱼腥味，质地十分清爽。
祁白觉得最惊喜的，便是这鱼脂对皲裂伤和冻疮也十分有效，以后他再也不需要往脸上涂猪油预防冻伤了。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祁白回来之后便开始研究自家的摊位。
之前那个卖苦豆的摊位给了祁白灵感，他们带来的货物虽然不多，但是他们手里的样品多啊。
将族人们随身带着的东西挑选出来，放在摊位上做展示样品，其他城池的兽人可以根据样品来订货。
听到黑耀这新奇的买卖方式，不少兽人都跑过来瞧热闹，摊位前每天都人来人往，虽然看的多买的少，不过这广告算是成功打了出去，以后他们再想要这些东西，自然就会想起黑耀。
这些天下来，最高兴的就要数骆束和虎燎，一些清池和崧芜商路途径的城池，这几天都通过黑耀的摊位跟他们直接订货，这些单子跑完，他们绝对能赚不少。
“狐宵！刚刚那人说的，你都记好了吗，快让我瞅瞅！”
狐宵白了骆束一眼：“记没记好又怎么样，说得好像给你看了你就能看懂似的。”说完，把本子重重一合，转头往营地里面去了。
“那你可得帮我保存好，”骆束没皮没脸地追了几步，“我下次去黑耀的时候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带好多契城的好东西！”
骆束原本都没指望狐宵能理他，狐宵愿意帮忙，骆束就已经十分惊喜了，至于态度什么的，压根就不重要。
昭奇怪地看了寂一眼：“怎么了？”
寂望着狐宵的背影，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摇头说道：“没什么。”
骆束看到不远处的两人，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们来找豹白和狼泽？”
见两人点头，骆束道：“那跟我来吧，他们两个现在在清池营地。”
清池主帐内。
“这正是圣山丹木的果实，”瑕夫人将骨盒递还两人，“我还是大祭司弟子的时候，吃过一枚被寒冰封住的丹木果。它们很是娇贵，没有合适的容器很快就会坏掉，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吃掉的好。”
“不过，”瑕夫人柔声说道，“你们要是有顾虑，可以把这果子交换给我，我的伴侣和幼崽还没吃过呢。”
祁白笑嘻嘻地将骨盒收好：“大神司说这些天正是果子成熟的时候，您想要丹木果，尽管去跟大神司要，他老人家还能不给您吗，这两个还是留给我们吧。”
瑕夫人掩嘴笑了笑，她当然不可能跟祁白和狼泽抢东西，这话不过就是逗逗这孩子罢了。
祁白倒是对神殿的储物手段有些好奇。
丹木百年结一次果，瑕夫人年轻的时候，那果子至少存放六七十年了吧？
那果子真的能吃吗？反正祁白不想尝试，他还是吃新鲜的吧。
三人正说着话，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祁白和狼泽走出帐篷，便看到一列穿着银袍骨冠的神殿护卫，为首的正是他们之前遇见的砣队长。
“黑耀与清池的城主和祭司。”
砣也认出了他们，他的目光在祁白和狼泽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后才高声说道：“圣山之上已经为众位准备好了休息的房屋，请在黄昏之前登上圣山，以免延误了星辰圣宴。”
这个砣队长依旧是一副高傲的态度，只是简单宣布完，甚至没有多做解释就带人离开了。
寂和昭便是这个时候跟着骆束来到了清池领地。
骆束不解地问道：“星辰圣宴是什么？”
寂说道：“所有城池都已经到达，星辰圣宴是神殿招待各城池的宴会，星辰圣宴的第二天，便是祈神大朝会。”
骆束动了动脖子：“都来了好几天了，祈神大朝会终于要举行了。”
骆覆拍了骆束后脑勺一下：“又没你什么事，你留在营地内好好看家。”
骆束皱眉：“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当兽神之城是什么地方，没听到刚刚的使者是怎么说的吗？只有一城城主和祭司能够进入圣城山，你是什么身份就想参加祈神大朝会。”
准确来说，各城只能派队伍中身份最高的两个人过去，黑耀与清池的城主与祭司都到了这里，出席的自然就是他们。
其实往常年各城负责人都可以额外带上两个人，这两个人通常是下一任城主和祭司的人选，带上他们为的是让这些人提前接触大朝会的事宜。不过今年是第一次举办这样大规模的大朝会，其他名额才被取消了。
骆束切了一声，兽神之城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没去过。
寂和昭并不知道祁白和狼泽已经进入过神殿，甚至见过大神司，只当他们与自己一样，第一次来兽神之城，便想着与他们结伴同行。
祁白自然不会拒绝，正好骆覆和瑕夫人也在，三城便决定即刻出发。
豹奚提前已经将祈神大朝会的流程告知了祁白和狼泽，营地内早就做好了安排，又有马菱照看营地，两人没什么可担心的。
祁白和狼泽只是回去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便朝着圣城山的方向而去。
这时大部分人也都得到了消息，几人半路上碰到了不少熟人。
象瑞一脸期待地望向半山腰：“星辰圣宴有世间最美味”
想到黑耀招待他的食物，象瑞放弃了继续夸赞食物，而是回忆起另一件事，整个人飘飘然地说道：“星辰圣宴有大陆上最美丽的兽人，只是看他们一眼，就能忘掉一切忧愁。”
“我第一次来到圣城山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们这个年纪，相信我，你们见到了他们，一定会被迷住的。”
象瑞的手从捧着圆润的肚子，慢慢向上变成了捧少女心，不过这本该让年轻人向往的风花雪月，得到的却是一阵沉默，而且象瑞的脖子还一阵凉飕飕，不对啊，圣城山四季如春，怎么会冷？
象瑞转过头，就看到狼泽寂和骆覆三人危险的眼神，以及他们身侧的亚兽人。
至今没有固定伴侣的象瑞：“”
我就多余长这张嘴。
第350章
所有人的住处, 都被安排在了兽神之城的第五层。
通过第五层城门护卫的检查，一直待在集市上的众人，终于见到了神殿护卫之外的兽人。
几个穿着米色长袍的高挑亚兽人, 优雅地为众人指引道路, 他们所过之处，似还有暗香飘过。
白皙的面容，纤细的脖颈, 脆弱得像是能被轻轻折断的手腕, 这样外表柔弱的亚兽人，放在兽人大陆的任何一个部落中, 怕是会被所有人嫌弃, 毕竟兽人们向来是以强壮为美。
然而当他们出现在神殿, 当他们穿梭在精致的房屋与花丛之中时, 一切却都变得合理起来，就像是他们本就该一尘不染, 本就该无忧无虑。
几个城池来的亚兽人悄悄拽拽衣服, 要知道所有人上山之前, 都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好的兽皮衣, 没想到在这些侍从面前, 还是会显得这样粗陋，早知这样, 他们也应该咬咬牙，到黑耀那里买上一些木花布，做一身体面的衣服。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祁白和狼泽了。
这两人的装扮虽然与大家相差不多, 可一个冷漠一个从容, 混在略显局促的兽人队伍中, 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尤其是祁白, 那架势跟来旅游似的，见到好奇的东西还会向带队的侍从小姐姐询问。
侍从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外城兽人，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但对祁白的提问都慢声细语地一一解释了。
祁白和狼泽上一次来兽神之城，在豹奚的带领下绕着外圈的山路直接登上了第一层，而且去的还是大神司的花园，所以严格意义来说，现在才是祁白头一回近距离看到神殿中的建筑。
第五层房屋的样式与祁白在石阶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房屋比祁白预计的要更矮一些。
说是矮，其实就是更接近蓝星上的建筑高度，在这里基本上看不到如黑耀可以进出兽形的房屋，就连外部连通的走廊也只能供人形通过。
想来也是，山上的土地面积太小，第五层的人数又这样多，房屋自然就不能像其他城池那样大。
祁白几人被分到了一个有三个房间的小院子。
院子中心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池水，这样的池子在兽神之城中有许多，看起来有些像温泉，不过这里的温泉也是神圣的泉水，供起来都尚嫌不够，祁白想要泡温泉的想法注定要落空。
房间内有简单的家具，被收拾得很干净。
山上终年气候宜人，房间里的窗户修得很是宽敞，抬眼便能看到院外的场景。
他们的房子在内侧，从这里看不到山外的白雪皑皑，只有氤氲水汽和葱茏草木，景色确实不错。
祁白趴在窗台上，拨弄着墙外垂下来的藤蔓：“要是神殿不闹什么幺蛾子，每十年过来旅游一次，好像也不错。”
狼泽对这景色并没有什么兴趣，对他来说，这里还不如黑耀的石楼自在，不过既然自家伴侣喜欢
狼泽点头：“我们以后再来。”
至于神殿会不会欢迎他们，那就不在狼泽的考虑范围内了，他有无数办法让兽神之城开门。
暖风吹在脸上，祁白靠在窗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再次听到声响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祁白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问道：“宴会开始了吗？”
狼泽从屋外走进来：“那宴会没什么意思，你再睡一会儿。”
趁着祁白睡觉的时间，狼泽把周围的环境摸了一个遍，自然也弄清了宴会那边的情况。
祁白摸了摸肚子，睡了一觉，肚子有些饿了：“不睡了，咱们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既然是宴会，应该会有食物，反正他们吃了丹木果，不需要像在万骨之城时那么小心了，神殿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星辰圣宴的地点同样在第五层，只不过在山体外侧被星光笼罩的庭院之中。
还未见到庭院全貌，祁白便听到潺潺流水声，还有与之相和的柔美乐声。
转过一道影壁，他才算知道这宴会为什么叫星辰圣宴。
只见十几个穿着鲛纱的兽人，端坐在瀑布边的古树树荫之下。
他们有人抚琴，有人吹笛，轻柔的鲛纱随风摆动，配上他们姣美的容貌，美得如同一副工笔画卷。
然而这都不是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最让人震惊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长发之上无数光点浮动闪烁，正如远处天幕之中的繁星。
“呼~”
就在这时，一排蝴蝶姿态优雅地从庭院上空掠过。
他们身上泛起粼粼萤光，每一次翅膀的扇动，都有光点从半空落下，仿佛洒下一片浩瀚星海。
祁白伸手，想要接住坠落的光点，然而这些光点还在半空中便消失不见，当真如星辰一样，看得见却摸不着。
“他们是星蝶族。”
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祁白身旁。
“蝶族”祁白喃喃道，“我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蝶族，他们可真美。”
“星蝶三十年化茧成蝶，然而他们的美丽却只能维持一年，祈神大朝会十年一次，你们永远无法见他们第二面。”
“美是最无用的东西，”迦看向庭院中的兽人，“他们从出生便被圈养起来，没人记得他们从前的模样，只有成蝶之后才会被人像玩物一样观赏亵玩。”
端着陶壶的星蝶侍从在人群中穿梭，他们脸上带着没有感情的笑容，为宾客倒上神殿酿制的浊酒。
一杯接着一杯，从未喝过酒的兽人喝得晕晕乎乎，对着星蝶侍从便是一阵傻乐。
“你现在还觉得他们美吗？可惜在我眼中他们比奴隶还要不如。”
祁白伸出去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适地说道：“兽神之城果然与我们这些小城池不一样。”
面对祁白冷下来的态度，迦神情不变。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了解星蝶族吗？”他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因为我的母亲正是星蝶人。”
祁白回头望向迦，就连狼泽都多看了他一眼。
“不用担心，我继承了父亲的兽形，不会化茧也不会那么快死去。”
狼泽道：“你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所有人都认为星蝶的幼崽不能成为神殿神职，大神司仁慈，从不计较这些，我才能成为那个例外，然而大神司的光辉总有照不到的角落，想要不被人欺凌还是得自己强大起来。”
迦看向狼泽：“你说对吗，狼泽城主？”
院内依旧觥筹交错，各城兽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其中有不少祁白眼生的面孔，今天的宴会并没有神司出席，那些人应该就是各个神司派来的神使。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宴会，分明是被所有人搭起来的唱台。
庭院这一角落的气氛陡然有些微妙。
迦的话算是挑明了神殿现在的局势，大神司维持出的和平已经岌岌可危，所有人都被迫要选择自己的阵营。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狼泽从未刻意隐瞒他的奴隶身份，他也并不逃避这个事实，妄图用这个来让他站队是行不通的。
祁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说道：“我这几天在集市上，听到了不少城池遇到的难事。”
祁白随手拿起一个沾着水的果子，在寒冰笼罩的大地之上，如今只有兽神之城才能吃到这样新鲜的水果了。
这里不仅有果子，放眼望去，各色菜蔬兽肉如小山般堆在长桌上，数量远远超过了参加宴会兽人的食量。他们所在的用来举办宴会的庭院，更是被一座巨大的镂空鸟骨花墙所围绕。
要知道就在他们目光所及的雪原边上，鸟骨还是一件极为昂贵的货物，而到了兽神之城，鸟骨竟然仅仅被作为装饰的墙面。
这样的奢靡，这样的盛世繁华，让人简直无法想象，就在神殿的统辖之下，同一时间竟有无数惨剧正在发生。
“地震、干旱还有我们北洲也在面临的严寒，许多部族被迫离开自己的领地，还有许多兽人悄然死去，迦神使，您可知晓这些？”
迦神使点头。
“您觉得神殿该如何治理这些天灾？”
迦思索片刻：“据说先灵在时，能预知到大地的变化，自他们消失之后，再没有兽人有这样的能力。这些不是兽人可以抵挡的力量，即便神殿也无法阻挡它们的发生。”
祁白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脑门怎么突然一热，居然指望一个神殿神使说出一点什么，事实证明他果然想太多了。
他对迦笑了笑说道：“神使说得对，看来我们还是得自己再想想办法。”
“迦，怎么样？他们同意了吗？”
待祁白和狼泽离开，毗神使便迫不及待地过来询问。
迦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两人的背影似有所思。
被迦解释过后，再次看向美轮美奂的星辰圣宴，祁白已经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他和狼泽绕着放置食物的长桌转了一圈，借着夜色往兽皮袋里装食物，准备拿回住处去吃。
瑕夫人看到两人的小动作，不禁轻笑出声，星辰圣宴办了几百年，这怕还是头一回有人将食物打包带走。
祁白冲瑕夫人眨眨眼：您可得替我们保密啊。
瑕夫人轻轻摆手，笑着与几个往祁白和狼泽方向看的兽人交谈起来。
瑕夫人今晚穿着的，是用祁白送她的淡紫色布料制成的长袍。
要知道兽人大陆上几乎找不到紫色皮毛的野兽，其他可以获得的布料更是只有本色，由此可知，当瑕夫人出现在宴会上时造成了多大的轰动。
搭配上她颈间和发丝间佩戴的莹润泠珠，让她成为了整场宴会中，唯一一个能让星蝶兽人黯然半分的存在。
当然也幸亏瑕夫人的身份高贵，这身衣服换成任何一个下城兽人穿着，怕是都会适得其反。
有瑕夫人帮忙打掩护，祁白和狼泽装好食物，又顺手揣上一壶浊酒，才悄悄溜出了宴会厅。
在离开宴会厅之前，祁白注意到了同样鬼鬼祟祟的象瑞。
象瑞伸手拦住一名侍从打扮的星蝶兽人。
星蝶兽人抿着嘴，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象瑞脸有些红，连忙移开目光，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名叫娑的亚兽人”
两人后面的话祁白没有听到，不过想到星蝶兽人的寿命
祁白偷偷叹了一口气，不管象瑞想要寻找的是谁，注定永远都找不到了。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