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三天后。
薄雾笼罩着的山林间, 一队兽人正在收拾战场。
“嘁,就这些人还叫什么巫子护卫呢,”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角兽人战士, 一边扛起一具尸体一边嘚瑟道, “我看他们还没有前几天的噬金兽人厉害!”
年轻角兽人的话,让周围的兽人都笑出了声。
有人附和道:“是啊,他们也太不经打了, 咱们都还没有使出全力, 他们就连自己的巫子都不管了,一个劲儿往林子里面跑, 真没用啊!”
大家有说有笑, 显然刚刚结束的一场战役, 并没有耗尽他们的力气。
“瞎胡说什么呢!”狼战从身后走过来, 朝着年轻角兽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我们的战士人数比他们多, 你们打赢这样的仗, 还觉得挺骄傲的是吗?”
年轻兽人背对着狼战朝同伴们做了一个鬼脸, 狼战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快点把这些尸体都扔到山谷里, 临时营地内的食物都已经煮上了, 你们还想不想吃食物了!”
兽人们一听到食物,个个都是两眼放光, 他们这几天一直赶路,路上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早就饿得不行了。
“快快快!这是最后一趟了, 送完我们就回营地吃饭!”
“这群兽人打架不行, 食物倒是带得真多啊, 我刚刚看了几眼, 那食物比噬金营地里还要多呢,”一个浑身肌肉的兽人边说边咽着口水,“大部分都是肉!”
冬天已经过半,大家现在都是紧巴着过日子,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那么多肉了。
一行人迅速扔掉尸体,才一靠近设在林间的临时营地,便闻到了浓浓的烤肉香味。
众人瞬间撒开腿,嘴里嗷嗷叫唤着朝着火堆旁跑去。
“快,分我一块!”“别抢,那一块还没熟呢!”
狼战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食物,而是径直走进了营地正中间的大帐。
之前的一场战斗,银月与圣羚战士不仅成功剿灭了敌人,同时还占领了这一片临时营地。
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熏巫子死在了混乱之中。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两族战士,熏巫子的护卫根本没有护主之心,面对猛冲而来的兽人军队,立刻便乱了阵型。
没有人保护的熏巫子,只得变成兽形试图逃出去,可惜他一个亚兽人兽形太小,等祁白和狼泽发现他的时候,熏巫子已经死在了踩踏之中,整个人的身体都像是破了几个大洞。
此时狼战进入的,便是熏巫子的大帐。
这帐篷内地毯火盆一应俱全,显然出门在外的熏巫子一点都没有亏待自己。
祁白和羚娉正在规整兽皮斗篷,这可都是好东西,穿上它们,至少能够在短时间内忽悠住那些血骨战士,至于这些斗篷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对于没有这些忌讳的兽人们来说,完全算不上问题。
大帐门口的兽皮帘被掀开,狼泽阔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狼战、狼晟和羚塔。
祁白和羚娉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刚刚进屋的四人迎了过去。
狼泽和狼晟两人身上披着兽皮斗篷,一进帐篷,狼泽就将斗篷脱掉,他看向羚塔:“怎么样?”
除了留下狼战清理战场,狼泽他们又兵分两路,羚塔带着几个圣羚战士巡视营地周围,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
而狼泽和狼晟两人则前往了通向万骨之城的必经之路,这也是两人会换上万骨斗篷的原因,一旦他们遇到了使团的人,这一身服装就是最好的遮掩。
羚塔率先回道:“我们刚刚顺着营地绕了几圈,从周围的痕迹来看,他们在这里至少待了六天。”
按照熏巫子他们出发的时间来计算,差不多可以推断出来,他们离开万骨之城后,就一直驻扎在这里,根本没有去完成那巡逻的任务。
狼晟道:“旁边的道路上没有被动过,使团应该还没有到达这里。”
想来也是,熏巫子特意将队伍驻扎在这里,应该就是要在使团没有进入万骨之前,事先与使团的人搭上关系。
要是使团已经经过,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傻等在这里。
这情况与狼泽看到的情况基本一致,狼泽看向羚娉和羚塔:“之前与你们说的两处目标,都已经成功攻打了下来,你们可以趁使团没来,带上这里的物资返回莽荒。”
狼泽坐在熏巫子的凳子上,一手抵住下巴,明明身处的位置比他们都要矮上一些,但羚娉却感受到了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与羚塔对视一眼,之前的两场战役,是狼战在圣羚部落时与族长提及的,按理说,圣羚部落完成了约定,又消灭了圣羚参与了战斗的痕迹,圣羚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可尝到甜头的羚娉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万骨的护卫队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弱,我们可以继续寻找一些落单的小队。”
祁白摇头说道:“上城的使团马上就要到了,万骨之城的人正在收紧城内防守,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护卫队出城。”
事实上,如果不是莱巫子为了支开熏巫子,独吞兽人们的入城食物,在距离城池这样近的地方巡逻,根本用不上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羚塔问道:“那你们还要留在这里?”
银月战士当然不会留在这里,狼泽道:“万骨附近,有一处隐秘的山洞,我会带着战士们转移到那里。”
羚塔皱了皱眉头,这些天他们与银月一族一起战斗,他多少看出来狼泽他们很关注那个使团的到来。
别的不说,单是狼泽亲自去主路上探查这一点,就足够展现他们的重视了。
可他不明白,既然那个使团那么重要,狼泽他们为什么又要提前离开。
“万骨之城马上就要变天了,银月战士会做好随时攻入万骨的准备。”
狼泽神情自若,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除了祁白之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们打算”羚娉有些控制不住的结巴,“这这怎么可能?”
万骨之城到底是一座中城,只凭借银月一族的这些人,怎么可能打得赢,别的不说,光是那高耸的城墙,他们就无法接近。
狼泽看着惊疑不定的羚娉和羚塔:“过多的消息我无法告诉你们,但你们可以相信,银月的盟友绝对不止圣羚一个,所以我希望圣羚,莽荒的守护者,能够加入这一场战斗中来。”
羚娉向羚塔身旁退了一步。
狼泽这样的提议,如果放在几天之前,即便是主战的羚娉,也一定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万骨之城有超过一万个兽人,圣羚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可现在他们却无法立刻说出反驳的话来。
这两场战役的胜利,尤其是与困住圣羚部落两年的噬金兽人的战斗,让羚娉和羚塔清晰地意识到狼泽以及银月一族的战斗力。
狼泽现在绝对不是说大话,他既然开口了,那么他就是真的有把握能攻入万骨之城。
羚娉突然明白过来:“消灭噬金和熏巫子的营地,你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切断万骨之城的援军,你们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所有打算。”
“没错,”狼泽道,“一旦城中发生危险,玛纳山脉下的噬金兽人,将会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
一个全盛噬金战士消耗生命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甚至可以匹敌一个一级战士,只有提前将这一支部队解决掉,他们才不需要担心腹背受敌
至于熏巫子的护卫队,可以看作是万骨之城六分之一的护卫力量,将他们截杀在万骨之外,也可以大大削弱万骨的防守能力。
这两个破绽,是万骨之城主动卖出来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放过。
羚娉的拳头握了又松:“我们需要想一想。”
几人离开后,帐篷内外很快便都安静了下来。
奔袭了几天的战士们,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又有了温暖的帐篷,大家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营地内一片安静,只有在值守战士旁燃烧着的火堆发出噼啪响声。
祁白站在帐篷中,望着寂静一片的营地出神。
狼泽走到他身边,看向祁白出神的方向:“又在想寂说的话?”
祁白转过头,一头扎进了伴侣怀中,他用头顶磨蹭着狼泽的下巴,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觉得他可信吗?”
面对伴侣黏黏糊糊的撒娇,狼泽的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了扬:“即便没有恶骨族,还会有恶虎恶狮恶熊族,只要锢金在玛纳山脉存在一天,那些有贪念的人,就不会轻易放弃。”
“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万骨,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守住玛纳山脉,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寂。”
更重要的是,到那时,黑耀将会有一个身处南方的盟友,他们能通过寂获取兽神之城和上城的消息,甚至可以与寂发展交易往来。
这些都是对黑耀十分重要的资源,要实现这一切,虎寂就是关键。
祁白歪头说道:“可我们不了解炽虎部落的人,你说他们会听从寂的召唤吗?”
“如果寂无法完成他的承诺,我们的队伍就不会入城,不用担心。”
祁白拍拍脸颊,打起精神道:“这倒也是。”
到时候他和狼泽在城中,如果情况真的不妙,他们大不了就自己想办法脱身,不让银月和圣羚的其他兽人掺和进来。
第二天一早,整支队伍拔营离开。
羚娉和羚塔依旧没有给祁白和狼泽准确的答复,可他们也没有马上返程,而是跟随着银月族人一起离开,藏身在了大山之中。
第292章
将狼战留在山中待命, 祁白和狼泽则重新潜入了万骨之城。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再一次见到昭巫子,并且还是在他们与寂约定的地点。
昭巫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侧还站着一个角兽人。
这角兽人身材高大, 一头毛寸短发干净利落,锐利的眉眼落在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与一旁容貌艳丽的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昭转过头, 笑盈盈地看着身边的兽人:“这两位看起来像是不太欢迎我呢。”
只见那角兽人抬手擦了擦头顶的毛寸, 道:“差点忘记,我这个样子, 你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声音, 赫然是寂。
祁白有些好奇地多打量了寂几眼, 他还以为寂至少有三四十岁, 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年轻,不过就是二十左右的样子。
狼泽道:“看来你已经解决了身份问题。”
“这位岩丘城来的使者, 暂住由我负责招待, 我们万骨之城的斗兽场很是有趣, 今天我才带着使者来到这里的。”
昭对寂的身份显然十分满意, 他抬起手, 有些夸张地对寂行了一礼,随后又看向祁白和狼泽:“你们是寂使者的什么人?”
昭主动揽下招待寂的事宜, 也是为了方便他们行动,毕竟岩丘城的队伍人数是固定的,突然多出来两个人, 难免会被人发现。
寂显然没有昭的戏瘾那么大, 他解释道:“岩丘城是万骨北面的一座下城, 炽虎一族生活在岩丘城外, 两个城池每年都会进行交易,这一次,我们便是借了岩丘城的名义。”
炽虎的这一支如今虽然落魄到需要依附一个下城生活,但他们到底是兽神之城七大家族之一,无论是岩丘还是万骨,都要卖他们这个面子,这也是寂能向祁白和狼泽保证他能获得宴会资格的原因。
“现在我们只要等使团到来,”寂说道,“在他们的迎接宴会上,我可以带两个仆从进入大巫殿。”
只要能进入大巫殿,后面的一切就好说了,祁白和狼泽都没有异议。
四人顺利碰了头,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一下。
昭带着三人从石阶上登入一个山洞状的看台。
看台中的四个火盆正燃烧着,其中一个火盆上还放着煮沸的石锅,昭显然已经事先安排过了。
万骨所处的南方,室外比黑耀要暖和一些,不过即便这样,现在的温度约莫着也有零下二十度。
可即便这样,斗兽场内气氛依旧高涨,不少站在底层看台上的兽人正在奋力嘶吼。
他们呼出的热气打在头发和眉毛上,不断融化和结冰,但他们似乎不仅不觉得冷,反而很享受这种寒冷,不少人甚至脱下了身上的兽皮衣,光着膀子挥舞着手臂。
祁白懒得去看这些群魔乱舞的样子,对斗兽场中正在进行的战斗更是不感兴趣。
他将手放在一旁的火堆上,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能离开,祁白便闲聊似的问道:“这里之前的冬天也这么寒冷吗?”
寂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从前的崧芜从未这样寒冷过,真正冷下来,大概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
寂口中说的崧芜,便是如今万骨之城所在的位置。
祁白虽然不知道兽人大陆的全貌,但如果按照现有的地理位置来推断,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有些像蓝星上的北半球。
崧芜虽然不是大陆的最南方,可身处大陆腹地,拥有更温暖适宜生存的温度,即便是在冬天,兽人们偶尔也能在山林中寻找到一些可以吃的果子。
骤降的气温,对崧芜本地生长的不耐寒植物,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成片成片的植物被冻死,即便到了第二年春天,即便这里并没有经历严重的干旱,大地也依旧很难缓过劲来,可以说,这里的情况要比本就寒冷的北方要严重许多。
当然了,此时的兽人们或许能感知到温度的变化,但是能将这些变化与植物的存活联系到一起的,依旧还是少数。
说到这里,寂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来的地方,冬天也变冷了吗?”
祁白点点头:“不仅是我们的家乡,其他地方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严寒,如果崧芜也是这样的话,这一场寒冷,应该波及到了整个兽人大陆。而且冬天还有越来越长的征兆,我觉得这样的寒冷,应该还会持续许多年。”
寂站起身,他走到看台边缘,望着远方只剩下枝干的树林,又低头看着亢奋的人群,神情有些沉重:“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崧芜以后的冬天,怕是要更难熬,不知道有多少兽人会被冻死饿死。”
昭侧身撑着脸颊,一手端着热乎的肉汤,轻蔑地瞥了一眼台下的人,道:“崧芜的冬天变成什么样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管其他人的死活做什么?”
“他们的死活当然与我们有关。”寂转过身,不认同地说道,“炽虎族人既然选择了跟随我,我就要对他们的生存负责,你的身后同样有那么多追随你的人,还有城中那些被压迫的兽人,你要是真的成为了这座城池的大巫,难道你就不管他们了?”
昭愣了一下,定定看了寂一会儿,才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你想要做好人还不简单。”
“大巫殿、神使殿、城主殿甚至是那些巫子的家中,有数不尽的食物和兽皮,等你拿到了这些,如果你还舍得,尽管将这些食物送给他们,别说一个冬天,就是两个三个冬天,他们也不会饿死。”
昭的话并没有让寂放松下来,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向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一座城池的生计。
他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那些人搜刮来的食物,或许可以缓上一时片刻,可却解决不了他们的困境。
祁白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有些佩服起狼泽看人的眼光。
寂虽然年轻经验不足,可他确实有一颗做领袖的潜质,只是很多时候,只有信念是不够的,如何实现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因为这一番谈话,昭和寂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山洞在昭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昭听完之后,便跟众人打了一声招呼,将隼留了下来,自己提前离开了。
三人对斗兽场内的战斗都不感兴趣,趁着第一场战斗结束,他们便起身返回了城内。
隼在前面带路,很快他们就到达了一间石头房屋前。
隼对祁白和狼泽小声说道:“这也是巫子大人的房子,炽虎来的使者都暂住在这里,这里的护卫和奴隶都是我们的人,他们什么都不会看也不会说,你们可以放心。”
这栋房子与昭巫子的家有些不一样,从外面看是连成一排的石头房屋,只有走进去之后才会发现,这些房间彼此之间都是相通的。
寂使者外出一趟,就多带回来两个兽人,屋内外的护卫和奴隶不是瞎子,自然都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然而正如隼所说的那样,这些人要么低着头,要么目不斜视,就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几人走过长长的走廊,才到了昭给他们安排的客房。
说是客房,其实房间内不过只有一张木墩做成的大床,以及一个放在地上的小石几。
不过祁白和狼泽本就没有对万骨之城的居住条件有过多期待,有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就足够了。
在这里住了两天,一直到第三天下午,在厅堂内讨论事情的三人,终于听到了那个他们期盼已久的消息。
过来报信的隼说道:“使团已经进入城门了,几位巫子亲自去接的,迎接使团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巫子让我来带几位过去。”
使团比预计晚到了一天,不过这也正常,兽人大陆上既没有确定的道路,又没有导航和通信设备,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就已经很是不易,这时候即便队伍走丢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
“带路。”
几人才走到大巫殿外,便看到带着斗篷的昭等在门口。
“这次来到万骨的是上城的木神使以及银月部落的狼烁。”
昭将使团的成员一一介绍一遍,在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面前的三人同时顿了一下。
昭敏锐地问道:“怎么了?”
寂不动声色地看了狼泽一眼,随后问道:“这个银月部落是怎么回事,草原上的银月部落不是早就已经覆灭了吗?”
昭嗤笑一声:“银月部落的叛徒而已,他们如今生活在稷城与万骨中间,木神使便将他们带上了,他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不用在意他们。”
狼泽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祁白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银月这两个字,向来是如同信仰一般的存在,然而如今这个名字却与叛徒挂在了一起,让祁白心里很是不舒服。
昭只是简单提了一句,便继续说道:“熏巫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狼泽冷声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昭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望着被篝火照得一片火红的大巫殿,舔了一下唇瓣笑道:“可惜了,接下来那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注定要看不到了。”
第293章
“轰隆。”
巨大的石门被推开, 一列列兽人战士进入万骨,随即隐入小巷,朝着万骨中心的大巫殿奔去。
贫民窟中的兽人被草棚外连绵不绝的声音惊醒。
没有人外出查看, 他们一个个缩成一团, 捂住幼崽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城墙下的背尸老人,抬头望了望天。
厚厚的云层慢慢遮住月亮, 城池之内变得更加幽暗。
面前一道道黑影闪过, 融入了这像是为他们专门开辟出的黑夜之中。
而就在所有战士正在靠近的中心,奢靡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大巫殿内, 两排长石桌相对放置, 每个石桌旁边都烟雾缭绕, 烤肉的香味从中慢慢飘散出来。
主座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烤好的兽肉。
一个面容姣好的奴隶跪坐在桌子后面, 为主桌坐着的四人分别倒上热汤。
万骨大巫没有动桌面上的食物,而是对身旁的人说道:“这一趟辛苦木神使了, 接下来的日子, 一定要在城中好好休息休息。”
木神使看起来七八十岁, 头发花白大半, 长途跋涉让他脸上露出了疲态, 他有些惋惜地说道:“辛苦倒是没什么,一年之中, 我总要外出一两趟,只是可惜漂司侍没能坚持到我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漂司侍到底伤在了哪里?”
大巫抬起耷拉的眼皮, 眼中似有死气闪过:“漂司侍被刺中了肩膀, 我们用了止血的巫药, 可惜并没有见效。”
木神使张了张嘴, 似乎还要问些什么,大巫交叠的手指在手背轻轻敲了敲,问道:“怎么不见清池城的小城主?”
木神使的思绪果然被他带偏,摇了摇头说道:“小城主虽然年轻,身体却差了一些,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拉肚子,今天更是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他现在正在莱巫子安排的房子内养病,我给他准备了药草,他这样子没有几天怕是好不了。”
“有木神使在,小城主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木神使显然对于这种夸赞十分受用,他笑着抚了抚胡须,看向身侧出神的堵神使,然后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说道:“堵,我们许多年没有见过,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明天你到我那里去一趟,我给你好好看看。”
两人一同在稷城神殿共事许多年,不过堵神使从前在神殿并不受重视,连带着神殿中其他神使与他的关系也并不亲近,自己算是神殿中为数不多跟堵神使有点交情的人。
不然只是为了一个受伤的司侍,又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即便有仓神司给的好处,也没几个人愿意出远门。
木神使的话音落下,大巫的动作微顿,紧接着摆正手中骨杖的位置,偏头看向正在说话的两人。
堵神使转过头,他的双眼之下有着青色凹陷,在火光之下像是深深的窟窿,但他的精神却很是高涨:“我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有些累了,费那个工夫干什么,还有,什么你的我的,待会儿你就跟着我一起回神使殿,别去住他们给你安排的地方。”
木神使听他这么说,也没有继续深究,而是大口吃起了桌子上的食物。
即便是三上城之一的稷城,今年城中兽人的收获和收上来的供奉也少了许多,连带着他们这些神殿神使,分配到手的食物也只有往常年的一半。
说起来有些丢人,木神使在神殿中都好久没有敞开肚子吃这么多食物了。
他之前倒是没有想到,万骨之城一个中城,竟然有这么充足的食物,这也是这一趟的意外之喜了。
“光吃食物有什么意思,万骨可是有好东西的,”堵神使冲坐在下面的柯司侍说道,“去,找几个噬金奴隶过来比划比划,给我们助助兴。”
大巫幽幽道:“堵神使,下面还有部落过来的使者呢。”
“我差点给忘了。”堵神使拍拍脑门,然后对木神使说道,“这个回头我单独给你看。”
“你去找几个普通奴隶。”
柯司侍站起身应道:“神使,已经都安排好了,我现在就让他们过来。”
说话间,几个兽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笼子走进大殿,将木笼子放下,这些人又将两个奴隶驱赶了进去。
大巫殿无法容纳下两个角兽人的兽形,可如果只将两个人形关在一起战斗,可没什么意思,万骨的兽人便琢磨出来这么一个乐子。
只见被抬进来的木笼子上面,正悬挂着一排骨刺,两侧有兽人拽着草绳,他们将骨刺一点点向下放,直至骨刺落到地面之上。
整个笼子内只有一个角落没有骨刺,被关在笼子里的兽人,必须在骨刺完全降下来之前进入安全区域,否则便会被锋利的骨刺刺穿。
而显而易见地,那块安全区域只能容纳下一个兽人站立,可以说只要进入了这个笼子,最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坐在最末尾的三人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关窍。
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的少年眉头紧蹙,他刚要起身,就被身边的中年男人拉住。
“父亲!”少年低吼一声,“即便他们是奴隶,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中年男人面颊凹陷,侧脸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让他看起来阴郁可怖:“坐着别动。”
“凛,你父亲说得对,”另外一个兽人见状,劝道,“这里不是部落,不能像往常一样冲动,你要是不喜欢,就多吃一点东西。”
一阵“哗哗”响声,木笼子的门被关上,笼顶的骨刺开始缓缓下降。
笼中的两个兽人嘶吼着冲向对方,很快就有鲜血喷溅到笼子上。
狼凛握紧拳头,他心中不忿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能赌气转过头:“城池有什么好的,我再也不来了。”
中年男人却将他的头重新掰回来:“什么喜欢不喜欢,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他的年纪不小了,是该认清这些的时候。”
“否则,我怎么敢将银月交给他。”
狼凛抿着嘴,眼中很快浮出了泪光,眼看其他人就要看过来,狼垲连忙制止道:“行了,烁,这些都可以慢慢来,快放开手吧。”
等狼烁松开手,狼垲赶紧将狼凛往身后拖了拖。
替狼凛揉揉被捏红的脖颈,狼垲看着狼烁的背影叹了口气,狼烁这些年越来越阴晴不定,就连对自己的幼崽都这么没有分寸。
与席位最末尾的紧绷气氛不同,主座上的木神使看着这新鲜的“大玩具”,笑得格外开怀:“有意思,你们这笼子有意思,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堵你说的东西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大巫瞥了一眼坐在他左手边的万骨城主。
从宴会开始之后,这所谓的万骨城主,便连场面话也顾不上说,只是一脸淫笑地搂着一个年轻兽人。
万骨大巫眼神晦暗不明,最后轻轻跺了跺手中的骨杖。
正在与其他四个司侍说话的莱巫子,就像是背后长了耳朵一般,立刻跑了过来:“大巫,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莱巫子回道:“昭去殿外迎接岩丘城的使者了。”
大巫继续看着他,显然他真正想要问的,并不是昭,而是熏巫子。
莱对于大巫看重熏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面上一丝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借机说道:“熏的队伍还没有回来,怕是在外面太过悠闲,连使团进入城池这样的大事都没有上心,忘记了回城的时间。”
大巫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消息他隐隐有些不安,不过这时候去找熏也来不及了,他从兽皮衣中掏出一个小陶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让神使和司侍们喝一些加上‘神水’的肉汤吧。”
莱赶紧接过小陶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我这就去。”
莱隐藏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握着小陶瓶,这可是大巫亲自制作的“神水”,平时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大巫知道他一点都不比熏差。
支开正在大殿后熬汤的奴隶,将“神水”倒入其中搅拌。
莱看着空荡荡的后院,低声咒骂一句:“真该死,今天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偷懒!”
虽然骂得厉害,但今天的布防到底是自己安排的,莱可不想让别人找到他的错处,他心中想着负责后院的护卫长,决定等宴会一结束,就立刻惩罚他。
莱亲自端着一壶肉汤回到了正殿,一一给木神使和四个司侍的陶碗中倒满肉汤。
看着几人陆续喝下肉汤,大巫的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扬了一下。
这样,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抬头看着已经分出胜负的木笼,正好看到了木笼之后,缓步走入大殿的四人。
有人进入大殿,并没有引起殿中众人的关注,只以为他们是要拜见神使和大巫。
然而万骨大巫的瞳孔却猛地缩了缩。
狼泽带着杀意:“恶骨大巫,恶骨族长,终于见面了。”
狼泽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如果说恶骨和大巫这两个名字,他们还不算陌生的话,可恶骨族长,这个词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恶骨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族长,主座上坐着的,明明是万骨的城主。
万骨大巫站起身,目光阴森道:“什么人?竟敢在万骨放肆!”
莱怒呵一声:“护卫,护卫人呢!赶紧把这几个人给我拖出去!”
然而任凭他如何怒吼,之前忙忙碌碌的护卫和奴隶,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偌大的大巫殿,如同一座孤岛,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第294章
大殿内气氛陡然紧张,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万骨大巫眯起眼,仔细打量了狼泽三人的装扮,像是终于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岩丘城与万骨向来交好, 你们现在这样做, 是想挑起两城之间的战争吗?”
寂看着嘴上冠冕堂皇的万骨大巫,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恨意:“没有什么岩丘城的使者,我们是来让你们为冶神使偿命的。”
“冶神使?”木神使厉声道, “冶神使不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野兽杀死的吗?怎么会与万骨之城扯上关系。”
万骨的几个巫子同时脸色大变, 齐齐看向大巫。
杀害神殿神使这样大的罪名,即便万骨之城是一座中城, 也绝对承担不起。
站在最前面的莱巫子眼神闪烁几下, 趁所有人不注意, 隐入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万骨大巫目光阴毒地看着寂。
他没想到,那个小部落中竟然还有活口。
三年前, 他接到了仓神司的召见。
自从万骨建立之后, 他还是第一次越过驻扎在万骨的堵神使, 直接接到仓神司的召见, 可见这一次任务的重要。
而这任务的内容果然非同一般。
“冶背叛了兽神, 他竟然将那些拥有神血的孩子偷偷藏起来,想要将他们养大。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你过去,让他回兽神身边赎罪吧。”
仓神司说得好听,可万骨大巫跟两代神司都打过交道, 他自然知道, 仓神司想要杀死冶神使, 根本不是什么冶神使背叛了兽神, 只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
冶神使死就死在,他太聪明又太蠢。
他发现了最初的“神血复苏”早就已经变了样,还妄图想要退出,殊不知,他能退出的方式从来都只有一个。
“你是那个部落的孩子。”万骨大巫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笑出声,“你难道不知道,让那些孩子成为孤儿的,本就是冶神使。”
祁白看着紧握拳头,浑身战栗的寂,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寂或许根本就不是冶神使的孩子,只不过他学习到了冶神使的锻造技艺,兽形又恰好是虎,虎燎他们才将寂错认成了冶神使的幼崽。
现在回想起来,寂从来都没有正面承认过冶神使是他的父亲。
寂胸膛剧烈起伏,他深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抚养自己长大,教导自己技艺的养父,竟然是杀害他全族的凶手。
如果有可能,寂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个秘密。
想起被虐杀至死的亲生父母,想起不知生死的弟弟,寂应该恨冶神使,他应该恨造成这一切的冶神使。
可十年的朝夕相处,又在不停地告诉寂,他认识的冶神使不是那样的人,他一个人带着成百幼崽生活,他拼死让自己逃出部落,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他憎恨杀死冶的万骨之城,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给冶神使报仇,最后才将这些恨,转移到同样打着复苏神血的锢金之上。
可即便这样,这三年来,寂也始终活在煎熬的矛盾之中,他逃避地自我厌弃自我流放,直到狼泽和祁白的到来,才让他惊醒。
“该死的,是你们!”
寂的话,一字一句从牙尖咬出。
该付出代价的,从来都不应该是他们这些受害者,而是这些肆意掠杀的施暴者。
“冶神使先是杀死了那些部落的成年兽人,又假惺惺地将幼崽圈养起来,你还要为他报仇,可笑,真是可笑。”
万骨大巫阴恻恻说道:“罢了,既然你还挂念他,那我就送你一程,你去兽神身边与他作伴去吧。”
听到万骨大巫的亲口承认,木神使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寒,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你你好大的胆子。”
作为神司之下权利最高的兽人,每一个神使都是在中央神殿,由大神司亲自认命的。
一旦成为神使,他们就不再属于普通兽人。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犯下多大的罪行,最严重的刑罚,便是被终身囚禁在中央神殿的地下,即便是大神司,也无法直接处死他们。
可这个万骨大巫,他竟然敢杀死神使,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木神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多学学堵神使。”
“你”木神使指着万骨大巫,“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他当然敢了。”昭巫子柔柔的声音响起,“因为他不仅杀了冶神使,还一直控制着堵神使,哦,现在,他又打算对您下手了呢,木神使。”
一个巫子上前一步:“昭,你在胡说什么?”
他刚刚就觉得昭有些不对劲,昭一直站在那三个人的身边,而且,这三个人,正是昭带到大巫殿来的。
昭没有搭理这巫子,而是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司侍面前,将他桌上装着肉汤的陶碗拿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珍贵的陶器碎裂开来,然而没人去顾及它的价值,因为在破碎的陶片之中,肉汤如翻滚的热水,“嗞嗞”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别人或许还看不出这是什么,但木神使是治疗神使,他一眼就分辨出来:“有毒!”
木神使只觉喉头一紧,他将自己桌面上的陶碗拿起来,同样摔在地上。
与昭扔下的陶器一样,他的这一碗肉汤,也在石板上冒出许多气泡。
木神使心脏狂跳,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喝了这碗肉汤。
“这可不是毒,这是用很少锢金,再加上恶骨的巫水,好不容易才制作出来的‘神水’。”
昭笑盈盈地解释着,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万骨城主和堵神使:“只要喝了这个神水,就永远都无法摆脱它的控制,即便是神使和城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乖乖听大巫的话。”
恶骨从前的“巫水”,虽然也能控制兽人,可服用了巫水的人会很快衰老,向来都用在奴隶身上。
要说这大巫还是有点本事的,在有了锢金之后,他将锢金和巫水调配在一起,还真让他制作出了这所谓的神水。
神水不能像巫水一样完全掌控对方的思想,只能让他们活在虚妄的幻境之中,进而一点点腐蚀他们的身心。
但这也足够了,因为神水不会让人衰老,还有锢金本身就有的成瘾性,用它来操控城中的神使司侍和城主最是隐秘不过。
这样一来,万骨大巫只要掌握着大巫殿,就可以轻易控制整座城。
这事若是不挑明,所有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可如今再去看万骨的城主和神使,甚至是站在前面的柯司侍。
这三个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劲。
尤其是万骨城主,即便他平时再不顾城中事务,如今危险都已经到他面前了,他却仍旧漠不关心。
木神使颤抖着手,指向堵神使:“堵你知道,你知道这些!”
堵神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了神水,你也会很享受的。”
昭咯咯笑出声:“现在您知道了吧,恶骨大巫当然不怕您,因为您差一点就要跟堵神使一样,永远都受到他的掌控了呢。”
昭走向大殿正中间,抬手指着万骨大巫,高声说道:“恶骨一族,杀害神使,不敬兽神和神殿,今天,我们就要替冶神使和神殿杀了他们!”
昭话音落下,一直没有声响的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将大巫殿整个包围起来。
一行穿着斗篷的护卫长,整齐划一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是熏巫子护卫的斗篷。
万骨大巫发出枯槁嘶哑的低笑,他就知道其他人都靠不住,只有他的熏,只有他的幼崽一定会回来救他!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使又能怎么样,你们所有人都一样,都要臣服万骨!臣服于我!”
“在万骨,我就是唯一的神!”
“蝼蚁还妄图撼动神明,你们所有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他张开双手,宽大的衣袍撑开,布满死气的脸上露出疯狂嗜血的目光。
“万骨战士们,杀了他们!将他们的骨头悬挂在城门之上!”
万骨大巫癫狂的声音传遍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使团众人忍不住向后退去,木神使的脸色更是瞬间刷白,他惊惧地望向门口的万骨护卫。
他的司侍已经喝了万骨大巫的“神水”,根本不可能保护他,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门口那些壮硕的战士,始终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听从大巫号令的意思。
“快上啊!”万骨大巫的声音从狂妄逐渐变成了咆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狼泽冷冷扫过万骨大巫癫狂的脸,然后招了招手。
为首的兽人立刻站直,向后说道:“带进来!”
大殿外又进来两个战士,他们手中押着的,不是刚刚跑出去通风报信的莱又是谁。
莱此时脸上哪里还有作为巫子的架子,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着:“大巫,大巫!外面全是他们的人,我们的战士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您快想想办法啊大巫!”
万骨大巫身形猛地一顿:“不可能,熏呢,我的熏呢,这不是熏的护卫吗?”
为首的兽人,一把扯下头上的兜帽。
“你再仔细看看我们是谁!”
看清来人的脸,大殿最末尾的两人瞬间愣在原地。
狼垲不敢置信地上前两步,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战!战你还活着!”
万骨大巫双眼猛地睁大,像是要将眼眶撑裂,他手中骨杖掉落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大殿末尾。
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撕扯出来:“是你,是你们,你们这些卑劣的银月人,出卖自己的部落还不够,竟然还将主意打到了我万骨头上!狼烁,仓神司就不该留下你,不该给你领地让你做银月的族长!不该留下你!!”
狼垲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什么出卖自己的部落,他们没有出卖自己的部落:“族长”
“他不配!”
如今的狼烁阴翳丑陋,早已经没有了当年银月狩猎队长的意气风发,可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狼战对他的恨意,都能让他一眼就认出对方,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跟他生死一战。
“一个叛徒,还妄想成为银月的族长!”
“银月的族长,狼族的王,从前是狼舜,如今是狼舜之子狼泽!”
“也只会是狼泽!”
狼凛声音中带出了哭腔:“父亲,什么叛徒,他们在说什么?父亲,你快说话啊!”
他认出了狼战,认出了狼战身后的狼晟,他们在他小的时候,还会抱着他偷偷给他塞一块肉干。
狼凛完全慌了神:我们是一个部落的兽人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愤怒地看着我们?
万骨大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花费十三年建成的城池,他壮观华贵的大巫殿,一切都完了!
可别以为他就会这么轻易认输,即便他要死,他也要让所有人跟他一起陪葬!
伴随着万骨大巫的桀桀笑声,一直默不作声的万骨城主突然暴起,冲着大厅中的四人袭来。
然而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还快,一直注意前方的狼泽,在万骨城主动作的一瞬间,便闪身上前。
狼泽接住万骨城主的进攻:“找死。”
第295章
同样被拦下的, 还有伺机而动的堵神使。
被神水侵蚀了这么多年,即便万骨城主和堵神使曾经都是三级战士,如今也只剩下一具腐朽的躯壳, 很快就无法招架狼泽和寂的攻势。
见局势已然一边倒, 大殿内的兽人都趁机向外逃跑,就连万骨人也不管他们的大巫和城主了,纷纷向外推搡, 大殿之中瞬间混乱起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片混乱之中,万骨大巫双眼上翻, 低低念出几句奇怪的语言, 几个吃下神水的司侍身体齐齐一滞。
祁白看着袭向狼凛的骨刀:“小心!”
然而骨刀并没有落下, 一只手出现, 徒手接住了柯司侍的骨刀。
鲜血顺着骨刀流下,那人握住刀刃, 硬生生将骨刀夺下。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 下一刻, 另一把早就瞄准那人的骨刀, 却毫无顾忌地刺了过来。
狼凛瞳孔骤然扩大:“父亲!”
才躲过一击的狼垲听到喊声, 猛地转过头,看到的便是穿过狼烁胸口的骨刀。
“族”
狼垲的大脑嗡鸣一声, 竟然愣在了原地,就连身后的攻击都忘记了躲避。
“废物!”狼战低骂一声,抽出骨刀, 一刀刺死了偷袭的司侍。
要是平时, 这几个至少是一级战士的司侍, 对付起来并不容易, 但现在他们受万骨大巫的控制,行动很是僵硬,狼战和狼晟两人配合,很快便斩杀了几人。
见狼垲几人仍旧站在原地,狼战怒呵一声:“滚出去!”
这些叛徒该死,可是他们该死在自己手上,而不是死在恶骨大巫手上!
就在这时,异变却突然发生。
只见万骨城主和堵神使身上肌肉陡然增大变形,几欲将他们身上的兽皮撑破。
“吼!”“吼吼!”
带着劲风的咆哮从两人身上爆发,他们身上的气势陡然提升了不止一倍。
两人虽仍是人形,但已然看不出原本样貌,像是两只狰狞的怪物。
那些凹凸不平的血肉,就像要冲出束缚它们的身体,叫嚣着向外拉扯,让他们不断在人形与兽形之间变幻。
“吼!”
万骨城主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吼叫,他的身体似乎到达了临界点,迅速膨胀开来,在极快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只六七米高的鬣狗。
鬣狗甫一出现,便挥动前爪,竟然直接撞碎了大巫殿的墙壁。
“轰隆!”
没有了墙壁支撑的屋顶瞬间失去平衡,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
祁白只觉后颈一紧,紧接着视线变高,在大巫殿完全倒塌之前,被狼泽带着跳跃到了大巫殿前的空地上。
将大巫殿团团围住的兽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连连后退。
不过几息之间,万骨城中最高大的大巫殿,便成为了一片废墟。
漫天尘土之间,身体抽搐的万骨城主诡异地扭转脖颈,冲着大殿外的众人睁开冒着红光的双眼。
在他身边,一只同样体型庞大到不正常的猎犬,露出了腥臭的獠牙。
这这还能算是兽人吗?!
“怪物!!”
“这是什么怪物?”
吸气声,惊恐声,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兽人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与此同时,大巫殿的坍塌,惊醒了万骨之城的所有兽人,无数视线聚集向大殿的方向。
祁白深吸一口气,他扯下系在腰间的号角,决战的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呜呜~”
庄严的号角声在废墟上响起,稳住了飘摇不定的军心。
正殿门口,祁白一手拿着号角,一边对羚娉和虎燎下达命令:“封锁所有出口,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也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
“是!”“是!”
虎燎虽然只与祁白接触了两天,可此时却不得不听从祁白的指令。
他们此前与昭的人一起控制住了万骨之城的护卫,大巫殿外的万骨之城,已经没有多少可以战斗的兽人了。
祁白此时让他和羚娉防御,便已经敲定,面前这两个恐怖的兽人,将会由他们银月部落负责。
虎燎比谁都清楚,面对这两只怪物,他手下的炽虎战士已经心生恐惧,虽未战但已然败了一半。
这一点,他们这些曾经的上城兽人,确实比不上银月兽人,甚至还不如一旁的圣羚亚兽人。
祁白现在的决定,已经是危机之下的最好安排。
就在祁白发出指令,所有人都还没有从这两具兽形带来的恐慌中回过神来时。
一狼一虎已经伏低身体,如两道流星划破夜空,眨眼间便来到了两只怪物身边。
锋利的狼牙和虎牙狠狠嵌入两个怪物的血肉,他们奋力向后撕扯,然而这至少爆发出两人六七成力量的一击,却见效甚微。
两个怪物被激怒,发出愤怒的吼声,在他们反击之前,狼泽和虎寂同时向后退去,只是即便他们动作已经十分迅速,却依旧被两个怪物的利爪划伤。
巨狼与巨虎对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二级战士的咬合,竟然只在对方身上留下两个浅浅的窟窿,这两人的实力现在已经远超三级战士,如果是这样,那其他战士的攻击怕是更无法对两人造成伤害。
见到狼泽受伤,狼战有些着急,抬腿就要上前,却被身侧的人一把拉住。
“大祭司,您别拦着我,我得去帮少族长!”
祁白看到狼泽和虎寂单挑已经不能称为兽形的鬣狗和猎犬,自然也十分焦急,但他知道,越是焦急的时候,就越要冷静分析。
突然,一个想法闪过祁白脑海:“拖住他们!”
“什么?”
祁白甩开狼战,迅速跑到狼泽身边,他大喊道:“狼泽,不要正面硬抗,拖住他们,想想噬金兽人,他们撑不到天亮的!”
任何力量都不会凭空出现,就如同他们在噬金营地中遇到的噬金兽人一样,猛烈的爆发带来的只会是更严重的反噬。
如今这两人的变化,同样不可能是凭空而来。
所以绝对不能在对方全盛的时候与他们正面硬刚,只要不断消耗他们的能量,他们总有撑不下去的一刻。
幽蓝的狼眸亮起,他瞬间明白了祁白的意思。
“嗷呜~”
狼王仰天长啸,对他的战士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杀!”“杀!”“杀!”
跟随着狼泽的号召,银月战士齐声怒吼,一只只灰色巨狼出现在空地。
碧绿色的瞳孔像是一道道射线,齐刷刷地看向废墟上的两个怪物。
鬣狗和猎犬的实力确实倍增,更可怕的是,他们就像是两个感知不到痛觉的杀戮机器,被击伤咬伤也不会停滞片刻。
可即便如此,狼族战士也丝毫没有畏惧,他们严格执行狼王的战略,在两只怪物的身侧,形成严密的包围圈,目的只是将这两个怪物困住,绝不恋战。
这一道防线,只要露出一丝破绽,他们身后便会有其他族人接替上来,前赴后继,永不停歇。
这注定是一场硬仗,兽人们身上布满了伤痕,他们身躯疲惫,精神却始终亢奋。
从漆黑深夜,一直到天空泛起白光。
毫无征兆地,鬣狗和猎犬兽人的进攻突然减慢。
“嘭。”“嘭。”
两道巨大响声在废墟之上响起。
祁白眼睁睁地看着万骨城主和堵神使的身体,如同两个吹破的气球,轰然炸成黑红一片。
距离他最近的几个战士,甚至被这爆炸轰出去老远,重重摔在地上。
已经看不出任何形状的血肉,像雨点一样在空中短暂停顿,然后飘扬下落。
这一刻,不论是交战中的战士,靠在石头院墙下短暂休息的伤员,甚至远远观望的贫民窟兽人,所有人都像是被住在原地。
“天亮了,他们真的死了”一个银月兽人望着天喃喃着,脸上逐渐露出了喜色,“大祭司说的果然没错!”
他身侧的伤员激动地红了眼:“不过是一个万骨大巫,当然无法与我们的大祭司匹敌!”
如若祁白在场,他此刻一定会有些汗颜。
天亮这个时间点,不过是他根据那两人的状态估算的一个时间,为的是让战斗中的大家有一个目标,不至于陷入无穷无尽的疲惫之中。
哪知道误打误撞,还真让他蒙对了。
当然即便祁白做出解释,银月兽人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坚信,这一场胜利绝对离不开大祭司的祭祀术。
祁白此时并没有时间去纠正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大巫殿的废墟之上。
万骨大巫坐在残破的石桌后,他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原本就枯槁的脸上,堆满了树皮一样的褶子。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鼻尖微弱的白气,证明他还活着。
“呵,呵呵,呵呵呵”
昭低着头,肩膀不停颤抖,破碎的笑声止都止不住。
“大巫,”昭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的愉悦,“大巫。”
他缓步走到万骨大巫的身侧:“你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万骨大巫的嘴皮动了动。
“为什么?”昭听到了万骨大巫那微不可察的气音,“你是不是想问我,作为万骨之城的巫子,作为这座城池在你之下权利最大的兽人,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甚至不惜与外人合作?”
他俯下身,凑到万骨大巫的耳边,似乎是想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你现在知道问为什么,可你当初为了让恶骨霸占万骨,屠杀跟随你们征战的烈狮族人的时候,你告诉过他们为什么吗?”
“你让烈狮幼崽自相残杀,告诉他们最后活下来就可以成为巫子,但事实上最后活着的那个幼崽却被你灌了锢金,那时候,你告诉过他们为什么吗?”
“想不到吧,竟然能有人从那样的地方逃出来?”
“这么多年,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到,你想要的一切全部被摧毁!”
昭眼中尽是疯魔:“可惜我刚刚才知道熏是你的幼崽,早知这样,我一定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真可惜啊。”
万骨大巫的眼睛死死盯着昭。
下一刻,一把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昭手中的骨刀,狠狠插入了万骨大巫的心脏。
不知捅了多少刀,昭才慢慢停下动作,满脸兴奋地看着手上的鲜血。
对此,狼泽只是皱了皱眉头,他看向变成人形的虎寂,对他微微颔首。
虎寂深深看了万骨大巫一眼,随后转过身,走向早就已经停止进攻的万骨人。
“万骨大巫,万骨城主已死,从今往后,这座城将属于我炽虎一族。”
第296章
亲眼看到万骨大巫和城主的死状, 又看到三个被五花大绑的巫子,本就没什么战意的万骨兽人,很快便束手就擒。
被押解着离开的莱巫子披头散发, 不甘地对站在昭身旁的奔巫子吐了一口口水:“没想到你平时畏畏缩缩, 竟然也是个叛徒!”
奔巫子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扬了扬眉毛:“这可不叫叛徒,这叫能看清局势, 莱巫子, 我劝您还是省些力气,以后的日子, 怕是没有那么好过咯。”
要说奔巫子真的有什么贡献吧, 那倒也真没有, 但他聪明就聪明在什么都没做。
万骨的六个巫子中, 只有奔和昭两个烈狮族人,他们手下的人也大多都是烈狮人。
因着这一层关系, 虽然并不知道昭究的计划是什么, 但奔早就察觉到了昭的小动作。
然而跟其他几个巫子上蹿下跳地要将昭就地正法不同, 奔巫子从始至终都按兵不动, 骑在“墙头”上左右观望, 一直到昨天夜里“狂风”刮起来,他才果断跳进了昭的阵营。
听着其他三个巫子的咒骂声, 奔笑得更得意,果然自己才是所有巫子中最聪明的一个。
另一面,宣告完对城池的主权, 寂看向心神不宁的木神使:“神使大人, 恶骨大巫和城主先是杀害冶神使, 又杀害堵神使和六位司侍, 这些您都看在眼里,我们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这话里话外,显然是要将所有神殿人员的死亡,全部按在恶骨城主和大巫的头上。
“神殿建立一座中城不容易,我们不希望将这座城荒废,才替神殿接管,建立一座新的崧芜之城。”
大冬天的,木神使额头上却冒出了豆大汗珠。
这人三言两语,便将这一场改天换地的变化,描述成了为神殿分忧,恶骨建立的城池,也变成了神殿的财产。
这样一来,寂虽然带兵占领了万骨之城,但他们名义上却一点错都没有,这件事即便是捅到中央神殿去,炽虎一族也占理。
更不用说,炽虎族本就不是小部落,他们可是兽神之城七大家族之一,哪怕现在炽虎没落了,但底子到底在那里,如今中央神殿中还有一位扶神司,招惹他们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炽虎这样明目张胆地占领了仓神司的中城,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两位神司要正式开斗了?
木神使不得不多想,万骨大巫能这么肆无忌惮不将他放在眼里,是因为背后有仓神司,他千里迢迢过来帮忙,却差点被害,这个仇他记下了,让他投靠仓神司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给自己找一个牢靠的靠山。
当然最重要的是,木神使看着泰然自若的寂,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同意他的说法,对方一点都不介意让恶骨的谋杀名单上再多一个神使。
木神使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寂城主说得对,万骨之城发生的事情,我会如实上报给上城和中央神殿,相信神殿也会赞赏您今天的作为。”
对于木神使的上道,祁白几人都很是满意,不过现在还不是可以让木神使离开的时候。
寂招呼来虎燎,让他将木神使好好安顿下来。
此时整座城池之中,最高兴的就莫过于虎燎了。
他万万都没有想到,一切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这么大一座中城,真的被寂拿下来,就连他原本还防备着的银月和圣羚人,也没有提出一丝异议。
听到寂给自己安排差事,他立刻兴高采烈地应下。
封锁城门,全城搜查,万骨之城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使团落脚的院子内。
祁白和狼泽推开石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石屋内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焦急地看着石床上躺着兽人。
听到开门声,坐在石床前的狼凛转过头,看到来人立刻站起身:“大祭司,你救救我父亲吧,救救他吧。”
昨天一整夜他们都在大巫殿外,狼凛自然看到了祁白的治疗手段,他相信只要祁白肯出手,一定可以救活狼烁。
狼烁躺在石床上,刺入胸口的骨刀依旧悬挂在那里,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目光涣散地盯着屋顶。
这样严重的贯穿伤,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更别说,祁白根本就不想救。
狼战一拳打在石墙上:“狼烁,你会有现在这样的下场,都是自找的,你犯下的罪行,别说死一次,就是死两次,死十次也不为过!”
狼凛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父亲不会背叛部落,大祭司,您救救”
“凛”
“父亲。”狼凛回到石床前。
“扶我起来”
狼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父亲”
“扶我起来!咳咳!”
狼烁重复一句,因为激动而牵动了胸前的伤口,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狼凛不敢再劝,只能顺着狼烁的意思,将他扶了起来。
狼烁望着站在门口高大威武的狼泽,再看看自己身边哭哭啼啼的狼凛,使劲闭了闭眼睛。
他输了,他彻彻底底地输了,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幼崽,他永远都比不过那个人,比不过那个草原上人人称赞的狼王。
再次睁开眼睛,狼烁的神情无比平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狼垲双手抓住头发,痛苦地转过头去。
一旁几个角兽人却不明白族长在说什么。
大巫殿只允许进入三个人,他们剩下这五个人便一直等在石屋里,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一直等到天亮,等到的却是狼烁重伤归来。
五人早就已经急得团团转,如果不是狼烁拦着他们,早就外出求援了:“族长,有什么事,等您好了再说吧,他不肯就您,我们去求上城的神使,神使一定能救您的。”
“狼舜不配成为银月的族长,他没有野心,只想守着大泽生活,咳咳,咳咳”
几人向外迈出的步子陡然停下,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石床上的兽人。
狼烁剧烈咳嗽,骨刀周围的伤口流出股股鲜血:“可银月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银月应该变得更加强大,应该成为让所有人仰望的存在,他没有本事,就该将这个位置让给我来坐!”
狼泽的手指一点点收拢,骨节发出咯咯响声。
“胡说!”祁白咬牙道,“狼舜族长是草原上的英雄,是他让草原安稳富足,草原上的兽人都敬重他,而你不过是一个心中只有嫉妒和私欲的小人,你永远都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狼烁死死盯着狼泽和祁白,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话。
“是又怎么样?同样都是父亲的幼崽,凭什么他可以做族长,而我却只能做狩猎队队长?”
狼烁哼笑一声:“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死了,银月下一任族长就一定是我,当然了,我不能自己动手,所以我找了一个帮手。”
狼垲将头深深埋进手臂,压抑的哭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其他五个兽人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那一年,清池城的小城主来到草原,那使团长就是当时还是神使的仓神司。”
狼泽眼睛眯起:“清池城也参与了?”
“没有,清池城的城主不知道他是神殿神使,只当他是一个强大的流浪兽人,想要将他收入清池,仓神司则刚好需要一个可以探查整个草原的身份,派使团进入草原,就是仓神司在后面推动。”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狼烁的身体已然坚持不住,说话的气息逐渐弱了下去。
仓神司的出现,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只要将狼族精锐带出去,等他们杀死狼舜,自己再带人回去,就能保存银月最多的战斗力。
更不用说仓神司还许诺过,事成之后,他会帮银月在草原上建立一座城池
狼烁闭上眼,过了许久,就在祁白以为他是不是死过去的时候,狼烁才开口说道:“他们答应过我,只会杀掉狼舜和他的亲信”
“啊!”一个角兽人仰头崩溃大吼,“啊啊啊!!”
其他几人的身体也摇摇欲坠,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这十几年来追随的,竟然就是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
领地被鲜血浸染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的幼崽,我的伴侣”
“我害死了他们,如果我不离开,他们就不会死,我害死了他们!我害死了族长!”
似是听到了族长两个字,狼烁如回光返照一般,猛地坐起身,他指着石屋内的每一个人,嘶吼道:“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一心一意追随狼舜,如果不是你们只听从狼舜的命令,我又怎么会做出这一步!”
“是你们逼我的!”
说完,狼烁抓住胸前的骨刀,一把将骨刀拔了出来。
“噗呲”,鲜血顺着骨刀喷洒出来,离石床最近的狼凛被鲜血糊住了视线。
狼凛呆滞地看着狼烁缓缓倒下,他的身体犹如千斤重,连手臂都无法抬起,只有双唇不停颤抖:“不会的,不会的”
狼凛的身体被推开,一个兽人冲上前,他掐住狼烁的肩膀,不停地摇晃:“这不是真的!你说话!你说话啊!”
回去的路上,狼战像是失了神一样。
狼战没看到已经停下脚步的狼泽,撞在了狼泽身上才慌乱回神:“少族长,怎么突然停下来。”
狼泽露出了少有的疲惫神情:“你想要说什么?”
狼战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后顿住,满脸挣扎地对狼泽说道:“那些族人,我们”
狼战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祁白和狼泽都明白。
狼泽揉了揉眉心:“你先回去吧。”
祁白握着狼泽的手,陪着他漫无目地继续向前走。
今天看到的几个银月族人,他们看起来过得很不好,如果他们真的是无辜的,作为银月的族长,狼泽应该将他们接回来,让族人们重聚。
但是他们毕竟与狼烁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们可信吗?银月已经没有多少族人,他们经不起折腾了。
两人一直走到贫民窟外,不远处,昭正一脸不情愿地跟在寂身边给贫民窟的兽人舀汤。
“去看看吧,”祁白轻声说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只有亲眼见过了才知道。”
狼泽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好。”
“狼泽,豹白!”羚娉的声音响起,“我可找到你们啦!”
祁白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问道:“找我们做什么?”
羚娉笑得开怀:“族长说了,战斗结束之后,你们一定要去一趟圣羚。”
第297章
与万骨之城中的忙乱不同, 圣羚部落中此时只有一片欢腾。
宰猎物,烤兽肉,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羚丘和羚旬两人早早就站在部落门口, 看到远远出现的巨狼, 便连忙迎了上去。
祁白从狼泽背上滑下来,羚旬上前拉着他往部落内走:“你们走的时候,只说要灭了噬金领地, 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 再次见到你们,万骨之城竟然就换人了!哈哈哈!”
羚娉说道:“巫, 那边现在不叫万骨之城, 以后都是崧芜之城了。”
巫旬笑呵呵应着:“好, 崧芜之城, 这名字好,大山那边的土地本就是崧芜, 叫崧芜之城才是对的。”
祁白笑道:“这一次占领城池, 圣羚一族也有很大的功劳, 听说我们过来, 崧芜之城的城主虎寂特意托我给两位捎话, 让你们务必要去崧芜一趟,有些事, 还是得当面商量才好。”
打了胜仗,还能商量什么,羚丘和巫旬心里都明白是好事, 自然不会拒绝。
“那是当然, ”羚丘替祁白和狼泽两人掀开兽皮帘, 大笑着说道, “崧芜和圣羚是邻居,崧芜建城我们当然要去凑凑热闹,顺便见见那城池中的房子和食物到底是什么样子,万骨之城已经建起来十来年,我们也终于能走近些看看了!”
祁白和狼泽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羚丘让两人坐下,说道:“你们肯定不明白,这个时候我们叫你们过来做什么。”
祁白和狼泽两人当然心有疑问,这几天正是抓捕万骨人进行审讯的时候,说实话,如果不是羚娉和羚塔坚持,祁白和狼泽两人还真是腾不出空来。
狼泽道:“我们两族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圣羚是银月的朋友,我们之间不需要遮掩,有什么事,两位明说就可以了。我也不瞒你们,崧芜城的事情处理完,银月很快就会离开南方。”
狼泽的话让羚丘和巫旬都有些吃惊,就连提着烤肉和肉汤进屋的羚娉和羚塔也愣了一下。
羚娉:“你们要走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你们不在这里过冬,等到春天再走吗?”
羚丘和巫旬也看向两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祁白和狼泽的身份,可现在祁白和狼泽是银月族长和大祭司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们甚至猜测两人来到莽荒,说不定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族人。
所以对于银月族的离开,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们私心还是盼着银月能多留一段时间,至少也能留到开春,没想到对方似乎一天都不想多待。
祁白笑道:“我们两个从北方出发的时候就是冬天,一路上我们都扛过来了,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狼烁现在的领地就在稷城和崧芜之间,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在稷城接到消息之前率先到达那里。
羚丘和巫旬自然不知道这些隐情,但没有一个兽人愿意流离失所,他们能够理解祁白和狼泽的心情。
羚丘感慨一叹,随即豪爽笑笑:“这一次请你们过来,还真不是请求你们的帮助,而是要报答你们为我们消除了万骨这个大恶人。”
听完羚丘的话,祁白脸色有些古怪地重复道:“圣泉?圣水?”
圣羚部落的“圣”字,竟然是来源于他们一族一直守护的圣泉。
狼泽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不能怪祁白和狼泽两人多想,两人才见过那什么神水巫水,这时候圣羚部落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圣泉圣水,他们真的是不敢轻易相信啊。
羚娉和羚塔对族长和巫说的话也十分惊讶,圣泉作为圣羚部落最大的秘密,就连部落中的大部分族人都不知道,现在竟然告诉两个外人。
羚丘和巫旬做下这个决定也很是不易,可他们知道这是圣羚最好的选择。
看出两人的为难,羚娉一拍大腿:“我们圣羚族的圣泉跟万骨族的那些东西不一样,那是兽神给予我们的恩赐,再说了,你们都喝过圣泉水,那真的是好东西。”
“你说的是祭祀时候给我们喝的肉汤?”
羚娉点头,巫旬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进入圣羚部落后的一片森林,一直向内七绕八拐,直至经过一棵藤蔓垂地的巨大树木,一汪清澈的水池才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水池并不算大,约莫只有两米宽,不似其他山泉有流淌的泉眼,圣泉就像是一面镜子,平静无波地躺在那里。
然而祁白不敢小瞧它,或者说,但凡是亲眼见到圣泉的人,都一定会被它所震撼。
只见以圣泉为中心,向外竟然延伸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
外面是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凋零景象,而仅仅一步之遥的圣泉边上,此时却郁郁葱葱,树枝上鼓着嫩绿新芽,竟是比盛夏还要繁茂。
身处其中的祁白,更是很快便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羚丘四人跪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圣泉行了一礼,巫旬抑扬顿挫地唱道:“伟大的圣泉,这两人是圣羚的恩人,是他们让圣羚免于灭族的灾难,我们将他们带到了您的身边,希望您能对他们降下祝福!”
巫旬说完,向前爬了两步,将耳朵小心贴在圣泉边缘的石头上,像是在聆听什么声音一样。
半晌,巫旬才带着众人站起身,他指了指天:“圣泉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你们脱去身上的兽皮衣进入圣泉,一直到月光照进圣泉才可以出来,我会让羚娉和羚塔在森林外等着你们。”
说完,四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祁白眨眨眼,巫旬这意思,是要让他们俩在这圣泉里泡澡?从现在到月亮初升,至少也有五六个小时,怕不是皮都要泡皱。
狼泽看着水面,说道:“你不觉得圣羚人比外面的兽人都要强壮许多吗?”
祁白点头,他们第一次来到圣羚的时候祁白就发现了,这里的兽人似乎更强壮也更不畏寒,难道造成这些的原因就是眼前的圣泉。
“哗啦。”
祁白还在思索,耳边就已经传来狼泽下水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站在水中,确定没有危险,才对岸上的祁白伸出手:“来吧。”
祁白不合时宜地想着,这大概就是来都来了的魅力吧,反正都来了,不如就试试。
他脱掉身上的兽皮衣,握着狼泽的手也下了水。
泉水有些微凉,但接触到皮肤却十分温润舒适。
祁白熟门熟路地在池边坐下,伸着大长腿靠在岸边。
狼泽被他这个姿势逗笑了。
圣泉并不算深,祁白坐在池底,泉水恰好能没过胸膛,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祁白平时用大木桶在家里泡澡。
狼泽走到祁白身边,学着祁白的样子也坐了下来。
绿荫环绕,空气宜人,两人已经好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时光了。
祁白双手捧起泉水,用手肘碰碰狼泽:“你说,圣羚人会不会经常过来泡澡啊,要是那样的话,咱们上次喝的岂不是他们的泡澡水?”
祁白这话,真是冤枉人家了。
虽然圣羚人确实会让族中勇士进来接受圣泉洗礼,可往往要几年才会选出一两人,上一次进入圣泉的还是羚娉和羚塔,距今都有五年多了,什么洗澡水这么长时间也净化干净了。
狼泽轻笑一声,没有纠结洗澡水的问题,而是抬手揉着祁白的头发,祁白头发上用来遮盖发色的汁液,在沾上了水汽之后慢慢褪了下来,狼泽一点点将它们擦干净:“喜欢这样的池子吗,我们回去之后可以在城主府里挖一个。”
祁白没想到狼泽这人平时看着不讲究,但其实还挺会享受的,他都还只惦记着大木桶呢,狼泽就开始盘算泡澡池子了。
不过祁白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他双手双脚赞成:“挖挖挖,咱们挖个更大的,到时候你变成兽形也能进去洗。”
祁白在心里盘算着,澡池外面盖个烧水的锅炉房,再搭上两条冷热水管道,这样他们就能泡热水澡,想想都觉得舒坦。
说起澡池,祁白就不免操心起城池的事情:“一晃眼,咱们都出来了四个多月,也不知道城中怎么样,城墙修建得顺不顺利。”
狼泽道:“有鼠林看着,不会出事的。”
黑耀之城。
鼠林随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朵,随后抬起手,接着指挥族人们继续搬运传送车。
城池的城墙现在是两头对着垒,他们今天又完成了一处拼合,正要将搬运石砖的传送车往下一面,也就是正北方的最后一面城墙运去。
这时,几辆板车从长街驶来。
鹿果跟在车边,笑着冲鼠林打了一声招呼:“这几天陶窑空闲,我就烧了几车砖块给你送来。”
鼠林也冲她招招手:“行,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去看看。”
鹿果一行人穿过小巷,一路来到城主府的位置,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土地,此时已经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
祁白和狼泽念叨的鼠林,不仅将城墙修建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连修建城主府的材料也准备妥当,只等开春之后,就可以按照祁白画下的图纸开始动工。
祁白和狼泽两人当然不知道几千里之外的场景,但他们已经没有心思闲聊。
圣泉中温润舒适的感觉,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两人很快便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变化。
明明身处微凉的泉水中,股股暖流却从四面八方顺着皮肤进入体内,这感觉与那日喝下虺蛇汤时很像,只是要更加强烈,并且愈演愈烈,很快便有了灼烧一般的感觉。
祁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狼泽握住祁白的手:“坚持住。”
“嗯。”
祁白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与这股灼热进行抵抗。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白只觉思绪开始向上飘,他的耳边再次萦绕起那种空灵又悠远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不再飘忽不定,他清晰地找到了发出这声音的方向。
祁白睁开眼,在那里。
第298章
狼泽见祁白睁开眼, 立刻上前将人抱出圣泉,用兽皮衣将祁白紧紧裹住:“疼吗?”
祁白摇摇头,只有开始的那段时间比较难熬, 他很快便陷入那种玄妙的感觉中, 思想跟身体的感官似乎暂时切断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晃晃脑袋,赶紧将自己听到的声音告诉了狼泽:“你有没有听到这种声音?”
“没有, ”狼泽道, “我一直清醒着,只有身体上的变化。”
听到祁白的话, 狼泽也算放心下来。
与祁白只是睡了一觉, 就获得了力量和指引不同, 狼泽硬生生经历了圣泉水改变身体的痛楚。
那感觉就像是用刀强行劈开血肉, 抻长骨头,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痛苦。
所以狼泽始终关注着祁白, 因此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祁白的异样, 只是他能够感觉到圣泉对自己身体的改造是有益的, 面对祁白的情况, 狼泽不敢轻易打断, 只能等待着祁白自己醒来。
祁白活动了一下筋骨,使劲挥了挥拳头, 惊奇道:“听你这么说,我感觉我身体好像也轻盈了许多,力气也像是变大了。”
只不过泡了半天澡, 竟比他拼命锻炼大半年还顶用, 这要是能多泡几次, 他还不得牛逼坏了。
此时祁白才注意到, 周围静悄悄,早已入了夜,月光从头顶打下来,照亮了小小的圣泉。
祁白有些不确定地眨眨眼:“这圣泉是不是有点不对?”
他们下午过来的时候,圣泉明明有五六十厘米深的,可现在剩下的好像还不到二十厘米,那些水都到哪里去了?
“圣泉中似乎蕴含了某种能量,这能量流进了我们的身体,圣泉水自然就减少了。”
狼泽走到圣泉外的森林中变成了兽形,巨狼将尾巴垂在祁白面前,让他顺着尾巴爬上来。
祁白眼睛倏然睁大,惊喜道:“狼泽,你的兽形又变大了!”
想到了什么,祁白手脚麻利地爬上巨狼后背,抱住巨狼的独角。
一圈,两圈三圈!
他们今天来到圣羚的时候,狼泽的独角明明还只有两圈半,不过半天时间,狼泽竟然直接晋级成了三级战士。
兽人战士的等级,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突破的,只从狼泽每次突破的难度和兽形的变化就能看得出来,等级提升的困难程度,绝对是成几何增长的。
要知道狼泽的父亲狼舜,可是经过二三十年的战斗,才突破成为三级战士的,那上城的堵神使,更是六十多岁才进阶,一进阶便成为了神殿神使,由此可见三级战士的珍贵。
不过三年时间,狼泽就从零进阶到三级,这提升速度,怕是即便在兽神之城也绝对数一数二。
这样一看,也就怪不得圣泉水的水位会只剩下一个底,狼泽提升的能量,再加上自己与天地沟通的消耗,再多能量也架不住他们俩这么抽。
再次见到羚娉和羚塔,祁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圣泉的变化告诉了两人。
羚娉心情复杂,圣泉水能消耗多少,关键是看进入圣泉战士的自身实力,反正她和羚塔两个人当时并没有消耗多少圣水。
哎,他们之间的差距,或许比自己猜想的还要大。
羚塔倒是很从容:“不碍事,圣泉的祝福对每个兽人只有一次,你们能获得的力量,都是圣泉对你们的认可。”
行吧,羚塔的话,直接掐断了祁白想要继续薅圣泉羊毛的想法,不过圣泉水真是好东西,祁白默默思索着,也不知道圣羚人愿不愿意与他们交换圣泉水。
另一边,巫旬听到他们的圣泉直接少了一大半,心疼得直抽抽,半夜偷偷摸摸地去圣泉边上守着,差点没掉眼泪。
还是羚丘态度坚决地劝道:“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这还是咱们主动提的,你明天可不能在狼泽和豹白面前露出埋怨,到时候好事反而变坏事。”
巫旬能说什么,他只能捂着心口窝答应下来。
所以等祁白和狼泽第二天起来,看到的就是更加热情的巫旬。
祁白和狼泽隐隐能明白他们的想法,只是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两人没有过多寒暄,而是抓紧时间带领众人出发。
众人才一进入迷雾森林,便听到幼崽高昂的声音。
“大祭司哥哥,大祭司哥哥!”
巨狼才一露头,斗和悟这些半大幼崽便眼睛锃亮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祁白的名字。
他们身后,一百多个银月角兽人,身上已经背满了行囊。
角兽人在外战斗的日子里,狼淮他们这些亚兽人和幼崽也没有闲着,他们按照祁白教得,用藤条和木板做出许多鞍具。
这些鞍具虽然跟狼泽和祁白他们带来的没法比,不过用来搬运物资却足够用。
一卷卷兽皮绑好,一筐筐食物挂起,狼晟他们回到领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土地,连一个蘑菇干都没有落下。
狼泽重新靠近自己的鞍具,好在当初制作鞍具的时候,狼泽和祁白就考虑到了兽形的变化,鞍具四周的接口都有一些可以放开的余量,不然他兽形突然变大,从前的鞍具都不能用了。
最先发现狼泽兽形变化的是狼晟,他四爪踢踢踏踏地围着白狼绕圈,嘴里呼噜呼噜地不停叫唤着,不一会儿就引来好几个同伴的目光。
白狼正静静趴在地上等着伴侣给自己套鞍具,见狼晟不是好嘚瑟,抬了抬眼皮。
只一眼,狼晟的动作就顿了顿,灰狼原地抖了抖皮毛,然后才看似若无其事地赶紧跑开。
将狼泽的鞍具整理好,祁白特意腾出一个大竹筐,在里面铺上兽皮。
“斗、鸢”祁白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每喊一个,小崽子们就变成兽形,祁白提着他们的后颈皮,把他们扔到大竹筐中。
有伴侣和父母的不用祁白管,半大角兽人的兽形都很大了,可以跟着队伍一起跑,也不用他管。
这么一算,领地内剩下的亚兽人和幼崽,总共也就二十多个,一个竹筐就能装得下。
毛茸茸的小狼崽子们被祁白放进竹筐,在柔软的兽皮上打个滚,便立刻站起来趴在竹筐边上往外面看,压下一个又起来一个,看得祁白忍俊不禁。
祁白冲狼淮招招手:“淮,你也快过来吧。”
狼淮跟那些没脸没皮的幼崽不一样,她拍了拍狼晟身侧的铺盖卷:“我在这上面坐着就行。”
祁白过去,不容分说地拉住她:“那上面多冷啊,而且我还指望你照顾小崽子们呢,快别推辞啦。”
“哎。”狼淮犟不过祁白,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呢,只好偏过头变成了兽形。
往竹筐里塞了一些食物,将竹筐盖子盖上,祁白爬上巨狼后背,不一会儿一只小雪豹从兽皮衣中钻了出来。
“喵嗷喵嗷~”小雪豹站在巨狼头顶,激情指挥。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侧面竹筐中的小狼崽子们大声附和。
巨狼在一片吵吵闹闹中慢慢站起来。
出发!
第三天上午,银月和圣羚组成的长长队伍便到达了崧芜。
一进城门,就能感觉到这座城池的巨大变化。
原本挤在城门两侧的贫民窟陡然冷清了下来,整个城池都跟着宽敞了许多。
这一趟过来的许多银月和圣羚兽人都是第一次进入城池,城池内的一切东西都让他们觉得新奇,不过祁白和狼泽却没空带他们去闲逛,而是带着羚丘和巫旬径直进入了城主府。
万骨之城曾经的议事中心在大巫殿,不过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寂和昭两人便分别住在了城主殿和神使殿。
这一次三族会议的地点,便是选在寂的住处。
寂的眼Y。U。X。I。下有淡淡青色,显然在狼泽和祁白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
见祁白向门口看,寂摇了摇头,然后对羚丘和巫旬解释道:“万骨虽灭,但城中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巫现在抽不开身,崧芜中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做主,今天就由我一个人与几位见面。”
站在寂身后的虎燎在心里冷哼一声,那个昭,根本就是懒得过来谈正事,寂还给他打掩护。
他早就说过,外人根本不可信,寂就该听他的,把昭抓起来跟其他万骨人一起处置了,将大巫的位置留在炽虎手中,现在寂力保昭做大巫,简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寂不用回头都知道虎燎心中在想什么,只是现如今的形势,哪怕虎燎给他再大的压力,他也必须要坚持下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对圣羚族长和巫询问道:“如今崧芜城中最大的部族便是我炽虎一族,其他人数不足两百的小部落还有二十多个,圣羚要是加入崧芜,会成为崧芜第二大部族,我给你们两个巫和两个长老位置,你们觉得怎么样?”
崧芜的巫和长老是大巫和城主之下最高的职位,寂一下便给了四个,这诚意不可谓不大。
然而出乎寂和虎燎预料,羚丘和巫旬的态度却很是坚决:“圣羚一族从未想过离开自己的领地,从前的战斗,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只要城主能保证不会向莽荒扩张领地,我们更愿意保持现状。”
寂再次确认道:“你们真的不打算加入崧芜之城?”
羚丘再次点头。
寂转头看看神情自若的狼泽和祁白,知道这两人心中早就有数,自己怕是再劝也没用。
祁白和狼泽当然早有猜测。
或许从前他们还不知道圣羚部落为什么要与噬金兽人死磕,可如今他们两个都接受到了圣泉的好处,自然明白圣羚族不可能离开圣泉所在的莽荒。
既然圣羚心意已定,双方便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确认了领地。
以玛纳山脉为界,东西两侧分别是圣羚和崧芜的领地,双方结为盟友,承诺互相交易不发动战争。
寂和羚丘作为两族的城主和族长,口头发下对兽神的誓言,按照兽人大陆的传统,这事就算完了。
然而这一次,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祁白和狼泽。
别看崧芜和圣羚现在和和气气的,但双方其实都不能完全信任对方。
圣羚担心崧芜变成下一个万骨,崧芜则担心圣羚不愿意加入崧芜是有别的心思,说到底,如果不是狼泽和祁白,圣羚和崧芜此时根本不可能一起坐在这里。
祁白想了想,凑到狼泽耳边问道:“我们给他们作保,你觉得可行吗?”
狼泽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可以。”
黑耀距离崧芜和莽荒几千里,这两族即便发生冲突对他们的影响也并不算大,但是别忘了,玛纳山脉下还有一颗定时炸弹,想要保证噬金不会重现大陆,这两族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祁白坐正身体,问道:“对于玛纳山脉下的噬金矿,两位是怎么想的?”
羚丘道:“我们希望崧芜能够杀掉一切知道噬金的兽人,保证永远都不会再次挖掘和使用。”
“杀死所有知道噬金的兽人不可能,”寂指了指自己,“我和大巫都知道这些,难道连我们两个也要杀死吗?”
羚丘和巫旬皱了皱眉头,不过寂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心中的大石又重新落了下去。
“大巫为了这件事,已经许多天没有休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万骨留下的所有噬金都会被销毁,直接参与和使用噬金的兽人也都会被杀死。从今往后,想要获得噬金,除非从崧芜人的尸体上踏过!”
闻言,羚丘站起身,他在胸膛上重重敲击几下,郑重道:“寂城主能有这样的决心,我们圣羚一族同样可以做出保证,只要是为消除锢金发动的战争,我们圣羚族绝不后退。”
“好!”祁白拍手,“既然如此,我们黑耀之城愿意为你们出具一份书面约定。”
黑耀?
他们不是银月一族吗?黑耀之城跟银月一族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还没等他们想明白,祁白便开口说道:“只是口头上的承诺,确实很难约束后人,如果寂城主和丘族长不介意,我们可以订立一份契约。”
寂和羚丘相互看看,都不明白祁白说的是什么。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狼泽都没弄懂自己的伴侣要做什么。
祁白笑了笑,对两人说道:“寂城主可以拿出一块上好的薄兽皮作为信物吗?”
寂点头:“这有什么,当然可以了。”
很快一个兽人便拿着一大块兽皮进了房间。
祁白将兽皮铺在石桌上,然后用骨刀以不规则的形状,将这块兽皮切成三块,三块兽皮彼此连接,只有凑在一起才能拼成完整一块。
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兽皮包,将炭墨化开,祁白用竹笔在这三块兽皮上,写下了三份一模一样的条款,并且还细心地为他们画上了玛纳山脉的地图。
从祁白开始动笔,屋内的所有人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至祁白将手收回,轻轻吹干兽皮上的墨迹,所有人都还是一脸震惊。
虎燎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神殿图腾?”
这样的图案,他只在神殿中见过,可即便是神殿神司,怕是也很难写出这么多不一样的图腾,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祁白摇头:“这不是神殿图腾,而是兽神赐予我们黑耀之城的文字,这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都代表不同含义。”
说着,祁白将兽皮上的约定读了一遍:“这三份契约上的内容一模一样,两位要是觉得没有异议,便可以在上面按上自己的手印,我们三族各留一份。兽神会记下我们的约定,以后不论是崧芜还是圣羚违背了承诺,都可以带上这份契约来到黑耀,我们黑耀会帮助信守承诺的部族。”
“这”巫旬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你说的黑耀人,能认出这文字吗?”
他一点都不怀疑这神圣的文字是兽神赐下的,可问题是,祁白能写出来这些文字,黑耀之城的其他人能认识吗?别真到了需要使用这张契约的时候,黑耀之城反而无法辨认,毕竟他就完全看不懂上面的意思。
祁白说道:“兽神将文字赐予了黑耀的每一个子民,只要你们带着这份契约,就一定可以得到黑耀的支持。”
说实话,通过圣泉再次听到那空灵之音,祁白现在使用兽□□头,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只要一想,“文字是兽神创造的”,这话他在黑山就说过无数次了,兽神要是真的介意,早就应该显灵了。
想来他老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小事,祁白嘴里的话,也就越说越溜,什么心里负担都没有了。
这下寂和羚丘更不敢怠慢,他们洗干净手,在狼泽之后,恭恭敬敬地在契约上按上了手印。
哪怕他们不认识文字,但祁白画在契约上的地图,他们还是能看懂一点的,所以从一开始,所有人其实就已经信了一大半。
契约完成,祁白将属于黑耀的那一份认真折好,收入怀中。
这契约可不仅仅是为了崧芜和圣羚而定,契约的内容对于黑耀来说也同样十分重要。
寂突然问道:“你们这一次,便是要带着银月族回黑耀之城吗?”
“没错。”
“我们崧芜人可不可以跟随你们一同前往黑耀,我们想见一见兽神降临之地。”
本以为这事并不容易,哪知狼泽答应得很随意:“可以,但黑耀距离崧芜很远,如果你的人中途反悔,我们不会将他们送回来。”
将四人送出去,寂抚摸着桌面上的契约,良久,他开口道:“燎,你带上一队人,跟着他们去黑耀之城。”
虎燎眉头一挑:“城主,崧芜城中现在杂事这么多,下面那些小子又不听话,我还是留下来帮你的忙吧。”
寂背对着虎燎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脸上却只有一片真挚,像是根本没有听懂虎燎的敲打:“狼泽和豹白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们身后的黑耀之城说不定是一个可以与上城抗衡的地方,我们必须与他们交好,如果扶神司不支持我们,我们可以依赖的,就只有他们了。”
“这件事事关崧芜之城的存亡,我能信任的只有你,燎,这件事非你不可。”
寂的这番话,说得倒不全是假话,至少他是真的认为黑耀之城绝不一般。
虎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神情动了动,最后弯腰道:“请城主放心。”
第299章
阴冷腐臭的地下通道, 回荡着兽人的哭喊哀嚎。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好疼啊!好疼啊!饶了我吧!”
亚兽人一手撑着下巴,一边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石碗。
一兽人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人抬头, 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哦?他们回来了?”
很快, 通道尽头便走出了两道身影。
昭懒洋洋地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以为你不会带他过来呢。”
狼泽没有搭理昭的调笑,而是看向狼战。
狼战连忙上前, 向狼泽汇报这几天审问到的消息。
落后一步的祁白顿了顿, 随后原地转了一圈,使劲吸了吸鼻子。
石屋中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气味并不好闻, 可祁白却隐隐闻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昭露出一个坏笑, 对祁白轻轻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你在找这个吗?”
昭手中的石碗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可祁白却一下子看清了碗中的东西。
他快走几步,从昭手里的石碗中拿出一颗果实, 放在火光下仔细打量, 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这个石屋是万骨大巫惩罚奴隶的地方, 这些药粉也都是些折磨人的手段, 没想到你竟然对这个感兴趣。”
狼泽和祁白离开的这几天, 昭把万骨大巫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这些他平时用来折磨人的手段, 也自然被昭翻找了出来。
祁白问道:“这是毒药?”
昭思索了一下,才斟酌着说道:“是会让人很痛的药。”
说起来,这药粉泡得水洒在脸上和伤口上, 确实会让人痛不欲生, 可他好像确实没有见过有兽人因这药粉而死。
祁白成功抓住重点:“所以这果子没毒?”
看着祁白跃跃欲试的样子, 隼害怕自家大巫得罪人, 赶紧解释道:“就算没有毒,这辣果也不能吃。”
“啊啊啊,好痛好痛啊!”似乎在回应隼的话,石屋内又传来了一阵凄厉的痛呼。
祁白一边被这喊声震得头皮发麻,一边却十分不合时宜地吞了吞口水。
呛人的气味,会刺痛的味道,祁白几乎确定他手中的“辣果”就是辣椒。
用辣椒水做审讯的手段,祁白真不知道万骨大巫是别出心裁还是暴殄天物。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这辣果你们有多少,能不能多给我一些?”
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现在敢吃我给你的东西了?”
祁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对昭的防备:“我收到东西之后,会好好检查的,重要的是你能给我多少。”
昭抿着嘴,眼睛越来越弯,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要是在秋天的时候过来,这果子想要多少都可以,不过现在嘛,就只有大巫殿的私库里有。”
昭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吩咐道:“隼,回头你给银月大祭司多送一些辣果过去。”
“是。”隼并不知道昭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眼底带笑的昭,这辣果给得不亏。
祁白摆摆手:“还等什么呀,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说完,祁白对听到声音走过来的狼泽眨眨眼。
狼泽闻了闻祁白递过来的东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辣果便是祁白一直在寻找的辣椒。
没想到他们寻了大半个兽人大陆都没找到,最后竟然在崧芜的一间小小审讯室内发现了它。
昭扬着嘴角转过头:“随便你。”
有了昭的准许,隼直接带着祁白进了万骨大巫的私库。
祁白进屋就直奔辣果,直接装了满满一兽皮袋,只给昭留了一个底,反正昭也说了,这东西崧芜有的是,祁白也就没跟他客气。
装完辣果,祁白又在万骨大巫的私库转开。
这里的植物大部分都被晒成了干,说实话哪怕它们完整地出现在祁白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全,更不用说是晒干后的样子。
但秉承着不能浪费的精神,祁白每种药草都拿了一点,他不认识,不妨碍他拿回去给鹿间和鹿藤他们研究嘛,都带上都带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翻找,还真让祁白发现了另外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稃苞,是我们与西面的城池交换来的,稃苞新鲜的时候很好吃,放上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很硬,不过变硬了也有好处,储存一两年也不会坏,不过到底是外面来的食物,对我们来说也很是珍贵,也只有万骨大巫和城主他们才能存下这么多。”
隼指着的稃苞,是长长的棒子,棒子上的果粒分散,大小也不一致,乍一看坑坑洼洼并不好看。
可祁白却一点都不嫌弃它们难看,这不就是磕碜版的玉米嘛,这可是好东西。
煮玉米、炒玉米、爆米花,玉米淀粉和面粉
看着这几个稃苞棒子,祁白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美食的影子。
怪不得前几天狼战他们搜到的食物,数量虽多但种类与莽荒的都差不多,感情好东西都被万骨大巫私藏起来了。
祁白美滋滋地把四十多个稃苞塞进兽皮袋,不管再怎么馋,这些他现在都不会吃,这些要拿回去做种子,明年他说不定就可以实现玉米自由了。
隼眼皮抽了抽,想到昭的态度,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指着后面的东西说道:“这是我们万崧芜独有的橙果,冬天之后,橙果便是城中唯一还能吃到的果子。”
隼说的橙果,有些像蓝星上的柿饼,这东西吃起来有一点麻烦,不过倒确实是可以储存到冬天的一种水果,祁白也高高兴兴地收了大半。
两人走出万骨大巫私库的时候,祁白左右各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大兽皮袋,那架势简直就像是刚刚进完货的地摊老板。
隼神色复杂:“我帮帮你吧?”
“不用,”祁白轻松地颠了颠两个大兽皮袋,这重量现在对他来说就是小意思,“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咳咳咳!”
“咳咳咳!”
“阿嚏!”才走到门口,束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拉住一个在门口咳嗽的兽人,“你们大祭司这是在干什么?这是什么味啊?阿嚏!”
狼晟抬起头,好半晌才挤掉眼泪看清来人。
二十多岁的兽人,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说话时眉头总爱向上扬,看着就不是那么正经。
是住在隔壁的清池城小城主,他们出城前,这人就总跑到大祭司和少族长家里蹭饭。
狼晟对这清池城小城主的印象非常深,能不深吗?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这人还能吃的。
“束小城主,我们大祭司在做一种新得吃食,你要尝尝吗?”
狼晟这句话不过是调侃对方,哪知道束听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们大祭司又有新的食物吃法啦,那我一定得尝尝。”
束才要抬腿,跟在他身后的兽人刃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小城主,这可不能吃啊,路上那只蚵蚾让你拉了好几天肚子,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说过再也不乱吃东西的,这才好上两三天,你又忘了啊!”
“什么乱吃东西,”束一把挣开刃的手,“银月大祭司做出来的食物,怎么能跟河边的蚵蚾一样。”
“再说了,我觉得那蚵蚾根本就没问题,就是你制作食物的方法不对才让我生了病,别啰嗦,这味道真稀奇,我一定得过去看看,阿嚏!”
刃心想,你这不是胡说吗?银月大祭司现在整出来的阵仗,可比他烤蚵蚾的时候危险多了。
算了,阻止是别想阻止了,他们这小城主,其他的都不上心,就在吃食上胆子最大,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敢往肚子里塞。
刃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回去看看木神使给的药粉还剩下多少,提前给束备上吧。
狼泽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狼晟他们一个个在院门口哈气。
院里头,束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吐舌头,吐上一会儿,撸起袖子咬下一大块烤串,猛嚼几下,又重新张开嘴巴吐舌头。
昭嫌弃地向后退了退,这人也太不讲究,地上的哈喇子都滴成小水滩了。
祁白同样鼻尖冒着细汗,嘴唇又红又软,他在烤肉的烟气中抬起头:“你们回来啦,快尝尝我新做的烤肉串,加了辣果粉的。”
“加了什么东西?”寂本打算展开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变得有些滑稽,“你拿审问用的药粉制作食物?”
祁白拿起几串烤肉串,先是给了狼泽一串,又热情地递给寂和昭:“放心吃吧,束小城主已经替我们试过了,多吃一点也没事。”
刃差点没站稳,银月大祭司,我们还在这儿呢,你就这么大喇喇地宣告让我们小城主帮你们试毒,这样真的好吗?
可他们家小城主一点不觉得有问题,这一会儿的工夫,束又炫进去一串烤肉,一边吸鼻子一边朝祁白伸饭碗:“再给我一碗辣炒肉片。”
祁白看了看一旁的石锅:“只能再给你半碗了,剩下的我们还要吃呢。”
束皱皱鼻子,似乎是嫌弃祁白有点小气,最后才指着石锅的边缘说道:“那你给我点薄肉片,厚肉片味道淡。”
这人还挺会吃,一下子就发现不是每块肉都能入味。
祁白又冲寂和昭伸伸手:“真不尝尝?”
寂和昭将信将疑地接过烤肉串。
别说,不知道祁白是怎么处理的肉串,层层分明的五花肉在手中滋啦滋啦冒油,带着一点辛辣的香味不住往鼻腔里钻。
好像,真的挺香。
寂和昭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下口,狼泽已经吃完了一根烤串。
狼泽显然也不太能适应辣椒,整只耳朵都被辣得烧了起来。
祁白赶紧给他递过去一碗水:“多喝点水可以解辣,太辣了就少吃一点。”
不知道是崧芜的辣果太辣,还是兽人的味觉更灵敏,祁白只是加了一点点辣果,辣味就十分强烈。
辣味在蓝星上便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味道,更别说在从来都没有吃过辣的兽人大陆了。
院子里的一圈兽人尝试下来,就只有束和他能接受这味道,不过辣味就是有奇特魔力,只要是喜欢的人就根本停不下来。
狼泽灌了一大碗水,才吐了一口气:“好吃,不过要是能有一个饼就更好了。”
祁白冲狼泽嘿嘿一笑:“你喜欢就太好啦,等我们回去,我给你做辣果的更多吃法,各个都比这种烤肉好吃。”
“好。”
正端着石碗蹲在一旁的束,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吸吸鼻涕往嘴里又塞了一块肉片。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烤肉串又辣哭了两个人。
昭一边流泪一边反思,石屋中的那些兽人,真是被疼哭的吗,这辣果烤肉的味道也太怪了,但是怪得挺好吃。
亲自确认了辣果就是辣椒,祁白将剩余的辣果和之前做饭剩下的辣果种子全部收好,单独放进了狼泽身侧的竹筐中。
下一次跟崧芜交易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这些种子他必须得好好保存。
祁白他们回到崧芜的第三天清晨,银月兽人背着丰厚的行囊,告别了崧芜和圣羚。
正如昭之前说的那样,万骨大巫和城主这些人家中的物资,简直可以用数不胜数来形容。
昨天一整天,祁白他们都在忙着分配物资。
因着对陶器骨器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银月部落分得了最多的食物。
带着这些食物赶路虽然并不容易,但没有一个族人喊累,这样甜蜜的负担每个人都希望能多来一些。
羚丘和巫旬站在城门口,他们望着逐渐消失的队伍,眼中同时装满了期望和担忧。
因为这一趟跟着银月出发的,不仅有崧芜的虎燎和隼,还有羚娉和羚塔带领的一只圣羚小队。
同样跟在银月队伍后面的,还有一小队骆驼兽人。
刃看着面前夹着屁股,用怪异姿势赶路的小城主。
他真的不能理解,明明被辣得流眼泪,明明喊着屁股痛,束为什么还铁了心要跟着银月部落。
第300章
冷风在山谷中呼啸, 一只巨狼顶着狂风,奋力向前奔跑,好不容易才抵达山谷尽头的山洞。
他变成人形, 对着山洞深处喊道:“冉, 交易队回来了,族长他们带着物资回来了!”
山洞中生着火堆,几个亚兽人正在鞣制兽皮, 听到来人的话, 众人都很高兴。
一个女兽人从人群中站起身来,冲大家说道:“你们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族人。”
“知道了冉, 我们这就去!”
狼冉将当做坐垫的破兽皮卷在身上, 对来报信的狼塬说道:“走, 我们去山谷外迎接他们。”
两人匆匆赶到山谷入口, 然而远处的情形却让他们同时愣在原地。
狼塬使劲揉揉眼睛:“我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我怎么看到了那么多族人?”
族长明明只带出去三十个人, 怎么现在回来的多出不止十倍。
而且打头的白狼, 是族长的兽形吗?族长的兽形有这么大吗?
狼塬没有发现, 在看清逐渐逼近的队伍后, 狼冉的身形猛地向下一坠。
看到山谷外的两人, 白狼身侧的一头灰狼突然加速,眨眼间便跑了过来。
狼塬还没来得及高兴, 便看到狼凛冲进狼冉怀中,失声痛哭:“母亲,父亲死了!”
狼塬后退一步:“怎么可能”
狼冉似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她冷静地推开狼凛,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在她面前变成人形的几人。
她先是看着狼战, 轻声道:“战果然是你。”
狼战神情复杂:“冉,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你。”
这个曾经无比骄傲,被数不清角兽人追求的亚兽人,此时竟然连一件完好的兽皮都没有。
狼冉将目光转向那个年轻高大的青年,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王族血脉,你是狼舜的幼崽你是泽?”
“是我。”
狼冉看着在他们身后风尘仆仆的族人,笑着掖了掖头发:“你们到底还是找来了,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很久。”
见狼冉对狼烁只字不提,狼垲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质问:“你早就知道狼烁做了什么!”
怪不得从他们离开草原来到这里,狼冉对狼烁便一直很冷淡,两人虽是伴侣,但却比普通族人还要疏远。
“我知道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可是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银月部落,他接受仓神司给的领地,与万骨之城进行交易,都是想要寻找可以复仇的机会。”
似乎发现自己的这些话实在太过单薄,狼冉没有坚持说下去,而是期待地看着狼泽:“你们既然愿意过来,是不是会将族人们带走?”
狼泽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是来清除叛徒?”
狼冉摇头:“你的母父芗从前就是最心软的兽人,你是他的幼崽,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狼冉转身看着不住流泪的狼凛,她抬手温柔地拭去狼凛的眼泪:“你父亲从前逼你,是希望你能赶紧成长起来,可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做族长的好人选,不过现在好了,以后跟着泽,你这样的性子反而是好事,别像你父亲那么执着,觊觎不属于他的位置。”
狼凛喃喃道:“母亲”
这时,山洞中的几个亚兽人已经将消息传遍了整个风谷,所有兽人都从山洞中跑了出来。
狼冉打断他的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处。”
将近一千兽人挤挤挨挨地站着,山谷里的风很大,他们只能相互依靠,让彼此更温暖一些。
可即便如此,大家的脸上仍旧洋溢着笑容。
狼战、狼承、狼淮兽神在上,是他们的族人,是族长找到了他们吗?他们要加入领地吗?
兽人们四处张望着,不明白狼烁族长怎么还不出现,怎么还不向他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他们太高兴了,以至于没有发现站在石头台阶上的狼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狼冉看着面黄肌瘦的族人,心中不禁翻涌出一股悲凉。
狼烁不适合做族长,她也不适合,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狼舜和狼芗,这些族人,不仅没有过上银月一族从前的生活,甚至都比不上跟着狼战的族人,这是他们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狼冉使劲闭了闭眼睛,才高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知道大家心中都有一个难解的疑问。”
热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石台上的狼冉。
“那一年,我突然召集了三个由亚兽人和幼崽组成的队伍,去距离部落一天的草场采集。”
“可当我们回来的时候,整个部落都不复存在,而你们的角兽人伴侣,却被狼烁安全地带了回来,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不是吗?”
风谷中一片死寂,只有冷风尖啸着刮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石台上像是随时都要被吹倒的狼冉。
“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一切会发生,全部都是因为狼烁他早就知道了有人要进攻部落,他知道了,当然就可以让他的伴侣和幼崽提前离开。”
“这一切,狼烁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告诉我了。”
狼冉的话,像是一颗炸弹,瞬间点燃了整个山谷。
“我不信,族长呢,让族长出来,我们要见族长!”
“我们要见族长!”
他们是狼族战士,狼族战士宁愿死也不会背叛,狼烁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就是事实!”狼冉大喊一声,“这就是真相!”
“母亲!”
在狼凛崩溃的哭喊中,狼冉抽出一把骨刀,重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是我和狼烁做错了,是我们背叛了所有人!你们跟着狼泽离开,离开这里”
狼冉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在眼睛完全闭上之前,她似乎离开了这片贫瘠的土地。
她看到了湛蓝的天空,她闻到了青草的芳香,她听到了狼舜和狼烁比试的声音,那时候多好啊,要是时间能一直停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母亲”狼凛抱住倒在血泊中的狼冉,悲痛地哭喊着,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祁白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又或者是不想挑起族人之间的战斗,狼烁和狼冉的选择出奇的一致。
他们两人死前,做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就是告诉狼泽,当年的事情,这些族人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参与狼烁与仓神司的阴谋。
狼冉或许是无辜的,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她死了,族人们才能放下一切跟着狼泽离开。
而死亡对于独自保守秘密,不断受到良心谴责的狼冉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狼泽没有给山谷中的族人伤痛的时间。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们,也不管你们想不想离开,仓神司的人随时都会到达,你们只有半天的时间收拾物资,半天后,所有人必须跟着队伍出发。”——
队伍行进的速度,比祁白和狼泽预计得还要慢上一些。
他们从二月初一直走到了五月,足足走了八十多天,才看到了草原的边界。
进入草原之后,整支队伍的气氛都像是重新活了起来,等他们到达了大泽边上,队伍里才终于能听到幼崽们玩闹的声音。
终于看到了魂牵梦绕的土地,狼淮这几天的心情都很好,此时她一边炖着蘑菇汤,一边给幼崽们讲述着草原的富饶,讲述着银月曾经在这里的传奇故事。
狼塬不由感慨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看到这么繁盛的草地了。”
仓神司虽然给了他们一块领地,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片土地的贫瘠,上城每年还会来跟他们收取食物,一旦无法交足食物,族人们就要变成奴隶,在风谷的每一天,大家都过得提心吊胆。
清池城小城主束一边闻着食物的香味,一边兴致勃勃地插话:“可不是嘛,你们那个风谷,我在稷城的时候都听说过,根本就不是一般兽人可以居住的地方,从不停歇的大风,可以将所有动物和植物都吹走,换成是我早就搬走了。”
在跟着木神使去往万骨之前,束代表清池城在稷城待了大半年,对稷城和稷城周边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搭起话来,也是毫不费劲。
只是束这边才开了话头,刃就在旁边冲他不停地眨眼睛。
刃的眼睛不大,眨眼这动作他做起来实在辣眼睛,束烦不胜烦,最后只得起身,带着刃远离了人群。
“干什么?没看我正跟人说话呢?”
刃苦口婆心:“小城主,从草原出发,用不了两个十天我们就能到清池了,你离开家这么久,城主和夫人一定想你了。”
束一听他这话,就更烦了:“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我要去豹白他们的领地,你要是想回去就自己回去。正好我要派人回去送信,我看也别找别人了,就你吧。”
刃被噎得不轻,可他拿眼前这个小祖宗还真是没辙,只好提醒道:“你就不觉得这里眼熟吗?”
束摸摸下巴。
别说,他这几天正琢磨呢,这地方他看着确实眼熟,只不过他平时去的地方太多,一时间真是有点想不起来。
刃帮他回忆:“十几年前,咱们的使团来过一次,你忘了?就是你被打的那一次。”
“什么?”束差点跳起来,他一拍脑门,“银月部落,银月部落,对啊,我当初就是在银月部落被打的。”
刃本来提起这事,是为了让束赶紧离银月部落远点,没成想这招根本不管用。
“不能就这么算了,”束一提这个就来气,他长这么大就没吃过那么大的亏,“走,找狼泽去。”
狼泽正在帮祁白搭祭坛。
从来到大泽边上,狼泽和祁白便开始忙活。
今天这个祭坛意义非凡,不论是搭祭坛用的木头,还是搭建的过程,都是祁白和狼泽亲自做的,没有让任何人的帮忙。
听完束的来意,狼泽问道:“那兽皮袋的味道是不是很难闻?”
“臭死了!臭得我三天都没吃下饭,到底是谁这么可恶,你一定要把人给我”束气得直拍大腿,然而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那人用兽皮袋兜住我了?”
祁白反问道:“你说呢?”狼泽一手操办的,他能不清楚吗?
束后退一步:“你你那时才多大?”
束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狼泽至少比他小五岁,那他岂不是被豆丁点大的狼泽打了?
狼泽干活的动作没停,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你那时让我父亲和母父行得是什么礼?”
经狼泽这么一提醒,束也响起自己当年干的荒唐事了。
他那时第一次见到其他兽人跪拜神殿,觉得被跪拜气派极了,便也想让别人那么跪他。
当然这事后来被他老子知道了,他又挨了一顿揍,只这个跪拜,让自己挨了两顿打,束从那以后便再也不敢提及跪拜的事情,如果不是狼泽提起来,他自己都忘了这茬。
束心虚地嘿嘿一笑:“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礼节,就是表示尊敬的意思。”
“待会儿祭祀的时候,你去那边,面对着祭坛行一次这个礼,”狼泽淡淡道,“表示一下尊敬。”
束:“”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接近正午,祁白和狼泽才终于将祭坛搭好。
这是一个用木头和干草搭建起来的半人高平台,平台上只有大概两米见方的浅浅凹槽,看起来并不算结实,至少是不能站人的。
所有银月族人被召集过来的时候都有些懵,他们看着眼前陌生的祭坛,都不知道狼泽和祁白要干什么。
祁白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打开面前的兽皮袋,露出其中满满一袋白骨,而这样大的兽皮袋,祁白身前还有两个。
似乎是明白过来这些是什么,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祁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些骨头,都是我们的族人。”
听到祁白的话,几个亚兽人瞬间转过头低声啜泣了起来,其他人也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恶骨族相信兽人是兽神的孩子,用兽人骨头制作出来的骨器,是世间最有灵性的骨器,只要坚持用这些骨器,他们就能与兽神沟通,越是强大的兽人,骨头中的灵性就越强。
毫无疑问,将恶骨族驱赶至草原边境,让他们无法在草原上立足的银月,就是恶骨族认为的,最好的骨器材料。
万骨被清剿之后,祁白和狼泽最先做的,就是找到族人的骨头。
将这些骨头收集起来的过程无比艰难,骨刺、骨锥、骨链甚至还有用头骨做成的骨碗,每收集一样都让祁白触目惊心。
这些还都是能审讯出来的,更多被恶骨带走的族人骨头,在这么多年间,或被遗忘或被遗弃,早就已经无法寻得。
最让祁白痛心的,还是狼泽父亲和母父的腿骨,它们被雕刻成两把骨刀,挂在万骨大巫房间最显眼的地方。
祁白甚至可以想到,那个双眼如蛇信的万骨大巫,是怎么阴冷地注视着狼舜和狼芗的骨头,一遍遍回忆他们攻入银月的场景。
这场景光是想想就让祁白心底涌出愤怒,只觉得那万骨大巫死得还是太便宜了。
连祁白的心情都是如此,更不用说狼泽了。
这样深入骨髓的仇恨,不是恶骨消亡就能平息的。
所以祁白坚持让狼泽带着队伍来到草原,来到银月曾经的领地,来到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大泽之畔。
他要为这些族人,举行一场迟来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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