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雪(7)
林重檀像是睡着了,他一动不动,长睫敛着。他鲜少在我面前睡着,每次我醒来的时候,他也会很快醒来。我入睡时,他往往还没睡。
我曾腹诽过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一天做那么多事情,都不累吗?
如今林重檀好像真的累了,累得在我怀里睡着了。仿佛无论我怎么唤他,他都不会再醒过来。
我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先努力平稳心情,慢慢伸手探到他鼻下。
还有气息。
我的手骤然脱了力,过了一会,我咬着牙爬起来,将林重檀和我分开的时候,我心情复杂到无与伦比。若是原来,我定是要打林重檀一巴掌,可是他现在已经经不住我这巴掌了。
我胡乱地拿丝帕擦了下自己,就又去看林重檀。他腰腹部和胸口的伤口还在泊泊流血。
忽地,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先用北国语言,听到我一声警惕的“谁”后,又换成了中原话。
“我们是北国人,前来接公子和巫命大人。”
巫命大人?
我愣了下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林重檀,当林重檀还伪装成绍布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们身边肯定跟着北国人。那日我眼睛受伤,我亲耳听见他在跟人说话,用的还是北国语言。
“等一下。”我对外面的人说,同时忍着酸疼,飞快从车座下的抽屉翻出干净衣服套上,再帮林重檀把衣服整理好。
至于……至于他身上的伤,既然北国人来了,就交给北国人好了。
他是死是活,由老天来决定。
我将车帘掀开,外面站着两个北国人,而远处还有一群。他们静默在那里,似乎不准备过来。我目光扫过近处的两个北国人。这两个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应该比我还要小几岁,脸上稚气未脱。
年龄小的那个对上了我的目光,不知为何,他脸猛然变红,继而忙低下头。另外一人发现了年龄小的那个的异样,目光冰冷说了一句北国话,再对我说:“公子冒犯了。”
他们的中原话不算特别好,但我能听懂。
两个北国人上了马车,我看着他们检查林重檀的伤势,其中年龄略长的那个从怀中拿出一个圆红漆盒,盒的上方有若干针尖大的小孔。
当那人打开盒盖时,我不由地拧起眉。
圆红漆盒里面是一条不到半指长的红中隐隐泛黑的虫子,年龄较长者小心翼翼地将虫子倒在林重檀的伤口处,虫子在伤口处扭动几下,随后竟顺着伤口爬了进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忍不住开口。
年龄小的那个转头看我一眼,才平静下去的脸又开始变红,他声若蚊蝇,“这是蛊虫,可以保住巫命大人的心脉。”
旁边那人立刻呵斥他了一句,虽然我听不懂,但我估摸能猜出大概意思,他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他们让那条虫子爬进林重檀身体后,又拿出一个瓶子,里面应该是药粉。他们将药粉倒在林重檀伤口上,再蓦地将胸口的小刀拔出。
刹那间,我看到昏迷过去的林重檀皱了眉。他似乎被痛醒了,眼睫微颤,可几息后,又重新归于安静。
两人迅速地将伤口简单包扎后,就把林重檀背了出去。我见状,以为自己待会可以独自离开,可哪知道年龄略长的那个又回过首看着我。
“现在外面不太太平,公子还是跟我们一道吧。”-
我被关了起来,虽然北国人表面上对我很尊敬,几乎我要什么都给,但他们不允许我出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位于京城外,具体离京城有多远,我并不清楚。院子外有北国士兵把守,那些北国士兵皆换上了中原服饰,伪装成富贵殷实人家的守卫。
我已经被关了八日,这八日据说林重檀一直没醒。他的房间在主屋,有一次半夜,我忽地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
我爬起来,偷偷推开窗户,发现主屋那边灯烛辉煌,有人端着铜盆出来,盆里是让人怵目惊心的血水。我听不懂那些北国人在说什么,但从主屋出来的每个人脸色都极其难看,甚至我听到了哭声。
哭什么?
哭林重檀要死了吗?
我不想再看,将窗户重新合上,可我却也没了睡意。我靠坐在床上,手心控制不住地冒虚汗。
直至到完全天亮了,我才有了点睡意。此时,伺候我洗漱的人也来了。
这人就是那日我见到的年龄小的那个,他叫阿木尔,今年才十六岁,因为会说中原话,所以被派来伺候我。
他发现我是醒的时候,有些惊讶。
我在阿木尔伺候下漱口洁面,用早膳的时候,我看到公羊律。公羊律是认识我的,他站在我门口,慎重地敲了下半开的门,才走进来。
“九公子。”他与旁人不同,会在“公子”前面加个九字。
我将手中的瓷勺放下,又取了丝帕擦了唇,方道:“公羊先生有何事?”
公羊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老朽想让九公子去看看巫命大人。”
我听到他说的是这样,便将脸转开,“为何要我去看?我又不是大夫。”
“九公子虽不是大夫,但中原有句话是解铃须用系铃人。巫命大人昏迷时一直念着九公子的小名,昨夜巫命命悬一线,险些去了,现在情况也没有好转,所以老朽想让九公子去看看巫命大人,只略看一看都行。”公羊律道。
我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头,“我不想看到他。”
公羊律眼里露出明显的失望,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倒是旁边的阿木尔“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求求公子,去见见巫命大人吧。”
他言辞恳切,表情急迫,而我却不明白他们这群北国人为何会奉林重檀为巫命,这个巫命在北国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我转开脸,“你跪我也没用,我说了我不会去看他,我不是大夫,你们要治好他,就去请大夫。京城里有好大夫,宫里更是有好的御医。如果你们放我离开,我倒是可以派些御医过来。”
公羊律叹了口气,“老朽不是不愿意送九公子回去,只是现在京城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难民,九公子贤身贵体,若被那些难民冲撞了,岂不是我们北国的罪过?等过段日子,京城没有那么乱了,老朽自然会送九公子回去。”
我不知公羊律话中有几分真,但他不放我走,想来并非全然因为我的安危问题。
我上次从天极宫回宫,已经见到很多难民,现下京城的难民更多了吗?
公羊律说完这话,就将跪在我面前的阿木尔带走了。今年的天就像被捅破了一般,下不完的雨。我没了心情继续用膳,就站在廊下,茫茫雨幕,飞丝连绵。
我伸手去接雨,忽地听到一声惊雷,我浑身一颤,手心刚接到的雨珠因此尽洒于地-
又过几日,公羊律给我送了一个檀木匣子,他说檀木匣子是林重檀的,特意让他给我。
“他醒了?”我声音很轻。
公羊律笑着点点头,“是,幸有天神庇佑,巫命大人已经醒了。”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也一同敛去,“但巫命大人原先就有旧疾,如今伤了心脉、腰腹两处,身体仍是非常虚弱,床榻尚且下不得。不过巫命大人特意让老朽给九公子将此物送来。”
我看了檀木匣子几眼,当着公羊律的面就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信,还有一个精巧的铜铃。
我看到铜铃,不由将其拿出。刚拿起,铃铛就发出很清脆的声音。这个铜铃有我半个巴掌大,上面纹路复杂,我仔细辨认,也辨认不出上面的画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两个人,又好像是滚在云团里的龙。
铜铃上还有字,但不是中原字,我并不认识。
我抿住唇,将铜铃重新放回檀木匣子,“谢谢先生特意跑一趟给我送此物,但我不需要。”
饶是公羊律,此时也露出错愕的神情,“九公子连信都不愿意看吗?”
“是。”我冷淡地说。
公羊律这回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神望着我,好像笃定我有一日会为今日所行后悔。
“就算九公子不愿意看,也请把东西留在身边吧。”说完,公羊律离开了,而我下午就把檀木匣子交给了阿木尔。
阿木尔应该不知道这檀木匣子是林重檀托公羊律给我的,听我说要把这个东西送还给公羊律,他就老老实实去送了,回来时左颊有个极明显的巴掌印。
阿木尔几步冲到我面前,像是想质问我,但对上我的目光,他又变得嗫喏,最后什么都没说,也像公羊律一样长长地叹气,离开了房间。
又是十日过去,我看到北国人在收拾东西,阿木尔一早就跑来跟我辞行,说他们要回北国了。
“你们回北国,那我……”我话没说完,公羊律就从外走进来,他一脸我所熟悉的笑容。
“自然是将九公子安安全全送回京城,但因为我们身份问题,我们特意叫了九公子的人来接九公子回去。”他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沉吟道,“估摸着下午就能到了吧。”
公羊律又对阿木尔说:“别站在这,去收拾东西,我们的东西一点都不能留。”
待阿木尔离开,公羊律又请我去看望林重檀,我依旧拒绝了。他见我拒绝,迅速从后面拿出檀木匣子,“那就请九公子收下此物吧。”
他走得飞快,仿佛怕多呆一刻,檀木匣子就会重新回到他手里。
只是恐怕公羊律也没有想到,我会直接将檀木匣子放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随意有人经过,都会看到此物。
所以不仅旁人看到了,林重檀也看到了。
林重檀醒了,明明是盛暑,他却穿了件颇厚的玄色披风,也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他目光先是落在檀木匣子上,再看向我。
随后,他往我这边走来,我见他走来,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林重檀登时脚步一顿,但他还是慢慢走到我面前,黑黢黢的双眸里所藏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他说这话时,语气极为虚弱,声音大概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
我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我为什么要去看你?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林重檀闻言,一双眼近乎执拗地盯着我,“小笛,你真的想让我死,对么?”
我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转开脸,他应该呆不了多久,我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几息的沉默后,林重檀咳了两声,他突然换了话题。
“如果我说当初指使段心亭的人不是我,你会信我吗?会愿意跟我回北国吗?”
不是他?
那是谁?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段心亭在那夜杀我?
我猛然转头看向林重檀,想要问出口,却发现自己呼吸都变乱了。我用力咬了下唇,尝到疼痛后,终于能把话挤出来,“那是谁?”
林重檀不说话了,他总是这样。他盯着我,眼神又变成我看不懂的。
我心里顿时来了火,“林重檀,你自己亲口跟我承认过的,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北国?我是邶朝的九皇子,不是你用银钱买来的玩意儿。你看看我,我从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有过过一日好日子吗?我哪都不会去,你不要再来接近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恶心的强奸犯。”
最后一句话,我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声音虽压得极低,但林重檀绝对能听清。
他听到这句话,唇角渗出了血,此时身后有北国人开口,那人口里说着我听不懂的北国话。
林重檀垂眼听着,左手慢慢将唇边的血丝擦掉。他忽然让我想起一种花。
大片大片的雪色珍珠梅被暴雨淋湿后,总显露出衰败感。
林重檀听完那番话,眼里似乎没了任何情绪,也不再看我,转身往院子外走去。我看到有人给林重檀递面具,他将面具覆于面部,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剩余的北国人也撤离了院子,只留下我一个人。我站在原地,目光渐渐转到那个檀木匣子上。
没过多久,我的双肩被人握住。
是宋楠。
宋楠握住我肩膀后,顿觉失礼,又连忙松开跪在地上,“属下见过主子,属下来接主子回宫。”
我没有应宋楠的话,而是走到檀木匣子旁边。我盯着匣子看,久久地看,直至宋楠感到奇怪地唤我一声,我才有了动作。
我把檀木匣子抱入怀里,“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点:让二狗张嘴多讲几句话。
二狗:……谢谢
第92章 大雪(1)
回城的路上,宋楠跟我说起这段时间我不在所发生的事情。
很早之前他就察觉到异样,因为我不召见他了,纵使他去见我,也多半被宫人挡在外面,说是我身体不适。他昨日休沐,在府中练武时,一支飞箭带着信封凭空出现,射中他练武的桩子。
他将信件取下,信上写道我并不在宫里,宫里那位是冒牌货。
宋楠将信将疑,带着亲信前来,见到我本人,这才彻底信了信上的话。
如今皇上已经卧床不起,朝中大小事宜由太子暂为处置,现在宫里宫外都很乱。
前日还发生一件事,宣慰使出行,被难民撞到了轿子,导致宣慰使把头磕破了。他怒火攻心,举着鞭子从轿里出来,对着那位难民抽打数鞭。
难民本就是多日处于吃穿且忧的状态,几鞭下去,当场没了性命。那难民据说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下子旁边的难民全部都看不过眼,纷纷围了上来,竟当街把宣慰使活活打死。
朝廷当日捉拿了三十多个难民下监,同时命十六卫的人彻查京中的难民,一旦发现,要么缉拿,要么赶出城外。
此外,京城已不允许任何衣衫褴褛的人进入城内,进城的人也皆要被一一盘查细问家宅住址,所行行当。
宋楠说到最后,总算跟我提起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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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病了?何时病的?病得严不严重?”我差点要抓着宋楠的衣领追问。
宋楠面色担忧地说:“属下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属下进不了华阳宫,但据说……已经是每日拿汤药吊着了。”
我闭上眼,深呼吸好几回合,才对宋楠说:“拿一套你属下的衣服给我,我要进宫。”
现在恐怕所有人都认为我在宫里,我如果不易装打扮,直接出现在宫门口,怕是瞬间就会引起太子的注意。
我换上侍卫衣服后,又飞快地在马车上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四皇子的府上。我特意叮嘱送信人,“一定要送到常王本人手里。”
四皇子在两年前的时候已被封为常王。
“宋楠,钮喜呢?他还在华阳宫吗?”我问宋楠。
宋楠回道:“钮喜不在华阳宫了,他犯了错,害您……不,说是害那个冒牌货落水生病,被贬到恭房。”
恭房?
那不是成天打扫马桶的地方吗?
我咬紧牙,不再开口-
宋楠作为我亲卫,进宫门并不会受阻拦,我混在众人当中,径直往华阳宫去。华阳宫外面换了一批守卫,见到我们立刻拦下。
“等等,没通报不能随便进去。”
宋楠拱手,“劳烦通报一下,我来给九皇子请安。”
其中一个守卫转身进了华阳宫宫内,没过多久他出来道:“九皇子正在侍疾,没工夫见你。”
“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出去。”我冷声下令。
我手里这队私兵全是皇上当初精挑细选过的,其中大半都在战场厮杀过,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人,论武功绝对高于这些一直养在宫里的御林军。
来宫里之前,我特意让私兵带上麻绳。
守卫听到我的声音,其中有人看清了我的脸,神情巨变,他迅速转身往外跑,似乎想去通报谁,但被宋楠一脚踢回华阳宫的宫门里。
我的私兵一边动手捉人,一边将宫门围上。这动静引来了其他宫人,但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我的私兵绑住。
我穿廊游桥,一路往庄贵妃的寝殿去。寝殿外也守着人,那些人看到我们,立刻板起脸要训话,而在对上我的目光时,又皆露出惊愕神情,随后立即跪在地上。
我没理会他们,一把将寝殿门推开。
内殿有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谁啊?这么不懂规矩?娘娘在休息,没有命令不许随便……”
话在那人看到我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人是个眼生没见过的,他在一瞬间的慌乱后,立刻要开口喊人,只可惜音都没发出,就被宋楠捂住唇。
我走进内殿,有人穿着我往日的衣裳,坐在床边正吹着手里的药碗,他吹凉了药,就用勺子喂给床榻上的人喝。些许是他忙着喂药,都没分心神往我这边,直至我走到他跟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对方摔了个四脚朝天,一碗药尽数倒在自己胸膛,紧接着他看到我的脸。
“九……九……”他结巴起来,语气慌张。
我没有再去管他,而是看向床榻上的人。
庄贵妃一脸病容躺在床上,原来美艳的面庞现在憔悴不堪。她看到我,放在身侧的手立刻想来碰我,可她仿佛没什么力气,只是手指略抬了抬,我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母妃!”
“从……羲……”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气音,话方落,眼泪就如珍珠滚落下来。
我是知道庄贵妃的身体情况的,尤其在皇上生病后,太医院院首每日都会亲自给庄贵妃把脉,每次都说庄贵妃身体安康,所以不可能在短短数日,她就病得这般严重。
我握紧庄贵妃的手,转眸看向还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尽是惊恐害怕,额头不断冒出虚汗。
他应该就是太子用来假扮我的小溪,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想让人杀了他,但我也清楚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傀儡。
我要留着小溪的命。
“宋楠,叫人看着他,别让他自尽了,还有让人去小厨房,看有没有剩下的药渣。”我看到地上那个与我有一样容貌的人腰间的腰牌,那是我的腰牌。
我让宋楠将腰牌取下,以我的名义私下去请太医过来。我虽让我的私兵将华阳宫所有宫门都关上,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但在我守在庄贵妃身边的时候,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弟弟。”
那人从外殿走进来,一身玄色蟒袍生生压下容貌的几分阴柔,取而代之的是眉眼的不厉而威。
是太子。
我看着太子步步走到我跟前,我的人登时挡在我面前。他脚步微顿,先前唇角噙着的笑慢慢消失,“滚开。”
太子眼里的杀意不是作伪。
“退下吧,这里是华阳宫,是宫里,我不会有事的。”我没表情地说。
有我这句话,挡在我面前的人才听令让开。而我的人刚让开,太子就弯腰抱住了我。
“弟弟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抱一抱,不生气了,乖。”太子笑着对我说,可他的下一句话却是——
“这段时间去哪了?孤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这么不听话,连你母妃生病都不管了吗?”
他这句话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我能听到。我甚至发现太子在抱住我的瞬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喟叹,像是满足,也像是猎人重新捕获猎物的愉悦。
第93章 大雪(2)
听了这话,我对庄贵妃是中毒而非生病的猜测从七分变成了十分。
我一直知道太子做事毒辣,杀人也好,设计也罢,只要是他想做,他鲜少顾及旁人。原来我对他更多是惧怕,而如今我觉得他恶心。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自己动手的冲动,但我也忍受不下他继续抱着我。
我抬起手挣开太子,些许是这里还有旁人,他没有强行抱着我。
太子顺着我的动作松手,微微侧眸,对后面站着的人说:“全部出去。”
他的话刚落,外面就传来了通报声。
“常王到。”
我听到这个,立刻站起了身。我怕太子的人拦着四皇子不让进,干脆自己去迎。
在经过太子身边时,他猛然扣住我手,方才被我挣开,脸色都不带变的他现在面色微冷,凤眸似蒙上一层霜。
我抬眸望着他,稍微用力想将手抽出,“太子殿下,臣弟还有事要做,劳烦太子殿下松手。”
太子听见我对他的称呼,不仅仅是面色微冷了,他看上去像是想发火。我都看到他眸底燃烧的怒火,烧得那张脸漂亮却又恐怖。
但他又生生将火气压下,声音比方才更温柔,“你母妃如今病着,这么多人在这,来来往往,恐怕她好得更慢。你要见老四,也不急着这一时……”
“从羲!”一声呼唤打断了太子的话。
我寻声看去,发现四皇子已经走到殿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像是强闯进来的。我见状,飞快把手从太子手里抽出,走到四皇子面前,“四哥,我母妃病了。”
“我知道,我带了府上的大夫过来。”
四皇子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随后望向殿内的太子。他迈入殿内,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扯了下唇,不愉之情完全显于面上,“这里是后宫嫔妃住所,老四,你未有传唤,随意进来,是何意啊?”
四皇子说:“臣弟是收到从羲的消息,他说贵妃娘娘病重,宫里的太医怎么治都治不好,臣弟体恤从羲一片孝心,又思考及自己府里有个还算不错的大夫,就叫他过来看看。”
“宫里的太医治不好,宫外的赤脚大夫就能治好了?无稽之谈。况且贵妃金尊玉贵,岂能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得的?来人,把常王带来的大夫轰出宫去。”
太子刚说完,我就站出来挡在那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前面,“谁敢!要轰他,就连我一起轰!”
我敢回宫,是赌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将我关起来,而且我要将事情闹大。闹得越大,宫外的宗亲王府、文武百官才会注意到。
在我那句话说出口后,太子脸上的怒快压不住了。他素来眉眼有阴鸷暗暗涌动,此下就愈发明显。
而这时,四皇子忽地开口,“欸?这是何人?怎么跟从羲长得一模一样?”
他说的是被我的人绑起来的小溪,小溪听到这句话,连忙低头想做遮掩,但四皇子快步走过去,将人脸抬起。
“真的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两个从羲?”四皇子又回头看向我,像是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弄糊涂了。
事实上,我已在信上说过小溪的事,他此番行为是在配合我演戏。
太子闻言,怒气慢慢收了起来,他也露出迷惑之色,“是啊,怎么会有两个从羲?”
因四皇子身躯庞大,将小溪挡得严严实实,我看不到小溪做了什么,只听到四皇子低呼了一声。
小溪服毒自尽了,他牙齿里有毒药。
我为了防止他自尽,明明让人仔细检查了他身上。
我登时看向负责看守小溪的人,那是我私兵中的一人。他不敢看我的眼神,只低着头。
我明白了。
我的这些私兵恐怕早就有太子的人,难怪我明明下令将华阳宫的宫门全部锁上,但消息还是那么快就传了出去。
小溪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即使从他脸上扒下了一层人皮面具,余下来的人皆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和太子都心知肚明,我知道是他设计了这一切,也知道他的身世,虽然我不清楚他的生父是谁,可是我现在还不能说出去。
因为庄贵妃的命在他手里,现在是他监国。
小溪死在庄贵妃的寝殿,太子说这事要细查,便把在场的人全部带走。四皇子因为这里毕竟是后宫,他不能久待,但他临走前,特意说了一句话。
“从羲,你今日去看望了父皇后,我明日下了早朝在宫外的兰楼等你。”
“好。”
我听懂了四皇子的意思,如果我明日不出现,就代表我出事了。
也许我莽撞了,可是我怎么能不回宫?我甚至恨自己回晚了,若我早一些回来,庄贵妃是不是就不会病得这么重?
“弟弟别哭了,你母妃不会有事的。”旁边的声音让我一顿,我闭了闭眼,想将眼泪憋回去,可我一闭眼,眼泪反而掉了下来。
当我发现有丝帕替我擦的时候,我忍不住发火,但我怕惊醒庄贵妃。
她睡着了。
我只能压低声音,但声音里尽是愤怒,“你不要碰我,我不想看到你。”
太子被我凶了,却没像我想象中的生气。他甚而称得上好脾气地哄我,“好,孤先离开。刚刚太医说了,只要你母妃好好调养身体,又有你陪伴在旁,是不会有大碍的。”
我没回话,只是咬紧牙。
太子离开后,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我和庄贵妃两个人。我轻轻握着她的手,心里有道不尽的疲惫和痛苦。
忽然,我看到了我带回宫的檀木匣子。
太子只是把人带走了,但没有注意到放在案几上的檀木匣子。我定定地看着檀木匣子,过了许久,我起身向案几走去。
檀木匣子里依旧是我见过的那两样东西,我略过铜铃,将信件从里面拿出。
在打开信件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我手上,像是细粉。我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听到了虫子振翅的声音。
紧接着,我后脖一疼。
我伸手去摸,再放下手时,指尖有一丝血。
第94章 大雪(3)
什么东西?
是有虫吗?
我看向周围,殿内每日都有宫人打扫,是不会有这般咬人疼,还会出血的虫子。我又重新摸向后脖,除了一点血迹,我再也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疼痛都只是一瞬。
见此,我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古怪,目光放在手中的信上。
信上写的是一篇文章,讲的是游历某地的所见所闻,我认出信上的字是林重檀所写,但这比他往日所写之字相比,笔锋软绵,下笔无力,我还在信件上看到了几滴早已干涸的血渍。
这像是林重檀受伤时所写,是我捅伤他那次写的吗?
他为什么要给我一篇游历文章?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心里,我就想起了一件往事。
原先林重檀给我补课时,我在他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讲刺客的书,其中提到刺客去刺杀君主,但因他跟友人沟通的信件被人拦截,导致君主一早就知道他的刺杀行为。
我当时说这个刺客笨,不该写信告诉旁人他的计划。
林重檀听到我的话,似乎起了兴趣,他搁下笔,问我:“那小笛觉得有什么好主意?”
我本是随口一说,他却正儿八经地问我,我一向不愿意在林重檀面前认输,便绞尽脑汁想了两个点子。
“一可以当面说,但可能隔墙有耳;其二可以效仿藏头诗,只是藏头诗太短,一首诗写不了太多内容,可以把藏头诗改成藏头文章。为了保险起见,不是非要将每一排第一个字连在一起,可以是第一排第一个字,第二排第二个字,第三第三个……以此类推。”
我说完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林重檀,怕他觉得我的点子笨,不过他并没有,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小笛真聪明。”
被他一夸,我脸不由变烫。
林重檀竟然夸我聪慧。
我心里喜不自禁,面上却故意做出这没什么的表情,还偏头躲他的手,抱怨道:“你不要摸我的头。”-
我再次看向手里的信,试着用我原来跟林重檀讲的第二个点子,把那些字连在一起。
连完后,我看向了旁边的铜铃。
林重檀在信上写,铜铃的铃铛里有两颗北国的圣药,红色的那颗是解毒丸,能解世间大部分毒,黑色的那颗圣药是假死药,服用后能出现七天假死的症状。
他还说,朝中大乱,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身边的私兵,必要时可以去找我的皇叔公东宣王,他为人刚正不阿,会帮我。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如果我不跟林重檀生气,就会早早地看了这封信,也不至于让小溪服毒自尽,落个死无对证的结果。
但我该信他吗?
我将铜铃里的铃铛拆下来,再用花剪从缝隙中撬开铃铛,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两颗小药丸,用轻薄的油纸分开包着。
前些日子,我被林重檀绑在身边,加上眼睛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庄贵妃生病的事情,但从太子的话可以得出,太子是有意将消息放了出去,想引我回来。
林重檀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是在犹豫吗?
犹豫该放我回去,还是将我带去北国,最后他的选择显然是前者,只是他又将两粒药丸给了我,还在重伤下不了床榻,我不肯见他的情况下,写了信,把药丸藏进铜铃里。
他做的这么隐晦,也许怕被旁人发现。
我蓦地想起林重檀临走前的样子,他站在廊下,阴晦天气让他袖上的梅花都失了色,他也失了色,面色苍白,唯独一双眼黢黑。那双眼望着我,定定地望着。
我摇头逼自己不要再想林重檀那日的模样,只细心打量手里的药丸。
林重檀会骗我吗?
他应该不会拿庄贵妃的命骗我的。
我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直接把那颗解毒丸给庄贵妃吃。我和林重檀至今毕竟隔着仇恨,他恨我-
晚间的时候,我去了皇上那里,太子并没有拦住我面圣。
我见到皇上时,眼眶不禁酸涩,我没办法将床榻上的男人跟我月余前见到的皇帝联系在一块,更无法与我第一次见到的皇上联系起来。
那时他龙威燕颔、不怒自威,如今他躺在床上,衰老了至少十岁,两鬓的头发全白了,像个缠绵病榻的老者。
他正醒着,看到我,却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淡漠地躺在床上,直至我小心翼翼地在他龙榻脚踏上坐下,唤他,“父皇,儿臣回来了。”
皇上听到我这句话,猛然转头盯着我仔细看,不知看了多久,他目光看向周围,气喘吁吁道:“你们都退下!”
他说的是旁边服侍的宫人。
宫人退下后,皇上开口说了一句话,“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
这是当初林昆颉两兄弟面圣求情,结果惹恼皇上,当时皇上问我该如何罚,我说了这句话。我反应过来皇上的意思,忙将剩下的话接上,同时道:“林家人流放已有三年余。”
皇上紧蹙的眉眼总算舒展开,他着急地想说什么,可话近乎气音,我不由靠得更近,“父皇,你别急,你慢慢说。”
“从羲,你母妃……母妃怎么样了?”皇上费力地说。
提及母妃,我心中难受更重,但我不敢太表露,“母妃还好,父皇无须担心,父皇只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皇上摇摇头,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不,朕没时间了,从羲,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清楚了,玉……玺被朕藏起来了,太子拿不到玉玺,就算朕死了,他也不算名正言顺地登基,文武百官不会服他。朕知你是对皇位无意,也想将你和你母妃早早地送去封地,但现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几个人都想当皇帝,个个都跑到朕面前献孝心,但朕不信他们,朕只信你。从羲,朕把玉玺放在太和殿的牌匾后面,你拿着玉玺去找你的皇叔公东宣王,他给你办过及冠礼,又见你有玉玺,定会信你。你现在出宫,肯定很难,找国师帮忙,去,快去!”
他说后面几字的时候,猛地吐出一口血,浑浊的双眼在瞬间瞪得发直,手却死死抓着我的手臂,用力到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裂。
我意识到不好,立刻转头对外大喊:“来人!太医!”又转回头,“父皇,你不会有事的,母妃她一直在想你,她想见你,父皇!”
皇上听到我的这句话,眼珠子迟钝地转了下,随即缓缓闭上眼睛,抓住我的手也陡然松了力气。此时一直守在外面的太医第一时间赶到殿内,我忙给太医们让开位置,袖中的手仍控制不住发抖。
皇上让我去找东宣王,林重檀也是。东宣王的封地远在汉中,快马加鞭也要半月,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
很快,太子赶了过来,他先看望了皇上的情况,才走到我身边。我对上他的目光时,惊愕地发现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一丝对皇上的担忧,他更像个胜券在握的夺权者,不像一个父亲病危的儿子。
“弟弟,你先回去,今日也乏了,早些休息。”太子说。
我知道他是在赶我走,但我现在也只能听令,我要想办法将玉玺从太和殿的牌匾后拿出来。
我现在能相信的人太少了。
国师……
我要见国师一面才行。
这一夜,我没有回自己的寝殿休息,而是守在庄贵妃床榻旁,我太过疲乏,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但我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稳。
我梦里不是皇上对我说话的面孔,就是庄贵妃垂泪的模样。我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块,似乎在对我说什么,可我听不清,然后我看着他们相伴着往外走,我觉得不对,冲上去想拦住他们,让他们别走,可我扑了个空。
“母妃!父皇!”
我从梦里惊醒,刚想查看庄贵妃的情况,却先听到一个声音。
“弟弟做噩梦了?”
太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旁边,他对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不顾我旁边还有庄贵妃,就伸手抚摸我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里的二狗——
引用: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荀况的《荀子·富国》
第95章 大雪(4)
我本能反应是推开他的手,太子勾了下唇,并没同我生气,他像我一样在脚踏坐下,紧接着他要将我搂进怀里。
我当即挣扎起来,只是我趴在这里睡了许久,脚早就麻了,挣扎起来,反而整个人往后倒下去。
太子眼疾手快抓住我的手臂,可我不想被他碰,即使是他来救我,我想甩开他的手,他死活不愿意松开,最后的结局变成我和他滚在一团,他压在我身上。
他身形较我高大,压下的瞬间我闷闷地喘了口气。
由此,我更加憎恶他,但我不敢像对待林重檀一般手脚并用地捶打踹开他,毕竟他是太子,现在有我在乎的人的性命被他掌控着。
太子如石墙岿然不动,我只能艰难翻过身,挣扎地往外爬。没爬两步,就听到太子一声闷笑。
他握着我腰,强行把我拽回来,唇也贴于我耳旁,“弟弟挣扎的动静可别太大,待会贵妃要醒了。”
我动作猛然停下,心中更觉耻辱。我看向床上的庄贵妃,她身体虚弱,现下还睡着,并没有被我二人动静吵醒。
林重檀有些话的确说对了,我幻想的平稳日子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内殿床榻旁点着一盏小灯,太子身上的龙涎香幽幽地送入我鼻间,我握紧拳,压着声音说:“你松开我,有话不要在这里说。”
太子并不松开我,他手指轻佻地碰触我的脸颊,“弟弟,今夜父皇留你一人在殿内,可说了些什么?”
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父皇问了我母妃的情况。”
太子手指略顿,“还有呢?”
我将脸扭向另外一边,“没有了,父皇只说了这些。你也知道,父皇身体不好,他说不了多少话。”
“孤是知道,但孤也知道,父皇信你。弟弟,孤自认待你不错,孤登基后,也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你以为老四是什么好东西,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父皇宠你,你对他有利可图。若有一日你无利让他图,你说他待如何?”
太子的话让我心里起了气,“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他口口声声说待我不错,可是他先囚禁我在先,后给我母妃下毒,桩桩件件,我没从哪里看出他待我好,他的好不过是……是……
我都说不出口。
我这厢气得难以启齿,太子的手指从轻碰我脸颊变成摩挲我的后颈,“孤待你不好么?你母妃的事,孤已然说过了,只要你在这里,她就不会有事。等孤登基,她就是太妃,自然能安享后生。虽母后恨她,但孤绝对会保住她,但前提是弟弟要当好侍君王。”
“你做梦!”
“那弟弟不要自己母妃好好活着了吗?”
我咬住牙,太子用庄贵妃的命威胁我,我毫无办法。
不,也并非毫无办法,林重檀给了我两颗北国的圣药。
我不再言语,太子也许认为我是认命了,他整只手抚摸我的后颈,如同在抚摸一只猫,一只听话的猫。
“弟弟,就在这里,把衣服脱了。”他对我说。
我转过头,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庄贵妃还在旁边!
可太子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同我玩笑,他还低下头亲昵地说:“怎么还不脱?难不成要孤亲手来吗?”
我全身都在抖,我原来可以仗着皇上叫太子狗狗,但现在我没了任何依仗,甚至不仅庄贵妃的命拿捏在太子手中,皇上的命恐怕也是。
皇上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像他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未必会心软,哪怕皇上一向待他很好。
我咬住了唇,咬到直至尝到血腥味才慢慢松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得不软下声音求他,“不要……在这里,求、求你。”-
太子同意了跟我去南殿。
整个华阳宫静悄悄的,像是只有我和他,连平日守夜的宫人都看不到。
太子坐在了我对面的太师椅上,兴味地看着我。我的手放在腰带上,迟迟下不了决心,直至他轻轻啧了一声。
我知道太子有些不耐烦,我不愿看他的脸,只能忍着痛苦将眼睛闭上,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我先前眼盲的日子,让我闭眼褪衣的本事已极为熟练,不过一会,软绸华服尽数滑到脚下。
南殿静谧,京城夜里的天气已有些凉意,肌肤接触到空气,不由地泛起细小疙瘩。我听不见太子任何动静,但我也知道他没有走。
我控制不住地抱住自己双臂,我恨自己的无用。
“把手放下来,不许遮。”太子说。
第96章 大雪(5)
我手指几乎全嵌进肉里,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听他的话。
片刻后,我缓缓放下手。
脚步声慢慢地接近,最后在我近处停下。良久的沉默,让我心里更加不安,仿佛有一把刀悬在我头上,不对,不是一把刀,我像是被猎人注视着。
“佛珠呢?”太子冷不丁开口。
我摸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腕,才意识到那串红玛瑙佛珠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我……我不知道,可能掉了。”我的话似乎让太子极其不满意,他哼了一声,随后我感觉到我的肩头被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冰冷,尤其是指尖。猎人的刀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浑身忍不住轻颤,同时,恶心感也涌上我的心头。
“转过去。”太子声音已经变哑。
我忍不住睁开眼,在这个时候我仍然抱有幻想。我对他摇头,“你只说……脱衣服,没说……”
“孤是没说,孤现在也没有做其他的事不是吗?弟弟,转过去。”
眼前美艳的面孔对我轻轻一笑,如果这是往时,也许我会被他此时的样子弄得一怔。
我闭了闭眼,带着耻辱一点点转过去。我刚转过去没多久,太子的手就从肩膀滑到了后腰。
在我即将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时,太子忽地说:“这是什么?”
我似乎在他语气听到一丝憎恶,我腰上的手也松开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反问:“什么?”
太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不许我转过来,目光长久地放在我背后。
再过了一会,他让我把衣服穿上,随后,太医院院首从宫外赶了过来。
—
“回殿下,这是蛊虫,但具体是什么蛊暂不清楚,若想弄清楚,还要见到这个虫才行。”院首语气凝重地说。
我听到这话,忍不住扭过头去看自己的后背,自然,我这样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太子伸手将我的床帐放下,“怎么把这个虫子弄出来?这东西对人体有害吗?”
隔着轻薄的纱帐,我看到院首摇了摇头,“蛊虫有利害,要确定还是需要见到蛊虫才行。取虫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切开皮肤,把蛊虫挖出来,但殿下也看到了,这蛊虫在九皇子身体里游走,恐怕切开这一处,它会迅速游到下一处……”
院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子打断,“不行,说其他方法。”
“二是让这个蛊虫自己出来,蛊虫一般都是由虫主用血养成,只要它闻到虫主血的味道就会出来。除此之外,大多蛊虫都是子母蛊,不知九皇子体内的是子蛊,还是母蛊,若是子蛊就不好了。子蛊感应母蛊,母蛊一死,子蛊同亡,体内有子蛊的人同受牵连,性命不保。”
院首的话让我想起今日白天后颈的疼痛,我当时摸后脖还摸到了血。
我本以为只是被普通的虫子咬了一口,难道是蛊虫?
还有,北国人会用蛊,我亲眼看到他们将蛊虫放入林重檀体内。
我到底是今日中的蛊,还是跟林重檀在一块的日子中的蛊?
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体内放蛊虫?
我满心疑惑,这时,纱帐外的太子问了下一个问题,“如果孤跟九皇子交合,我和他身体会有损吗?”
这句话让院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他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也不足以让他应对,他结结巴巴地说:“微臣……微臣……殿下,此蛊虫不知来历用处,又未见其相,所以不能确定其利弊,但臣从医书上读到,有些蛊虫在人体内,人一旦交合,就会爆体而亡。”
这句话方落,太子已经动怒,“混账,当太医院院首这么多年,这也不确定,那也不知道,你连个蛊虫都搞不定?孤限你半个月时间,在不损伤九皇子身体的情况下,解决这该死的虫子。若他出事,那你就不用当这个院首了。”
院首愈发惶恐,“殿下,微臣……”
太子并没有给院首说完整句话的机会,他阴恻恻地开口,“满门抄斩,孤看不错。”
院首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太子显然失去耐心,他让院首滚出去,又一把掀开我床前的纱帐。
我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同时往床里缩,可下一瞬他欺身上榻,将我堵到无处可躲的床角落。
“虫子谁给你下的?孤的人说绑走你的人是北国人,是那些北国人给你下的吗?”
太子的话让我意识到他并不知晓林重檀还活着的事情。
我作茫然状摇头,“我不知道。”
太子眉心紧蹙,“北国人见过你,按道理说不会那么轻易放你回来,会向孤提条件。他们没跟你说什么?”
太子生性多疑,只一个蛊虫,他已经想了太多。我登时反应过来,我身体里的蛊虫也许一定程度能护住我。
他不敢碰身上有蛊虫的我。
“北国人本来说要拿我跟父皇换城池,但不知为何,后面他们就把我放了。”
我说的其实是真话,但太子似乎不太信,他紧盯着我的双眸,许久后,他松开我,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我等他离开后,赤足下床,走到西洋镜面前。我将身体背过去,一手将长发捞起,一面努力转头看自己的后背。
终于,我看到那个蛊虫。
它不算特别大,大概尾指的一节指节大小,在我皮肤下游走,我看到它在我皮肤里鼓起的模样。
蛊虫游走过的地方会显出胭脂红的颜色,而过了一会后,那颜色又慢慢地消散。
第97章 大雪(6)
奇异的是,我并不对这只蛊虫感到害怕,甚至想伸手去碰触它。好不容易等到它游走到后肩,我伸过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它一下。
蛊虫登时不动了,但没过多久,它消失于我皮肤之下,我只看到那一块的胭脂红久消不退。
蛊虫应该跟林重檀有关,不知道这个蛊虫到底有何用处,它会要了我的命吗?
我见蛊虫不再出来,想了会,重新将衣服披好。太子对我的心思越发明显,居然对太医院院首都能说出那等……那等惊世骇俗之言。
看来,他认为皇位已是他囊中之物。
我是绝对不愿意当什么侍君王,也不想庄贵妃他们的性命被他拿捏。
一定要想办法见到东宣王,但在之前,我要先见国师一面。
我临睡前又去看了下庄贵妃,见她睡的还算安稳,才回到自己殿内。
明日还有一堆事,我要养精蕴锐才行。
只是我感觉才睡着,又被人惊醒。惊醒我的人不是旁人,是太子。
他不知为何折返,外面的天色蒙蒙亮,一梭天光从菱花窗落进来。
我睁眼看到太子,因太过困乏有些回不过神。我刚刚这一觉好像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睡到。
等到他将我抱起,伸手解我衣服时,我意识堪堪回笼。
我蓦地挣扎起来,可气人的是,我力气总不如这些人大,无论是林重檀,还是太子。他轻轻松松桎梏住我,再伸手将我衣领往下扯。
夏裳本就轻薄软滑,尤其是我入睡仅穿了寝衣,只被这一扯,一边衣袖直接滑到手肘。
我心里一慌,想将衣服扯上去,却另外一边也被太子也弄成这样。
此时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模样狼狈。我半跪在太子身前,长发被弄到前面,被迫上身靠在他怀里。我难堪得脸色通红,奋力挣扎,但被太子一声低呵止住。
“别乱动,孤看看那虫子。”
我动作骤停,眼眸往太子面上扫。那双上挑的凤眸布着血丝,像是通宵未眠。他面色凝重,眉头紧蹙,并没有往日戏谑我的意思。
我不再有其他动作,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以手拥住我肩,重新将我带入他怀里。我几次感觉到他的指尖似有似无地碰到我的后背,如羽毛轻拂。
不仅如此,他的呼吸都比平时粗重,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会认为他此时面对的不是一只小小蛊虫,而是凶猛百倍的野兽。
“疼吗?”太子倏然问我。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意思,我低声说:“不疼。”
他又问:“有什么感觉吗?”
我摇头,同时从他怀里起来。我想这个时候也许能跟他商量一件事。
“我想让纽喜回来伺候。”
我下午的时候就想让纽喜回华阳宫,可恭房的太监主管说是太子钦点他在那里做事,没太子或皇上的命令,纽喜不能离开。
皇上病重,根本下不了指令,我只能让太子放人。
太子没回我话,眉头皱得更紧,把我又拉进他怀里。良久的沉默后,我的后背忽地被一只大手捂住一块。
我情不自禁一抖。
不过那只手只捂住了一会,就离开了,太子脸色难看地松开我,又一次什么都没说,站起准备离开了。
我抓住他的衣袖,“纽喜的事你还没有答应我。”
太子看我一眼,将衣袖从我手中扯出,“明日让他过来。”
说完,他走了。
我看着太子走出去,这才发现自己衣服还没有整好,我忙将手肘处的衣服往上拉。
因为实在太困,我没分析太子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突然离开,就囫囵睡着。
—
睡醒后,我先去看了庄贵妃情况,她精神依旧不好,没清醒多久又昏睡过去。
正在我守着庄贵妃的时候,纽喜回来了。他回来,却不进殿,站在殿外给我请安。
纽喜跟之前倒没太大变化,只是我叫他进来,他却不肯。
我只好走到他面前去,还没到跟前,他又往后退,“九皇子,奴才身上恐有味,九皇子还是不要离奴才太近。”
纽喜显然是梳洗沐浴过后才回来的,空气中还有未消退的皂角清香。
我抿了下唇,“我只闻到你身上的皂角味,纽喜,我需要你帮我照顾我母妃,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庄贵妃身边原来有伺候多年的嬷嬷,只可惜我这次回宫,嬷嬷们都不见了,只剩下些小宫女。
我无法确定那些宫女的忠心,只能让钮喜来帮我看住她们。
钮喜突然跪在地上,“九皇子,奴才无用。”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被调离华阳宫,也许是发现小溪并非我,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回来就好。”我伸手去扶纽喜,“钮喜,你起来,我们进殿说话。”
我犹豫许久,还是暂时不把太子身世的事情告诉纽喜,这个事情太过重大,知道的人多,未必是好事。
太子不会杀我,但会杀其他人。
而我说出去,太子也未必能容忍我这种行为,在他心目中,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处理好纽喜的事后,转眼到了我要出宫见四皇子的时辰。虽然宋楠还没有回来,但我顾不上太多。
我见完四皇子,还要去找国师。
可哪知道我连华阳宫的宫门都出不了。
“九皇子恕罪,太子殿下下旨不让您出宫。”华阳宫的宫门守卫说。
我不由冷下脸,“这是要将我关起来?”
“太子殿下说您身体未安,不适宜离宫。九皇子想见什么人,跟太子殿下说,殿下自会让那些人进宫。”
守卫重重,我根本没有突破的希望。傍晚时分,我见到了四皇子。
四皇子这次是得到太子允许入的宫,他见到我,先让宫人们全部退下后,才面露犹豫,跟我说起一件事——
“太子今晨天刚亮就下了一道旨意,他要将已经离开的北国使臣叫回来。旨意层层传达下去,恐怕不出三日,各城关卡就会对北国人关闭,即使他们有通关文碟。”
他顿了下,“旨意还说一旦发现北国使臣踪迹,向官府禀告,即可领千金。”
我愣住。
四皇子的话很快得到验证,重金之下,才短短三日,我就看到了一个北国使臣。
我见过他一次,在京城的酒楼,当时他还用吐词不清的中原话主动邀请我去秦楼楚馆。
这次会面,他用中原话大声喊:“两国傍(邦)交,不赏(伤)使臣,贵朝难不成想违卑(背)这一约定?”
太子走到他面前,“见过孤的弟弟吗?”
那个北国使臣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见锅(过)一次。”
因太子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太子的表情,只听到他的那句话。
“放血。”
他语气平静得像叫宫人备膳。
两旁的宫人当即拿了碗和小刀靠近那个北国使臣。北国使臣被粗大麻绳绑死在椅子上,完全动弹不了,闻言虽奋力挣扎,也只不过是让椅子脚略微挪动。
我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刚要阻拦,太子就半侧过身,让宫人在我面前遮一屏风。
那瞬间,我看到他的表情,或者该说没有表情。
刹那间,我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
太子的脸隐于阴影里,虽五官纹丝不动,可眉眼的阴鸷杀气众目俱瞻。
一句话在此刻浮现于我脑海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太子这种行为无疑是在挑起两国之战。若是原来,我朝未必惧怕,可如今皇上病重,内又有洪灾难民,根本经不起战争。
宫人们很快取了一碗血端到我面前,我闻到血腥味,近乎作呕。而太子也在此时走到我身旁,他拿过血碗,又命宫人退到屏风后。
“弟弟,把上衣褪了。”他对我说。
我摇头拒绝,“他未必是蛊主,取他的血没用。”
太子以往都会笑,可这几日他连唇角都懒得抬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弟弟怎么还不把衣服褪下?想让孤帮忙?”
我没办法,只能将上衣脱下,待会他见到我体内的蛊虫对这血没反应,应该就会放了这个使臣。
可我没想到,片刻后,太子说的话是。
“拿浴桶来接血,有多少放多少,放光为止。”
第98章 大雪(7)
我立刻将衣服穿好,转过身对太子说:“蛊虫不出来,就代表他不是蛊主,你再放他的血,放再多也没有用的。”
这几日,我让人去藏书阁找了有关蛊虫的书,但藏书阁的宫人来禀,说有关蛊虫的书尽数送到东宫去了,此下藏书阁没有。
没有书,我只能在太医院院首为我看诊时,问他情况。
大多蛊虫分子母蛊,蛊主为了操纵蛊虫,在蛊虫幼时就会喂血给蛊虫,不喂其他食物,久而久之,蛊虫就会认主。
有极其厉害的蛊虫,甚至能在他人体内感应到蛊主。
如果这个北国使臣是蛊主,就他放的这碗血足够让我体内的蛊虫有反应。
太子似乎已然听不见我的话,宫人们得到吩咐应声去做。那个使臣也听到了太子的话,哭喊求饶起来。我隔着屏风听到他疯狂挣扎的动静。
椅子脚在砖石上挪动,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是他没喊两句,他就被旁人拿东西塞了嘴。
这时,浴桶已经被宫人搬了过来,我见此想从屏风后冲出去,拦住那些人。
可我还未绕出屏风,就被太子抱住腰身拦了回来。
“弟弟怎么这么心软?不过一个北国人,也值得你为他说话?”太子语气淡淡,他向来视人命如蝼蚁。原来他还会在我面前遮掩一二,不知是皇上病重的缘故,还是我发现他的身世秘密,他现在本相毕露。
我扭头看他,“他不仅是北国人,还是北国使臣。你这样子,会挑起两国之战的。”
太子垂眼,目光落在我脸上,他刚要说什么,殿门外忽地传来声音。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太子听到这句话,眉头拧了起来,眼里也流露出不快。他松开我,替我整了整衣服后说:“你回寝殿。”
我看一眼还被绑着的北国使臣,“那他……”
“弟弟。”太子语气加重了些,“你听话,回去。”
皇后既然来了,肯定是来劝诫太子的,那么太子多半是不会杀这个北国使臣。我想到这,暂收起心里的不安,准备离开。但我刚走到殿门口,就看到皇后带着人过来了。
她看到我时,瞳孔略微一缩,厌恶之情显于面上。我见避不开她,只能低下头同她行礼。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没有理会我,她径直走进殿内,看清里面的情况后,立即让人把北国使臣松绑,请去偏殿休息。
可那些宫人没动,只是面色惶惶地低下头。
皇后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她看向太子,冷笑了两声,“好好好,母后已经叫不动你身边的人了,是吗?”
太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句话,而是掠过皇后,给我使了个眼神。我知道他要我离开。
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待在这里,转身要走,却又被皇后喊住。
“九皇子。”皇后转过头,她比皇上年龄要大,年华已逝,但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你进来说话,暑气未褪,站外面可别中暑了。”
我回话:“谢皇后娘娘关心,但儿臣还是不打扰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说话了。”
可皇后并不准备放我走,她缓步走到我面前,如一位和蔼的长辈拉住我的手臂,“好孩子,今日我们三个好好说说话。”她又对太子说,“你手底下这些人要是不退下,那母后就直接说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摆了下手,宫人们尽数退下,带着北国使臣一起。
“弟弟,你也退下。”太子说。
皇后拉住我,“他退什么?有些话他在这里听更好。”
宫人们离开后,皇后脸上瞬间失了笑意,她对我的脸伸出手,长长的护甲在我脸颊处刮过,“这张脸——把本宫的儿子迷得五迷三道。”
“母后!”太子语气变得不大好。
皇后细长眉轻挑,“本宫有说错吗?”她转过身去,说话语气咄咄逼人,“母后已经忍了你不杀他,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了他,不惜在这种紧要关头下旨捉拿北国使臣。若北国与我们开战……”
“那就开战。”太子不冷不热地说。
皇后像是被气到,呼吸都重了几分,她哈地笑了一声,是觉得荒唐的笑,“朝儿真是翅膀硬了,你在这里为了他要闹到烽火戏诸侯的地步,可怜你远嫁蒙古的长姐,你知道她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吗?蒙古内乱,她夫婿被人杀了,她膝下只有一个不到三岁的幼子。”
太子表情骤然变了,他抿紧唇,凤眸似有暗潮涌动。
皇后接着说:“当初你长姐离宫,你病了七日,梦里都在说要接长姐回来,如今全忘了吗?”
“我没忘。”太子换了自称,他神情流露出焦躁。皇后见状,几步上前抓住太子双臂。
“既然没忘,你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朝儿,杀了他,拿他去跟北国使臣赔罪。”
太子没动。
皇后长吐一口气,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太子肖她,我原以为只是相貌,但我现在发现不仅仅是相貌,眉眼的气质也像。
“你若不想杀他也行,拿药喂他,喂成个禁脔养在床上便罢了,但你就不要真碰他了,还不知道那蛊虫有什么害处。北国使臣那里,母后替你去说,总不过是母后拉下这张老脸。”
太子挣开她的手,“母后,儿臣的事就不用母后操心了,儿臣自有……”
话未说完,皇后就一掌打在了太子脸上,力气之大,让太子那张白皙的脸瞬间出现巴掌印。
“本宫怎么会有你这么糊涂的儿子?!你真要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吗?”她说此话,又气且怒,还以手握拳在太子胸膛砸了好几下,“我辛辛苦苦将你培养得这般好,你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三番五次忤逆我,现在又拿整个邶朝去儿戏。你长姐是为了邶朝,为了你能坐稳太子之位才出嫁的,你现在要为了他毁了邶朝,让你长姐的付出变成一场空吗?”
她说到此处,带着杀气的眼神看向我,那双与太子相似的凤眸里不仅有杀意,更有滔天的恨意。
可渐渐的,那点恨意消散了。皇后走到我面前,居然跪了下来。
“当本宫求你,你别迷惑本宫的儿子了。”
我从瞬间的愣怔中回过神后,当即要扶起皇后,可皇后不肯起来,她哀求我,“你放过他吧,他已经为了你付出太多了,本宫给他娶的侧妃,他碰都不碰,现在又为了你,不惜杀北国人给你治体内的蛊虫。”
“母后!”太子强行将皇后搀扶了起来,“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母后求他放过你啊,朝儿,母后为了你,什么都肯做的,你长姐也是。”皇后在太子怀里哭得泪水涟涟,我不由后退了一步。
太子注意到我的动静,但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退出殿外。
我心里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回到庄贵妃身边。庄贵妃没醒,但气色比前几日好些了。我轻轻握住庄贵妃的手,低唤了声母妃。
庄贵妃自然不会应我。
我转眸看向窗外,因为连月的雨,窗外的花都比往年少。最后一丝天光被云敛去,孤枝残花静静兀立。
我又转回头,更低地喊了声母妃。
“我该怎么办?”我轻声问-
翌日,我被允许出宫了,是四皇子帮的忙。
四皇子知道我被困在华阳宫哪里都不能去后,将此事透露给许多朝中老臣。如今皇上病重,前朝局势云谲波诡,有不少老臣就上折子。
我虽不知道折子上写了什么,但太子应该还是没能抵住压力,将华阳宫的守卫撤了大半。
在我得令能出宫的时候,宋楠也回来了。
他回来见我时,面色沮丧。
“卑职办事不力,先前收集的药渣被人拿走了。”
我早猜到是这个结果,太子给庄贵妃下毒,自然不会落下证据。
“没事,你陪我去天极宫,我要去见国师。”
我表面上是为庄贵妃祈福,去天极宫点长明灯,实则我是向国师求助。国师像是早就猜到我会来,看到我的眼神半点惊讶也没有,而一旁的彩翁则是迅速飞到我肩头。
它数月未见到我,此时亲热地以脑袋蹭我脸颊。不过没蹭两下,就盘问我:“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佛经是不是都没抄?”
我摸了摸彩翁的羽毛,就同国师行了礼,“弟子回来了。”
国师对我微微颔首。
我过了好一会才把心里的话说出,“弟子有一件事想请师父帮忙。”
“为了那里的事吗?”国师目光望向东方,那是皇宫的方向。
“是。”我顿了下,“我想带我母妃、父皇他们离开这里。”
对于太子,我原来是惧、是怕,我想报复林重檀,所以才会跟太子周旋。原先也有过感激,他在林重檀那件事将我的痕迹尽数抹去,可他不该动庄贵妃。
我恨他给庄贵妃下毒,恨他草菅人命、残暴不仁,我是绝不可能留他身边,所以我只想带着我在乎的人离开京城。
至于谁为君主,我不想来做这个决定。
国师久而未语,直至彩翁没耐心地啄了下他的羽冠,他才终于开口:“逢舒,假若今日你之选择可能会影响邶朝未来局势,你还是要做这个决定吗?”
“师父的意思是?”我有些不安。
国师将啄他羽冠的彩翁捉下来,递给我,“你们这些皇子出生的时候,我给你们都算了命,你的命数是几个兄弟当中最难看清的,但你的命又跟邶朝息息相关。我让你抄写佛经,长居天极宫,是希望你能摆脱这个命运,但现在看来,恐怕难了。是你父皇让你来找我的吧?
皇宫的下面有个巨大的地下通道,可以直接通向城外,这是每一任皇帝和国师才知道的事情,地下通道因横纵路太多,没有地图的人进入那里,只会死在那个地方。我将地图给你,你把彩翁也带上,它对风极其敏感,若你不慎遗失方向,它可以帮你。”
国师在说话的时候,彩翁突然挣开我的手,它飞到我后颈,脑袋往我衣领下面埋。
第99章 大雪(8)
我被彩翁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不由伸手将它抓出来,“彩翁,我知道我回来晚了,我跟你赔罪。但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跟师父说,你别闹。”
彩翁不说话,只一个劲偏着头盯着我后背看。我心里有事,也顾不上彩翁的奇怪,跟国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弟子近日得了两颗药,想请师父看看有没有毒。”
我把铜铃里取出的两颗圣药拿出,国师接过我手中的药,仔细辨认许久后,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露出一丝惊讶,“这是北国的圣药,几十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一颗。当时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北国人将此献上。先帝一年后中了蛇毒,御医们束手无策,最后是这颗圣药解了你先帝身上的毒。”
国师拿起那颗黑色的药,“至于这颗——”他继而喊过彩翁,彩翁低头闻了闻黑色的圣药,就作势要吞。
还是国师拂手将它推开,这才避免意外发生。
“无毒。”国师将药还给我,一同给我的,还有地下暗道的地图。
离开天极宫前,我给国师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双臂交叠,与肩平齐,“弟子向师父辞行,此一别,只望师父珍重身体,事事顺遂。”
国师没有应我的话,只是将手轻轻落在我头顶上,又松开,似有叹气声响起。他转身踏入禅室的内间,我一直等看不到国师的身影才站起,抬首望向四处。
我在这里长居三年,细细算来,比在宫里的时间还长,如今要离开了,而一离,就彻底离开,跟这,也是跟京城告别。
十六岁那年,我与林重檀离开姑苏远上京城。我至今还记得我初入京城时,内心的兴奋与忐忑,以及夹杂带对这块未知繁华地的好奇。
再忆往昔,如黄粱一梦,物是人非-
我没有把彩翁直接带回宫,我想等我要离开时,再来天极宫接它。现在带回去,怕引起太子的注意。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在默默盘算离开京城的计划。这件事其实很难,不仅难在从暗道离开,也难在我要在将皇上和庄贵妃都带走。
我一面计划,一面每日都会出宫。我出宫是为了看有没有人跟踪我,有时候我会故意绕圈子,让宋楠再绕后查看。
自从发现我的私兵里有太子的人,我就让宋楠只带亲信跟着我,我特意叮嘱他,必须是完全信得过的亲信。
几日下来,我发现只要我出宫,我身后就跟着人。我开始故意甩掉那些人,有时候为了躲避他们,我会从马车下来,走到死角处再迅速换了外袍,撑伞没入人群中。
出宫的这几日,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我曾亲眼目睹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城中的十六卫赶出去,百姓哭求说自己是京城人,只是最近连月的雨,淹了他的农田,导致颗粒无收,家中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去当铺当掉,好换取能活下去的食物,身上的衣物自然穿得不行。
可十六卫并不听他的话,捆了人要赶出京城。不止这一例,我看到好些被赶出京城的人,只因他们身上衣物破烂了些,就被定为难民。
我看着那些跪在地上求十六卫的百姓,脚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可我又意识到我救了这些人,也只能救一时,我救不了一世,也救不了其他人。
十六卫这样做,定是有太子下的旨意,而太子这样吩咐下面的人,我猜跟皇位有关系。
现如今太子监国,他为了让文武百官支持他,自然要让京城看起来如往常一样,至少不能饿殍遍野。
“主子?”身后的宋楠开口。
我捏紧手里的伞,最后还是没忍住,“我们出城,你待会拿点吃的、银钱给他们。”
出了城,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段心亭。
他被我关在城郊外的宅子,聂文乐上次见我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段心亭那里,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本来之前就准备让人去一趟段心亭那,但后来我被太子关起来,这事就耽搁了。
想到这里,我让宋楠赶车去往关段心亭的地方-
行到京郊的宅子,门环上的灰透露出这里恐怕已经很久没人进出。宅子里静悄悄的,院子里摆的大缸里面只有污水,蜘蛛网爬满墙角。我要踏入主屋前,宋楠先一步拦住我。
“主子,还是属下先进去吧。”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里面是一具尸体,会吓到我。我刚想说话,主屋的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宋楠登时挡在我面前,我愣了下,随后从宋楠身后走出,盯着主屋的门看。
虽然我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砸的门,但既然有东西砸门,就代表里面有活人。
我的猜想在推开主屋的门后得到验证,但我还是被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我根本认不出里面的人是段心亭,他满头乱发,瘦骨嶙峋,露出衣服的腕子和脚踝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因为瘦,眼睛就显得更大,像两个黑黢黢的洞嵌在枯黄的脸上。
他看到我,双眼瞪得更大,先是往后缩,随后又手脚并用往我这边爬。他脚上有锁链,爬不了多远,手连门都碰不着。
门后的屋子散发出一股浓烈恶臭,令人作呕,我不得不用帕子捂住口鼻。段心亭像是闻不到,他就瞪着那双没什么神色的眼睛,趴在那里,对着我有气无力地喊:“吃……吃的……”
方才出城前,我想路上会遇到其他难民,就让人买了些食物。倒还剩了些许,此时也能派上用场。
“拿吃的给他。”我吩咐道。
食物刚递到段心亭面前,就被他一手夺过,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手接食物都抖,导致食物不慎掉在了地上。他口里发出“嚯嚯”的声音,着急用两只手去捡。
我看他抓起地上的食物就要吃,实在忍不住说:“掉在地上就别吃了,马车上还有。”
段心亭置若罔闻,把掉在地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吃完,又对我伸出手,“求……求你,吃的!吃……的!”
我抿住唇,让人再给他送食物和水,这回段心亭吃的总算变慢了些,但我也看到他吃到最后,把脏兮兮的手指都放在口中舔得干干净净,仿佛那是什么绝世佳肴。
宋楠略微侧身,想挡住我看段心亭的视线,“主子还是别看了。”
我垂下眼,低声道:“你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也给他洗个澡。之前照顾他的人应该很久没来了,重新找人吧。”
我说完准备离开,可这时屋子里的段心亭喊住了我。
“你别……走!”他身体虚弱,说一个字都要大喘气。他似乎很怕我走,声音急迫尖锐,“我有……重要事……要说。”
我没什么话好跟段心亭说的,于是脚步并没有停,直至他说出林重檀的名字。
“关于林……重檀的!只要你……放了我,我跟你说……说当年的真相!”
我顿住脚步。
此时段心亭像发现了离开这里的希望,竟一口气把后面的话吐露出来,“其实要我杀林春笛的人不是林重檀!”
第100章 冬至(1)
今日是个少有的晴日,明晃晃的日光落在我身上,漫长的苦夏终于要过去,我感觉到吹拂在侧颈边的凉风。
我回首看向段心亭,他还趴在那里,不再像之前疯疯癫癫的模样。他伸手努力够住门槛,眼里燃着对生的渴望。
“你们先退下,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我袖中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我察觉到后,又松开手。
宋楠听到我的命令,欲言又止,但还是带着人退出院子。
当这处宅子只剩下我和段心亭二人时,我停在原处,“你没有疯?”
段心亭抹了把脸,将遮住面部的乱发弄到耳后,“是,我……没疯,之前……都是我装的。”
说到这里,他咬了下唇,“不装疯,你就不会相信……相信我的话,而且你看……我疯了,也不会杀……我,但我接下来的话绝对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咳咳……”
他后面的话说得太急,导致他剧烈地咳嗽。
段心亭一面咳嗽,一面盯着我,仿佛极怕我离开。
这瞬间,我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就像我现在正处在小舟上,小舟飘摇,我看到远方汹涌的浪潮朝小舟拍来。
也许我能平安在浪潮下活下去,但更大可能是我被浪潮吞没。
“不是林重檀,那是谁?”我轻声问。
段心亭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要我给他一个承诺,“你把……我放了,我就告诉你。”
我闻言转身要走,段心亭连忙喊住我,“我说!我说!是……是太子殿下。”
我身体僵住。
身后的段心亭继续开口,“是太子殿下要我……要我杀你的,他说只要我杀了你,再在你死前说是林重檀要我干的,他就……就会让我进翰林院,未来为他效力……”
他后面的话因我的回首而生生停下,我逼自己平静着语气问他:“太子要杀林春笛,有一千种有一万种方法,他为什么要找你?你和林春笛在他那里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段心亭深呼吸好几回,尽量把话平稳住,不说一个字就喘上三口。
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太子殿下的确找到我,我没有骗你,是他身边的那位束公公……是束公公跟我说的,他交代得清清楚楚,说殿下不想看到林春笛,但又不愿意……”他忽地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公公说殿下不想林春笛耽误林重檀,他更看好我待在林重檀身边。”
说到后面,他有些神经兮兮地喃喃道,我不得不靠近他,才能听清他所言。
“我本来不想这样做的,可那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林重檀……林重檀又如此不识好歹,明明是他先接近的我。那年我跟父亲负气吵架离府,父亲总夸兄长,不夸我。我还记得我是站在一棵杏树下哭,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块帕子。
可他转眼又对我那么冷漠,我去找他,他避而不见,我就闹到上舍去,可他根本不在意我,甚至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疏离,仿佛一切都是我的无理取闹。我气不过,我真的气不过。后来,太学人人都在传林春笛是个婊子,被人玩得上课时腿都站不稳。
他们还猜谁是那个玩林春笛的人,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是林重檀。他和林春笛两个人私底下早滚在一起了,林重檀就是因为林春笛才不理我。我去找他,要他给我个解释,他却掐我脖子,要我闭嘴。
后来,束公公找到我,说太子不想看到林春笛活着,林春笛活着就会耽搁林重檀。他是经世之才,而他和林春笛的事一旦传出去就是个天大的丑闻,尤其是他不是真正的林家少爷,林春笛才是。”
“你撒谎。”我从牙关里挤出话,“太子就算要你杀林春笛,也没必要将事情推到林重檀身上,难道他认为一个死人还能活过来复仇吗?”
段心亭听到我的话,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默了一会,“良吉呢?你说是林重檀杀的他。”
他怯怕地望着我,“我说真话的话,你别杀我。”
我看他一眼,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段心亭露出更加害怕的表情,“是……是我杀的,这真的不能怪我,谁让他突然冲出来。他看到了,还说要报官,要告诉林重檀……我只有杀了他灭口。”
我感觉我已经要站不稳了,“那你为什么先前被关这么久都不说这些?还一口咬定是林重檀做的,你不是喜欢他吗?你看到他下牢,都不说这些实话,现在说?”
段心亭不知是想到什么,他脸上的害怕蓦地变成恨,“因为他又骗我!林春笛死了后,他离开太学回来后,又来联系我。我本以为他是终于知道还是我好,结果他只是怀疑我,我几下被他套了话,他还想套出是谁指使的我。我不蠢,我要是说出来,太子殿下要杀我,他也会杀了我。
我明明是为了他好,我不嫌弃他的出身,我杀了林春笛,都是为了他着想,可他一点都不感激我,天天想着一个死人。后来,我被丢下荷花池,他管都不管我,只知道盯着你看。我知道林重檀不会护我,他对我永远都是利用。
这时束公公又找到我,说殿下让我装疯,只要我装疯,再咬死说是林重檀杀的人,我不仅可以保住命,还可以进翰林院。再说,林重檀下牢不是我害的。我看到他那样子,更不敢说真话了,我要是说了,太子殿下一定会杀了我。
可太子殿下也忘了我,三年多了,快四年了,我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前段日子还断粮,我饿得什么都吃……九皇子,您现在什么都有,您就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说了,我知道的都说了。”
他爬起来,冲我磕头,“我已经受了很多罪了,您就放过我这条贱命。”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不可能,段心亭是在骗我。
林重檀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承认是他指使段心亭杀的我,杀的良吉-
“如果我说当初指使段心亭的人不是我,你会信我吗?”-
我抓紧胸口的衣服,身体无力到滑坐在地。我心好疼,为什么那么疼?
难道真的是我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我顾不得太多,爬起来冲到段心亭的面前,我抓住他手臂,“你骗我!你敢骗我,我会杀了你,杀了你,拿你喂狗吃!”
段心亭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他额上已磕红一片,“你去问……束公公,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如果不是……真话,我怎么敢……敢把事情攀扯到太子殿下身上?”
我的手指慢慢松开,血腥味在口里弥漫。
不对,他是在骗我。
是林重檀。
是他杀的我,杀的良吉,他承认了,他承认的。我没有恨错人,没有报错仇。
口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我终是控制不住,一口血从口吐出。猩红的血落在砖石上,如刺目的白鹤顶。
日光穿过廊下,落在我脚前几寸的地方。我置身阴影处,浑身发寒。
我一直认为杀我之人是林重檀和段心亭,所以我也只报复他们二人,我毁了林重檀,囚禁段心亭,可现在告诉我,杀我的人并非林重檀,而是太子。
那我之前的报仇算什么?
算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就是世上最可笑的人!
我还借太子的手毁的林重檀,对着太子一口一个太子哥哥……
林重檀若不是杀我的人,那我对他的报复……
我毁了林重檀,毁了他的手,毁了他的似锦前程,我亲手在他身上烙下奴印,数次问他怎么不去死,还有他的老师道清先生……
我把林重檀毁了,纵使他活着,他也不再是那个被人誉为姑苏之骄、一朝看尽长安花的林重檀。
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后背奇异的灼热,我愣了下,继而伸手去够灼热之处。
是那只蛊虫。
我摸到它。
我抓住那一块皮肤,举目望向四处。
“林重檀,你出来!你一定在这里,对不对?!你出来,跟我把话讲清楚……”我的指甲用力抠进皮肤里,疼痛从那一块皮肤弥漫开,“你不出来,我就自己把蛊虫挖出来……林重檀,你出来……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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