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的大戏台上唱的正热闹。
皇上端坐在上首儿孙们簇拥在周围, 皇上高兴的跟身边的弘皙不知道说了什么,十来岁的弘皙生的长身玉立又满身斯文儒雅,叫人看的眼前一亮,他微微笑着低头跟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笑了起来, 向身边年岁小点的孙子们摆了摆手。
弘历这些小孩子们都起了身, 欢欢喜喜的跑去了边上。
明嫣坐在德妃的身边, 目光从另一边的三福晋身上扫过,又落在了身旁的小几上摆着的各样瓜果点心上, 德妃瞧的高兴转头指给她看:“你瞧瞧,今年的戏越发唱的好了。”
明嫣笑着道:“是宫里□□出来的么?听着比外头的声音要干净的多。”
德妃掩嘴直笑:“你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还敢说自己不会品戏。”
亲昵又熟稔。
从上次宜妃的事情之后德妃对明嫣越发的像是母女, 就是坐在边上的十五公主都靠了后。
十四福晋微微叹息着。
锣鼓喧天戛然而止,又成了绵长的丝竹声,看座上的人都跟着一静。
宜妃的鬓边添出的白发让她看起来比德妃老了许多,精气神也差了些,歪在座椅上跟身边的九福晋淡淡的说了两句话,身后的八福晋向前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眸,满脸的灰败。
说好的红气养人。
这里坐着的一群尊贵的女人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丈夫儿孙在皇上跟前可得脸面,便是一句话都不说也彰显的淋漓尽致。
三福晋忽然起了身向外走去。
明嫣看着她出去,笑向着德妃道:“额涅, 我出去走走。”
德妃关切道:“去吧, 若是累了, 就含玉侍候着去永和宫睡一会。”
明嫣应是带着含玉出了看座。
再往边上走上了芜廊立刻清冷了起来,她披着大氅站在一株梅树下看着三福晋和三阿哥相携着站在了皇上小憩的偏殿外,李德全从里头进来叫了两个人往里头去。
她并不十分确定皇上龙体有恙她们决定在今日为皇上诊断并说出实情, 是不是胤禛将计就计露给三阿哥,又到底露出了多少。
可照着胤禛如今对身边一切事务的掌控,如果他不想说出去,别人一定不会知道。
正因此,明嫣才更发觉胤禛的深沉和强大。
有人在明嫣身边淡笑着道:“这么冷,怎么在这里?”
明嫣转了身。
八阿哥还是从前那般温润文雅,仿佛皇上给予他的压力和苦难并不存在。
然而眼眸却极其的深,深不见底,仿佛内心深处压抑着什么不得知的怪兽。
冷风一起,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朱红的宫墙前,像是谁写的一首诗。
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他们彼此面对面站在一起,再无别人只有风和月。
八阿哥垂了眸。
明嫣淡笑看向八阿哥:“八弟也出来透气?”
初见时候不过小小的姑娘,再见面已然夺目耀眼起来。
连声音也冰冷绝情。
八阿哥便又抬了眸。
明嫣披着羽缎的大氅,明亮的眼眸在眼尾的位置微微一勾,细长的眉像是起飞的凤凰尾,发间的珍珠流苏微微一动,佳人倾城。
他深吸了一口气。
“记得当年你刚入王府,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谁知才不过多久就已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知该说你是神人还是什么?”
明嫣的眼底里起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看不真切来处更不明白来意。
原本的清亮尊贵忽然间又成了一种妖冶和妩媚。
纤细的手指捏着大红的帕子挡住了海棠般的唇瓣,笑着道:“你要说什么?”
一颦一笑,这般的令人心动。
八阿哥负手站着,眼底里波涛汹涌:“我想说什么,你如何能不知道?你不是钮钴禄明嫣也不是李明嫣。”
他淡淡的望过来,仿佛穿越了万年的光阴。
明嫣不由得垂了眸,挡住了眼底的思绪。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句话,会从八阿哥嘴里说出来。
戳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刹那间几乎叫她无所遁形。
她的事情匪夷所思,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她莫名惧怕和紧张的只是这种了如指掌深邃如海的眼神。
八阿哥想做什么?
她掀起眼皮,眼底里波光凌凌,像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狐下了山,一步步走过来,捏住了所有人的情感和命脉,她浅浅笑着妖冶妩媚:“我就是我,就是站在这里的我,您非要将话说成这样,实在叫我有些害怕。”
她的眼像是小鹿般清澈,惶恐无助。
八阿哥差点要败下阵来。
可是他不能。
只有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捏住了她的命门,才能叫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的妩媚多姿,娇俏浅笑。
只有此刻她才是完整的属于他的。
八阿哥淡笑了笑,眼底里的温柔情深藏都藏不住:“你不必怕,只要你替我做些事情,你的话我就不会说。”
这种要求根本就是无底洞,更何况八阿哥分明就是要置胤禛与死地,八阿哥叫她做的事情如何会是好事?
她局促的捏着帕子像是温和纯良的小家碧玉,小心翼翼的抬眸:“我能信您吗?”
八阿哥沉默的看着她。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的女子。
他原以为她不过清雅尊贵四个字,可现今看,她分明风景独特,不可捉摸。
那所谓的照着明嫣所找的琪琪格又算什么?
根本不及明嫣的十分之一,又如何能替代明嫣的位子。
她本就无可替代,不可复制。
胤禛拧眉从旁走了过来,他俊美的面庞卷着薄薄的怒气,越发显得冷峻又不可捉摸,站在了明嫣的身边,将人揽在了怀里,倨傲的看向了八阿哥:“有什么事要你出来跟你四嫂说?”
这些人的心思他何其明白。
可以看着他跟明嫣的恩爱不疑,却绝对不可靠近明嫣!
八阿哥面色微沉,片刻后又笑了笑:“四哥何必这般紧张,我不过是出来透气恰巧碰见了四嫂,站在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说上几句闲话有什么?”
明嫣觉着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不大明白胤禛为何这般生气。
又怕叫皇上知道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拉了拉胤禛的手:“爷…”
温热柔软的手,全心全意的依赖和维护。
胤禛的怒火陡然散的干净,面色缓和了下来,轻蔑的看了八阿哥一眼:“八弟身子不好,外面站的久了当心着凉,快回去吧。”
这和颜悦色下掩盖的两人的情深令八阿哥陡然愤怒了起来。
他微微闭了闭眼一言不发的转了身。
明嫣和胤禛并肩而立。
胤禛瞧着八阿哥走远,转身同明嫣认真的叮嘱道:“这些人阴谋诡计不定在憋什么坏主意,往后见到了能饶多远就绕多远,坚决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也坚决不多看一眼。”
他说的义愤填膺,见明嫣微微带着些不解,不由得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多看一眼只怕会脏了眼睛,咱们这么美,为的这些人坏了自己的事情,多不划算。”
他这种带着些执拗的孩子气的蛮横的话,叫明嫣不由得笑起来,点头道:“好了,知道了,都知道了,坚决一眼都不看。”
胤禛这才敛了心神问明嫣道:“他们进去了。”
明嫣颔首道:“进去有一会了。”
两个人说着话看向了皇上小憩的偏殿里。
皇上微微闭眼躺在炕上,身上搭着一条虎皮毯子,地上的炭盆烧的正旺,三阿哥带着三福晋跪在地上。
三福晋叩头道:“我娘家的叔父也是这样,一只手微微发颤,后来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是身子欠妥,该用些药材,昨儿我瞧见了回去跟我们爷说了,他就着急的不行,找了好多大夫问了又问,今儿把我带进来,叫无论如何跟您说一说,千万保重龙体。”
她言辞恳切又带着对长辈的尊敬和敬仰,实在是恰到好处。
三阿哥觉得三福晋到底是大家闺秀,在这种紧要的事情上,从来不会叫他失望。
他又忙跪着磕头道:“皇阿玛,儿臣不怕您不喜欢听,有了病就要看大夫吃药,儿臣已经在外头寻了顶好的大夫,只要您开口,儿臣现下就将人带进来!”
儿子对阿玛的关切溢于言表。
三阿哥觉得今日的事情格外的顺。
那么多人只有他看了出来,只有他不畏艰难险阻的说了出来,他才是最孝顺的那一个。
皇上却陡然睁开了眼看向了三福晋,帝王的深邃叫三福晋忽然觉得如芒在背,浑身僵硬。
“你的叔父跟朕一样?”
三福晋张了张嘴。
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说?
皇上是真龙天子谁能跟皇上一样?
她往常的急智放在皇上面前一时间什么都不是。
上了年岁的皇上有着外人不能理解的自尊和骄傲。
如何仔细的呵护住这份脆弱的尊严而表达关切远比三阿哥和三福晋以为的要复杂的多。
原以为做的完美无缺,可皇上却似乎路并不领情。
三福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结结巴巴道:“我的叔父如何能跟皇上相比。”
所以前头的话说了半响都等于白说。
三阿哥也呆住了。
事情到了这一会子,剩下的该怎么进行下去?
他筹谋了那么久,这些话几经推敲的自认完美无缺,可皇上一开口,他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偏殿里寂静无声,只有从旁传来的阵阵丝竹声。
李德全从外头进来禀报道:“雍亲王和雍亲王福晋在外请安。”
皇上冷笑了一声:“不错,那就都叫进来好了!”
三阿哥一怔,隐隐的升起了另外一种期望。
或许胤禛夫妻两个也是来做这个事情的,那么他今日的尴尬和失败很有可能会转接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他心底里轻蔑的笑了一声。
到底比他资历浅了点,做事情也落后一步,到时候只怕会更加可笑又无措。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外面的门槛上。
这里的门槛比乾清宫的低了许多,帘子撩起来,外面的景致似乎更显眼。
胤禛和明嫣走了进来,跪在地上磕头。
三福晋和三阿哥已经都站在了边上,垂眸不语。
皇上淡漠的看着他们夫妻:“朕不过在边上休息一会,你们兄弟几个一个两个的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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