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外面投进来, 照在金砖上,桌子上一盆冻石盆景,小桥流水江南的景致,在隆冬里显得格外清新。
上首的皇上背着光, 即便已经年逾古稀可一双眼藏在了深沉的光后, 叫人不敢仰望更不敢直视。
从十来岁跟了皇上开始到现在近四十载的人生里宜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明白过皇上。
后宫中虽有宠爱可也算雨露均沾, 历史上多少王朝后宫, 却鲜有如她们这一朝的后妃般等级森严规矩齐整,少见废黜, 所有人都看的见希望却看不清皇上。
皇上大手微微一摆示意胤禛道:“起来吧,赐座。”
这淡淡的不着痕迹的一句话,叫宜妃的心又跟着一缩。
宫人端了绣墩进来, 胤禛也坐了下来。
他高大有力的身影显得沉稳有力,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英俊的面庞集合了皇上和德妃的所有有点,在皇子中脱颖而出。
小时候佟皇后在的时候就受尽宠爱,孝庄太后那里也尽得恩宠,后来佟皇后去了似乎就暗淡了下来,可在有些事情上皇上还是偏心的。
一样的皇子,凭什么德妃的孩子就比她的要受宠要重要?
她沉默的坐在边上。
皇上看着胤禛, 却淡笑着道:“今儿几个孩子在家里都在做什么?”
胤禛笑道:“前几日自己想办法孵出来一只鹦鹉,听话聪明的不行,兄弟姐妹几个玩的不亦乐乎, 家里正热闹着。”
皇上听着也微微笑起来:“弘历这孩子向来懂事, 他额涅将他管得好, 既有这样的事情,明儿叫弘历带进宫来,朕也瞧瞧。”
宜妃震惊的抬起了头。
皇上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喜爱弘历所以这个钮钴禄的事情也要撇到边上不做计较?
永和宫中, 德妃坐在炕上,看着眼前摆着的几件小孩子的衣裳,笑盈盈的跟下头人商量:“这几件小衣裳拿去给弘昼穿最好,还有这个虎头鞋和虎头帽做的真好看,最适合虎头虎脑的弘昼,这个砚台包起来给弘历还有这个牛皮口袋,还是他阿玛小时候用过的。”
她满面笑意慈祥又温和。
即便已经上了年岁却还是能叫人想到美丽动人这四个字。
可见美跟年岁无关。
王姑姑低低道:“宜妃去了乾清宫,这会子雍亲王也被皇上叫了进去。”
德妃靠在靠枕上抚弄着炕几上的雪白的水仙花,笑的越发的欢喜:“她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还有用,以为我做事情就这么虎头蛇尾,会叫她拿住把柄?”
实在是可笑。
她就是在这里等着宜妃,等着看宜妃怎么将这戏唱完?
这么多年了,宜妃也该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技高一筹。
她还要笑到最后,站在高处瞧着宜妃向她行礼的。
德妃笑着吩咐下头人:“东西都收拾好,连那一盒子首饰一并送过去,告诉明侧福晋,本宫会亲自为她请封福晋。”
王姑姑连连应是。
这位明侧福晋长的漂亮,平时总是很少说话,连事情似乎也不大做,可所有的事情偏偏又都跟她相关,她像是一阵风一阵雾,如影随形,不说不做也叫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喜欢,叫娘娘觉得好运都是这位明侧福晋带来的。
所以就格外的喜爱看重明侧福晋。
这样的段数就是宫中的娘娘们怕也拍马不及。
实在是了不得。
宫女侍候德妃换了衣裳,德妃特意点了一套凤穿牡丹的点翠头面带上,难得装扮的隆重。
宜妃听着皇上的意思,按理是该识趣的闭口不谈的。
可是她不甘心。
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就要这么不声不响的放过去,凭什么?
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开了口:“皇上,雍亲王府的这位侧福晋欺上瞒下,借着别人的身份进了王府,若是放任不管,往后岂不是要混淆皇室血脉?”
五十多的人了,因为用力和紧张,额头上青筋暴起。
显得狰狞又刻薄。
皇上淡看了看宜妃。
这么多年了总是善解人意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忽然就成了这样。
难道他说的还不够明白?
外头的宫人进来道:“皇上,德妃娘娘求见。”
宜妃顿时挺直了脊背。
皇上淡淡道:“叫进来吧。”
平常总是穿戴的素雅的德妃这一次装扮的少见的隆重,进门跪在了地上,胤禛便也跟着跪下了。
德妃磕头,头上的凤穿牡丹也跟着闪烁,她向皇上道:“臣妾这次来,是向皇上为雍亲王家的明侧福晋请封为正室福晋的,她性情宽厚善良大度,教养孩子孝顺长辈,勤俭持家,实为为媳为妻为母的楷模,勘为四福晋!”
胤禛也在一旁道:“儿子也一同请旨。”
宜妃面色青红交错。
她在这里状告钮钴禄氏冒名顶替欺上瞒下,这母子两个却完全无视了她要为钮钴禄氏请封福晋。
若是钮钴禄氏成了正室,弘历的身份就越发的名正言顺。
她也一并跪了下来高声道:“皇上,不可!”
可皇上却仿佛没有瞧见宜妃,笑着上来扶起了德妃,笑盈盈的拉着她一并坐在了炕上,对胤禛道:“你也起来吧。”
宫人上了茶水,皇上和德妃还有胤禛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跪在地上的宜妃仿佛谁也看不见,无人问津。
皇上笑着道:“朕也正想跟你们说说,老四家的去了也有一年了,新福晋也该立起来了,否则很多事情都不合规矩,既然你们娘两个都瞧好了的人,朕也觉得不错,准奏。”
胤禛想着明嫣得了这样的消息一定会高兴的。
笑着再次行礼。
地上跪着的宜妃先是震惊,过后就是深深的屈辱,以至于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皇上满心满眼只有这母子两个,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难道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以为自己在算计德妃这一帮子人,其实德妃是在等着她入瓮?
这样的想法叫宜妃如遭五雷轰顶,周遭的一切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帝王的威仪她如何敢挑战,刚刚说的话已然是逾矩了,直到此刻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宜妃艰难的起身机械的一起出了乾清宫。
从月华们迈步出去,就是东长街。
寒风吹过宜妃打了个哆嗦,挡住了德妃的去路:“你是故意的!”
德妃笑盈盈的看着宜妃,一如当年刚入宫的时候,深得皇上宠爱,宜妃也是这样挡住了去路。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现如今的德妃儿孙满堂,根基深厚,是笑看宜妃的。
德妃笑着道:“我如何是故意的?不过是你总将人想的太蠢笨了。”
当初运作明嫣的身份,她是去跪求皇上的。
这么大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背着皇上去做。
要不然她如何在后宫中屹立这么多年?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皇上当初点头应允的事情怎么会因为宜妃的一两句就出事?
宜妃要紧了牙关愤恨的看着德妃。
德妃欢喜的几乎要笑出来。
真是畅快。
她一面走一面向胤禛道:“你也回去吧,将这好消息及早告诉明嫣,叫她也高兴高兴。”
胤禛垂眸应是。
后头的宜妃头晕目眩的扶住了宫墙。
圣旨颁布的时候,八福晋正卧床不起。
因为之前她激的明嫣早产,宫中贵妃来的旨意叱责了她,八阿哥对她越发的冷淡,毛氏所生的弘旺八阿哥根本都不叫她碰。
九福晋还来安慰她:“你放心好了,你跟娘娘说的事,娘娘已经筹谋好了,到时候在皇上面前提起来,保管叫那个钮钴禄氏身败名裂。”
八福晋忽然就看到了希望。
她今日变得如丧家犬一般都是这个钮钴禄氏在捣鬼,她要看着钮钴禄氏挫骨扬灰!
万儿从外头进来,立在落地罩旁却不往里头走。
八福晋靠着靠枕道:“做什么?”
万儿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八阿哥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抓着桌子上的书朝着八福晋的脸摔了过去。
“你竟然撺掇着娘娘去干那样的事?!你这个蠢货!”
八福晋被打的眼冒金星,半响回不过神来。
万儿跪在地上哭着道:“爷,福晋身子还没有好,您千万手下留情!”
八福晋在万儿的哭声中回过了神。
许是从前的时候太过伤心,现今剩下的只有愤怒,她陡然从床上站了起来:“你又为了那个贱人打我?怎么,她现下出了事你就心疼的受不了了?!”
八阿哥满目绝望。
这个傲慢无礼又愚蠢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妻子?
他冷笑着道:“出事?你以为人人都是傻子?德妃娘娘是傻子还是老四是傻子?皇上已经下旨册封钮钴禄氏为雍亲王福晋!”
八福晋满身的傲气和欢喜突然倾泻的干净,软倒在了床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钮钴禄氏为什么会完好无损的高升?!
外面传来下人焦急的声音:“宫里来了旨意,叫主子爷往乾清宫去。”
八阿哥闭了闭眼。
皇上这是要借题发挥了。
他嘲讽的笑了笑。
老四因为妻子和孩子大受裨益,他却总要为这个妻子一次次的付出沉重的代价。
圣旨送过来的时候明嫣正在芳菲和李卫的甜水胡同。
她换了寻常的衣裳,装扮的格外简单,跟李卫的一群好友的妻子儿女们看上去似乎相差无几。
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把她簇拥在中间,兴致勃勃的同她说话:“您是李太太的姐姐?哎哟,长的真水灵!这个呢?这是您孩子,瞧瞧,跟您真像,一样的好看。”
她们操着纯真的京城口音彰显的是普通百姓的端方和热情。
明嫣笑着一一答应着,芳菲从那边走过来,拉住了明嫣的手:“姐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过去!”
她怕明嫣身居高位不习惯这种不分彼此的热切。
姐妹两个进了里屋,奶娘也把芳菲的女儿玲姐儿抱了进来。
今儿是玲姐儿的满月宴,小姑娘还小,可是已经瞧出来将来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芳菲笑着放在明嫣跟前比对道:“跟姐你长的想,不像我五大三粗的。”
明嫣和她坐在炕上,捏了捏她月子里养的白白嫩嫩的脸蛋儿,无奈的看着她:“李卫已经跟我说了,说你过两天就要走?孩子还这么小离不得亲娘,你身子也虚,还是再养几日的好。”
芳菲依着明嫣道:“李卫叫你来劝我的?他不是答应过我成了亲我想怎样就怎样,怎么就反悔呢?”
明嫣戳了戳她的脑门:“你个缺心眼的孩子,他那是在心疼你,见不得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受苦,不想叫你风餐露宿。”
“可我就喜欢外面的天高海阔,我从不觉得是受苦也没觉得是磨难,我觉得是一种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和喜欢的生活方式,外人不可置喙。
母亲该爱孩子,却不该绑架母亲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生活。
明嫣觉得自己很理解芳菲。
她希望妹妹开心快乐。
刚刚还在劝解,现下却已经转过了弯,向芳菲道:“这样吧,把玲姐儿放在我身边,她跟弘昼大小差不多,两个孩子正好一起养。”
芳菲笑着搂住明嫣:“姐,我刚想跟你说这个事,你就替我说了,你真好!”
明嫣笑着又拧了您她的脸。
含玉进来道:“宫里来了旨意,王爷叫您回去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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