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只要成绩好,谁都当你是个宝。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程渺渺又中会元之后,家里的门槛便被踏破了,一半是从前便与她家交好,上门来贺喜的,另一半,则是家里有适龄的姑娘,明里暗里来询问亲事的。
“我家女儿,下个月行及笈礼,夫人可一定要赏脸过来。”
程渺渺还没进到厅里,便听到这样的话,脚锋一转,赶紧绕开。
“世子,这两天下来,这已经是第五个了。”勤学小声汇报着,紧紧跟在她身后。
程渺渺突然在前面停住,吓得他也绷紧了脚尖,差点摔倒,“世子,怎么了?”他察言观色,知道世子这脸色不太妙。
不是生气,不是懊恼,只是无力的惆怅。
“这几家都是祖母点名要看的?”她问。
勤学反应过来,赶紧答:“是,这几家都是老夫人说中意,可以为您看看的。”
“毕竟世子您再过一次生辰,就十八了,京中与您年岁相仿的公子们,已经没几个没定亲的了。”
勤学几乎是个小百事通,对京中各世家的姻亲情况如数家珍。
“明日便是武举放榜时间,听说还有不少人盯着秦国公府的二公子瞧,就等他拿个好名次,也好赶着上门去议亲呢。”
秦淮参加的是武举,明日就是武举会试出结果的日子,秦淮如果也能高中,估计到时候上秦国公府议亲的,不一定会比他们侯府少。
程渺渺略略点头:“我叫你去等的那柄剑,等到了没有?”
“还差几日,等您殿试回来,差不多就是剑铸好的时候了。”
程渺渺的殿试在三月底,距今不到五天。
每一次她科举中榜,从秋闱到春闱,秦淮都会派人送东西上门,而礼尚往来,在武举乡试出结果的时候,她也给秦淮送了一份礼,两人中间因为有个江照翊的缘故,也从不熟到了勉强算熟。
等他武举出结果,程渺渺必定也是要送一份大礼的,想着他是武将,她便索性早早就找京中著名的铁匠定了一把宝剑。
“公子,江东侯夫人还在前头,咱们这是……?”勤学见她久没有动静,好心提醒。
程渺渺这才回神,重又迈开脚步,“先回去看书吧。”
***
秦淮会试的成绩很好,虽没有拿到第一,但也是前三,听说从放榜之日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上秦国公府议亲。因为秦国公府的长子秦熠和三姑娘秦夕都已经定了亲事,所以人尽皆知,这阵子上国公府的,几乎各个都是奔着他们家二公子去的。
姜栖梧这几日在家中不知摔了多少的玉碎碗碟,就是不解气,敞着门也要嚷嚷:“我家熠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娶个县主那是门当户对,凭什么那个庶出的小兔崽子,也能攀上县主来议亲?”
她说的,正是今早宜城县主的母亲南康郡王妃来为自己女儿问亲的事情。
秦夕坐在屋中捂着耳朵,受不了母亲的尖叫,淡淡道:“哥哥有爵位,二哥哥自己争气,两个都有好姑娘愿意嫁,母亲不该高兴才是吗?”
“那个小兔崽子有好日子过,我为何要高兴?”姜栖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近几年来生的气越来越多,人老的也越来越快。
“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看着秦夕一脸平静的模样,旧事重提,责备道,“本指望你能当个太子妃,将你姑母的荣耀延续下去,为家族增光,都将你送到东宫过夜去了,你居然都没能办成事,真是气死我了。”
“若非如此,今日你早该同你太子表哥完婚了,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生气,圣上居然要把你嫁给随王世子!”
“那随王世子有什么好的?功名功名没有,成就成就没有,天天混在市井里,就是混不吝一个!若非投了个好胎,他就是个泼皮混混!”
“他并非只是那样的人!”
秦夕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反驳了一句,便见到自家母亲错愕的神情。
“阿夕,你是何意思?”姜栖梧不敢相信,“敢情这门亲事,你自己还挺满意是吗?你本可以做太子妃,做皇后,现在沦落到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世子妃,到头也只是个王妃太妃,你很满意是吗?你告诉母亲,你是不是从来就钟意那个随王世子?你是不是早就想嫁给他了?”
“我没有。”秦夕到了这个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还是程从衍的样子,但很快便被她抹去。
她擦擦眼角的泪,道:“随王世子是个好人,母亲不该那样说他。”
“呵。”姜栖梧气极反笑,“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早就是你想要的。”
“母亲……”
“别叫我!”姜栖梧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江舟子和秦淮恰好走到院门口,一时间场面古怪又安静。
姜栖梧狠狠剜了眼两人,继续拂袖离去。
事到如今,秦淮自然不会再怕她这位国公府的主母,但秦夕是他妹妹,且没做错过什么事,他还是得顾及妹妹的颜面。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他才道:“三妹妹,随王世子来看你了。”
“世子。”秦夕收好帕子,出来向江舟子行礼。
“三姑娘客气了。”江舟子平日里干什么都自在,就是在心上人面前,有些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个,我今日是来找你二哥哥有事,顺道过来看看你,你,你没事就好,我也还有事,你先忙,先忙。”
等了一刻钟,就为了这短短一番话,秦淮被他拖着走的时候,着实有些无语。
“对了,近几日京中有些乱,三姑娘没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京郊山上的桃花,要等四月才开,到时候我来接姑娘去赏花。”
他抓紧秦淮的手,终于将该说的话说完,逃也似的溜走。
“我三妹妹如今已经跟你定下婚约,你怎么还跟做贼一样?”秦淮挣开他的手,松了松筋骨。
“你懂什么。”江舟子看一眼天色,面上已经恢复该有的沉着和冷静,“崔家的人应该等殿试结束就能放出来了,怀王说好午后离京,现算算时辰,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再等等。”秦淮也跟他一样,关注天上的动静。
那是他们跟人约好的信号。
***
“凝光啊,父王不在,你在京中要听你母妃的话,自己也是做了娘的人,不要太娇纵,任性。”江去风一身盔甲,临走前还不忘要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女。
江凝光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送他出自己的小院:“父王一路保重,早日平日归来。”
“好。”江去风同她挥一挥手,要她和女儿尽快回去,少吹冷风。
江凝光转身,心中却是忧虑不减。
“郡马去哪里了?”她招来丫鬟问。
丫鬟想了想:“昨日听承平伯府的小黎大人寻他,想来是同小黎大人在一处吧。”
江凝光蹙眉,抱着女儿进屋:“尽快去将他找回来吧,就说我不舒服,想叫他回来陪陪我。”
“是。”
而此时,刚告别完女儿的怀王江去风其实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去了自己的书房。
他还有很重要的东西,需要在离京前带走。
江行远等在书房中,见到他来,脸上难掩兴奋:“父王!”
“嗯。”江去风背手进屋,关上房门,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江行远从袖中掏出半块青铜鱼符,双手奉上。
江去风接过鱼符,脸上写尽得意。等了这么多年,他这回终于要叫皇帝知道,派他去北边,究竟是多大的错误。
区区一个鸿胪寺卿黎崇明,也想困住……等等,江去风将自己手中的鱼符翻来覆去检查,终于察觉到,这手中的鱼符,似乎不太对劲。
“不对,鱼嘴这里不对。”江去风缓缓睁大瞳孔,“行远,这鱼符不对!”
江行远的脸色也随他父王的话越变越震惊,“怎么可能不对,父王,这就是我从你说的暗格里找到的啊!”
“不对,不对……”这鱼符是当年江去风自己亲眼看着它铸造完成的,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他打开藏在书柜后头的暗格,仔细翻找,一身盔甲抖得震天响,却也没能找出那块真正的鱼符。
他后知后觉,想起太子也曾“丢失”的金印。
“小兔崽子,在这玩我!”他恨恨将鱼符砸在脚底,“行远,把府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王府里出了内奸,鱼符,被人盗了。”
可想而知,这是怎样咬牙切齿的一番话。
江行远惶惶不安,“可是父王,黎大人已经在城门口等您,万一时辰到了,他见不到您……”
“我还要怕他黎崇明吗?”江去风怒而拍桌,“快去!”
江行远只得照办。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怀王府里上到王爷世子,下到丫鬟奴仆,除了郡主江凝光和她刚出生的女儿,就全都整整齐齐,站在了厅前的空地上。
百来号的人,愣是将空地排的一点缝隙都没有,管家夫妇遵照江去风的吩咐,一人搜男身,一人搜女身,而江去风剩下的几个心腹,则负责将王府的每间屋子都检查过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王府里没人搜出异样,气得江去风将辫子扬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厮身上。
“府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有搜过的吗?”他问为首的那个死士。
死士低头:“除了王爷您和王妃的屋子,就只剩郡主和郡马的院子还没有搜过。”
江凝光生了孩子没多久,现在还处在需要休养的阶段,不喜欢听到吵闹声,也不喜欢太多人,江去风想了想,披着盔甲向那院子走去:“凝光的院子,本王自己去搜。”
可是刚走两步,他就停了下来:“郡马今日回府了吗?”
管家说:“尚未。”
江去风眼神幽暗:“把他喊回来。”
“是。”
可是直到江去风搜完江凝光的院子,他口中的郡马,也还没有回来。
倒是江照翊,步履轻快地走进怀王府,看到乌泱泱上百的下人站在空地上的时候,嘴角扬起讥讽的笑,“黎大人已经在城门口恭候多时,皇叔再不出发,天可就要黑了。”
“父皇说,皇叔今日若是出不了京城,崔家的事,可就得另说了。”
“江照翊你别欺人太甚!”江行远上前一步,欲将他拦在原地。
江照翊笑:“皇叔离京,孤感念一家亲情,亲自过来送送他,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是你们故意的。”江行远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但他就是敢笃定,他们家如今的局面,肯定跟江照翊脱不了干系。
江照翊却不认账:“如果你说孤是有意要来送送皇叔的,那的确是,毕竟叔侄一场,孤怎么会舍得他轻易离京。”
“你——”
“够了,行远。”江去风抬手,旋即攥成拳头,“送本王出京。”
“父王!”
江行远比起他爹,显然还是逊色许多,他单知道鱼符没了该着急,却忘了怎么也该在外人面前演一演镇定,尤其是江照翊这种见不得他们好的人面前。
怀王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怀王,他披红衣上马,神色肃穆,从怀王府一路疾驰至城门口,江照翊和江行远分别紧随其后,一步不落。
只是一切形式,在他走出城门,看到赫然矗立在城外的三千黑甲铁骑时,尽数倒塌。
“禀太子殿下,一路从清河至京城,臣不辱使命,三千铁骑,一人未少,全带回来了!”
为首的将领并非铁骑中人,身披银盔,单刀在前,他下马向江照翊跪下,双手奉上一对鱼符。
“鱼符!”江行远眼睛直了。
江去风也注意到了这东西,当即忍不住要去夺,却被姬长赢眼疾手快又收了回去,以长刀与他们划开界限。
“这是下官在清河缴获的铁骑,如今带回京城,交还给陛下,怀王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你哪里来的鱼符?”
他拔刀,江去风也拔刀,这日子他显然已经不想再忍,虎视眈眈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那鱼符,本该是他的。
当年他与自己母亲娘家清河崔氏达成交易,在清河附近秘密培养一支精锐铁骑,以备将来夺权。为防其中一方乱来,铁骑不听人调动,只见鱼符行事,以完整鱼符为号令,铁骑才能行事。
而鱼符,一半在他,一半在清河崔氏家主手中。
本来他想,皇帝好不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派他去一趟北方,这天天受人掣肘的憋屈日子他也不想过了,干脆和崔家密谋,从清河起兵,先杀了黎崇明,再悄悄带铁骑回到京城,直接夺权。
没想,他的鱼符,早已失窃。
“既如此,你便拿命来!”
多年埋伏毁于一旦,怀王拔出自己的长刀,直接冲姬长赢杀去,江行远见状,也从长靴中掏出软剑,直直朝江照翊刺去。
天空突然响起一道鸣镝。
除了那听任鱼符调动的三千铁骑没有动静之外,双方各自带的人马都顷刻加入了这场厮杀,刀光剑影的瞬间,鲜血很快四溅开来,染红整片夕阳。
程渺渺坐在长明殿里,没由来心口一疼。
今日是她的殿试,由皇帝江云渡亲自主持。整整一天,她都随诸位贡生一起待在长明殿里,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走流程,参加考试。
殿试是科举的终试,是将通过会试的贡生全都聚集在长明殿中,在皇帝的主持下进行作答,殿试不淘汰人,只是将已经考中的贡生再进行最终的排名,从而确定将来可授予的官职。
程渺渺在殿中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等到终于快写完卷子的时候,她注意到,这已经是李三行在皇帝面前换上第四炷香了。
殿试只考一个时辰,这个时候,速度快的基本都应该已经答完题了,她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握紧笔写完最后几个字,搁下笔的时候,额头的冷汗已经冒了许多。
殿试结束,还得走一套流程才能出宫。
她越到后面越觉得难受,拜别皇帝之际,她差点扑在地上没起来。
“程世子。”李三行跟她也算熟人,好心来搀了她一把,还将她送到了长明殿外。
“陛下说世子脸色不好,可以自行去太医院瞧瞧。”果然是听了皇帝吩咐才敢这么做的。
程渺渺点头谢过,想的确可以找杜醒时看看去,但李三行刚放开她,她便听见软软糯糯的一声“世子哥哥”。
她回头,儿时的小公主江珊珊已然亭亭玉立,月貌花容,一身藕荷粉衣杵在高大的圆柱旁,亮晶晶的一双杏眼,正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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