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县令夫妇之死带来的影响, 超出梁汝莲的预料。
她回去的当晚没遭遇任何指责,父母甚至都没关心几句, 因为没时间, 几个族长都来了,商议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劫难。
那位东洋浪人说了,看中这里的土地, 要种植害人害国的罂粟。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知道聚众起义违抗朝廷旨意要杀头,还因为,有朝廷, 有皇上,还有一身正气的县令魏问训, 轮不到他们操心。
官逼民反, 民不得不反, 当亲人家园即将不保, 谁还在乎什么律法。
安县习武之风多年,梁家庄附近更是其中之中心, 压根不用梁汝莲出主意, 洋人不就是仗着有洋枪嘛, 我们是没有, 但我们有别的。
几天后的中午,金色麦浪滚滚, 战役打响。
梁汝莲经历过很多次战争, 却没有一次如此揪心,她手臂骨折, 乡亲们死活不让她参与。
弓箭、暗器, 各种自制武器面对子弹, 冷兵器对初代热武器,守卫对掠夺,鲜血染红金色麦浪,染红大地,最终,数十名东洋倭寇全灭,村民好在拥有地理优势,打了个出其不意,二十多人长眠生养的热土,上百人受伤。
这一战后,安县洋人一夜间消失。
原本村民担心会有更多的洋人军队前来,然而两三个月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估计路途遥远,也或许被强悍民风吓住,总之,恢复往日安宁。
梁汝莲不满足,只杀一个索恩不够,她无法让国家一夜间强大,赶走侵略者,但可以让他们胆战心惊,知道侵略的代价,知道这个民族,并非可以任意欺凌。
十一月初,下了场早雪,田野铺满洁白,麦苗青翠,明年又是个丰收年。
新任县令忽然亲自到访,地上湿滑,他心情又太急切,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出大事了。
皇上和太后口谕,要见梁汝莲。
扎根于骨子里的思想短时间无法根除,即使国将不国,皇帝仍然是天下人的主子。
梁正清率领全体族人跪拜完毕,小心翼翼道:“太后为什么要招小女进京?”
“皇上和太后就在县城呢。”新任县令催促道,“总归是好事,梁小姐,快收拾收拾,别让主子等急了。”
几个月前,皇上和太后逃出京城,如今据说达成某种协议,返回路上绕了个弯抵达安县休整。
梁汝莲回屋换衣服,刚换好,门轻轻被叩了几下,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打开门,打趣道:“怎么着,想和我一起面圣?”
如今的李公公一身简单布衣,像极了个普通老汉,连说话都不那么拿腔捏调了,他连连摆手:“别,我还想多活几年,小姐,我想提醒你,太后可能会有带你去京城的想法。”
人老了话多,站在权利顶峰的老人话更多。
宫里的太监宫女讲的那些事听腻了了,太后开始宣召命妇,后来又感觉没意思,便让人寻找口才伶俐的普通村妇进宫讲家长里短。
李公公琢磨着,大概率听到了梁汝莲比武的事。
早些年进宫陪太后说话算天大的恩宠,回家时会有笔丰厚赏赐,但现在乱世初现,哪里都不如家里平安。
梁汝莲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李公公那能想到对方的知道并不是他以为的,说完没走,期期艾艾半天,终于没能开口。
算了,宫里的那些人那些事,过去了就过去吧。
皇家的逃亡不像逃亡,倒像一场度假。
县城内,街道铺了层黄土,禁卫军站立两侧,暂时居住的县衙大院,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琴声悠悠,皇宫该有的一样不少。
有宫女上前叮嘱面圣事宜,如何行礼,不可直观,不问不可随意说话等等。
梁汝莲经历过古代背景,没啥紧张的,大方进门,心不甘情不愿下跪行礼:“民女梁汝莲,参见太后。”
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梁汝莲恭敬从命,摇头瞬间,对上双苍老的丹凤眼。
和想象的差不多。
毕竟七十岁的人了,放在这个时代,绝对的高寿。
老太后面沉如水,目光越来越凌厉:“梁汝莲,你可知,哀家为何见你。”
梁汝莲低头:“民女不知。”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索恩。”老太后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你可知,因为这件事,洋人给朝廷层层施压,哀家又为这事受了多少委屈,你竟然不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梁汝莲敷衍道:“太后息怒。”
怪不得坊间传说这位太后喜欢演戏,这演技,可以的。
老太后皱眉:“你不怕吗?”
“民女不怕,如果朝廷问罪,民女坟头的草早三尺高了。”梁汝莲抬头,目光平静,“民女还知道,太后心里是喜欢的,洋人打上门,皇帝太后受辱,民女杀掉索恩,为朝廷出了口气,为太后出了口气,所以,民女认为自己不仅无罪,还有功。”
梁汝莲经历过好几个古代背景小世界,就掌权者的这点心思,太熟悉了。
老太后脸上的怒气一点点褪去,笑容浮起,向着旁边的宫女哈哈大笑:“果然,我就说了吧,能打败东洋浪人,杀索恩,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子。”
“太后您一直是料事如神。”宫女头发早白了,应该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老人,她笑着道,“奴婢今天也是开眼了,见到个女英雄。”
说完不等太后吩咐,她上前一步,搀扶起梁汝莲:“梁英雄,你可能不知道,太后绕到安县,大半原因要见你。”
梁汝莲放低姿态:“民女惶恐。”
“别惶恐了,来,到哀家这里坐下。”老太后招招手,目光落到她双脚,关心道,“恢复的怎么样?”
梁汝莲抬抬脚,恭敬道:“已和常人一样。”
只说满足不了,老太后还要亲眼看。
几个月过去,梁汝莲断骨已经重生,只不过比起正常的脚趾弯曲,但不影响行动。
老太后同为小脚,她语气带了点羡慕:“为什么这样做?”
“女子也是人,男女各司其职,女子丝毫不比男人差。”梁汝莲一字一句道,“女子同样可以养家,可以保国,为何非要迎合男人?”
老太后浑浊老眼有光闪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的真好,我们女子,哪里比男人差了。”
梁汝莲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老太后看似站在全天下女人的巅峰,依然不能随心所欲,依然要看男人脸色,不然,早坐上了那把龙椅。
接下来的时间,宫女端上茶水,新鲜瓜果,然后,听梁汝莲讲故事。
梁汝莲明白,看似让她讲怎么杀的索恩,其实也是场考验。太后身边的人,功夫高还不够,还得会看眼色,识趣。
她全力发挥,时不时加几句幽默又解恨的话,比如索恩临死之前的表情。
老太后沉浸式倾听,一会鼓掌,一会拍桌子。
果不其然,当晚把她留下,第二天一早,太监前来宣旨:随太后进京。
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也就是,必须去。
当朝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老太后破天荒封了她个正七品,大概相当于御前侍卫的小队长。
梁汝莲跪拜谢恩。
她的目的当然不是当侍卫。
安县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住的条件也简陋,补给已好,第二天出发。
梁汝莲获得了半天时间,回家告别父母。
雪还未化,树梢挂满冰凌子,阳光洒下,角度合适的话,看起来五颜六色的。
这一走,或许再无见面之日。
即使行走于无数小世界,梁汝莲依然适应不了离别。
有人在等她!
似乎知道她今日要归来,静静站在路边。
梁汝莲起初没在意,以为附近村庄的百姓,直到感觉远远而来、似乎带着温度的目光。
魏东英!
他变了。
短短几个月,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他有了胡须,黑了,曾经的浪荡气息荡然无存,像一个走了很久的旅人,沧桑,但也成熟了。
梁汝莲又惊又喜,连忙跳下马:“魏公子!你去哪里了,我们,我们一直在找你。”
这几个月里,不止梁家,还有无数不知名的人。
魏县令夫妇死得壮烈,他们要照顾好唯一的后人。
魏东英没回答,看了眼膘肥体壮的马,似笑非笑:“恭喜梁大人。”
梁汝莲如今是正七品,和魏县令同级,但不能只看级别,她即将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到时候别说区区县令,朝廷大臣见到她也要客客气气。
梁汝莲察觉他的语气不正常,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魏东英看看天色,忽然上前一步拽住马缰,“那又是怎样?”
梁汝莲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理解魏东英的心情。
魏县令死于洋人,更是死于朝廷。
魏东英恨洋人,也恨朝廷。
梁汝莲轻声道:“魏公子,先给我回家吧,家父一直挂念你。”
魏东英紧紧抓住马缰,目光里的怒火像能融化冰雪:“梁小姐,如果我用命求你一件事,你能否答应?”
梁汝莲回答的非常干脆:“不会。”
魏东英目光一点点黯淡:“果然,我以为”
如果放在后世,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梁汝莲大概会像对待孩子般,摸摸他的头安慰。
一日间家破人亡,他要报仇。
他或许还在爱着自己,爱的人跟随了仇人。
梁汝莲叹口气:“你想杀太后对吗?”
魏东英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父母用生命保护你,不是让你送死的。”梁汝莲没直接回答,认真道:“我也不会让你杀的,其中原因一时间说不清楚,魏公子,如果信我,跟我回家,”
梁汝莲不能把真实原因告诉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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