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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二更


    吃过饭差不多才到申时,天色还早,山坡离得不远,陆谷就提着篮子去捡地皮菜,沈玄青跟他一块儿,这次出来没锁院门,不过狗崽跟大狗都留在院里,没让跟着,不然会在地皮菜上乱踩乱闻。


    青黑的地皮菜软软的,倒跟泡发的黑木耳有点像,下过雨地上长了许多,陆谷跟沈玄青两人拾捡,在山坡上转了好大一片地儿,把这一篮子拾满才回去。


    回来后他俩都没闲着,地皮菜长在地上,草叶碎枝在捡拾的时候夹在里头,陆谷打水洗了三遍,这才往竹匾上铺了,明天太阳出来只管晒就好。


    沈玄青一脚踩在木头上锯木头,这棵树是他前两天砍的,锯成一段一段好劈成柴火,等回头下山了,还得给家里多囤些柴过冬用。


    陆谷起身想倒水,狗崽的粗爪子却踩在他鞋面咬他裤管,肥圆的小身子还挺沉,他只得先把狗崽揪开。


    忙碌着,天渐渐晚了,陆谷烧了一锅热水盥漱,夜里惯了用青盐洁牙还有洗脸,一日不洗洗还觉难受,洗完又打了热水坐在床边烫脚,山溪冰冷,他俩在溪水里泡久了,驱驱寒意也好。


    陆谷原本想等着沈玄青洗完他再洗脚,锅里还有水呢,水不脏的话往盆里添些热水就成,但沈玄青看他一眼,就说道:“木盆大,不如你我一同洗了,早洗完也早点歇息。”


    闻言,陆谷觉得不妥当,可一想沈玄青不是别人,再者他一直都不敢拒了沈玄青的话,犹豫着,最后在沈玄青的注视下低了头,搬了椅子在对面,除掉鞋袜小心把脚搁了进去。


    房里一时静悄悄的,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烛台燃着光亮。


    说起来是沈玄青其实也是一时冲动,在陆谷把脚放进来后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粗糙的大脚板碰疼了那样白皙绵软的脚。


    陆谷比他更谨慎,低头不敢看人,视线里是两人浸泡在一起的脚。


    木盆确实挺大,沈玄青脚往两边一放,他只能小心踩在木盆中间不敢乱动,不然会碰到沈玄青。


    若不是他稀里糊涂就跟沈玄青一起泡脚,热水烫脚其实挺舒坦的。


    过了一会儿,先缓过来的沈玄青有了动作,脚稍一挪动就让水面轻晃,他抬脚轻轻压在陆谷脚上,喉结滚了滚,微哑了嗓子装作自然,说:“搓一搓也好。”


    烫脚时多数人都会下意识搓搓脚,就算不用手了,也会两只脚交叠着搓一搓,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然而眼下对陆谷来说一点都不平常,他僵直坐着不敢动,水声轻响,脚上触感再明显不过,这是种陌生却又不算陌生的情绪,有时夜里沈玄青压着他时会摸摸他腰际或别的地方,所以对触碰不是很陌生。


    沈玄青头一次跟自己夫郎洗脚,喉间发紧,眼眸也暗了暗,他没做过这种事,搓了一会儿也觉得实在太唐突冒犯,而且他也不敢使力气,生怕踩实了压着陆谷,便假咳一声拿了布巾先递给陆谷擦脚。


    擦完脚陆谷先上了床,沈玄青端了盆出去倒水,他躺在床上翻个身,忍不住想蜷缩起来,哪怕再不懂情爱,他也知羞,不能随便跟汉子一起洗的。


    夜里冷,沈玄青把堂屋门跟房门都关上,吹了灯摸黑上床,他有点睡不着,眼前都是陆谷白生生的脚在晃悠,烫完脚腿脚都是热的,似乎连心里那点不安分的念头都变得燥热空虚起来,待再也忍不住就十分迫切了。


    身旁男人伸胳膊过来的时候,陆谷原以为他是要抱着睡,谁知直接压上来,急得跟头先几次一样,稍一备作好就直挺挺往里闯。


    ——


    陆谷积攒口粮的大计还未完成,就跟沈玄青下山了,秋稻熟了,要趁最近天好赶紧割回去,不然稻谷熟太过掉进田里,到时就不好拾捡了。


    晌午太阳晒着,村里有水田的人家几乎没人回去吃饭,一家子回去个做饭的就行,其他继续割稻子,等饭和水送来才坐在田垄上歇一歇吃喝。


    沈玄青家原本有五亩水田五亩旱田,都是沈顺福年轻时卖力气挣到的,在村里称得上田地多了,而且没有苦瘠地,日子算很不错的,但之前为给沈顺福治病卖了两亩水田三亩旱田。


    今年夏天还完债后,沈尧青想过再买几亩,但要给沈玄青成亲,手里哪有太多的钱,就搁置下来,待过后再攒攒,还得相看好田地,差的种了也打不了多少粮,不值当去买。


    三亩水田丰收了,两亩旱地之前收完秋豆已种下冬麦,近来无需太操心,收秋稻才是大事。


    陆谷踩进泥里弯腰割稻子,身上沾了不少泥水,太阳很晒,他割了一会儿直起腰缓缓,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抬眼往前边一看,从村里出来的人影像是沈雁跟纪秋月。


    “娘,歇会儿吧。”远远的,纪秋月就喊起来,她跟沈雁都提着篮子,装了水跟饭菜送来。


    卫兰香听见动静直起腰,就说道:“饭来了,快歇歇。”


    沈玄青跟沈尧青割得快,已在前边了,陆谷想赶上他俩的茬,但卫兰香擦着汗让他停手,吃饱有力气再干,一早上了,怎么也得歇会儿。


    纪秋月热了许多馒头,用油煎了泥鳅泥鳝块,带了酸腌菜,还炒了一个菜,农忙时人得吃饱了,油水也得足,不然干活饿得快。


    泥鳅泥鳝是沈尧青在水田断水前抓的,还有一些秋稻鱼在家里拿盆养着,抓了这些就现吃,不用去买肉。


    她跟沈雁也坐在地里一起吃饭,拿碗跟竹筒装了不少水,还冲了一碗红糖水一家子分着喝了。


    “今年收成不错,等割完了,咱们就去镇上下馆子。”卫兰香看着金黄的稻谷,满心满眼都是高兴,晒了这么久,她脸都是红的,脸上还有些褶子,但面相和善,略显风霜的脸一笑还透出几分慈爱来。


    “那是一定。”纪秋月咽下嘴里的杂面馒头又说道:“也不说后头了,我方才淘洗了米,待晚上蒸干米饭吃,明日更有力气。”


    干米饭自然比添水的米汤好,饱肚子,他们家还算可以,乡下许多人家只有在农忙时才能吃上一顿干的。


    “哎好。”卫兰香点着头应和,干活可不得吃好些。


    ——


    在这几天稻谷丰收的喜悦里,三亩水田割完,又用板车拉着到了谷场晾晒,此时晌午已过,热得沈玄青沈尧青兄弟俩头上身上都是汗,陆谷帮着推车也热。


    既然天色早,卫兰香一合计,回去洗洗歇个脚,下午那顿去镇上吃,不做了,吃完赶着晚上回来就成。


    就算在家里也能吃到肉,可吃馆子那是很不一样的,沈家人个个脸上都有笑,连陆谷都有几分期待,他从来没吃过食肆酒馆里的东西。


    第42章


    整顿歇息过后,卫兰香揣上银钱,一家子锁好门高高兴兴往镇上去了。


    这几日正逢秋忙,还有不少人家没收完秋稻,一路碰到挑担的推车的都有,一派忙碌,今年天好,相熟的农人在路上遇到了,谈笑间都是有关收成的事,晒红晒黑的脸上全是喜悦。


    往年陆谷被陆家人带着收秋,闷头干活只觉疲累,但这会儿,看着别人家收了那么多稻谷脸上带着笑,他也觉出丰收的喜意。


    等到了丰谷镇,街上人不少呢,依然能看见有人挑着扁担推着稻谷板车,镇上不全都是手艺人,普通人家也是农人,在镇子外面有地,除了住在镇上,跟乡下人其实没两样。


    卫兰香打量着街道上的食肆酒馆,还问沈尧青:“我说大青,你看咱去哪个吃?”


    沈尧青琢磨一下就说道:“陈记食肆咱不是吃过,不如去那里,也是多年的老铺子了。”


    “成,就去那儿。”卫兰香这几年没在镇上吃过馆子,方才就有些犹豫,不知该去哪里,这会儿也想起陈记的酱牛肉很不错,年轻时沈顺福带她吃过几次。


    乡下人常吃鸡鸭猪肉,牛羊肉都贵,很少买,再者食肆里的厨子做出来的酱卤肉味还真跟家里不一样,好不容易下一次馆子,稍讲究的人都会点盘酱牛肉吃。


    陈记食肆在东街,既说定去那里,也就不用在街上转看了,一行六人拐进东街直奔陈记去了。


    小二在门口招呼,一见他们进来连忙殷勤道:“客官里边儿请。”


    待坐下后,沈尧青沈玄青都让卫兰香捡着爱吃的点,他们人多,又有这么高大的两个汉子,就算都是乡下人打扮,能进来吃饭也是手里有钱的,小二给他们倒水,边倒还边报菜名,嘴皮子快又顺。


    陆谷从来没进过食肆,对点菜什么的一窍不通,他忐忑又好奇地打量食肆里的布置,听见小二说得跟唱一样,不免多听了一耳朵,觉得新奇。


    卫兰香听完,稍一沉吟就说道:“来个酱牛肉糟鸭掌,再上个大肘子,打两壶好酒。”


    她没要素菜,素的家里就能炒,馆子里的东西又贵,吃素菜划不来,只这几样大荤就足够了,回去后村里人问起来,说出去也体面。


    “好嘞,客官您稍等,先喝杯茶。”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就朝后厨喊了菜名,门口又进来几人,他又殷勤上前迎进来。


    卫兰香年轻时跟着沈顺福过过好日子,是见过世面的,点菜什么的不怵,也没有吝啬,吃肉喝酒大多肯定是进了沈玄青沈尧青肚里,剩下她们几个女人双儿吃不了太多就饱了。


    就算她偏私两个儿子,家里挣钱的大头就是靠他俩,她今日下馆子的钱也都是从两个儿子手里得来的,犒劳一下儿子,吃些大荤也无可厚非。


    “青梅酿有吗?”沈玄青见小二打了两壶酒过来问道。


    “有,客官您来一壶?”小二笑着问。


    问了青梅酿的价钱,也就比外面贵了三文钱,沈玄青让他打了一壶,见状,卫兰香没说什么,沈玄青既要了,出门在外的,她总不能下了儿子面子不是。


    切好的酱牛肉还有酒糟鸭掌上来了,烧肘子得稍候一候,热乎乎软烂的才好吃。


    肉酒都来了,今日高兴,连陆谷跟沈雁都有小半杯酒,随沈尧青沈玄青举着,敬了卫兰香一杯。


    卫兰香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喝完酒轻嘶一声,赶忙说道:“吃肉吃肉,今儿啊,咱们吃痛快了再回去。”


    陈记食肆的东西贵点,但肉都是大盘的,酱牛肉鲜香味浓厚,不硬也不柴,吃起来那叫一个肉香爽快。


    陆谷从没吃过牛肉,夹了一片尝尝,只觉再没有这么香的肉了,把剩下的半边肉塞进嘴里,嚼着肉眼睛都微睁大了些,似乎很惊奇的模样,让侧头看他一眼的沈玄青禁不住轻笑一下,又给他夹了片牛肉递到筷子跟前。


    陆谷嘴里还没嚼完呢,腮帮子微鼓说不出话,他看一眼沈玄青,发觉沈玄青脸上有笑意,就小心夹住了那片牛肉。


    沈尧青吃着喝着,一高兴就跟他们说:“我听人说冬日吃牛肉驱寒暖胃,到时候买了大块的带回去家去,也不切,咱就那么啃着吃。”


    “瞧把你美的,还吃大块不切了。”纪秋月斜他一眼,话虽这么说,她脸上眼里的笑意不减。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日子越过越好,所以哪怕只是说说,那也足以让人高兴些,惦记什么才来什么呢。


    糟卤酒香清冽,闻着就不一样,糟鸭掌带着酒香偏一点点咸,咸鲜而香,糟卤汁做得好,鸭掌并无一点腥膻。


    热乎乎的大肘子也端来了,一大盘放在桌子正中。


    “拿碗或盘子过来。”沈玄青跟小二说了声,肘子肉软烂,瘦肉不说,肥的不好夹,若掉了岂不可惜,用手托着那肉又热烫,拿碗接着就不怕。


    小二手脚麻利,很快就给他们拿了碗过来,人人一个。


    大家筷子都朝肘子去了,陆谷比别人慢一步,不敢抢先,再说五双筷子呢,他也怕自己伸出去了挡着别人,这大肘子还没吃到嘴里,就能闻到那样浓郁的肉香,哪怕已吃了牛肉跟鸭掌,还是能把人给勾馋了。


    待其他人都夹过后,陆谷正要伸筷子,谁知胳膊比他长许多的沈玄青就把一块肥瘦相间的肘子肉放进他碗里了。


    卫兰香吃着肉,嘴上不免沾了油光,她笑着看自家老二一眼,这小子,当初还以为跟陆谷没法合来,这会儿都学会疼人了。


    知道陆谷拘谨,头一次出来吃馆子,沈玄青自然得让自己夫郎吃好了,不然他这个做丈夫的,就不叫有本事。


    色泽红鲜油亮的大肘子热乎又软,肥肉软烂而不发腻,吃起来肉香醇厚,瘦肉也细嫩软烂,吃起来那叫一个过瘾适口。


    乡下人本就喜肥些的油肉,吃起来解馋,陆谷也不例外,对肥肉毫不挑剔,更何况这肘子很入味,肥肉都是香浓的。


    吃过肉再喝一口酸甜爽口的青梅酿,这日子,连沈雁都满足地轻叹一声,她年纪小贪嘴,还跟卫兰香说:“娘,咱下次也来。”


    “好,下次也来。”卫兰香点着头跟她许诺。


    看女儿吃顿饭这么高兴,她眼角却渐渐有些湿润,沈尧青沈玄青兄弟俩还好,前几年一个十五一个二十,可她这个小女儿,才八岁多一点的时候就没爹了,就算幼时吃过些好的,太小不记事,早忘了滋味,这几年跟着她们吃糠咽菜,可不是受苦了吗。


    今天高兴,落了泪平白叫人担心,卫兰香自打没了男人,振作起来后比往年更想得通了,转过头装作拿帕子擦嘴,偷偷擦掉了那点泪花,再回过头又乐呵呵吃喝起来。


    桌上其他人其实都看见了,但见她又恢复,就都没吭声,高高兴兴吃肉喝酒,时不时说笑几句,热闹又和乐。


    陆谷夹菜较谨慎些,卫兰香给沈雁夹了一筷子肘子肉,转头看见他,当娘的都心软,陆谷可不就跟沈雁差不多,在杜荷花手底下还要凄惨些,她便又给陆谷夹了一筷子,说道:“谷子快吃。”


    “娘。”陆谷满眼感激,他不知说什么就小声喊起娘,叫人更心软。


    沈玄青坐在他旁边看着听着,家中和睦便是世间最好的事了。


    ——


    酒足肉饱,就是算账的时候卫兰香有点肉疼,又是好肉又是好酒,跟他们平时在村里买的酒全然不同,只这一顿就吃了六百五十文,六钱多呢。好在她出门带的钱够,不至于窘迫。


    小二送他们出门,伴随着“客官慢走您再来”的声音,一家子心满意足家去了。


    太阳到西边了,云霞满天,红彤彤映在行人脸上,卫兰香跟纪秋月走在前面,陆谷跟沈雁落后一步,最后边是沈玄青跟沈尧青。


    从东街拐出来,再往前就出镇子了,谁知还没走出去呢,纪秋月眼尖,看见街上迎面走来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影,却是陆文,陆文身后还跟了一个丫鬟跟一个小厮,这做派,倒真像是镇上的双儿少爷了。


    “我当是谁呢,原是陆家少爷。”想起那些糟心事纪秋月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年轻也藏不住话,又说道:“攀上高枝儿就是不一样了,回头若看上另一个更高的枝儿,怕是又要悔婚不嫁,到时丢人丢到镇上来,可别怪旁人戳脊梁骨。”


    陆文看见他们的时候心下就觉不好,听见这些脸色就难看下来,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他身后跟着的小厮虽不认识沈家人,但哪能听不出来是在骂陆文,当即喝道:“不长眼的,你骂谁?”


    沈尧青沈玄青都上前来了,他兄弟俩一个比一个高大,哪是小厮能比的,自己男人在,纪秋月当然不怵,冷笑一声说道:“我骂谁?我骂没长眼的势利人,骂他嫌贫爱富,骂他悔婚还勾搭野汉子!”


    “好你个淫……”小厮嘴里的脏话还没骂出来,就见沈尧青挡在纪秋月面前,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怒火,说道:“跟妇人叫骂,你也算条汉子?今日我们说的是那没良心要遭天谴的人,你若不服气,来跟我说,咱们较量较量。”


    他虽没沈玄青高,但也比寻常汉子高大,常年劳作体格自然不弱,仗势欺人的小厮一下就怂了,但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只能梗着脖子站在前边。


    陆文最是要面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秋月那泼妇嘴又厉害,他丢不起这人,只得低声细语劝小厮:“行了,不过是些粗俗污蔑之语,何必跟他们计较,若闹大了官差来问,岂不是害了他们。”


    “我出身贫苦,最是知道乡下人不易,进衙门挨板子,亦或是牢狱之灾,一家子可怎么活,算了算了,回去罢,只当没听到。”陆文再三退让,说得隐忍,还一副慈悲的模样。


    纪秋月被他气笑了,高声道:“去就去,到了衙门,我把当初的婚书亮给大家伙儿看看,看是谁定了亲又悔婚,悔婚前就跟不三不四的人勾搭上了。”


    闻言,陆文脸色白了白,他搅着手里的帕子都快搅烂了,心里那个恼火啊,但人越来越多,只得恨恨先离开了。


    纪秋月好歹出了点气,连卫兰香都拍拍她胳膊,不过方才陆文的话也让她们知道,这不安分的双儿一定是勾搭到镇上有权势的人了,但那又如何,骂就骂了,面对这个恨得牙痒的人,除了气愤恼恨,哪里还能去想别的。


    陆谷躲在后面没敢出声,他是给陆文替嫁的,沈家人没打骂苛责他已是他修来的福气了,哪敢在这时候言语。


    沈玄青也没说话,但听到陆文说的那些后,他就想起那个姓李的李鸣山,之前就托人打听过,面上文质彬彬,实则是个酒色之徒,不过藏得好而已,他恰好认识个青楼的打手,若要对付也不难。


    第43章 一更


    陆文走了,沈家也没留在街上让人继续看热闹。


    沈玄青边走边说道:“娘,阿嫂,无需为他气恼,这种人没娶回来才是最好的。”


    一听这话,卫兰香嘴里就直念佛:“阿弥陀佛,可不是呢,得亏没娶回来。”


    陆谷走在后头没敢言语,沈雁在他旁边,方才见着陆文的时候她也不笑了,还有样学样瞪一眼陆文,这人长得好看,但心眼属实坏。


    纪秋月方才气上头不管不顾,这会儿咂摸过陆文的话,到底是个乡下妇人,便有些担忧地问道:“娘,不会有事吧。”


    卫兰香还在想,沈玄青先开口了,说道:“没事,交给我了,你们不管,照旧过日子就好,这几日我在镇上打点打点。”


    他说得颇为可靠,没有丝毫担忧,让纪秋月心一下子落回肚子,点着头应了。


    出了镇子往回走,在沈尧青的说笑下,一家子脸上才又有了笑,卫兰香还笑说道,若真闹起来,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拼一把老骨头。


    沈尧青附和她以表决心,好歹让老娘高兴了。


    说起来沈家手里确实有婚书,是民间私媒,而非官媒,这是按着清溪村惯常规矩来的,私媒只要请上媒人跟一位识字有威望的长者就能写成,乡下人嫁娶都不易,婚书一旦写好成了亲,就一起过日子了,是约定成俗的规矩,私媒婚书衙门也认的。


    卫兰香成亲时是私媒婚书,纪秋月是,可以说他们清溪村家家都是这样,别的村子也是,再说当初陆家还没露出狐狸尾巴,哪能想到他们会不嫁了,所以沈玄青就算念过书,因这俗约,定亲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过官府这一茬。


    当初没闹到官府去,是沈玄青得知那李家本家的员外跟知县交情好,他们乡下人鲜少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况且衙门在比丰谷镇更远的玉青府城,他对那里的人跟地不是很熟,若那知县讲理讲法还好,可要是做些手段偏帮李家,他一个泥腿子斗不过,还要连累家里人,当初看清陆家人面目后,也不愿再与他们有纠葛往来。


    至于陆谷,沈玄青说买下来的时候没空口说白话,让包志儒跟安家村好几个人都做了见证,写了卖身契让杜荷花跟陆大祥按手印,连同昏迷过去的陆谷也在不知情时按了指头,为的就是防着陆家人若有朝一日闹将,有个卖身契好说话。


    卖身契银钱写清指头一按,又有人见证买卖双方自愿,而非强买强卖,走了该有的过程这契约便成了,白纸黑字不易辩驳,卖掉了就再与陆家无关,再说陆谷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人愿为他费事奔走打点。


    带回陆谷后,沈玄青只托人打听了李鸣山,没有其他动作,在镇上打点对付人,靠他自己是不成的,请人喝酒吃饭都得花钱,那时他没钱,还得还债,就搁置了这事。


    跟陆谷处久了也觉出好来,自己关上门挣钱过日子,陆文算个什么东西,有时他都想不起来这号人,日子忙碌而踏实,自然不会被恶人恶事所扰。


    不过既然陆文先威胁他们,那他也不会客气。


    ——


    稻子得晒两天再击稻脱谷,趁还没忙起来,吃完馆子的第二天,沈玄青又去了趟镇上。


    青楼开在西街,夜里就属这地方灯火长明,白天倒是也有人进出,不过没晚上热闹。


    沈玄青没进青楼,拐进了青楼后面的巷子里,这条巷子偏窄些,门户看着也比别处稍显杂乱破败,他停在一扇黑漆板门前,斜对面就是青楼的后院小门。


    敲了几下门,就听见里头响起汉子粗犷的嗓门,问门外是谁。


    沈玄青报上名,很快门就开了,出来个不修边幅的汉子,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衣裳没怎么穿好,头发也遭乱。


    “我说是谁,原是你,快进来。”罗标招呼着,两手接住了沈玄青朝他扔来的酒坛,打开一闻便笑了,说道:“这可是好酒。”


    沈玄青手里还提了个油纸包,打开是只烧鸡,罗标卷了铺盖,搬了炕桌在中间,两人在炕上坐了吃喝起来。


    烈酒辛辣,罗标猛喝一口,啪的放下酒盅,摇着头口中滋一声叹道:“好酒!”


    他又问沈玄青家中如何,生意如何,边喝边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待四五杯过后,酒肉都吃喝痛快高兴了,罗标便道:“沈二哥,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兄弟绝不推辞。”


    两年前罗标家中遭了变故落魄了,连口饭都吃不上,老娘病的奄奄一息,爹死了连棺材都买不起,破席一卷挖个坑就给埋了,他带上老娘,跪在街边卖身救母,可治病要花大钱,除了有钱的大善人,谁愿买个杂役长工回去还带个病累赘。


    沈玄青来镇上做苦力时路过,见他老娘奄奄一息嘴里还直喊饿,停住步子犹豫一下,还是将怀里两个冷馒头给了罗标,这是卫兰香给他带的口粮,要撑一天的。


    他给了就要走,罗标拦住他问了姓名,闷着头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掰了块冷馒头喂老娘,他老娘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就撒手走了,至于他怎么背了老娘去安葬,沈玄青没看见,上工扛大包是要赶着货商时辰的,去晚人手够了就不要别人了。


    闻言,沈玄青没跟他客气,说道:“你还记得我曾让你打听的李鸣山?”


    罗标回想了一下才道:“是那个孙子,前几天我还在楼里看到他了,别看在外边像个人模样,见了楼里的姑娘双儿眼睛都直了,偏他那老子娘管得严,馋死也只能偷摸,不敢常来,你是没看见他那腌臜样儿,一进房就脱裤子拱起来,急了还腿脚打颤直哆嗦,窑姐儿都在背后笑话。”


    在青楼当打手,所见所听全是丑恶百态,罗标又没念过书,言语间自是不懂遮掩,沈玄青听见也没觉着有什么,他神色如常,只说道:“我今日来,就是想托你这件事,他既爱逛青楼,便找人带他常去,若能歇在楼里,十天半月不着家最好。”


    说着,沈玄青将红布包着的银钱从桌上推过去,里头是十两银子,很不少了。


    “沈二哥,你这是……”罗标本想说不用,却被打断了话。


    “你找人办事不得喝酒?楼里的姑娘也要置办胭脂水粉。”沈玄青眼眸微抬,又沉静说道:“这是我求你办事,花钱自然由我来,无需推脱,待事情到了后头,我还得再找你。”


    “既如此,沈二哥放心,这事我一定照办。”罗标将银钱放到一旁,给两人都倒了酒。


    酒意上头后,他多问了一句为何这会儿要对付李鸣山,陆文的事他知道,之前沈玄青成亲时他还去喝喜酒了,一听陆文竟拿官府威胁沈家,他拍着桌子骂了几句粗话,又拍着胸脯担保,说一定让李鸣山那孙子吃不了兜着走。


    言罢,沈玄青也没轻看他的话,又跟他交代了几句,让打听打听陆文在镇上都跟哪些人来往,这才又喝上了。


    说起来丰谷镇的富户商家不少,姓李的还有两家,而那李鸣山家里在镇上开了个绸缎庄,钱是有的,他本家的堂伯在玉青府城做了个员外,威势也是有的。


    乡下人跟富户员外硬碰硬是不成的,只能另寻他法,那李鸣山是个没出息的,只好色这一点就好对付,他若自己流连花楼不归家,谁还能怪到别人身上。


    待沈玄青走后,罗标也算可靠,睡一觉下午就找常来楼里寻欢作乐又认识李鸣山的熟客喝酒去了,吃喝嫖赌样样沾的男人哪会是好东西,一听罗标还有意无意说起跟李鸣山搭上的那个陆文,想起那个俊俏的模样,姓卜的汉子舔着唇眼中冒出邪光。


    ——


    日落西斜,天刚擦黑,青楼门前的灯笼就亮了起来,里头更是明亮热闹,光点上的那些灯烛就不知有多少了,寻常人家哪舍得这样点灯。


    罗标从后院进来,视线在楼下大堂中转一圈,果然看到卜子诚带李鸣山来了,没白费酒菜,他使个眼色给相熟的窑姐儿红药,红药领会,笑着去拉李鸣山,按着他坐下灌一杯酒。


    那李鸣山皮相倒还不错,绸衣清贵体面,扇子一摇看起来真像个念书的文质公子,可惜这会儿才灌了一杯酒,闻着红药身上脂粉香气,就陶醉一般,立马现了好色原型,轻抚浪荡摸上腰身,甚至趁别人不注意还捏了把屁股,色眯眯的,叫红药心里都笑话。


    青楼里的姑娘不过略施手段就叫李鸣山夜里宿了两晚,他平日不过来一两个时辰偷着过个瘾就走,哪有如此销魂极乐的时候,连身上钱财悉数被掏空都不在意。


    回去后他娘张氏在门口堵住了他,李鸣山扯了个谎,说睡在同窗家里,他娘管他虽严,但就一个儿子也是溺爱的,没过多盘问,想着自己儿子才学上乘,自不会走上歧路,也就罢了。


    说起来这李鸣山平日间来往的狐朋狗友大多都是跟他一样的,空有个读书人的壳子,内里的龌龊下流只有他们知晓,相互之间也会帮着扯幌子打掩护,觉得逛青楼喝花酒不算什么,男人玩玩乐乐怎么了,若家里不允,别让家里知道就成。


    连张氏都瞒住了,陆文一个乡下来的双儿又如何知晓,他跟镇上的双儿姑娘认识,但跟他一样,未出阁的好人家儿女哪能轻易知道那些汉子的腌臜事。


    ——


    又过了两日,还不到傍晚,半下午李鸣山惦记那滋味,寻了个找同窗好友的幌子出家门了,连陆文都顾不上去瞧,直奔青楼而去。


    倒是巧了,又叫他碰到卜子诚,两人便在大堂坐了一桌喝酒。


    喝着喝着,卜子诚见李鸣山抱着怀里的窑姐儿都要飘飘然了,便压不下心里的邪念,轻笑着说道:“李兄,若李兄不嫌弃,今晚这一对璧人就当我请李兄了。”


    他一开口,身旁的双儿就坐到李鸣山身边了,这让李鸣山惊喜的眼珠子都瞪圆了,竟有这等好事。


    卜子诚可不是白请的,见他上钩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个陆文最近在镇上住,李兄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们,换着玩玩,如何?”


    闻言,李鸣山反应一下才变了脸色,冷笑怒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就要换了?卜兄也是敢开口。”


    李鸣山也是有脾气的,脾气还不小,当即就甩下脸推开窑姐儿走了,卜子诚碰了壁,肉欲没得逞,坐在那儿紧紧捏着酒杯脸色十分难看。


    再说李鸣山,他跟陆文自认识后情意绵绵,但碍着面上那层正直清贵人物的体面,只拉过手未曾睡过。


    说起来陆文长得确实好,不然也不会让在镇上见惯了美人的李鸣山看上,清俊美丽,笑时明艳动人,忧愁时一皱眉,就能叫人心软成一滩,若是再来几句哀愁叹息,楚楚可怜又动人的模样,便是要什么都给了。


    出了青楼,想起这几日都没去看过陆文,李鸣山就过去了,没有留意到身后罗标看了他几眼,很快就有个不起眼的矮瘦小子跟了上去。


    陆文假作念书,面上看起来是借住在同窗双儿家中,实则是从那户人家后院密门中进入后街一间院落里,是李鸣山买下的,平常陆文跟丫鬟小厮住在后街,出门的时候从密门过来,同窗家拿了银钱好处,自是捧着他,也不敢泄露口风,所以面上倒是挑不出任何错来。


    第44章 二更


    陆文坐在窗边皱眉忧思,沈家人害他在街上丢了面子,他恼恨不已,想找法子打压打压,最不济,也要让沈玄青在镇上猎物卖不成,就算不能长久干涉,也给对方添添堵。


    可这几天李鸣山一直没来过,丫鬟小厮回李家去也说没见到大少爷,听伺候的人说是去找同窗写诗比斗去了。


    对此陆文是没起疑心的,毕竟还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想是不是让丫鬟回去一趟,前院就传来动静,陆文自己是走密门的,只有李鸣山会走前门,这是他买下来的院子,平日锁着正门,没让人发现陆文住在里头,每次要来找陆文的话,李鸣山有时也会走密门,陆文同窗的哥哥跟李鸣山也是同窗,打着会友的名头,就方便进出。


    但有时想跟陆文多待一会儿,觉着让别人知道拿捏住他短处了,李鸣山就从院子正门进,同窗家就不知道。


    陆文从房里迎出来,见着英俊的李郎露出个羞涩笑意,说道:“你来了。”


    李鸣山喝了酒,身上还有脂粉香气,但他此时酒意上头,此时见到陆文,清俊又可人的模样实在美,咽着口水走上前来,压根儿就没想起来香气余痕。


    “你喝酒了?”陆文见他脸颊泛红,依旧没起疑,喝酒小酌不是什么大事,只关切地问道。


    只是刚问完,还没听到李鸣山说话,一靠近了,陆文就闻到他身上的香脂气,脸色就变得犹疑起来。


    偏偏李鸣山不自知,还咬文嚼字念了两句酸诗,夸赞陆文美貌,放在以往,陆文最吃这一套,定要羞涩一番的。


    陆文原本还想说给他泡碗醒酒茶,可话到嘴边顿住了,那香脂气越闻越碍眼,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脂粉香?莫不是,莫不是有旁人了。”


    他红着眼圈快哭出来,可怜至极,让李鸣山连忙就要给他擦眼泪,又想把自己身上这味道隐瞒过去,急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文眼泪掉下来,又问道:“还是说,你去喝花酒了。”


    李鸣山当即心中一个激灵,满口就扯起谎来,说道:“你说这话是为何?我对你的心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也不瞒你,今日他们兴起,非拉着我去青楼喝酒,我拗不过,只能去了。”


    听到这儿,陆文一愣,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簌簌往下落,李鸣山连忙往下说:“他们灌我酒,又招来妓子伺候,我推拒不得,喝了几杯,可你也别怨恼,他们抱着妓子睡去了,我不愿做这等腌臜事,连忙逃了出来,又惦念几日没见你,就来看你了。”


    “真的?”陆文听到这里才稍稍放心,这会儿大白天的,李鸣山过来找他,心中便信了大半。


    “真的,若是不真,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李鸣山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文捂住了嘴。


    “别说这话,我信你就是了,不然,你就是叫我心口疼。”陆文眼泪止住了,一副全心全意爱慕李鸣山的模样。


    被美人捂住嘴,柔弱无骨的手还带着香气,李鸣山当即就起了淫念,他跟陆文这么久了,真当个宝养着,那卜子诚也是瞎了狗眼,竟拿被多少人睡过的妓子跟他换陆文,他都没碰过,岂能便宜了旁人。


    越想心中越气,但卜子诚不在,不好叱骂,眼下美人当前,还是不分心了。


    在青楼里被勾出的欲火又上来了,李鸣山面上还装着清高,说道:“你不知道,那花楼的酒有些东西,叫人喝了难受,我太难受了,他们塞给我一个妓子说纾解纾解,可我不愿,推开人逃了,路上也不知怎的,就过来找你。”


    “好陆文,你就体谅体谅我。”李鸣山不住哀求,甚至还立下誓言,说绝不负他,要到陆家去提亲,让陆文做李家少夫郎。


    听见李鸣山对他忠贞不二,喝了下药的酒都能挣脱了前来寻他,陆文心中又羞又喜,再听到能做李家少夫人,只觉今生都圆满了,他虽出身贫苦,可立志念书苦读,终是让他寻到了李郎这样好的知己依靠。


    许了好处立下誓言,李鸣山半哄着羞红脸的陆文进了屋。


    ——


    都要做李家少夫郎了,陆文自是一心盼着这个,又觉着成亲之前让李鸣山去找沈家麻烦不妥当。


    李鸣山要靠着李家的钱势办事,要是被李家老爷老妇人知道,就算在街上起口角争执不是他的错,那沈家曾与他有过纠葛,他跟沈玄青定过亲的事万不能被李家人知道了,否则对亲事不利。


    于是他暂时歇了心思,哪怕云雨过后情意浓浓温存时都没说,只依偎着李鸣山有意无意提点尽快成亲的事。


    李鸣山正对他无比心软稀罕,自是满口答应了,陆文这才更高兴,心道等成亲后,他成了李家少夫郎,若真在丰谷镇碰到沈玄青,到时候略施小惩也不迟。


    ——


    镇上的人和事陆谷毫不知情,这几日一家子忙着击稻脱谷,还要将秕谷分离,牛磙扬筛,最后舂米去糠,新米才能出来,且忙呢,根本分不出神想别的。


    天公作美最近太阳大,稻谷晒干了不怕出芽,就是人又热又累,但手抓起一把把白洁新米,心里是高兴的。


    干农活没有不累的,沈家院门前,陆谷扬着簸箕分离秕谷,灰大尘多他脸上手上都是脏的,太热停下歇一歇,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擦汗,还要再忙时沈玄青说话了。


    “你跟娘还有沈雁都歇歇,剩的不多了,我跟大青哥两人就好,这几日太阳好,不必过于着急。”


    沈玄青说着,还把他那个簸箕拿走了,让陆谷没法儿再干活,只得按着他的话回院里歇息。


    “娘,你们饿不饿,先吃个馒头垫垫。”纪秋月正在做饭,见他俩进来就问道。


    劳累一早上了,卫兰香答道:“也成,我俩洗个脸吃点。”


    陆谷给他们三人舀了水洗手洗脸,拿野澡珠在手里一搓,紧闭着眼睛把白沫往脸上洗一洗,脏污就除尽了。


    纪秋月给他们拿了不热但软乎的馒头,捞了酸腌菜,还给切了几个咸鸭蛋让就着吃。


    鸭蛋黄拿筷子一戳就滋出红油汁来,不算太咸,跟酸腌菜馒头配刚好,没鸡蛋也吃个鸭蛋补补这几日的劳累。


    陆谷把半个咸鸭蛋吃得很干净,最后只剩半个空壳,看不见一点残余,他还在心里想,咸蛋挺好吃的,等明年他养的鸭子下蛋了,也腌咸蛋给沈玄青吃。


    第45章


    秋收时节,整个清溪村到处都能看到扬稻秕谷的场面,村里村外的地上都有谷壳米糠,这些谷糠也没扔,家家都扫起来存着,好喂鸡鸭牛羊,贫苦的人家更是不敢扔,米糠可是能充饥饱腹的东西。


    早起吃过后,陆谷剁了一大簸箕草,还给里头拌了谷糠,端着到后院喂鸡鸭了。狗崽颠颠跟着他,因它会咬小鸡小鸭,陆谷只得喊沈雁把它抱走留在前院玩耍。


    收秋稻家里忙,沈玄青下山前跟他说估计要在家里十天半月,他担心鸡鸭,下山的时候就把鸡鸭关在竹笼里,拿板车拉了下来,小鸡小鸭这会儿只有半大,不比那大母鸡大鸭子,在竹笼里能挤下。


    母鸡咕咕咕叫着,鸭子也嘎嘎的,它们分开在两个篱笆圈里养着,陆谷给鸡倒完又给鸭子倒,最后把竹簸箕翻过来,在背面拍拍,好把残渣拍下去。


    他一手拿着空簸箕,另一手在空中点画着,数了数埋头啄食的小鸡小鸭,见一个都没少才放心,只是他看着角落那只蔫蔫的小鸡转过另一边身子,身上怎么有血迹。


    陆谷就有点着急了,进去把小鸡抓起来,发现它后颈翅膀根那里有伤,羽毛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可怎么办,是不是要弄些草药来,这么想着,他又仔细看了别的小鸡小鸭,还好,就这一只有伤,于是匆匆忙忙抓着小鸡到前院去了。


    沈玄青正跟沈尧青进门,他俩方才出去打听新米价钱了,商议趁价钱好这两天就拉一些新米到镇上卖,一抬头就看见陆谷焦急的神色。


    “怎么了?”沈玄青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小鸡上,几步上前来查看伤势,末了说道:“没事,小伤而已,估计是大鸡啄的,不放心给弄些草药捣了。”


    陆谷也想到应该是大鸡欺负了他的小鸡,大狗是不会咬的,狗崽今天又一直在前院,只能是大鸡了。


    “我把它们分开行不行?”陆谷小声询问道,这大鸡小鸡不是一窝养起来的,他觉着还是分开好。


    沈玄青哪有不应的,说道:“行,我去插篱笆,之前拔的旧篱笆还没烧,简单围起来就好,无需太麻烦,过几日也就上去了。”


    沈雁正坐在屋檐下做针线,狗崽在咬她坐着的凳子腿,听见他俩的话就插了一嘴,起身说:“谷子哥哥,治流血的草药后头山坡上有呢,我这就给你采去。”


    陆谷忙不迭点头,把小鸡放在竹筐里,说道:“我跟你去。”


    等他俩采了药回来,沈雁拿石头捣碎弄出绿色的药汁,陆谷还细心地找了个破布条来,敷上去的话小鸡身子一抖,草药就掉下来了,还是缠一缠为好。


    他俩弄完了,后院沈玄青也收拾出来个小篱笆圈,把小鸡小鸭都赶进去,跟大的分开了。陆谷把受伤的这只也放进去,还重新给鸡仔鸭苗剁了草料。


    他原本是想把受伤这只单独养在前院,可一看狗崽活泼皮实的模样,连凳子腿都咬,只能作罢。


    说起来狗崽还挺亲陆谷,在山上沈玄青一走就剩他们两个,比起鸡鸭来,狗崽倒真像是个小孩,陆谷走到哪里都跟着,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歪着头叫几声,小耳朵随着歪头一晃,有时候粗肥的小爪子还会踩着他鞋面,肥肥圆圆的小身躯别提多招人喜爱。


    陆谷回到前院,被大灰呜呜低吼凶了几下的狗崽不敢再到大灰跟前皮,它找了个角落趴下,小脑袋搁在并拢的两只前爪上,眼神看着可怜委屈。


    见状,陆谷走过去,蹲在它面前摸摸它脑袋,还轻捏了下它一只小耳朵,说道:“你乖一点大灰就不凶你。”


    他在山里没人说话,狗崽有时太皮了,他忍不住抱起来说教两句,狗崽通人性,就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会边摇小尾巴边歪着脑袋听。


    陆谷说着,把狗崽地上抱起来,转头就看见沈玄青从堂屋出来,就略显窘迫地站在原地,心道哪有人跟狗这么说话的,要是被听见肯定会笑话他。


    狗崽又是被摸又是被抱的,委屈劲就散了,在他怀里呜汪叫了两声,就舔他手指还玩耍着咬了几下,疼倒是不疼。


    沈玄青确实听到了陆谷跟狗崽说话,陆谷平时声音小,要么就低下头说,看着怯懦,跟狗崽也这样小声说,可沈玄青觉得似乎有点不一样,所以下意识看向陆谷。


    比起他来,陆谷对着狗崽好像更自在。


    发觉陆谷的窘迫后,沈玄青才收敛了视线,想了下才说:“抱回来这么多天,也该给它起个名字。”


    没提刚才的事,也没笑话他,让陆谷悄悄把提起来的心放回去,想了一下没想出来,就小声道:“我不懂这个,你来。”


    乡下人给狗起名字无非就是按着颜色来,多是大黄大灰黑子之类的,又或是旺财这些,沈玄青想起刚才陆谷让狗崽乖一点,心道这只确实皮实,不如叫个乖仔,也好顺一顺性子。


    “乖仔,大乖,先这么叫着。”沈玄青开口道,没多费心思取名,狗崽养在乡下,长大了叫个大乖,家里人叫着顺口,卫兰香陆谷都没念过书,起个文绉绉的名字喊起来也不方便。


    乖仔,陆谷咂摸一下这个名儿,就抱着狗崽喊了声乖仔,不过狗崽忙着咬他衣袖,对这个名字没反应。


    沈玄青看见就说道:“叫一阵它就知道了。”


    “嗯。”陆谷点点头,他衣袖上都是口水,就把狗崽放下去了。


    ——


    酉时太阳朝着西边慢慢坠下,院子里架了火堆,木柴噼啪烧着,陆谷跟纪秋月坐在小火堆前烤秋稻鱼。


    沈雁在旁边用削干净的木枝穿了一条稍大的,还往鱼身上肚里拿手抹了舂好的花椒面跟辣椒面,也凑上前来烤。


    这是沈尧青让做的,说是常吃炖鱼,都腻味了,换个法儿吃吃。乡下人有时在河里抓到鱼,舍不得油煎或盐炖,干脆就在河边生一堆火,随便烤烤吃了,填个肚子就成。


    他们在家里烤鱼,没滋没味怎么行,就按着沈尧青说的,把花椒面辣椒面都拿了出来,这秋稻鱼前两天没吃完,怕死了臭了,就杀了拿粗盐巴裹了裹,这会儿架在火上烤也不用再给抹盐。


    三人围在一起烤了一会儿,纪秋月看沈雁的鱼有点变黑,连忙说道:“焦了焦了,快抬起来。”


    沈雁傻乐着把木枝举高了些,她闻着烤出来的辣辣麻麻的味儿觉得香,就说道:“阿嫂,我先尝尝熟没熟。”


    “里头肯定没熟呢。”纪秋月做惯了饭,大致知道,但即便这样,也没能拦下馋了的沈雁。


    “外头的还挺好吃。”沈雁撕了点烧焦的鱼肉,没彻底黑,跟平常吃的炖鱼倒是不一样,鱼皮有点干干脆脆,盐味足加上花椒辣椒,吃起来微麻微辣。


    “也成,你边烤边撕着吃,烤完也就吃完了。”纪秋月笑着跟她打趣。


    卫兰香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见他们几个说笑觉得高兴,提着凳子过来也烤了一条。


    沈尧青在田里抓的秋稻鱼不少,今天就把剩下的全给吃了,不占厨房地方了,往后再想吃鱼,就上河里捞新鲜的。


    狗崽闻见香味凑过来,陆谷怕火烧着它,拿脚拦了拦,还好它没往火堆里扑,应该是看出火苗的威力了。


    卫兰香朝门外看了一眼,说道:“大青他们也该回来了。”


    “是呢,出去的时候大青就说差不多这时候能回来。”纪秋月说着,手上还翻转着木枝,好让鱼烤匀了。


    陆谷虽然没说话,但也朝门外看了一眼。


    沈玄青跟着去镇上卖新米了,兄弟俩一个拉车一个在后边推,比一个人轻些。


    正说话间,躺着睡觉的大灰抬起头冲着门外叫两声,就起身跑出去了,卫兰香一看就知道是儿子回来了。


    没多久,沈尧青拉着空板车就进门了,闻见烤鱼香味笑道:“巧了,回来的正好。”


    纪秋月就笑他:“你就只管嘴上的馋。”


    沈玄青跟在后面进来,一下就跟朝门外看来的陆谷对上目光,虽说卖米钱跟他无关,都是大哥的,可家里丰收了自然喜悦,自己夫郎也在家里等着自己,心情就更好。


    地是沈尧青照料的,浇地除草上肥,多是他在忙,卫兰香跟沈雁在家也是他和媳妇多照顾,所以地里的收成自然在他手里,沈家人都无异议。


    这会儿卖了钱回来他也没多言语,到晚上给卫兰香交些养老娘的公中钱,自己也留些攒底子,日子慢慢就过好了。


    “快去洗洗,拿了馒头过来垫垫,这鱼能吃外皮上的了。”卫兰香跟他俩说道。


    兄弟俩打了水洗手洗脸,卫兰香回过头,脸上喜意不减,一车米都卖出去了,价钱应该也不错。


    她转了转手上的鱼,想了一下笑着说道:“明儿我去大陈家摘些长豆,拿红酱汁闷炒了,再炒个鸡蛋,这几天攒了些,炒一盘足够了,咱明天蒸个干米饭吃,拿新米蒸,也尝尝鲜高兴高兴。”


    红酱汁炒的长豆咸香入味,配干米饭最好,吃到最后没菜了,把酱汁各自分了,拌到米饭里那叫一个香,更别说蒸的是新米,粒粒晶莹饱满,蒸出来的米饭也醇香软糯,不吃菜光吃白饭都香甜呢。


    陆谷没吃过这菜,所以不知道有多香,沈雁吃过两次,吃到最后拿一块馒头把碗底剩下的酱汁余痕都擦干净了,一点点都舍不得放过,也是前两年没多少好东西吃,叫她觉着这菜是顶好吃的,这会儿一听明天要吃,馋的直咽口水。


    第46章 一更


    咸香的闷长豆拌着米饭吃,让陆谷第一次知道原来长豆也可以香成这样,甚至多吃了小半碗干米饭。


    沈雁更是吃撑了,捂着肚子说难受,卫兰香戳了下她脑门笑骂着训了几句,姑娘家家的,怎的这般贪嘴,把自己吃撑成这样,晚上就别吃了,饿一顿消消食,也长长记性。


    沈雁太撑没法蹲下去洗碗,陆谷不用说就收碗去洗了。他蹲在厨房,还能听见堂屋里沈雁哎呦叫唤,卫兰香就让她起来走走。


    “这乖仔,都叫乖了还不乖。”纪秋月揪着狗崽后脖颈从前院菜地里拎出来,狗崽咬烂了好几棵秋菜的叶子,它要是吃也罢了,咬烂就换下一个。


    乡下人种的菜都金贵,也是他们家日子好了,不缺这口吃的,不然狗崽的肥屁股还得遭遭殃。


    陆谷听见动静看向厨房外,纪秋月把狗崽拎出来后屈指在它脑门上敲了一下,以示小惩,也是让它长个记性,记得菜不能随便糟蹋。


    狗崽挨了一下,吃痛嘤嘤叫起来,它现在还小,不像大狗犯了错都不敢看人更不敢吱声,陆谷见状丝毫没担心,它这么胖,摔了撞了都没事,皮实耐揍,再说纪秋月敲的力度也不大。


    沈玄青抱了堆皮毛从柴房出来,菜地里狗崽霍霍过的秋菜就在那儿,他看了一眼说道:“还是把大灰放出来教教它,省得忙起来看管不到又糟蹋东西。”


    纪秋月把狗崽放在地上,闻言点着头答道:“也对,就是咱们刚才吃饭没看住,叫它自个儿耍开了。”


    见沈玄青抱了皮毛,她又问道:“怎么想起来收拾这个?”


    “这两日有空,该去看看师父了,挑些好的给他带上。”沈玄青懒得蹲下去,把皮毛放在垒起来的柴火堆上挑拣。


    “是该去了。”纪秋月说着,就听见房里沈尧青喊她,说找不到扛大包穿的粗麻短打了,连忙进了房帮忙找寻。


    陆谷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狗崽就在后头追着他裤管学扑咬,当真是个皮猴子。


    昨天卖完米,家里就没别的活,秋收忙碌算是过去了,这会儿吃完不用再干活,能歇一歇。


    陆谷一出来看见沈玄青在柴堆前捡皮毛,他犹豫着,有活干的时候还好,即便是跟沈玄青一起,忙碌是忙碌,但两人在一块更自在,此时没事情做,他也不太敢凑到沈玄青跟前去,脚步一转,还是到房里拿针线出来做,这几天得把香囊做好。


    沈玄青弄得这堆皮毛大多都是野兔皮毛,家里杀的兔子剥下皮都没扔,自己鞣制了留着,回头无论卖也好,还是给冬日做靴做皮袄都行。


    至于卖到镇上那些连皮带肉的兔子,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把皮跟肉分开来卖,能多挣三瓜俩子儿的,可若杀了只拿出去论斤卖肉,因都是瘦肉,斤价根本比不上猪肉,剥皮掏了脏腑就更轻,一天卖不完还招苍蝇,镇上人又比较讲究,嫌弃这种野味不新鲜就不要了,他要住在镇上还好,现天杀现天卖,但并非如此。


    还有那事多的人挑三拣四,他卖过两次觉得麻烦就再不杀了,反正连皮毛去卖价钱会贵,他自己不亏就是了,还不用多费力气宰杀。


    留了三张杂灰不好看的皮子,沈玄青把剩下的捆了,都给老猎户带去,好做件皮裘过冬。


    外面日头亮,陆谷坐在屋檐下绣香囊,狗崽在他跟前玩耍,沈雁转了一会儿没那么难受了,凑过来看陆谷绣的东西。


    沈玄青到放粮食的矮屋扛了一麻袋新米出来,在板车上放好了,又拿了竹筐去装榛子栗子,装了有一筐。


    老猎户爱吃山里的野茶,他拿布缝的口袋倒了一口袋,留了点给家里,这东西在山里找找就有,回头家里想喝他再摘就是了。


    枸杞子也装了,连野澡珠都拿了许多,这是他跟陆谷下山前一起摘的,带了不少回来,野澡珠只要不沾到水就能放很久。


    卫兰香见他一样样往板车上放,过来看了看就说道:“秋菜近来脆生,挖些给你师娘带去尝尝鲜。”


    秋菜长得有人小腿高,绿生生鲜嫩,炒着吃凉拌着吃都香,这东西乡下几乎家家都种,能晒干也能腌起来冬天吃,他们前院菜地大,栽了不少呢,连屋后都垦了一片地种着,根本不愁吃。


    卫兰香说着,自己就去挖秋菜了,边挖还边说:“今年是不行了,天冷了,等明年夏天,咱也插杆子种些吊瓜跟长豆,到时候给你师父他们带去。”


    “嗯,明年多种些。”沈玄青答应着,又拿了口袋倒柴豆。


    旱地种冬麦之前,秋柴豆因只有两亩,沈尧青三人带个沈雁就都收回来了。


    柴豆提前泡一些,熬米汤的时候放进去,跟白米一起煮烂了,豆子香又糯,吃起来也挺好。


    等他跟卫兰香把一大抱秋菜放好,板车也差不多满了,今天吃得早,这会儿才到晌午,沈玄青看看天色,说道:“既备好了,过了太阳大的这阵就去。”


    卫兰香点点头,她看陆谷一眼,问道:“你一个人还是?”


    沈玄青也看了过去,跟抬起头的陆谷对上视线,说道:“我俩去,也见见师父师娘。”


    “那行,路远了,有个伴也好,明儿赶着晚上回来,我给你俩留饭。”卫兰香边洗手边说。


    陆谷一听要到明天才回来,他没见过沈玄青师父师娘,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这会儿沈雁不撑了,拿了绣绷子过来让他教教绣花,说着话忙起来就慢慢把忐忑忘了。


    直到过了午,太阳没那么大了,他收拾了一下就跟沈玄青一块儿出门。


    “师父他们住在吉兴镇,过了丰谷镇再往前约莫有个二十里,离得远些。”沈玄青拉着板车边走边说。


    陆谷点点头,确实远,他们清溪村离丰谷镇十里多点,两三刻钟也就到了。吉兴镇在丰谷镇另一头,他只听人说过。


    沈玄青知道他没出过远门,再次宽慰道:“不是急事,无需太赶,累了在半路歇一歇,走着也就到了。”


    “嗯。”陆谷小声答应着,除了有些见生人的忐忑以外,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边的丰谷镇和西边的牛家庄,对更南边的吉兴镇还有点好奇,不知那里是个什么光景。


    ——


    到丰谷镇这一路陆谷很熟悉了,他走惯了山路,这次出来只有沈玄青拉着板车,他什么都没背,走得慢,路上还歇了一次,所以不觉疲累。


    要从镇上穿过去,路过布庄的时候,沈玄青停了下来,让陆谷在门口看着车,他进去扯了些布给师娘带去。老猎户有皮裘,他师娘对他又好,总得给老太太也扯身布做新衣裳。


    陆谷在门外等着,拿起竹筒喝了两口水,没等多久沈玄青买完布就出来了,拉起板车两人又往前走。


    朝丰谷镇南边出来,陆谷就小心又好奇地打量所经之地,他从没来过这边,只觉陌生。


    两个人赶路总得说说话,途径村落的时候,沈玄青还跟他说了地名村名,还说吉兴镇虽然离他们远,但离玉青府城近。


    镇子对陆谷来说已经足够大足够热闹,如今提起更繁华的府城,他都想不到是什么样的。


    一路走着歇着,进了吉兴镇的长兴街后,人越发多起来,陆谷就朝沈玄青跟板车近前靠了靠,他人生地不熟,头一次来免不了紧张,有点怕跟丢了。


    街上酒楼饭馆都热闹,各种铺子都开着,油坊飘出醇香的油脂味道,芝麻香油的味道更是浓郁。


    “回去了打些芝麻油,蒸蛋羹的时候淋一些更香。”沈玄青转头跟陆谷说道。


    陆谷小心点着头嗯了一声,因为对面来了几个人,他靠沈玄青越近了。


    之前还没发觉,这会儿沈玄青看见了,反应过来他是因为胆子小,不知不觉眼眸就染了笑意,也没言语,任陆谷靠近。


    前面一个酒馆门前挂着酒幌子,里头坐了些人,随着沈玄青说一声“到了”,就在酒馆门前停下。


    小二正要出来招呼他,待看清是沈玄青后,便殷勤笑道:“原是沈二哥,我这就叫掌柜的去。”


    杨显很快从里头出来,沈玄青拉着车不好在酒馆门前停,不然挡生意了,问一声老猎户在不在家,就拉起板车朝巷子口去了。


    “这是新夫郎?”杨显跟着在另一边推车,他长得还算周正,留了胡子,穿着长衫戴着帽子,人也和气,一看就是做生意的。


    “他叫陆谷,这是杨显大哥。”沈玄青说完,陆谷就小声喊了人,胆怯是胆怯,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杨显笑着点点头,他一个汉子,不好跟双儿多说,依旧问沈玄青话,至于对陆谷这个名字的疑惑,还是等私底下再问。


    进了还挺宽敞的大巷子后,往前四五家就到了,脸颊有点红的老杨头正坐在门口吸烟杆,从怀里摸出几个枣子逗孙子孙女玩。


    “爹,看谁来了。”杨显没到跟前就喊起来。


    “师父。”沈玄青也喊道。


    老杨头见着徒弟一下子就乐了,烟也不抽了,在墙上敲敲,缠起烟袋裹就别到腰间,笑眯眯站起来。


    沈玄青拉着板车到跟前停下,又喊了一声师父。


    老杨头正想跟徒弟说话,见陆谷怯怯看着他,还跟着喊了声师父,小是小声了点儿,但他更乐了,老脸上笑得全是褶子,这可是他徒弟的夫郎。


    “师父,这是陆谷。”沈玄青在他开口前说道。


    老杨头老是老了,可反映不慢,脸上笑意都没变化,乐呵呵道:“是谷子啊,你阿娘在里头呢,正好蒸了南瓜跟枣子,快进去吃。”


    第47章 二更


    闻言,杨显就跟四岁的大女儿说道:“妮儿,带你谷子小嬷先进去找阿奶,跟她说二青小叔来了,快去。”


    妮儿白白胖胖的,瞧着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听话的抓着陆谷手往院里走,快两岁的弟弟一看姐姐进去了,跟屁虫一样也进院了。


    “阿奶,阿爹说二青小叔来了。”妮儿四岁了,能说清大人交代的话。


    从厨房里出来个老太太,瞧着比卫兰香年纪大,但收拾的利索,看起来很精神,看见陆谷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犹豫道:“这是……”


    妮儿方才听见她爹的话,抢在大人前头得意地说:“阿奶我知道,这是我谷子小嬷。”


    严氏愣了一下,这时沈玄青拉着板车进来了,见她在院里就喊道:“阿娘。”


    “哎!”严氏见着沈玄青也高兴,小老太太还笑骂道:“我前儿还说你,二小子没良心的,都不来看阿娘。”


    “我这不是带着夫郎来看你了。”沈玄青停下后笑着说道。


    “阿娘。”借着这句话,陆谷怯怯喊了人,方才老太太的反应,还有沈玄青几次提到他名字,哪怕再笨,他也知道是为何了。


    “好好好,带着夫郎来我更高兴。”严氏拉着陆谷的手慈爱地拍了两下,他们二小子笑得这么俊,看夫郎的眼神也不一样,那她也就不管什么阿文还是谷子了。


    “路上乏不乏,阿娘蒸了南瓜枣子,坐下边歇边吃。”严氏说着就把陆谷按在院里石凳上坐下,自己匆忙到厨房拿吃的喝的去了。


    杨显跟沈玄青一起从板车上卸东西,看见一筐混在一起的榛子栗子,笑道:“带这么多,不给家里留些?”


    “家里还有,带些上来给你们也尝尝。”沈玄青拿起装野山茶的袋子,打开给老杨头看,说:“师父,这是给你吃的山茶。”


    老杨头往里头一看,是自己最爱吃的野茶,哪有不高兴的。


    “还有这个,做身皮裘冬天穿,前头那身都旧了。”沈玄青又把兔皮拿出来给他看。


    见徒弟这么记挂自己,老杨头乐得眼睛更小了,嘴里不住说好好。


    严氏给陆谷拿了南瓜跟枣子,还给他跟沈玄青冲了两碗蜜糖水喝,听见给老杨头的东西,她跟陆谷说快尝尝,也走到板车前来,看看有没有给她的。


    沈玄青一看她神色就知在等着呢,笑道:“阿娘,这枸杞子常泡着喝,对身子好,还有野澡珠,我夫郎摘的,拿了不少过来,这是家里种的秋菜,我娘给挖的,让尝尝鲜。”


    跟她说完这些,沈玄青这才把扯的布拿了出来,说道:“这布给阿娘你做身新衣裳穿,我给师父拿的皮毛多,做完皮裘还有余的,你做双毛皮的鞋,冬天穿上暖和。”


    老太太笑着从他手里把布拿过去,嘴上抱怨道:“我就说呢,你光记着老头子没想起我。”


    布料很不错,厚实舒坦,严氏在老杨头凑过来看的时候往旁边一侧,瞪了眼没让摸她的布料,嫌他手脏,自己连忙进屋收到箱中了,再出来时还给陆谷拿了糕点干果。


    妮儿看见甜糕就吵着要吃,陆谷给她跟弟弟都拿了一块,她吃着甜糕凑到板车跟前去看,车上的东西还没看着呢,就看到跟她差不多高的竹筐里好多栗子榛果,这么多让她嘴巴都张了张,这两样她都吃过,所以一看就知道是能吃的。


    沈玄青跟杨显把米抬下来,还有绑了脚的两只活竹鸡,低头就看到竹筐前的胖娃娃把胖手伸进去抓了一把栗子榛子,她才四岁,手能有多大,那一把下去看着狠,实际就抓上来两个。


    妮儿抓着栗子抬头跟他对视,把抓着东西的胖手藏到了身后,她知道这东西是别人的,被人发现就有点心虚。


    “吃吧。”沈玄青笑着说道,又问她:“会不会剥?”


    他一笑,妮儿也笑了,咬了口甜糕摇头,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会,可我阿爷会剥呢。”


    沈玄青在她说话的时候就从筐子里拿了个栗子,几下剥开递给她,妮儿的右手还拿着糕点,只得先把左手里的两个栗子放回竹筐。


    “栗子是生的,只能吃一个,榛果回头让阿爷给你敲着吃。”沈玄青说完,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忙着吃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二小子,快洗了手坐下歇歇。”严氏让杨显把东西都抱进粮屋,她打了水招呼沈玄青过来洗。


    陆谷坐在石桌前,弟弟吃完甜糕,他说话晚,不怎么利索,指着桌上糕点看陆谷,示意他给拿,嘴里还说道:“吃,吃。”


    “哎呦,还吃呢,这一天吃多少了。”严氏一听孙儿还要着吃,只给掰了小半块。


    隔壁巷子里王家的小孙儿吃多了哭着喊肚子疼还上医馆看了呢,她倒是不怕孙儿吃东西,就是怕吃伤着,药水苦小孩不爱吃,灌进去直哭,那才叫受罪。


    沈玄青洗了手挨着陆谷坐下,严氏打发了孙儿,也坐下跟她二小子说说话。


    院里说笑声不断,老杨头给妮儿敲了两个榛果,时不时插个话,杨显还要忙酒馆的事,陪着坐了会儿就走了。


    陆谷话不多,只在问起他的时候小声答应,但也渐渐放下了心里的忐忑,他心想师父一家也都是好人。


    就是他方才还以为要喊师娘,没想到沈玄青喊的是阿娘。


    说起来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沈玄青十岁就拜了老杨头为师,严氏当时还跟老杨头住在清溪村。


    沈玄青小时候就是个俊小汉子,打小就长得高,跑跳起来还灵活,老杨头看他是块料子,不但教了他打猎的手艺,还教了些拳脚棍棒。


    拜了师就常去老杨头家里,严氏见他俊生生的,本来就讨喜,还不像别的小孩太调皮,有时还会帮着她干活呢,自然越发喜欢,她年纪比卫兰香大,两个儿子当时都在镇上念书,不在跟前,多个沈玄青喊师娘也高兴。


    久了她把沈玄青当半个儿子,师娘喊起来多见外,就干脆让沈玄青喊她阿娘。


    当时为这事,卫兰香还不高兴了,她小儿子怎么喊别人娘,但见老杨头跟严氏都对沈玄青好,吃喝有时都不用她这个亲娘管,连衣裳都给做,只得作罢认了。


    沈玄青也聪明,察觉到后,在卫兰香面前都是说师娘。


    他跟着老杨头学艺三年后,杨显媳妇生了,得有个人照看,严氏不得不到吉兴镇来,离得远见不到她二青小子了,有时候还直念叨。


    又过了两年,老杨头年纪大了,该教给沈玄青的东西也都教了,他自己在村里没个人做饭,常去沈家吃也不像样,杨显孝顺,酒馆的生意蒸蒸日上,他手里有钱了,见老爹上了年纪,就接到镇上来,刚巧他跟自己二弟都有了孩子,就让老头老太太没事带着孙子孙女玩,也享享福。


    当时沈玄青爹没了,看病抓药有一些钱就是老猎户给的,到后来拿好药吊命的钱也是卫兰香问他借的,沈顺福走之后,老杨头要去镇上了,沈玄青从那时就出师了,忙着帮家里挣钱还债。


    在沈家还债的这两三年,吉兴镇远,又有小孩要照看,媳妇年轻严氏还不放心孙儿,忙得就只回去过两次,提了肉拿了鸡蛋,催着老杨头赶驴车。


    头一次回去前知道沈家二房过得不好,心里头已有数了,可等真见了她黑瘦的二小子就抹眼泪直哭,瘦得跟没吃过肉一样,叫她看了心里难受。


    她年纪大了,病过一场,赶驴车也颠簸,看了两次沈玄青后就再没回去,不是骂着让老杨头带肉跟粮食回清溪村,就是喊杨显去。


    今年夏天沈玄青成亲她倒是回去在沈家住了两天,娶回夫郎那天吃完酒席,杨显忙着回镇上照看酒馆,就赶车带一家子回来了。再说他们这里的规矩,新夫郎盖着盖头,得由新郎官揭开了,自家人见过后,第二天才出门见外人呢。


    吉兴镇离得远,所以成亲后发生的事情杨家人都不知道。


    正说笑间,门外进来个稍显丰腴的妇人,严氏连忙说道:“妮儿她娘,看谁来了,二青跟他夫郎谷子。”


    张氏买了头油回来,她也是顶和气的人,知道婆婆把沈玄青当儿子,笑着说道:“二青跟谷子来了,快坐快坐,来得巧,今晚上就上酒馆里吃去。”


    “看看,妮儿多爱吃栗子榛果的,都是二小子带来的,一麻袋新米并枸杞子什么的,拿了老些呢,都扛进屋里了。”严氏听她说去酒馆吃更高兴了,她二小子这么孝顺,可不得让人都知道。


    张氏看见那一满筐东西,心道确实不少,这两三年沈家过得不好她知道,多是老太太骂着喊着让去贴补她宝贝二小子,东西说多也不算多,可那都是白给的。


    她没在老太太跟前说过,只在心里自个儿盘算盘算,有时觉着不爽利了跟杨显算一算,但杨显孝顺,不肯忤逆了老娘的意思,只能安慰她让她想开些。


    这会儿往厨房一看,那么一大堆秋菜,厨房外还有两只山鸡呢,想来也是沈玄青带的,寻思着拉这么多东西过来,看来沈家不是之前所想的白眼狼。


    张氏虽有点小算盘,但不是坏人,人对她好她也对人好,这会儿脸上和气的笑变得真诚了,应和着严氏的话笑道:“二青这一路劳累了,我回来见巷子口王婶家在摘酸果,要几个给你们尝尝。”


    说着她就放好头油,妮儿还要跟她,就带着去要酸果了。


    天色渐渐晚了,严氏想起什么,边起身边说道:“今晚就别走了,我给你俩铺床去,住两天啊。”


    一个人不好铺床,陆谷别的没有,干活的眼色还是有的,不用说就跟进屋搭手了。


    第48章


    傍晚在杨家酒馆吃饭时,老杨头让人把三儿子杨弈也喊来了,本来是让媳妇孩子一起,但杨弈媳妇这两天病了,不舒坦服了药已睡下,他就只抱了孩子过来。


    杨弈书念得好,是个秀才,如今在吉兴镇的书院里教书,他跟杨显兄弟俩小时候都跟老杨头练过拳脚,又是从乡下来的汉子,所以哪怕穿着青衫,为人随和是随和,说起来话倒有几分儒雅,但看起来没有一些教书先生的文弱。


    老杨头的老二是个姑娘,也打发人去喊了,杨玉君嫁给了吉兴镇卖肉的屠户,日子也过得不错,杨弈从镇子西边过来的时候碰到了杨玉君跟钱屠户,就一同过来了。


    严氏跟老杨头年纪大了,有人来看他们自然高兴,更何况还是沈玄青这个亲徒弟,就更稀罕了,自然要多些人来作陪,尤其严氏,也好跟人显摆显摆她二小子多孝顺。


    沈玄青拿来的东西多,吉兴镇离山远,山货可不就少见,给杨弈杨玉君他们分一些带回去都尝尝,尤其秋菜,那么多呢,都挖下来了,他们吃不完也是蔫了,不如分一分。


    都是老杨头的儿女,分给他们沈玄青并无异议,他也是知道杨家人多,特地带了这么些来,不然只有老杨头夫妇两人的话,也吃不了。


    厨子做了一桌拿手菜,好酒也端了上来,众人围坐着吃喝说笑,异常热闹。


    陆谷挨着沈玄青坐,他话少拘谨,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别人说话,沈玄青时不时给他夹个菜,严氏见了直乐,二小子都会体贴夫郎了。


    热热闹闹吃完天已黑了,一众人再到杨显家坐了会儿说笑,吃了酒肉身上热,他们就点了灯笼在院里坐着,妮儿带着弟弟跟堂弟在院里撒欢玩耍,大人在说笑。


    严氏还把沈玄青给她扯的布从箱子里拿出来跟女儿显摆,瞧瞧这布料多好的,野兔皮毛也拿出来给看了,这么多皮子,光是在外头买都得不少钱,是带来给老头子做皮裘的,还给她做双鞋呢,还有那些栗子榛果,拿篮子给老二老三家都装了些,让拿回去吃。


    夜渐渐深了,杨弈杨玉君提着篮子跟秋菜走了,杨显明日还有酒馆里的事要忙,张氏带着孩子先去睡了。


    陆谷也被严氏领着简单盥漱了,还在屋里泡脚解乏,严氏稀罕沈玄青,对他这个夫郎也稀罕,点着灯在屋里说了一阵话,见他要擦脚就笑着让他擦完赶紧歇下,自己出去了。


    热闹劲过去,一个人在房里安静下来,还觉得有些突兀,陆谷确实累了,就先在床里躺下。


    沈玄青还在院子里跟老猎户说话,因别人都睡下了,师徒俩声音不大。


    山里的一切对老杨头来说渐渐远去了,人老了,总爱说些从前的话,年轻时在山里打猎有苦有累,可带着猎犬在山林中追捕奔跑和拉弓射中猎物的那种快意是难以忘记的。


    自己两个儿子都在镇上有营生,打猎的手艺没人学,自是遗憾,而他收沈玄青的时候年纪就已经大了,这几年更是渐渐苍老,就算识踪辨迹的本事依旧不减当年,到山上看一眼就知有什么东西出没,可毕竟老了,再不复当年的神勇矫健。


    老杨头吸着烟杆,听沈玄青说在山中都碰到过什么,是如何捕到的,昏暗灯火中,他眼神怀念,似是已在这些话语中看到了山林中的一切。


    ——


    晨起陆谷听见外面动静就醒了,昨天夜里也不知多晚了,他睡得迷迷糊糊沈玄青才进来。


    妮儿起来了,刚起来就要去看昨天的小叔跟小嬷还在不在,严氏在门外喊了声,陆谷已穿好下床了,转头看沈玄青坐在床边穿鞋,连忙给开了门。


    严氏忙着到厨房烧水热吃的,妮儿拉着陆谷的手就进来了,好奇看着站起来的沈玄青,她目光随之渐渐上移,连头都抬起来,这动作让沈玄青都笑了,陆谷眼里也染了轻轻浅浅的笑。


    妮儿仰着头,她人小沈玄青太高,许是觉着累,就转头对陆谷说:“小嬷,我想吃榛果,阿爷没起。”


    她拉着陆谷往外走,竹筐就在堂屋桌上呢,陆谷只得跟她去了。


    一大一小蹲在地上敲榛果,陆谷看着妮儿想起妮儿喊他小嬷,被喊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儿许是刚起来没彻底清醒,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真的成亲了,就好像变成了个大人,会被小孩子叫小嬷了。


    沈玄青打了热水,在院里喊他洗脸,陆谷思绪被打断,起来前没忍住,摸了摸妮儿胖乎乎的脸颊,他手轻,妮儿没痛也没痒,忙着吃东西都没反应。


    在杨家待了大半天,下午的太阳没那么热后,沈玄青就跟陆谷回去了。


    严氏跟老杨头送他俩出了巷子,还要送时沈玄青拦着了,老头老太太年纪大,尤其严氏,腿脚没以前利落了,送一段还想再送一段,再说杨显跟媳妇都在酒馆里忙,还有孩子要照看。


    空板车到底轻松,只竹筐里有一大包严氏早上出去买的各式糕点,还有几样镇上新兴起的小吃。


    从巷子出来就到长兴街,回去要路过杨家酒馆,沈玄青走了一段在门口停下,进去跟杨显告辞,杨显给他带了一坛好酒,让带回去尝尝。


    等陆谷跟沈玄青走到长兴街油坊的时候,闻着芝麻油的香味,沈玄青再次停下,出来没带陶罐,竹筒要盛水路上喝,好在油坊里有卖的,就连小陶罐一起买了,回去了给家里留些,再带些上山。


    他们那里不是没有油坊,但既然路过这里,闻着又实在香,不如买了。


    行人匆匆,他俩亦在其中。


    陆谷跟着沈玄青踏上回路,一直走到夕阳斜照,暮色昏昏时才进家门。一回来卫兰香就张罗着给他俩盛饭端菜,走这一路也该饿了。


    沈玄青把陶罐拿进厨房,正盛饭的卫兰香闻见,笑道:“这芝麻油可真香,明儿就蒸个鸡蛋,咱淋些香油上去都尝尝。”


    “你师父师娘可好?”她又问道。


    早年严氏还在清溪村的时候,跟卫兰香关系是很不错的,后来沈玄青又拜了师,就算平时偶有拌嘴生气,没两天也就好了,许久不见自是要问问。


    沈玄青点着头说好,将这次过去见到的人和事简短跟她说了说,一听妮儿胖乎乎的讨人喜欢,卫兰香嘴上虽没言语,但心里也想抱孙子孙女。


    如今日子好了,不说老二,老大媳妇也该生养起来了,不过这种事就算催了也急不得,她只能私底下跟大儿子还有大儿媳提点提点。


    赶路腿脚疲乏,夜里洗过后陆谷躺在床上,说起来他来沈家不过几个月,昨晚在外边住了一宿,这会儿躺下后也不知怎的,觉得心安,像是回家了。


    他看着床帐顶想心事,一会儿想到了回家这两个字,一会儿又是别的,短时内难以入眠。


    房里的灯还没熄,沈玄青在外边倒了洗脚水回来。


    陆谷原已躺下了,这会儿见他进来,胳膊一撑坐起来,犹豫着看向床边想吹灯的男人。


    见状,沈玄青就没熄灯,问道:“怎么了?”


    有心事的陆谷不敢抬头直面,垂着眼睛低声问道:“明天上山吗?”


    “你是想上去还是?”沈玄青耐着性子问他。


    “后天是我娘忌日。”陆谷有些忐忑,但还是说道:“我想去看看。”


    沈玄青一顿,继而开口:“那就等上了坟,过了后天再说,明天我带你去买黄纸元宝。”


    陆谷看着他,满心都是感激,最后带着点鼻音郑重“嗯”了一声。


    ——


    到陆谷娘忌日那天,他跟沈玄青拿竹筐背着供品和黄纸香烛等一堆东西,就到安家村村后的小山坡上坟去了。


    他独自想心事的时候就想过,如今他手里有钱了,一定要给娘烧好多纸钱元宝,让娘在地下有钱花。他原本不敢麻烦沈玄青的,但沈玄青要带他去买,买了不少呢,还带了供品。


    坟上的草高了,这会儿秋意未浓,还未干枯,陆家是没人来打理的,陆谷跟沈玄青先把坟上草拔了。


    因是陆谷娘,沈玄青跪在陆谷旁边,拿了根树枝一起拨着火,往里头添纸钱元宝。


    “娘,这么多钱你想买啥就买,不用省着,枸杞子是我自己晒的,给你烧一些过去你尝尝,还有榛果栗子,是在山里捡的,我吃了好些,你也吃。”


    “供果。”陆谷转头看一眼沈玄青,微哽着又说道:“供果是二青给你带的,你想吃就吃,都是你的。”


    见沈玄青将那把新米也烧了,他眼眶湿润,开口道:“还有新米,今年我们打了好多新米,蒸了干饭吃,特别香,我吃了好几碗,来的时候二青也给你带了。”


    该供的供上了,该烧的也烧完了,陆谷擦一把眼泪正要磕头,就听沈玄青开口了。


    “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谷子,让他吃饱穿暖。”


    陆谷没想到沈玄青会喊娘,眼里还泛着泪光就怔住了,还是沈玄青说完后跟他说该磕头了,这才回过神。


    起身后陆谷微弯腰拍腿上的土,拍着拍着没忍住,眼泪直往地上掉,偏偏他又一声不吭,还是沈玄青看见地上掉的泪珠才发现。


    上次看见陆谷哭是不小心把鸡蛋掉了,但没哭多久,也不像现在这样,明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但眼泪就是停不住。


    陆谷直起身后还是低着头,他想缓缓,可一想到刚才那声娘,还是泪流满面。


    沈玄青哪里见过这阵仗,九尺高的汉子手足无措,笨手笨脚就去擦陆谷脸上的水迹。


    第49章


    坟前余烬被风吹得动了动,陆谷眼泪汹涌而出,无声哭泣。


    沈玄青身上没帕子,捏着衣袖角凑上前帮他擦脸上泪水,高大的汉子平时粗糙惯了,哪做过哄人这般细致的活计,看起来有些无措。


    眼泪一直在流擦不干,沈玄青着急,末了实在没办法,僵硬笨拙地将陆谷抱紧了。


    脸被按在结实宽阔的胸膛,对陆谷来说是不陌生的,夜里睡觉时沈玄青常抱他,可白天从未有过,毕竟大白天的。


    脸上泪水都被蹭在了沈玄青衣服上,他察觉到后就慢慢止住了流泪,若是弄脏就不好了。


    待回过神后,陆谷觉得难为情,哭成这样也不知道沈玄青会不会嫌弃他骂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他自己在心内否决了,沈玄青要是嫌弃他的话,又怎么会抱着他,一句斥责谩骂的话都没有。


    拥抱这种事对陆谷来说固然是窘迫无措的,可以说除了沈玄青以外,没人这么抱过他。


    高大的汉子身上是他熟悉的味道,野澡珠的淡淡气息温热,掺杂在健壮雄浑的男子气概当中,那味道是说不上来的可靠和令人心安。


    陆谷羞窘不敢乱动,有心想往后退一退,但沈玄青抱着他。


    内心深处的无依无靠在这一刻寻找到了能够安定的地方,他指尖微抖,却还是没忍住,大胆地攥住了沈玄青腰侧的一点布料,紧紧攥着,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始终不敢攥多。


    陆谷在怀里没怎么动,但沈玄青能感觉到他不再哭了,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抱着抱着,方才的僵硬笨拙也没了,这是他的夫郎,此时又没外人看着,抱一下又如何。


    等发觉耽误的久了,沈玄青才缓缓松开胳膊。


    陆谷低头用袖子擦脸上的水迹余痕,沈玄青背起竹筐,两人这才往回走。


    情绪缓过来后,陆谷眼眶还红着,走了约有一半的路,抬眼去瞧沈玄青脸色,谁知一下就被抓了个正着,撞进那双星眸之中。


    他有点慌乱,可没等移开视线就看到沈玄青无奈笑了下,说道:“你无需怕我,往后无论想做什么,开口就是了,我又不是旁人,总归是不会拘着你的。”


    低沉沉的嗓音是说不出的好听,陆谷轻吸了吸鼻子,听完这些眼眶又有点酸,但他没哭,只重重点头,鼻音浓重“嗯”了一声。


    走着走着,陆谷想着他到沈家后发生的一切,还有沈玄青方才的话,心里难免酸酸涩涩的,而这一酸涩,让他又想去攥沈玄青衣裳了,自己却不知是为何。


    清溪村还没到,秋收过了,路上行人也少,沈玄青就在他身旁,陆谷实在没忍住,悄悄抬起手攥住沈玄青衣摆一点布料。


    攥住后他自己又实在太慌,眼见远处来个人就吓得赶紧松手了。


    待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竟如此唐突出格,陆谷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生怕被耻笑没规没矩。


    被自己夫郎扭扭捏捏拽住衣角,哪怕只有一瞬,沈玄青愣一下后,笑得比成亲时都灿烂。


    好在他知道陆谷脸皮实在太薄,多看一眼都能吓得不知所措,就没言语,只有脸上笑意未消。


    回到村子后,连清溪村熟悉的同龄汉子见他这样都有些惊愕,不知道的人还心想他这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是不是发财了。


    ——


    该忙的事都忙完了,第二天陆谷跟沈玄青收拾收拾,再次上了山。


    走的时候是半早上,一出门往北边山坡上走,沈家北边泥墙外的柿子树挂着红彤彤的柿子,有些已软了,透红的颜色一眼就能区别出来。


    卫兰香看见就说道:“柿子熟了,给你俩带上些。”


    “娘,山上有,不用。”沈玄青没去摘,山里的野柿子也开始熟了,吃起来味道差不了多少,都是甜丝丝的柿果,何必费劲把山下的拉到山上。


    陆谷跟着沈玄青在山里这么久,知道哪里有山柿子摘,自然也不贪这一口。


    既如此,卫兰香就不再说什么,在屋外停下,看着他俩上了山。


    板车上带着些东西,笼子里是陆谷的鸡鸭,大灰跟细犬在前头探路,在树干树根处不断嗅闻,时而抬起后腿撒尿做标识。


    陆谷背了个竹筐,里头是狗崽,时不时叫两声,板车颠簸,时而上坡下坡,怕它放在车上动来动去扒不住,这么小的狗崽子腿短也赶不了多少山路,还是背着省心。


    等两人走着歇着到了山上后,又是做饭又是卸车喂鸡鸭,跟以往上来没什么不同。


    锅里添了水架上笼屉,放了几个馒头就要热,陆谷刚生了火,沈玄青从外边进来,他蹲在灶前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沈玄青微顿之后,说道:“我来烧锅,你切菜去。”


    他神色比陆谷自然多了,以前也不是没帮过陆谷烧火,但经过昨天,两人之间到底有些不一样了,连陆谷都觉察出来。


    “嗯。”陆谷点着头起身让开,就到案板前切菜去了。


    木柴噼啪轻响,他埋头切菜看似专注,实际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欢喜又像是忐忑,他想不明白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清秀的眉轻皱,有点愁闷,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


    秋叶变得红黄,山林染上漂亮的颜色,像是傍晚天边的云霞,秋天各种果子渐渐熟了,山上的日子忙碌,陆谷想趁初冬来临之前攒好些口粮,也分不出太多心神去想那些。


    枯黄的叶子从枝头飘落,陆谷拄着木棍走上松林小坡,脚下踩着一层落叶。


    不远处的树上落了只长尾巴的山雀,身上有些羽毛是蓝色的,他瞧见了,但眼神多在留神地上,他今天出来捡菌子,在竹林和松树底下已找了不少,都在背上的竹筐里。


    狗崽被他留在院里,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如今狗崽都快三个月了,被刚买时要长大一些,离了人不会一直叫个不停。


    等再过段日子,狗崽半大了,他出门时就能带着,不然山路远了,稍高的草丛都能把狗崽挡住。


    松树脚下的一窝偏黄菌子又肥又大,好几朵呢,陆谷蹲下来拿手拨开上面的碎枝杂草,捏着根采下来,好生放在了竹筐里。


    筐子里有不少白色的菌子,菌柄雪白饱满,菌子身上长着跟渔网很像的裙摆,是他在竹林深处采到的竹荪,黏糊糊的黑菌子头已摘掉了,不然招虫蝇。这东西整个晒干了拿到镇上去卖,也是值钱的,是什么山珍。


    陆谷小时候跟亲娘上山捡菌子,记住了不少能吃的,竹荪长相又跟别的菌子不同,更加好辨别,只捡着白色的采下来就好,若是碰见那黄色渔网的不会采,那种不能吃。


    背起竹筐前他看了看,竹荪跟别的杂菌都有,已捡了小半筐,不少了,他在外头转了许久,走得也有点远,今天大灰跟沈玄青走了,他独自一人还是先回去。


    山林染上秋色,比之前更好看,陆谷拄着木棍往回走,背上竹筐比平时轻点,他走路也轻快些。


    秋风送爽,伴着眼前美景,陆谷心情也好,半路上遇到山柿子树,枝头挂了果子,有些都红透了,他踮着脚用力把树枝拽下来,挑着熟果摘了好些。


    山里的野柿子有鸟啄着吃,尤其树枝顶上的,红得早,陆谷看见底下有几个被啄烂的就没摘,心里还好奇想到,这鸟儿又是如何知道山柿子熟了,或许跟大灰它们一样,能闻着味儿。


    柿果能泡酒也能酿醋,上山之前他还听卫兰香说今年要酿柿子醋,等下次下山前,他多采些山柿子带回去,不然家里只有一棵柿子树,酿醋使一些,吃的就没那么多了,还要晒白霜柿饼留到冬天吃呢。


    菌子柿果都有了,陆谷瞧见旁边有漂亮的山花就折了两支,边走边在手里转着玩,等回去了还能逗逗狗崽,给它耳朵旁也别朵花,光是这样一想,他眉眼就染上浅浅的笑意。


    每天在山里采摘忙碌,连陆谷自己都没发觉,刚来深山时的那种害怕和恐惧,他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想起了,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除了积攒口粮的踏实感以外,在繁忙中还能给自己找到一点乐子。


    而等傍晚看见沈玄青在就更安心,有时沈玄青看着他露出个笑,他心里也会高兴,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小声跟沈玄青说饭做好了,又或是殷勤地把他白天摘到的果子捧一堆给沈玄青吃。


    走着走着,听到有山溪流淌,陆谷就过去洗了洗手,坐在溪边石头上,从竹筐里拿了个山柿子。


    熟透的柿子软软的,轻轻揭开外头的皮,露出里面甜软的果肉,果肉外头还有一层微涩的皮,但还挺好吃的,并不涩口。


    尝过软甜软甜的柿果后,陆谷就放心了,重新背起竹筐往回走,摘的多,等沈玄青回来拿给他吃,要是吃不完,还能掺进面里做柿子烙饼,饼子是甜甜的,也好吃,不然柿果要是烂了多可惜的。


    第50章


    山林中唯一一缕炊烟飘起,狗叫声从远处传来,不止陆谷听到了,狗崽冲着门外嗷嗷嚎叫几声,似是在回应大灰它们。


    陆谷给灶底添了把柴火,脚步匆匆就到院门外看去了。


    两条细犬先跑回来,围着陆谷摇尾巴,还低头去闻跟出来的狗崽,陆谷往东边林子里看,没多久就看见了沈玄青跟大灰的身影。


    沈玄青好像拽着什么东西,陆谷想起他还背着竹筐,也不知沉不沉,干脆就往东边接去了。


    “抓到只矮鹿,腿被我射伤了,养几天回头下山的时候再带下去。”见陆谷过来,沈玄青很高兴,矮鹿一条前腿缠着布,渗出绿色的药汁和红色血迹,跛着没办法再跑,被他拿麻绳在脖子上套了,一路拉着回来。


    这矮鹿脾性还挺大,有时会梗着脖子跟沈玄青作对,朝后拽绳不愿往前走,不过有大灰在一旁低吼发凶,做出要扑咬它的姿态,矮鹿受惊就往前了,沈玄青也不惯它,不走的时候把麻绳当鞭子狠抽几下,也就不用大灰在一旁威胁。


    如今到了秋天,草木尚未完全枯萎,野果成熟丰茂,这段时日以来,山里的野物大多都在贴秋膘了,能吃的果子跟草多,自然也肥了不少。


    “我来背。”陆谷看到沈玄青都得拽着矮鹿走,就知道自己没法降制住,万一矮鹿挣脱,今日岂不是白忙活了,还是背竹筐好些。


    离院子不远了,竹筐又不算太沉,沈玄青就给了陆谷,说道:“大灰它们撵到两只长尾山鸡,都在里边。”


    这竹筐够大,但陆谷也能背起来,见沈玄青一直在笑,他心里也高兴,开口道:“我摘了柿子,都红透了,剥开皮就能吃。”


    “好,我吃一个。”沈玄青答应着,俊脸上全是笑意。


    而比起以前的胆小怯懦,陆谷逐渐会露出轻浅的笑了,虽然次数也不多,但他眉眼微弯,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知道心情好。


    一回去沈玄青就往后院角落打了根木桩,深深钉在地里,换了一截短麻绳把矮鹿拴起来。


    狗崽对矮鹿很好奇,在沈玄青干活时也跟来了后院,鸡鸭都在篱笆里,它进不去,之前想咬小鸡小鸭的时候被大灰低吼着教训了,现在长了点记性,只有玩耍的兴奋了才会张嘴咬一下,但有陆谷看着,每次都把它揪走。


    “汪!”狗崽身躯微伏,跳着冲矮鹿叫唤,似乎是想显显自己的本事,矮鹿虽说比梅花鹿矮,但也比一只狗崽大,尤其这头还是成鹿。


    沈玄青忙完就到前院洗手吃饭,狗崽还在后院玩耍,叫声有力,即便主人不在,也一点都不惧怕比它高大的活物。


    摘回来的柿子就放在厨房窗户的窗沿上,红彤彤摆了一排,陆谷早把洗手的水舀好了,等沈玄青洗完后,他先拿了个红透的软柿子递过去,还说道:“馒头跟米汤正在热,你先吃这个,等下炒了菜就能吃饭。”


    “嗯。”沈玄青眼里带着笑意,他打猎的时候就能在路上碰到山柿子,可自己摘的哪能比得过夫郎给他带回来还递到手里的柿子甜。


    今天回来的较早,两人吃完饭天才擦黑,陆谷在厨房洗碗,到这会儿也该把院门顶好了,但沈玄青犹豫着,先进了厨房帮陆谷把洗了的碗放好。


    “我这几天想去打狐狸,天冷了,狐皮能卖上价,师父说他在府城有个门路,若打到好皮子,价钱比镇上高。”


    陆谷抬起头认真听他说话,没出声打断。


    “就是等明天一出去,估计要一两天才能回来,狐狸狡猾机敏不好抓,又常在夜里出没,寻踪费事些,明天我出去了,估计夜里不回来。”


    陆谷一下子就有些无措,可他不能挡着沈玄青去打猎,愣了一会儿后才问道:“那你夜里睡哪里?”


    沈玄青开口道:“这无需担心,带上狗找个地方,带身厚衣裳一晚也就过去了。”


    “夜里我不在,门你要记得顶好,这样,你来看看。”沈玄青说着就往出走,陆谷自是跟上了。


    用来顶院门的粗树干沉重,是特意找的木材,不然万一有野兽袭门,太轻的扛不住。


    “明天开门的时候我把它靠在左边,只开一扇门出去,你到晚上也好搬动,门闩拴好挪过来就能顶住。”沈玄青不怎么担心自己,倒是有些放心不下陆谷一个人,他明天要把三条大狗都带上,就剩陆谷自己了。


    “好。”陆谷点着头记下,不用从墙边把树干抱过来,只往中间挪挪对他来说还是能抱动的,费些力气就行。


    既说定了,也再无异议,两人洗洗就睡下了。


    床上,沈玄青一时半会儿没睡着,翻个身将陆谷抱在怀里,这才觉得满意舒坦了,方才说不回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陆谷会惶恐害怕。


    陆谷眼神确实有点慌,可什么都没说,他想一想也是,陆谷从来都没跟他说过害怕,怕的哆哆嗦嗦也忍着不言不语。他想着想着,心下微叹,抱紧了怀里的人渐渐入睡。


    ——


    第二天,沈玄青走之后,陆谷回到院里,还关上门尝试着挪了挪树干,确实费劲,但他能挪动,这下就放心许多了。


    天还早,外面露水有点重,他没把鸡鸭放出去,扫洒完屋子后太阳出来了,他就从堂屋把竹匾搬了出来,昨天采的菌子和枸杞晒干了才好装起来。


    睡在麻袋上的狗崽醒了,不再蜷成一团毛茸茸的肉球,它打着哈欠,还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这才抖了抖圆圆肥肥的身躯朝陆谷走来,嘤嘤叫着在陆谷腿上蹭来蹭去,是要吃东西了。


    陆谷给它掰了个杂面馒头,还有几块煮熟的野兔肉,大灰它们爱吃熟的,既弄熟了,狗崽也跟着一起吃,剩了这几块陆谷都给它倒进盆里,再给旁边的狗碗里倒了水。


    狗崽埋头先捡着肉吃,它隔两三天就能吃到肉,养得确实不错了。陆谷见它吃得快,忍不住摸摸它脑袋,狗崽被教得好不护食,任陆谷摸它。


    太阳大了,该把鸡鸭放出去吃草,陆谷就到后院去了,矮鹿还拴在角落,卧在地上,人一来就警惕地抬起头,陆谷见它还有精神头就放心了,至于腿上的伤,沈玄青说不打紧,等他回来再换草药。


    把鸡鸭赶到院外的篱笆圈后,陆谷拔了一捆草才回去。


    关在柴房里的长尾山鸡跟后院的矮鹿都得喂,长尾山鸡拍着翅膀能飞起来一截,陆谷一个人在,沈玄青不放心,就把山鸡关在了柴房。


    山鸡还好,陆谷心想他要把矮鹿养起来就得给它吃好了,不然这么肥的猎物,养瘦了去卖太可惜,他到现在还记得沈玄青头一次带他去镇上卖的那头幼鹿,虽说矮鹿跟梅花鹿不同,但想来也是值一些钱的。


    他昨晚问过了,沈玄青说草和树叶矮鹿都吃,他拔了不同的草回去,想看看矮鹿都爱吃哪种,但矮鹿警惕,他在跟前不怎么动嘴,只好先提着篮子去捡地皮菜了。


    陆谷就在院落周围捡地皮菜,走得不远,院门也没关,狗崽一直跟着他,跑跳撒欢十分活泼。


    拾了一篮子地皮菜后,陆谷坐在院里把里头的碎草弄干净,再用水淘洗了两遍,见干净了才铺在竹匾上晾晒。


    做完这些也没闲下,他背着竹筐拿了短锄头又去挖甜窝根了,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坡底下,好几丛窝根草呢,这种野菜挖出根系,把须根撅断只留最底下的大块窝根就好。


    因离得不远,他没锁门,也让狗崽跟着,他挖土狗崽看见了也帮忙刨土,就是乖仔太兴奋了,把土溅了陆谷一身。


    “好了好了,我来,你到这里挖。”陆谷小声说着把它抱到旁边,省得捣乱。


    这里的甜窝根长得还挺大,跟他拳头攥起来差不多,陆谷蹲在地上,把挖出来的窝根在地上敲了敲,大的泥块弄下来后才放进竹筐。


    这几丛挖出来二十多个甜窝根,太小的陆谷没要,把这里的都挖完了他才停手。


    看见草丛里有不少酸红果,这东西人不怎么吃,但沈玄青说矮鹿偏爱些,竹筐里是带土的甜窝根,酸红果太小,他就连草枝都掐了下来,弄了一堆回去。


    回去后他先到后院看了看,矮鹿吃了草,剩下的应该是不怎么爱吃,这下就知道要打什么草了。


    把酸红果给矮鹿扔过去,陆谷不再管它,到前院洗了三个甜窝根,又放了个杂面馒头在锅里,点火蒸起来。


    甜窝根说是甜,实际没多少甜滋味,蒸熟了吃起来面面的,有些人家吃的时候会蘸点蜜糖吃就比较甜,之前沈玄青找到的金蜜还有些。


    沈玄青不在,陆谷也不敢多吃,他揭开蜜糖罐看了看,心想拿筷子蘸一点抹到甜窝根上就好了。


    白天一个人忙忙碌碌,要挖东西还要照看鸡鸭,放鸭子游水的时候,陆谷还抱着竹篾坐在水塘边上编竹匾,他原本是想绣香囊的,可绣活要做精致些就不能太分心。


    没人跟他说话他就自己想事情,竹篾不多了,等沈玄青忙完打狐狸的事,还得砍些竹子回来,竹匾小,晒枸杞菌子方便,晒干直接倒进布袋里也干净,但还是得编个大的竹席,往地上一铺,能晒好多野菜。


    忙碌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到了晚上山林就显得分外寂静。


    顶好院门后,陆谷坐在院里等了很久,生怕他把门顶上沈玄青要是回来的话就没法进门了。


    狗崽在院子里陪着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外面无论人声还是狗叫都没有,他抬头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月亮,这才回房睡觉。


    第51章


    清晨,山雾蒙蒙,深山林中的高墙院落飘出一缕炊烟,陆谷默不作声坐在灶前烧水,神色有点疲倦。


    狗崽从外头进来,用脑袋蹭他小腿,他摸了摸狗崽毛茸茸的脑袋,还捏了下软软的小耳朵,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小声说道:“吃完了?等大灰它们回来,要是再撵到兔子你也有肉吃了。”


    昨晚大狗都不在,狗崽不愿独自睡在堂屋,在他房门口叫唤,还用爪子挠门,他没办法,只好开门把麻袋拿进来,让狗崽在床下睡了。


    再说陆谷一个人也睡不着,夜里的山林太静了,有时还能听到外面不知名的夜鸟尖啸几声,幸而紧闭的门窗都结实,窗子是实心的木板窗,平时透气是朝外支起来的那种,关严实了比糊纸的格窗结实多了。


    晚上睡觉身旁没有那个高大的男人在,似乎少了点什么,忧心害怕自然也免不了,陆谷做了梦惊醒,醒了又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只知心中惊悸,到深夜才堪堪睡踏实点。


    火光映在脸上,驱走清早的冷意,馒头热好后,陆谷就坐在锅灶前的小凳子上吃喝,天冷了,灶底的火渐渐熄灭但还有些热意,坛子里腌的水芹还有不少,他捞了几根就着吃。


    他坐着吃东西,狗崽虽然吃过了,但还是人立起来,两只粗肥的前爪搭在他腿上,想闻闻他手里的水芹。


    “这么馋。”陆谷说着,掐了一小段酸水芹给狗崽闻,果然,狗崽闻了几下就扭过头,没有要吃的意思,陆谷把它闻过的扔进灶底,用胳膊肘把狗崽的爪子从他腿上弄下去了。


    沈玄青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陆谷这样想着,吃完后也没耽误,照常干起活。


    他每天都是等太阳出来才晾晒东西,不然早起雾气露水都大,快晒干的菌子枸杞太早拿出来又回潮了。


    沈玄青说矮鹿也爱吃菌子,但这些菌子是陆谷走了不少地方捡到的,又是对人好的东西,哪里舍得给矮鹿吃,还要晒干留着冬天炖汤炒菜呢。


    顶门的粗树干沉重,他铆足了劲挪到左边门板上,拿了镰刀出去割草,抱了一大捆回来喂矮鹿和山鸡。


    拍拍身上的草屑土渣,陆谷又跟狗崽把鸡鸭放出去,狗崽前后跑着,时不时冲着鸡鸭汪汪叫,学着陆谷赶鸡鸭,把小鸡关在足够大的篱笆圈里自己找食吃,陆谷引着鸭子往水塘边走。


    水塘挺大的,每天放出来都拦着鸭子不让往河里游,连狗崽都跟着大灰学会了站在往水塘引水的窄沟渠边,汪汪大声叫着威胁鸭子游回去。


    沟渠比较窄,鸭子一游到这里,就能跟站在旁边的狗碰到,狗叫声响起来就慌忙划着蹼朝回游。


    今天鸭子一入水,狗崽就颠颠跑到了沟渠那里蹲坐着,敦实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可靠。


    陆谷见它这么聪明,没有大灰在,一只狗也会照看鸭子了,实在是喜欢,就走过去摸了摸摇着尾巴的狗崽,浅浅笑着说:“乖仔真乖,那你在这里看着,我回去拿木桶打水。”


    乖仔见他走了,原本下意识想跟上去,但转头看鸭子还在水塘里,又守在了边上。


    陆谷来回跑了五趟,到上游干净的地方打水,把水缸添满了,一动身上就热起来,没那么冷了,他又拎着鱼篓到河边来看前天他自己下的网,经常看沈玄青下网,他有时候也会试试,只要勤快,什么活都是干着干着就学会了。


    他下的密网,拦住了一些鱼虾,幸好他这会儿来看了,里头有条大鱼正在扑腾,眼看渔网要被挣破了,他连忙收上来,蹲在河边挑拣,因为离水塘不远,狗崽也跑过来了。


    太小的鱼跟虾他没要,又给扔进了河里,把那条大鱼从网里弄出来,离了水大鱼在地上直拍尾巴,啪啪啪的,身上的水溅了离得太近的狗崽一身。


    “汪汪!”


    狗崽岂是那么好惹的,当即就冲着鱼大声叫起来,还试图用爪子按住大鱼去咬,只是大鱼这会儿还没力竭,扑腾的挺厉害,让它一时没有得逞。


    陆谷眉眼带着笑意,也试着去抓大鱼,这鱼力气大,手伸过去都能感觉到鱼尾拍打地面的力度,被拍一下可不轻,就先把五条小点的杂鱼跟河虾倒进了鱼篓,又看看渔网,回头还得补一补。


    转头一看鸭子那边,还好,没游到河里来,但陆谷还是走过去,拿起一直放在水塘边的长竹竿击打水面,把它们往水塘里赶了赶。


    大鱼折腾的没力气了,陆谷赶在狗崽下嘴咬之前把鱼放进鱼篓,不然人没法吃了。


    沈玄青不在,把大鱼炖了他一个人吃不完,再说还有小鱼跟河虾,等沈玄青回来炖杂鱼汤炒虾,就吃得很好了,这条大鱼不如杀了挂起来晒成鱼干,留着冬天吃。


    既然这样,陆谷就回去取刀剪,狗崽聪明,见他一走没人照看鸭子,自己回到沟渠旁蹲着了,还回头看看鱼篓,似乎是怕人偷了。


    杀鱼这个活计陆谷很熟练了,大鱼小鱼都刮鳞杀好,掏出来的脏腑还扔进水塘给鸭子吃。


    想起最近没挖过泥鳅,这会儿太阳大了,晒在身上不冷,他又脱了鞋袜到河边挖开泥找泥鳅,泥鳅要养两天吐吐泥沙,沈玄青就算今天不回来,明天也一定回来了,刚好能吃上。


    鱼汤有杂鱼炖了,再炖泥鳅就有点多,就把泥鳅切成长段炒了,放些干辣椒跟花椒,多放一点油炒成辣辣的。


    要干的活挺多,陆谷边挖泥还边想明天该去摘枸杞了,一旦忙起来就忘了孤身一人的寂寥,又有狗崽时不时叫两声,鸭子嘎嘎叫着,还算热闹。


    到下午过半的时候,他把鸭子从水塘赶出来,跟鸡一起关在篱笆圈里让吃草,自己又割了草抱到后院给矮鹿吃,还在外头找了酸红果和别的草果子喂养。


    沈玄青之前活抓的那对野兔子还活着,之前秋收下山的时候带回家,因母的怀上崽儿就没带上来,让沈雁养着,回头下一窝,把兔崽子养大了就能去卖。


    日头往西边移了一些,没等傍晚来临,陆谷就把鸡鸭赶回了后院,做饭之前他在门口朝东边看了一会儿,眼中虽有失落,但还是回去做饭干活了。


    他一个人吃完饭,给狗崽也吃了,天还亮着,就拿了针线坐在院子里绣香囊。


    待到落日余晖洒下,他以为沈玄青不会回来了,心想绣完这朵花就去把院门顶上,谁知花还没绣完,就听见远处的狗叫声,狗崽也叫起来,陆谷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放下手头的东西匆匆跑出去。


    沈玄青回来了,肩上的长叉挑着两张赤狐皮,


    打猎时用到的器具还挺多,什么弓箭弹弓,还有长枪长叉,柴刀跟砍刀也能用上,他这次出去要在深山里过夜,除长叉麻绳以外,柴刀砍刀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刀都带上了。


    弓箭他也背着,但没用到,因为羽箭射过去会伤损皮毛,打狐狸时大多数猎户都是用长弹弓打陶土弹丸,打晕过去是最好的,不过这得猎户眼力和手上反应都很快。


    剥皮是血腥活,不好让陆谷看到,所以狐狸一抓到,沈玄青就剥下了狐皮,只带了皮毛回来。


    “你回来了。”陆谷跑近前,因喜悦激动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嗯,回来了。”沈玄青笑着说道,见陆谷手忙脚乱想帮他背竹筐,就把长叉递了过去,这个轻,竹筐里各种家伙事还有两只肥兔子挺沉的。


    陆谷跟在他身旁边走边看,还小声说道:“这就是狐狸皮啊。”


    沈玄青听见自己夫郎声音就很高兴,开口道:“对,就是这个,今年要是打的多,给你留几张做狐皮被,冬天夜里盖着暖和。”


    打狐狸不是件容易事,不然狐皮也不会卖得贵,沈玄青有心想给陆谷留几张皮毛,越往后山里越冷,夜里有个狐皮被盖着轻而暖。


    而且他娘还没狐裘穿呢,不好这么明显的偏心陆谷,要是做成狐皮被的话,就没狐裘那么张扬显眼。


    再者做狐皮被的话,狐皮成色不好也无大碍,多打几只笨的杂毛狐狸,也给他娘做狐皮被,上了年纪的人,冬天不像年轻时那么好过。


    陆谷想说他不用,有棉花被子盖就很暖和了,还是卖钱要紧,可他又不知怎么拒绝,沈玄青这么高兴,他也不太敢逆了人家的好意,讷讷点着头附和,心里在琢磨到时候要怎么说才好。


    回到院子里,陆谷就要去做饭,放下长叉说道:“今天网里收了鱼,还有虾,炖鱼费工夫,我给你炒河虾吃,还有米酒。”


    “好,做什么都行。”沈玄青卸了竹筐,俊脸上全是笑意。


    陆谷在厨房做饭,听着外面沈玄青的动静就多了分安心,大狗小狗玩耍打闹的动静让院里也热闹起来,让他一下子踏实了,不再害怕。


    一顿热饭下肚,自己夫郎就坐在旁边,沈玄青再没有这般满足。


    因在外头过夜,身上不免脏污,又在山里跑了两天,出汗不可避免,吃完饭歇了一阵后,他说要洗澡,陆谷就到厨房给他烧了一大锅水,沈玄青把浴桶搬进厨房,等下给锅底加根大柴烧起来就能暖和些。


    天早已黑了,烧的水多,陆谷也沐浴了一番,他先洗,这会儿轮到沈玄青了,他进房摸黑铺床,舍不得点灯就躺下了,再说晚上也没什么活要做。


    等沈玄青在灶前借火光烤干头发,进房后同样摸黑上了床。


    陆谷还没睡,身边躺了人之后才真正感到了踏实,沈玄青来抱他也不言不语,闭上眼睛就要睡觉。谁知沈玄青睡不着,渐渐的不安分起来。


    第52章


    前段时日忙着秋收,每天劳累顾不上别的,沈玄青一算已有二十来天没同床过,他打狐狸只是赶得路多一点,寻踪暗守倒并非太苦累,加之确实年轻,夫郎抱着抱着就不安分了。


    陆谷最善忍耐,没怎么吭声,谁知沈玄青越发莽快,让他他差点撞到床头,尽管一直压抑着,但吃痛之下,他终究没忍住轻声嘶气,微喘着,从嗓子眼发出的声音较轻,明显是因为受痛而颤抖。


    黑暗中,沈玄青耳力较寻常人更机敏,哪能听不到。


    夜色朦胧,床上的些微动静一下子僵滞住,沈玄青停下来,好一会儿都没任何动作,僵硬着,连话都没法说出口。


    成亲前他看过图籍,也听村里同龄的汉子私底下说过一些不着边的话,说是圆了房后,慢慢就能觉出什么欢愉了。


    沈玄青不说下流话,但有时会听到其他汉子对房事的品头论足,附近几个村子的年轻人都认识,有那游手好闲的人,手里有点钱就到镇上青楼里去一趟,回来还跟别人吹嘘。


    这样的闲话流言私底下传开,所以连他都听过一耳朵,不少汉子都觉得共乐甚至是让床边人惦念,那才叫有本事。


    头一回同床的时候他也觉出疼意,但后来就好很多,便以为陆谷也跟他一样,从中得出趣来。


    他从未跟人说过这些,但让自己夫郎也高兴了,就觉得自己有这份本事。


    然而方才听到的声音让他知道,陆谷其实一直在忍耐,没有什么欢愉,甚至有着痛楚。


    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哪里想到过这一遭,一下子就受了打击,愣住一动不动了。


    疼痛过去,陆谷忽然发觉沈玄青的僵硬,回想一下是因为自己出了声,登时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他不该出声的,吓得不敢乱动,颤颤巍巍,连心尖都在发抖。


    黑夜变得安静而压抑,沈玄青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陆谷快被吓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没办法,咬住下唇忍着极度的耻意,往沈玄青身下挪,主动贴靠上去。


    陆谷已不是从前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状态,可要说他十分懂,也是不尽然的,他只知道按以往来说,这会儿还没到停下的时候,害怕自己做错事惹恼了沈玄青,竭力想让事情回到跟之前的那些夜晚一样。


    夫郎主动贴上来,当真是温香软玉,让处于僵滞状态的沈玄青又是尴尬又是着急上火,恨不得狠命莽一番,可一想起陆谷方才的隐忍疼痛,深吸一口气压下急躁,闷头轻缓试探。


    后面的煎熬折磨自是不用说,而向来自信的沈玄青不得不说,心里郁闷了一夜,差点都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


    陆谷睁开眼后看着房顶,沈玄青躺在旁边,两人没有抱着。


    昨晚的事他还记得,就有些不敢出声,但窗缝透进来日光,太阳都出来了,再躺下去岂不是今日什么都做不了,他小心坐起来,穿好后想下去烧水做饭。


    得炒盘鸡蛋,沈玄青爱吃这个,吃完也许就不生气了,陆谷想不到别的法子。


    沈玄青睡在外侧,长得又高大,整个堵住了他下床的路,要想下床还得从沈玄青身上翻过去,可他哪里敢这样。


    幸好沈玄青也醒了坐起来,夜里脱了里衣,他赤着上身伸胳膊去够扔在床脚的衣裳,修长而健壮的身材展露,让陆谷低着头不敢看。


    “你歇着,我去烧水。”沈玄青穿好下了床,站在床边又问道:“想吃什么?热馒头还是烙饼?”


    已挪到床边正要穿鞋的陆谷抬头看他,见他神色郁郁,没往常的笑意了,便吓得慌张忐忑,嗓子发紧,连连小声说道:“我去,我去。”


    沈玄青捏捏眉心,放下手就按住了陆谷肩膀,让他坐回床边,神情似有无奈,抿了抿唇才开口道:“你,你受了痛,还是歇一歇养着,我去就行。”


    说罢他还揉了揉陆谷尚未束起的头发,露出个轻笑以示安慰,这才去烧水了。


    陆谷坐在床边愣一下,随后轻皱着眉头,忧虑又委屈,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沈玄青对他好他知道,之前好几次夜里做久了,第二天沈玄青都不让他干活,但这次不一样,沈玄青起来没笑。


    若要去问的话,他知羞,不敢在一个汉子跟前问那种事,忧愁着没办法,最后站起来先叠了被子。


    ——


    歇了一天后,沈玄青又出去打狐狸了。


    陆谷在门口看着他跟三只狗走远,才喊了狗崽回到院子里。


    想起昨天一天的尴尬,哪怕对沈玄青晚上不回来依旧惦记,陆谷还是悄悄舒了一口气,他其实不知道沈玄青怎么了,但他会看眼色,发觉沈玄青神色郁卒闷闷不乐,就不敢大声喘气。


    而且他前天夜里还不知羞耻的往沈玄青身上贴近,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抬不起头,怎能做那种事。是以两人都尴尬了一天,氛围不像之前那么和睦。


    好在分开两天后,沈玄青再回来,能显得自然了些,俊脸上有了笑意,除狐皮以外,他还带回来蜜巢。


    “在土洞里挖到个大巢,好几排蜜,我拿出来三排,给它们留了两排,没拿完,不过这些咱们也够吃了。”沈玄青把蜂蜜弄进罐子里,掰下一大块蜜巢让陆谷吃。


    见沈玄青笑了,陆谷又吃到甜甜的东西,眉眼微弯,也有了浅浅笑意。


    之前的事情就这样被抛到脑后,两人都不再去想,也闭口不提。


    然而变化还是有的,起码对沈玄青来说,一时半会儿没想通究竟要如何行房,是不会再碰陆谷的,他怕在自己夫郎面前丢了面子,拿干活做掩饰是最好的,打猎忙碌起来也就分不出心思想别的。


    ——


    秋雨蒙蒙,天阴暗朦胧,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被雨雾笼罩。


    雨渐渐大了,哗哗下起来,陆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匆匆跑进院子,同样装束的沈玄青跟着他,拎回来的竹筐里塞满了草。


    刚才雨势暂缓,细雨丝不大,矮鹿跟山鸡没草吃,他俩就出去打了些草回来。


    至于陆谷的鸡鸭不用担心,他恰好昨天打了些鸡草鸭草,还有谷糠麦麸给鸡鸭吃呢。


    老猎户当初也用柴房关猎物,所以山上的柴房挺大,下雨后陆谷把鸡鸭都赶到了柴房,拿木柴围出来一片地方不让它们乱跑,不然外面山雨太冷,淋湿受冻是要病的。


    连矮鹿也牵进了柴房,不过麻绳被沈玄青收短了些,省得陆谷忧心鸡鸭被它踩到。


    摘了斗笠脱了蓑衣,陆谷给堂屋门口的小药炉添了根柴,炉上正拿陶罐炖着鱼汤,浓白的汤很快煮滚了,鲜香四溢,不等他起身,沈玄青就去取了碗勺。


    他俩半早上已吃过饭了,下雨风一吹实在冷,干脆就炖个热汤喝,喝碗热汤吃几块肉,身上也暖和。


    狗崽和大狗也都在堂屋待着,不然出去淋一身雨,沈玄青给它们各自扔了只烤熟的竹鼠让去啃,狗崽抬爪按在肉上,埋头吃得起劲。


    外头风势不大,只有雨哗啦啦下着,从屋檐淌下来,像是幕帘一样。


    “盐不多了。”陆谷喝了小半碗汤,想起这件事就说道。


    “嗯,过两天下山买些。”沈玄青应了一句。


    两人边喝热汤边看屋外的山雨,倒是有几分悠闲自在,喝完了也没闲着,陆谷拿了针线篮子借着光亮绣花,沈玄青把他上次没编完的竹匾完善了,时而说一两句话,虽不多但也温情,有个人陪着比孤身一人要好上太多。


    雨后泥土湿润,太阳出来了,但地面还没干,潮湿着,不适合走远路,不然脚上全沾些湿泥,走一段路还得拿树枝刮一刮,省得脚下沉重。


    沈玄青背着竹筐提着篮子跟陆谷去捡菌子拾地皮菜,秋叶落了一地,有的还沾着冰冷雨水尚未晒干,山风一吹冷得紧,他俩都穿上了厚衣裳。


    “后天地就干的差不多了,明天收拾收拾,也该下山了。”沈玄青边捡地皮菜边说。


    他已打了六张赤狐皮并一张成色不太好的杂毛狐皮,这些可以暂时留着,毕竟去府城的路远,等攒多了一块儿卖,过段时日天越冷,狐皮不愁卖不出去。


    山鸡野兔还有那头矮鹿该去卖了,矮鹿受伤不够强健,陆谷虽然喂的好,但被关起来精神头萎靡,到后边要是瘦了就可惜,趁着还肥壮能多卖点钱。


    闻言,陆谷想了下开口道:“那把枸杞子带上,已晒了一筐,好些呢。”


    “好,墙角那一堆甜窝根多,也带下去一些,让大青哥拿土盖起来。”沈玄青想起陆谷积攒的那一大堆甜窝根,他俩吃不完。


    他前两天还问陆谷怎么挖了这么多,陆谷就跟他说那是要带下山的过冬口粮,既然这样,趁每次下山带一些回去,就省得回头带那么一大堆,拉起来费劲。


    陆谷走着走着,看见地上的地皮菜就蹲下来,还说道:“我晒了竹荪,留一些吃的,也拿去镇上卖。”


    他已不像从前,也会做一点主,盘算要卖什么不卖什么,对此沈玄青很少插手,只点头说好。


    而随着谈起下山的事,陆谷忙着捡地皮菜不曾留意,沈玄青暗暗叹气,英俊的眉轻皱,行房的事他自己想不通要如何才好,下山后还得找人问问。


    至于找谁,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沈尧青是不成的,谁会跟自己家里人说这种事,村里大陈他们娶了妻,可他若是问了,定会被嘲笑一段时日,好在最后他想起了罗标,罗标虽没娶妻,但常在青楼里待着,想来能帮上些忙。


    第53章 一更


    山路崎岖,拉上板车本就不好走,下完雨泥泞不说,上坡下坡都容易脚下打滑,太阳出来晒了两天后,地面就干了些。


    陆谷牵着矮鹿在前面走,沈玄青拉着板车,车轱辘吱呀吱呀响着,狗崽跟着大灰它们跑,见矮鹿犯倔不走的时候就学着大狗汪汪凶两声。


    矮鹿前腿受伤,走得慢些,沈玄青也不急。


    这矮鹿跟村里那头骡子一样,也是会看人下菜的东西,要是让它去磨盘那里,看见拿鞭子的是妇人或夫郎,绳子都给它套上了就是不拉磨,只能让男人牵过去,蒙上眼睛看不到磨米面的妇人夫郎了,拿鞭子在空中抽一下就走起来。


    陆谷对矮鹿来说威胁不大,有时候还会死命往后拽麻绳,试图挣脱逃跑,好在陆谷一直防着,就怕它跑了,麻绳拽的很紧。


    沈玄青在后边看见,就放下板车,从车上拿起麻绳当鞭子使,朝着矮鹿身上狠抽几下,他力气比陆谷大,矮鹿被抽疼就不挣扎了。


    虽说不急,可这头矮鹿不老实,这么走到底太费工夫,于是沈玄青拍拍大灰脖子,跟它说回家去。


    听懂话的大灰跑了,狗崽下意识也要跟上去,好在沈玄青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它,山路远,狗崽没大灰跑得快,容易跑丢了,山林子这么大,一旦跑丢就不好找。


    “大黑,回来。”沈玄青吹了声口哨,喊住跑在最后面的黑色细犬。


    灰白细犬叫大白,听见口哨声也回头,但沈玄青跟它说了声“去”,就跟着大灰先跑回家了。大灰是聪明能干,但多个伴一起跑回去才更放心。


    “让大青哥上来拉矮鹿下去,省得路上一直为它耽误。”沈玄青边解释边把狗崽抱过来,在陆谷面前放下。


    狗崽每天都跟着陆谷,自然亲近,一下地就拿身躯蹭陆谷小腿。


    有黑狗在,狗崽也不着急叫唤了,摇着尾巴颠颠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冲陆谷叫两声,像是让跟上它。


    走一段歇一段,停下来后陆谷喝了几口水,又把竹筒递给沈玄青,小声说道:“你喝。”


    矮鹿被沈玄青拴在树上,不用他拽着,就把板车上因一路颠簸稍显散乱的猎物归拢好了,除了猎物以外,板车上还有装满东西的竹筐跟篮子,两个篮子装着地皮菜跟鲜菌子,是特地给家里带的。


    昨天他俩还去挖了一堆细长的小秋笋,没有春笋甜嫩,但比那种粗又大的老秋笋稍嫩些,带回家焯了,能跟肉片炒着吃。


    野澡珠他们也摘了好些,加上陆谷之前摘的,拿麻袋装了有半袋之多,就算一文钱六个,起码也能卖个三四百文。


    前山也有人常摘野澡珠去卖,陆谷一次能卖这么多钱,看着是多,但他走了比别人更长更远的山路才带下去,哪是那么轻易就能赚到钱的,从那棵老树上摘多了,剩下小的还没长大,回头他还得多转转,看哪里还有野澡珠树。


    等再听到大灰的叫声,陆谷就往前看去,没多久卫兰香三人前后出现在视野里。


    “二青,谷子。”还没到跟前呢,一看见卫兰香就笑着喊他俩。


    陆谷跟沈玄青自是应了声,见沈尧青没来,沈玄青就知道他去做短工了,没在家。


    纪秋月很有眼力,一过来就接了陆谷手里的麻绳,笑着说道:“这矮鹿挺肥。”


    见矮鹿脾气倔,纪秋月拽了两下没走,卫兰香干惯了农活,手劲也不轻,在她眼里陆谷胆子小,下手肯定也轻,就从板车上拿了麻绳,当鞭子抽了矮鹿几下,转头还跟陆谷说道:“你和沈雁去推车,我跟你阿嫂拉。”


    闻言,陆谷点头应着好,跟沈雁到板车后面去推车。


    到了陡点的山坡,卫兰香也过来推,他们三人弓着腰使劲,在前面拉车的沈玄青明显轻了点。


    人一多路上更热闹,狗崽甚是激动,它毕竟小,陆谷又显而易见疼它,山路走多有点蔫后,沈玄青就把它抱上了板车,这会儿它从板车上跳下去,摇着尾巴跑跳着撒欢,在汪汪声中,几人说说笑笑就回家了。


    ——


    吃过饭,陆谷从房里拿了四个香囊出来,给端着木盆要去洗衣服的纪秋月递过去,说道:“阿嫂,这是给你跟大青哥的。”


    “这么精巧。”纪秋月连忙把木盆放在地上,把香囊接了过去,还闻了闻,开口道:“真好看,这药香还挺好闻,闻着像是能提神醒脑。”


    里边的药材都是陆谷在山里找到的,其中一味偏凉提神的药最难找,他在山里转了半天才找到,既花了心思也费了功夫。


    “绣的真好,改明儿我也跟你学学。”纪秋月知道陆谷要给卫兰香绣香囊,没成想自己跟沈尧青也有,心里那个高兴,嘴上直夸。


    陆谷被夸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但眉眼是活泛喜悦的,


    纪秋月去河边洗衣裳怕弄丢了香囊,就先进房把香囊收着了。


    卫兰香在东屋里,陆谷手里还有两个,也是一出房门就碰到纪秋月了,就先给了她。


    “娘,这是给你的。”陆谷一进东屋就看到卫兰香开着箱子翻找东西,把香囊递了过去,见沈雁凑过来,把剩下的那个给沈雁了。


    “这花绣的,真是灵秀,别人啊,上哪里找手这么巧的夫郎。”卫兰香接过来一看,笑得合不拢嘴,又是一通夸。


    连沈雁都高兴的不得了,瞧着上边绣的花笑弯了一双杏眼,她长这么大,哪有过这么好看的香囊。


    家里人人都有,沈玄青自然也是有香囊的,陆谷第一个做好的就给了他。


    下午还没到做晚饭的时候,卫兰香满脸笑意,带上沈雁去换豆腐,也顺便买一点腊肉,明天跟笋子炒,她腰间挂着一个崭新的彩绣香囊,亮丽惹眼,路上碰到个村里人都要多看一眼。


    她就停下来跟人显摆,这是他们家陆谷特地给她做的,还摘下来让那些人去看去闻,瞧这颜色,瞧这绣活,连里头的药材都比寻常香囊好闻,可算让她在三姑六婆跟前好好显摆了一回,脸上全是风光笑意。


    ——


    清早起来陆谷就跟沈玄青到了丰谷镇,两人先到早集上卖东西。


    陆谷常卖的是野澡珠和枸杞子,这次还带了一些竹荪跟山柿子,昨天去挖秋笋时采到五株新鲜的,余下的都是干竹荪。


    沈玄青说医馆跟酒楼都收竹荪,价钱好,这东西是山珍之一,鲜香绝美,到时候多跑几家,哪家的价钱高卖给谁,在早集上叫卖还会被压价钱,所以他就没把竹荪拿出来。


    野菜野果之类的都不值钱,不过陆谷还是带了半筐山柿子来卖,他摘的都是硬柿子,不怕路上颠坏了,买回去放几天催催熟就软了,能卖几个钱是几个。


    矮鹿被沈玄青牵着,板车上一边是猎物,一边是陆谷的山货,两人都站在板车后叫卖起来。


    和沈玄青来镇上不少次了,陆谷看着还有几分怯怯,但该说的话会说,如今已经不怕跟人搭话叫卖了,还能跟讨价还价的人说道两句,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这样的变化。


    集市上人潮涌动,野兔跟山鸡最好卖,对镇上稍有点钱的人家来说不贵,买一两只回去打打牙祭,但矮鹿就不一样了,沈玄青没杀,一整只鹿站在这里,寻常人家哪买得起,就算买回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


    没等到买鹿的主顾,沈玄青也不着急,等其他东西都卖完了,先去医馆把陆谷那一筐枸杞子卖了,又问了竹荪的价钱。


    医馆的老大夫听见他俩询问竹荪价钱,这东西鲜美是为一绝,既能炖汤炒菜也能做药膳,比寻常菌子珍贵,卖的人很少,老大夫早两年吃过几次,人活着,多少会有点口腹之欲,便问沈玄青带没带来。


    一看篮子里鲜竹荪和干竹荪都有,老大夫捻着长须开了个不错的价钱,既如此,沈玄青就点了头,往后陆谷采了枸杞还要来这里卖,和气些好来往,再说这价钱确实公道。


    这么点竹荪就卖了三钱碎银,陆谷眼睛都睁大了,虽说他一大筐枸杞子就卖了不少银钱,可竹荪很少,能卖到三钱银子当真是金贵了。


    等出去后,陆谷拉着板车,板车上就剩一点野澡珠,跟空车没区别,沈玄青牵着矮鹿,两人往福来酒楼那边走。


    清溪河流经丰谷镇,镇子西边有个繁华的码头。沈玄青前两年常来这里做工,知道这里有好几个酒楼,那些船主货商到这里的时候,自然会在酒楼客栈吃饭停宿,所以这边很热闹。


    福来酒楼是丰谷镇最大的酒楼,离码头有一段距离,但并不远,这酒楼开的年头不短了,在十里八乡还算有名,那些行船运货的人到了丰谷镇,财大气粗的多是食宿在这里。


    往码头来的人很多,做工的买卖货物的,还有卖吃喝的,这会儿还不到晌午饭时,福来酒楼人没那么多。


    沈玄青在酒楼旁边停下,没挡住门扰了生意,让陆谷牵住了矮鹿,自己进里边问话去了。


    陆谷紧紧拽着麻绳,生怕矮鹿跑了,他等了一会儿,就见沈玄青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中年汉子,是福来酒楼的管事账房。


    “到后厨去说。”中年汉子打量着矮鹿,说了一句就先拐进巷子里了。


    沈玄青牵着矮鹿跟上去,陆谷拉着板车也紧紧跟着,进了巷子没多远,一扇小门开着,能听见里面炒菜端菜的忙碌。


    账房没绕弯子,直接问道:“这矮鹿你卖多少钱?”


    “四十两。”沈玄青说道。


    “四十两?”账房皱起眉,说道:“你这卖得也太贵了,又不是梅鹿,肉柴,况且剥皮掏了脏腑,能吃的肉根本没这么多,二十两如何?”


    压价压一半,着实有些狠了,沈玄青同样皱眉,开口道:“这价钱太低了,别看肉柴,大火炖烂别有一番滋味,况且如今冷秋时节,鹿肉滋补壮身,懂吃爱吃的食客自然就来了,这鹿筋不行,但鹿皮鹿骨都是好东西,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价,三十两如何?”


    一番讨让后,沈玄青不愿卖得太便宜,最后以二十八两的价钱把矮鹿卖了,账房要出二十五两,他觉得少,就让加三两,凑到八也吉利,对他来说让了二两,等于各退一步。


    矮鹿不比梅花鹿价贵,也不说那长角公梅鹿,母梅鹿就算四十两也是有人买的,不过能卖二十八两也很不错了。


    一下子就卖了二十八两银子,不是二十八钱,也不是二十八个铜板,哪怕之前沈玄青在房里清点银钱的时候陆谷见过这么多,这会儿也惊的不得了。


    一手拿钱一手给矮鹿,沈玄青把钱揣进怀里,笑着和和气气跟账房告了声辞,就拉起板车朝巷子外走,陆谷紧紧跟着他。


    出了巷子后,沈玄青脸上笑意越大,说道:“大青哥在码头卸木材,过去看看,顺便吃些东西,那边有家卤肉铺子,猪杂卤的好,若吃杂卤汤,汤汁还能做成辣口的,冬天也能吃出一身汗,你也尝尝。”


    忙了大半早上,又是赶路又是吆喝,可不得吃点,陆谷听他说得香,点着头说好。


    沈尧青正跟人合力扛木头上大船,听见沈玄青的声音看过来,他笑一声说再等等,马上就完了。


    这里人来人往有些拥挤,沈玄青就先带陆谷去吃杂卤汤了。等沈尧青一脑门汗过来,也给他要了一碗。


    兄弟俩前两年在这里干活的时候,最香的就是这一碗杂卤汤,可惜那时没钱买,只能看别人吃,也不敢多看,怕太馋,就到一旁啃冷馒头了,今天算是能敞开肚子吃,汤里多要了猪杂。


    陆谷没敢吃太辣,沈玄青也给他多添了份猪杂,就着烙的白饼吃可香了,就是有点偏贵。


    吃完歇了一下,沈玄青跟陆谷走了,沈尧青还要等等,看有没有别的活计,庄稼地里不忙,在外面多挣些铜板总是好的。


    从码头往镇子北边走,转过街角再往前是青楼,白天进去的人少,大多平民百姓路过最多就是瞧两眼,像陆谷这么胆小的,知道这座楼是做什么的以后,连看都不敢多看,目不斜视只管往前走。


    沈玄青拉着板车也没去看青楼,他微垂了眼眸,想起还要去找罗标,但这会儿是不行的,回头需找个借口来镇上一趟。


    他不是磨磨唧唧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寻了个由头来找罗标了,对此,留在家里的陆谷一无所知。


    第54章 二更


    青楼白天人少,尤其一大早,大多都是从楼里出来。


    沈玄青没去青楼,拐进巷子去找罗标了,他今天来得巧,昨晚罗标不当值,睡了一夜,他刚进巷子就看见罗标打着哈欠开门出来了。


    “沈二哥,怎的这会儿来了?”罗标看见他往这边走,连忙招呼着让进门。


    “你是要出去?”沈玄青问道。


    “这不是饿了,买个包子去,沈二哥在家里稍等,我去去就来。”罗标说道。


    既如此,沈玄青就到屋里坐了,包子铺离得不远,罗标很快端着大碗回来,里头是六个肉包子,另一手还端了个碗,里头是煮好的米酒,他身后还跟了七八岁小男孩,捧了一碗米酒进来了。


    “行了,回去记得把钱给你爹。”罗标把两碗米酒钱给了小孩,他住在这里,跟附近卖东西的人都认识,这几个碗吃完了再去还也不迟。


    沈玄青早起在家里吃了两个杂面馒头,不过罗标盛情让吃,还给他打了米酒,难以推却他就吃了一个包子。


    罗标以为他来是想问陆文跟李鸣山的事,边吃边交代了。


    李鸣山前面有一段时日没来过青楼,宿在外头他置办的那间宅院,宅院从外边看起来只有他一人住。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花了几个小钱让乞丐跟混混留意那里头的动静,绝对不止李鸣山一人,再加上曾经照顾陆文的丫鬟跟小厮出入过一两次,次数虽不多,但也能知道陆文一定住在里面,


    发现李鸣山夜夜留宿后,罗标哪能不知他俩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许是陆文枕边风吹得好,李鸣山还跑回家里说要到安家村提亲,但他娘张氏哪会应允,母子俩吵过,李鸣山没把事情办成,应该是不敢回去见陆文,这几天又到青楼喝闷酒,不过这闷酒喝着喝着就找起乐子,昨晚又找了个窑姐睡了。


    沈玄青听完点着头应和两声,陆文如何他不太上心,犹豫着,假咳一声,压低了嗓子问道:“春宫图籍你有没有看过?若是有那好的,可否借出来几天?”


    他问的直白,没拐弯抹角,嗓子压低了,但神色还算自然。


    罗标一愣,青楼打手不止他一个,男人私底下看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再常见不过,沈玄青不是旁人,他当即就拍着胸膛义气说道:“沈二哥放心,不就是这个,现在要的话,兄弟这就给你拿去,带走就是了,无需言借。”


    闻言,沈玄青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一来罗标能弄到,二来罗标见惯了这种事,根本不会笑话他,甚至言语间颇有些义薄云天的意味,仿佛这事是什么正经大事,还要拍着胸脯担保。


    但沈玄青没言语,低咳一声假装神态自若。


    罗标没耽误,拿起最后一个肉包子问道:“沈二哥,你想要什么样的?只要你说,兄弟一定给你找来。”


    “简单些,通俗易懂的最好。”沈玄青没什么挑剔的,只想知道如何才能做好,他想过问别人,可这事实在难以启齿,更何况还有陆谷在里头,他就不愿让人知晓了。


    “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多是图画,一看就懂了,既然要简单的,那些太折煞人的花样就不要了。”罗标吃完起身,说道:“沈二哥稍等,我这便去取。”


    罗标着实义气,特地挑了本最好的,而等沈玄青离开这里的时候,怀里就多了本图籍。


    ——


    陆谷跟放鸭子的沈雁一起出去了,他在河边洗衣裳,野澡珠被锤碎,先混进衣裳里在河边石头上把衣服搓一搓就泛出白沫,再拿棒槌捶打一阵,在河里洗干净白沫和野澡珠的碎末,衣裳就干干净净了。


    沈玄青的鞋子也要洗,成天赶路鞋子磨损的快,不过不用他做,不干农活的时候,卫兰香跟纪秋月经常打袼褙给家里人做鞋子,几乎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她俩在纳鞋底。


    沈雁打鸡草放鸭子,时不时跟陆谷说说话,大灰跟狗崽跟着他俩在河边玩耍。


    沈玄青一回来听到屋后狗叫,一看陆谷跟沈雁都不在,就知道在河边。


    沈尧青去镇上做工了,卫兰香见他回来,说了一声让看家,就和纪秋月到村里串门去了,纳着鞋底跟村里人说会儿闲话,乡下妇人常这样。


    家里一时半会儿只剩沈玄青自己,他进了房把书从怀里拿出来,原本是想上山后背着陆谷看,可坐在桌前没忍住,屏住气息还是伸手翻开了。


    这册子有些出乎他意料,跟之前在村里看过的粗糙图籍完全不同,上面的图画精美细致,堪称栩栩如生,连神情姿态都十分逼真,细枝末节更是不用说,一旁还有注解,可以说是图文并茂了。


    图籍开头是初圆房,注解也十分细心,沈玄青只看完前面两页,就红着脸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做了。


    越往后翻就越让人面红耳赤,这本图籍循序渐进,前面还好,后面那些是沈玄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画的颇为大胆热辣,连注解也变得越发放浪,简直不堪入目,说是禁书也没差了,让他都没敢翻完,匆匆瞄几眼就赶紧把书藏了起来。


    在河边洗衣服的陆谷依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想等会儿要再买些布跟绣线,这回做的香囊就能拿去卖了。


    做香囊不能缺的是药材,到冬天下山后,就没办法摘野澡珠跟枸杞去卖,只能做些香囊手帕,多少是点进项。


    不如先不做香囊了,多去找些药材,不然不够冬天的,这么一想,上山还有的忙呢。


    等陆谷洗完衣裳回来,沈玄青脸上热意已消,但看见陆谷后喉结滑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吞咽口水。


    见陆谷在院里晾晒衣服,他过去帮忙了,跟自己夫郎挨得近些后,心里头那点急躁才堪堪消下去。


    山上还有鸡鸭,陆谷心里惦记呢,晚上洗脚时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和走进房的沈玄青说道:“明天上山行不行?”


    心里头藏了私的沈玄青一看到陆谷就喉间发紧,但还是装着沉稳的模样,点头道:“好,那明天就走。”


    ——


    上山下山走了这么多回,陆谷已经认得路了。


    一到山上他照常喂鸡鸭做饭,忙着干活丝毫没觉得不对,连夜里睡觉时沈玄青抱住他,也没有任何戒心。


    发觉床事跟以往不一样,陆谷也是躺平了不敢乱动,当感受到那份不同寻常的欢愉后,他在黑暗中倏然睁大了眼睛。


    第55章


    和疼痛全然不同的感受,有些吓住了陆谷,身体里的反应十分陌生,连带着从嗓子眼发出来的颤抖轻哼都变了意味。


    他从前只知道这种事是疼的,等疼痛过去偶尔也能感觉到一点舒缓,到如今已有些习以为常,忍一忍就过去了。


    当他听到自己的痛哼变得不一样,当即就吓坏了,紧紧咬住了下唇,唇上的痛意让他保持了几分清醒,戒备着,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沈玄青同样听到了,于黑暗中一顿,他腰背弓着,像是潜伏在夜色中蓄势待发的豹子,听到陆谷的声音后,结实流畅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心里压制的那把火“腾”一下就烧起来。


    可声音只有一下,再听不到了,他便顾不得别的,左手摸到陆谷脸颊。


    发觉陆谷咬着下唇,他怕呼吸太重吓到过于胆小的夫郎,几乎屏住了呼吸,只有起伏的胸膛揭示了他的急躁激动。


    轻掐住陆谷下颌,他低声开口:“别咬。”


    沈玄青抽出了右手,低哑的嗓音在陆谷耳畔响起,他脸颊被亲吻,吻得轻浅克制。


    渐渐的,陆谷被安慰好了,不再过度紧张,也不再咬下唇了,在这种事上,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沈玄青,于是逐渐被拖进旋涡里,等他发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夜色漫漫,黑暗遮掩了一切,让人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


    清晨,树林中不时有露水滴落,小而肥的山雀在枝头上蹦两下,羽毛上沾了露珠还抖擞了两下,啾啾叫了两声。


    外面山林苏醒了,高泥墙院落里也有了些动静。沈玄青睁开眼,冷意让他翻身抱住陆谷,把被子往两人身上裹紧了些。


    躺了一会儿他没忍住,在陆谷香软的脸颊上亲了好几下,随后才起来穿衣,下床的时候他把昨晚胡乱扔在床尾的里衣给陆谷塞进了被窝,等陆谷起来时里衣就不冰冷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陆谷才缓缓睁开眼,他刚才就醒了,但是不敢看沈玄青,就一直闭着眼睛。


    脸上唇上似乎还有被亲过的余温,他没忍住,用手背擦了擦嘴,倒不是有口水,只是觉得这样的亲吻实在太羞人,下意识就想掩饰掩饰。


    昨晚沈玄青亲他时他没敢乱动,连嘴巴都不怎么敢合拢,但当他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就只能小幅度挣扎。两人都太青涩,哪怕沈玄青尽力照着学了,可还是几次磕到了牙齿。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还有狗崽的叫声,躺了好一会儿想起来穿衣裳的陆谷一个紧张,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沈玄青推门进来,眉宇间一扫之前的郁闷,满脸春风笑容,只是看见陆谷还没醒,他挠挠头有些无措,水烧好了,昨天带上来的油饼也蒸热了。


    他在床边犹豫要不要叫醒,再看过去就发现陆谷用力闭着眼睛,脸颊微红,连耳朵都有点红,跟平稳睡着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愣一下后星眸才涌上笑意。


    “油饼热好了,在锅里捂着,你歇好了再起来吃,我吃完先走了,到傍晚回来。”沈玄青笑道,稍顿足就出去了。


    天往后越冷,秋雨又多,今天太阳不错,趁天气好多打些猎物卖钱才是要紧事,至于别的,大可缓一缓,再说他能耐得住陆谷就不一定,克制守节也是休养之道。


    陆谷少有的没去送沈玄青,等狗叫声逐渐远去他才睁开眼,面红耳赤从被窝掏出里衣穿好。


    这时狗崽用脑袋顶开轻掩的房门,在床下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的欢快。


    陆谷起来揭开锅盖,把笼屉挪开,舀了锅里的热水盥漱,早起天冷,用凉水渗的牙齿疼,还是热水好些。


    案板上沈玄青把喝的水拿碗盛了,他洗完进来尝一口,甜甜的,是蜂蜜水。


    这次上山卫兰香给他们带了腌的豇豆,酸中带辣,他坐在灶前的凳子上一手拿豇豆一手拿油饼子吃起来。


    今天起来身上虽有不适,但比起之前好了很多,起码不是疼的。


    两个油饼就够陆谷了,他吃完又洗了手,不然手上沾着油不好干活。今天大灰没留下,他也不好走太远的路,没法去找药材,赶着鸡鸭到外面吃草后,就背着竹筐带上狗崽到河边挖野菜了。


    马齿菜长得旺盛,这种野菜最是顽强,干旱的时候太阳晒都晒不死,只要扎着根就能活,河边野地里长这些还好,若长在田里,庄稼人都讨厌。


    太老的野菜陆谷没拔,挑着嫩些的揪下来,这样也不会带上泥土,回去了拿水洗洗就能晾晒,这次下山沈玄青给他找了个家里不用的破席子,在家里扫干净晾了一天才带上来,刚好能铺在地上晒野菜。


    他顺着河岸往下游走,狗崽撒着欢,但始终没离他太远,小半个时辰后,野菜就装了一竹筐,别看竹筐满了,晒干了后就很轻。


    陆谷在河边洗好野菜,背着还滴水的竹筐回到院里,他把席子拿出来铺在太阳底下,这才把筐子里的野菜都倒了上去,铺均匀后又拎着竹筐去揪马齿菜了。


    天越来越冷了,到后面就算是马齿菜也会枯萎,别的野菜就更少了,所以趁现在还有,他得多弄些回去,一共六口人呢。


    在河边草势丰茂的地方,陆谷捡了根很长的树枝,探了探半腿高的草丛,确定里面没有蛇虫后才敢穿过去。


    又一筐野菜满了,他背起来打算到上游熟悉的地方洗,离院子近些,背好竹筐他朝林子那边喊一声乖仔,狗崽就颠颠跑过来了。


    过来的时候一直留心地上野菜,他这会儿才有功夫四处乱看,竟叫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串黑紫色的山葡萄,粗藤缠在树干上,若不是风把藤叶吹起来,还看不见藏在下面的山葡萄。


    陆谷喜出望外,山葡萄挺少的,最近天冷,他还以为早都没了呢。


    走过去一看,就这一串还好点,别的都掉在地上烂了,明显能闻到一股酸腐味。紫黑的山葡萄不是很大,他摘下来反手放进背上的竹筐里,带狗崽又往回走。


    离院子近的河边有一块石头,是他常坐的,洗完马齿菜后,陆谷又提着山葡萄串在清澈的河水里涮了涮,没敢使大力气,不然葡萄就掉了。


    就这样还有掉的呢,幸好他手快,在水里拦住了那两粒。山葡萄小是小,但酸酸甜甜水分也足,陆谷尝过之后就高兴了,等沈玄青回来一起吃。


    一早上过去,他独自一人跑了四趟,四大竹筐野菜摊开晾均匀,才把席子铺满。


    身上到底不舒坦,陆谷再没有做别的活,吃过饭歇了一阵后,看晌午了,就从篱笆圈里把鸭子赶出来去游水,他坐在水塘边晒着太阳跟狗崽玩。


    说是玩,他还顺便打了些嫩草,有鸡爱吃的也有鸭子爱吃的水草,除了他这些鸡鸭,万一今天沈玄青回来捉了活的猎物,像山鸡野兔之类的,都得喂草养起来,多备上一些总是没错的。


    到下午的时候,他把鸭子从水塘赶上来,让在篱笆圈里吃草,篱笆圈的门关严实后他才放心,领着狗崽回院子了。


    先把晒野菜的席子往太阳底下挪动,陆谷这才到房里取了针线篮子,沈玄青的手帕旧了,得绣两个新的,趁今天有功夫就做出来。


    跟钱袋荷包不同,汉子用的手帕多是娘或妻子夫郎做,在边角上绣朵花是常见的,不会被笑话。


    陆谷拿着绣绷子神色专注,针线穿梭,彩色绣线轮换着,红的花瓣绿的枝叶,还有黄花蕊都绣的细致漂亮。两个手帕上绣的花不同,沈玄青也好区别用了哪个,方便换洗。


    日头渐渐西移,天色有点变了。


    傍晚陆谷把菜炒好,犹豫着要不要跟往常一样在门口等等,昨晚跟今天早上的事情让他有点不敢见到沈玄青,他还没做好决定,就听见外面的狗叫声了。


    人回来了,他总不好一直躲起来,心中有些害怕忐忑还觉得实在羞人,就垂下眼眸,一手紧紧攥住了衣角往门口走。


    人高腿长的沈玄青很快到了近前,他心情好,哪怕今天运气差,只逮到了一只兔子,脸上笑意也不减。


    “你回来了。”陆谷小声说道。


    “回来了。”沈玄青笑得灿烂,他本来就剑眉星目长得十分英俊,这一笑越发俊朗,让陆谷都不敢多瞧。


    “今天就抓了只兔子,没来得及从狗嘴里掏出来就给咬死了,晚上剥了皮,明天炒兔肉吃,多放些辣子。”沈玄青背着大竹筐往院里边走边说。


    陆谷向来顺从,闻言点着头小声开口:“好,干辣椒还有好些呢。”


    吃完饭沈玄青跟陆谷抬着晒野菜的席子往堂屋挪,天刚擦黑就阴沉沉的,看起来不太好。


    “明天可能要下雨。”他看一眼天说道。


    陆谷顺着他的话往天上看,确实像要下雨,下意识开口道:“那把院里的东西都收好。”


    院子里再没晾晒的东西,但木柴跟斧子等家伙事在外头,都得收起来,万一半夜下起雨还得爬起来。


    沈玄青点着头应了一声,也不用陆谷动手,他自己就去收拾了。


    第56章 一更


    夜里风势不小,但一晚都没下雨,第二天沈玄青起来得早,天色始终是阴沉沉的。山里有时说下就下,若出去走到一半下起雨来,还不好找地方避雨,他就没出门,等天晴了再出去打猎也不迟。


    院里吹进来不少落叶,他拿了大的竹稍扫帚将落叶扫到院门外。


    陆谷起来后先进了厨房烧水,火石摩擦迸溅出火花,很快就点燃了干草上放着的草绒跟细木屑,火苗烧起来后,陆谷连那一小堆干草一块儿放进了灶底,干草烧起来后他又往里头添了干草还有好燃的细柴,灶底火逐渐就旺了。


    乡下人哪用得起火折子,都是镇上有钱人家使的。


    烧开后他先洗完,拧干的布巾还是热的,擦起脸很舒坦,给沈玄青倒了干净的热水端出去,他进厨房又往锅里添了些水,端起米酒坛子在手中晃一晃,坛子底下的米就晃上来了,他给锅里倒了些米酒,今天沈玄青不出去,天又冷,煮个米酒喝身上热乎。


    架上笼屉后,他放了馒头和两个鸡蛋,这次上来卫兰香给他们带了八个鸡蛋六个咸鸭蛋,够吃好几天呢。


    火烧起来不用再管,隔一会儿添柴就好,外面沈玄青把前院扫完了,拿着铁锨到后院铲鸡鸭粪便去了,拾掇干净些人好下脚。


    陆谷取了小扫帚跟鸡毛掸子扫洒房屋,活干了一半该去给灶底添柴,就看见沈玄青进了厨房。


    “柴我添上了。”沈玄青再出来,手里就拿了根正烧着的木柴,打算拿到后院点一把青药叶,养的鸡鸭没有山下家里多,但还是要驱驱味道。


    “好。”陆谷点点头。


    待两人忙完吃过早食后,陆谷洗完两个碗,在前院菜地里挖了棵大秋菜,趁这会儿没事,把晌午要吃的菜洗了切好,兔子沈玄青昨晚也杀好剁成块了,到时候只管炒就是。


    沈玄青没事做,看天还没下雨,就从柴房取了木叉出来,说道:“我到河里看能不能叉几条鱼回来。”


    陆谷答应了一声,狗崽见大狗跟着沈玄青出门了,狼吞虎咽吃完最后一块馒头也颠颠跟了上去。


    今天天色不好,不用把鸡鸭放出去,陆谷昨天打了不少草,忙完厨房里的事情后就舀了一碗谷糠,在后院剁好草把谷糠混进去,一同喂鸡鸭。


    没有猎物要喂养,陆谷见水缸下去一半,就提着木桶出门了。


    沈玄青挽着裤管在河里叉鱼,狗崽跟着大狗在岸边撒欢,一看见陆谷就兴奋地跑过来,汪汪叫着。


    看见他提着木桶到跟前,沈玄青说道:“没水了?你先放着,我等会儿提。”


    陆谷还没说话呢,他握着木叉猛然朝河里叉下,水花溅起,正正插住了一条不算小的鱼。


    鱼篓在一旁,陆谷连忙提了过来,鱼篓里已经有一条鱼了,沈玄青站在河水里,只把木叉往他这边伸来。


    身体被插透的鱼摆了几下尾巴就没动静了,陆谷从上面把鱼拽下来,比扑腾的活鱼好拿捏多了。


    这一手叉鱼的利落本事不是人人都会的,之前都是下网,等一两天过来收网就好,不必费心费神下水,所以陆谷还不知道沈玄青叉鱼这么准。


    他俩经常在这一段水域下网,鱼都变得机灵,尾巴摆得很快,加上河水太冰冷,沈玄青叉了三条大鱼就上来了。


    “下了雨后河水会涨,鱼虾被冲下来肯定多点,等雨停了再下网来捞。”沈玄青蹚水上了岸,把木叉递给陆谷,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拿手捋了捋腿上脚上的水。


    “嗯,就是不知道今天这雨能不能下。”陆谷说着,还抬头看了眼天际。


    “说不准。”沈玄青晾了一会儿脚,风一吹实在冷,出门忘带擦脚布,也不愿让陆谷跑回去取,便用裤管擦干了脚,回去换了这条裤子就好,鞋子也该洗洗了。


    既然要换鞋裤,他干脆起身到淤泥多的河边挖起地龙跟泥鳅,天冷泥里也冷,他没让陆谷下来。


    “等会儿回去烧些水,你拿热水泡泡脚。”陆谷蹲在岸上小声说道,他摘了几片大树叶子,把沈玄青扔过来的地龙放在树叶上,回去了剁一剁给鸡鸭吃,比纯吃草长得好。


    “嗯。”沈玄青笑着答应,自己夫郎这么看重自己,心里自然高兴,又说道:“泥鳅吃不完的话,跟鱼一样晒成干的,也能留到过冬吃。”


    前两天在家里吃过一次泥鳅,他不知道陆谷还想不想吃,泥鳅是好养活,但也得占着盆或木桶,哪有那么多家当能一直被占着来养这玩意,冬天有时候也能在田里河边挖到泥鳅,可太冷了,冻伤了不划算,不如吃干的。


    听他这样说,陆谷忙不迭答应了,之前只顾着晒鱼跟野菜,他们这里讲究泥鳅都是趁新鲜炖汤吃,很滋补的,都没想起来泥鳅也能晒干。


    地龙拿树叶包了一大包,鱼篓里泥鳅也不少了,沈玄青带着一腿一脚的泥在河里洗了洗才上岸。


    反正要回去泡脚,他干脆也不擦脚了,直接套上鞋,在清澈的地方打了一满桶水,拎着鱼篓跟陆谷一块儿往回走。


    回去后陆谷先到后院剁地龙,沈玄青跑了几趟,把水缸添满后,又打了一桶水倒进锅里,等下杀完鱼好烧水泡脚。


    鱼篓里的泥鳅被他扔进一个木盆里,挖到不少呢,养两天吐吐泥沙,炖着吃上一顿白汤,余下的再剖杀晒干也不迟。


    今天无需陆谷杀鱼,他只用把掏出来的脏腑扔给鸡鸭吃就好。


    看不用他帮忙,陆谷就到厨房烧水去了,等沈玄青杀完鱼水也开了。


    他还往木盆里放了自己晒的干艾叶,用滚水泡了一会儿,水颜色就变深了,这样泡脚能散寒通经络,沈玄青自己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哪会这么细致,他双脚浸泡在热腾腾的艾叶水里,俊脸上全是笑意。


    离晌午吃饭还有一会儿,陆谷先到厨房淘洗了新米,打算蒸个干米饭吃,蒸饭时候久一点,先蒸出来等下就只管炒菜。


    给锅底架了火之后,他没事做就从柴房抱了一堆晒过的灯心草抽灯芯,抽出来的草芯不止能做油灯灯芯,烧汤泡茶都行,还能把草芯晒干了卖到医馆,也是一味药呢,当成枕芯塞进枕头里,枕着睡觉对人也好。


    趁最近各种草木还没干黄枯萎,卖也好家里吃用也罢,多打些回来总是没错的。


    沈玄青换了鞋跟裤子在堂屋里泡脚,陆谷就坐在他旁边抽草芯,他闲着没事也伸手拿了根抽取,两人之间话虽少了些,但分外和乐融洽。


    陆谷微低着头,他干活时总是专注认真的,再说手上忙碌起来也顾不得分神去想其他,灯心草的草芯偶尔抽断了还觉得可惜心疼,神思都被占着呢,连沈玄青看他都没留意到。


    沈玄青喉结微动,发愣一样去瞧陆谷侧脸,肌肤白皙柔滑,眼捷偏长,时不时轻眨一下,怯怯颤颤的,像是从他心间划过,泛起一阵涟漪。


    他忽然想伸手捂住陆谷眼睛,如果陆谷眨眼的话,长眼捷一定会轻轻扫在他掌心。


    陌生的念头让他喉结再次滑动,直到陆谷转过头,看向他手里抽了一半的灯心草。


    “我来吧。”陆谷小声说道,他好一会儿没看到沈玄青往他脚边放抽出来的草芯,转头一看,还以为沈玄青是累了不想抽取,就小心翼翼问他要。


    灯心草别看打了这么一堆,抽出来的草芯没有这么多,晒干后更轻,所以陆谷比较珍惜。


    沈玄青从怔愣中回过神,把草递给陆谷,哪有看自己夫郎看到失神的人,他有些尴尬,逃避一般,没敢跟陆谷对上眼神。


    ——


    到晌午饭时,陆谷按沈玄青说的,用辣子炒了兔肉,闻着就香辣,还打算炒个秋菜,荤素就都有了。


    沈玄青年轻,虽然十八岁就能扛起家里挣钱的活计,但在别的事上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比如这会儿没事做了,就想赖着陆谷。


    平时他总在外面打猎,只有夜里睡在一起,下山后家里人多,他也不好意思跟陆谷挨着坐在一起。


    可明晃晃跟进跟出是不好意思的,他一个汉子,怎能如此赖在夫郎身边。


    抓心挠肺想找个由头跟着陆谷的沈玄青看一眼狗崽,狗崽尾巴摇的很欢,黏在陆谷腿边走来走去,陆谷是没有脾气的,哪怕脚下被狗崽绊到了都不会生气,反而低头露出个很浅很浅的笑,小声叫着乖仔名字,让它先自己去玩。


    狗崽还小,不大能听懂人话,继续“纠缠”陆谷。


    人怎么能去跟狗崽子比较,沈玄青收回视线,在陆谷进厨房炒菜时他也跟着进去了,一本正经找了个烧火的理由,倒还算真帮上了忙。


    他暗藏的那些心思陆谷哪里知道,忙着炒菜呢,就是偶尔一转头和沈玄青对上视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陆谷连忙移开视线,所以不知道沈玄青眼神同样有点尴尬。


    高高大大的汉子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烧火,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中那种既忐忑又喜悦的情绪是为何。


    第57章 二更


    饭做好了,沈玄青帮着端菜舀饭很勤快,就他跟陆谷两个人在山里,也谈不上什么规矩,顺手端菜是常有的事。


    在陆家的时候,陆大祥只有在端好饭菜后上桌吃饭,别的一概不管,村里汉子大多都是这样,陆谷早就发现他跟别的汉子有些不同。


    辣炒兔肉鲜香麻辣,辣子放得多味道重,吃起来十分过瘾。


    陆谷不怎么能吃辣,兔肉只夹了几块,多是吃秋菜,虽然看起来清淡了点,炒的时候只放了盐,但有油水也挺下饭,比水煮的好吃很多。


    沈玄青见他肉吃得少,本想给多夹几块,但见陆谷吃了一块后,被辣的端起碗直往嘴里塞饭,他笑了下就没给夹,心道以后还是少做这么辣的。


    陆谷做饭的时候还把药炉点着,拿陶罐把剩下的一小半兔肉煮熟了,给大灰跟狗崽它们吃,省得他俩吃饭的时候狗崽一直扒拉腿嗷嗷叫着讨吃的,大狗也会凑过来,就算不扒拉腿也会蹲坐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俩,馋太狠还会流口水,不如给点吃的,让待在旁边能清净点。


    吃过饭没多久,陆谷收拾完厨房拿了针线篮子出来,打算坐在堂屋再绣几条手帕。


    眨眼间天就变了,外头刮起大风,天幕黑压压的,乌云翻腾聚集,才晌午就变得跟傍晚一样阴沉昏暗。


    院门没关,能看见外面树林被吹得落叶掉了不少,又被大风打着旋卷到空中。


    院落选址在高处,从林间缝隙能看见远处山峦上的高树树梢随风弯曲摇摆,可见风势很猛。


    陆谷当即就放下针线,脚步匆匆到后院把鸡鸭赶过来,好在柴房里避风雨。


    院子里该收的东西都收了,沈玄青看天登时变了,就把堵住院墙几个排水口的泥砖挪开,平时都堵的严实,以防蛇虫爬进来。


    雨滴噼啪打在地上,天这么黑,又从昨晚阴沉到现在,攒着的劲就要来了,估计有一阵下的。


    陆谷给鸡鸭放了草,从柴房出来就看见沈玄青在顶院门,这样也好,省得落叶从门外吹进来,若雨一直下,到傍晚还得冒雨去顶。


    顷刻间雨势就大了,陆谷跟沈玄青跑回堂屋,两人身上都淋了点雨,衣服上有湿迹,但不打紧,干了就好了。


    风疾雨大,雨水直往里飘,堂屋前边的地上很快一滩水迹,他俩只得把所有门窗都关好,不然房里的东西都飘湿了。


    天色本就不好,堂屋门一关,光线越发朦胧昏暗,没法再干活。


    干坐着也没事,成天忙碌,趁今天多歇一会儿休养休养也好,陆谷就跟沈玄青到房里躺着了。


    窗户是实木板子,只有缝隙能透点光,外头雨声很大,连风声都是呼嚎的,听着跟野兽吼叫似的。


    躺着不动觉出冷意湿意,沈玄青就把被子拉开了。


    房门半掩着,传来狗崽在堂屋里玩耍的动静,喉咙里呜呜叫着,应该是在跟大狗打架玩。


    “上次卖得钱多,回头多买些棉花,给家里都做身厚冬衣,过冬穿着新棉花暖和。”沈玄青说着,没忍住翻过身抱住了陆谷。


    被窝逐渐温热,陆谷被抱住后没挣扎,小声在沈玄青怀里“嗯”了一下。


    既得了这么好的相处机会,沈玄青有心想跟自己夫郎多说一会儿话,陆谷在他怀里又这么乖,他眉宇间笑意不断,嗓音微有些低,又说道:“兔皮攒上几张,就能给你做双皮毛鞋,冬天不冻脚,和棉鞋换着穿。”


    乡下人过冬最难熬,和口粮一样,御寒的衣物同样重要,不然长冻疮。


    “雨一下后头更冷,过两天我多砍些柴回来,你洗菜洗碗都把水烧热了用。”沈玄青说着,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他一个糙汉子将就用冷水没事,但陆谷一个双儿,皮肉细嫩,冷水洗多了手指冻得红肿,哪能受这种苦,入冬前给家里也得多囤些柴,六口人过一个冬天肯定要用不少。


    陆谷听着这些,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高兴和踏实,沈玄青对他好,让他能在冬天穿暖不受冻,他要多挖些野菜回来,让家里人过冬时有好多菜吃。


    他眉眼微弯,悄悄露出个笑来。


    而抱着他的沈玄青虽然没看见,但闻到自己夫郎身上的香软温热,回想起前天晚上不同以往的缠绵欢愉,喉间微紧,情不自禁凑近了,嗅闻陆谷脸颊和脖颈,唇也忍不住在陆谷脸颊轻吻流连。


    正暗自高兴的陆谷被亲之后愣了一下,下唇就被轻轻咬住,异常旖旎。


    就算又磕到了牙齿,还是没挡住深吻继续,沈玄青从前只知亲一亲唇上嘴角,看了图籍的注解才知道如何深吻,其中滋味乐趣自是不用言说。


    陆谷被亲得有些晕乎,直到外面狗崽一声嗷嗷惊叫,是被大狗打了,呜咽叫着听起来很可怜,他如梦初醒,想起房门没关,吓得一个激灵就伸手去推沈玄青。


    第58章


    狗崽挨了打在外面叫个不停,陆谷惊惧之下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竟把沈玄青给推开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缩回手僵住了。


    连沈玄青都愣了一下,狗崽叫声渐小,应该是躲到角落去了,狗之间会玩耍着打架,有时候不知轻重,狗崽又太皮了,不过有大灰在,不用担心它会被咬伤。


    旖旎散去,仿佛连温度都降下来,房里变得安静,冷冰冰的秋雨还在下,雨势不小,顺着屋檐哗啦啦流淌。


    天上乌云黑压压的,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处一声闷雷滚响,大风呼号,如同看不见的巨兽在呜咽嚎叫。


    沈玄青先下床去看外面狗崽到底怎么了,被自己夫郎在床上推开,让他有些尴尬。


    狗崽长大了不少,但依旧肥壮,堂屋昏暗,不干活也不用点灯,沈玄青借着朦胧光线在角落找到了它,打开堂屋门透进一点光,狗崽敦厚皮实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势。


    外面风雨交加,门只开个缝隙,雨水都能飘进来,沈玄青关个门的功夫,手上脸上都淋到了冰冷的雨水。


    他拿起盆架上的布巾擦干净手脸,见狗崽往他腿边凑,没忍住轻轻踢了下狗崽的肥屁股。


    陆谷很疼狗崽,平时多叫两声都得出来看看它怎么了,沈玄青没法揍它,再说这么大点的狗崽子也不好下手。


    这点力度对狗崽来说不痛不痒,还想跟沈玄青进房,可惜它被关在了门外,这次房门关的严严实实,连门闩都栓好了。


    它挠了几下门见没开,就转过身走了,雨越下越冷,连它也知道找个暖和的地儿,挨着大灰在装了干草的麻袋上躺下了。


    沈玄青关好房门,转身朝床边走,假咳一声说道:“没咬伤,应该是刚才打着玩被按在地上了。”


    其实他出去看狗崽只是顺带,关门才是本意,不然狗崽乱闯,跑进来怎么办。


    “嗯。”陆谷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慌慌的,小心去看沈玄青脸色,可房里暗沉沉的,让他没法看清沈玄青有没有生气。


    沈玄青上床躺下了,陆谷更不好去看去察言观色,高大的汉子身上比他热,被窝里多个人逐渐变得更暖。


    风疾雨骤,躺着什么也不做,听见外面的雨声渐渐就让人神思飘忽,一会儿怔怔浮空,一会儿又跌回尘世,愁眉苦脸想办法,如何才能让沈玄青不生气。


    陆谷盖在被窝底下的手微动,他心尖颤动,忐忑不已,但还是想碰碰沈玄青的手,想说他不会再推开了,可话堵在嗓子眼,他颤抖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忽然,沈玄青的手跟他碰到了,也是这一触碰,沈玄青不再犹豫,直接抓住了他的手,那只大手温热有力。


    陆谷想说的话被堵住了,不再忍耐的沈玄青翻身压住了他,一时之间,房里喘息声不断,旖旎缠绵到极点。


    ——


    大雨连着下了半天加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才小了点。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透气,风势也小了,雨水被吹进来的不多。


    吃过饭陆谷还是有些萎靡困顿,搬了椅子坐在堂屋里看外面雨幕,他神色怔忪,也不知在想什么,狗崽趴在他鞋面上,侧着头圆溜溜的眼睛也在看雨。


    昨天晚上倒是睡好了,可睡觉之前发生的那些出乎他所料,跟以往全然不同,对他来说,甚至颇具冲击感,是以到这会儿都觉得恍然不敢置信。


    沈玄青在喂鸡鸭,顺便把柴房收拾了,点燃青药叶烧成灰烬堆在没有木柴的角落,烧灼的草药味道冲散了别的气味。拾掇完他从柴房出来,还把门关上了,省得鸡鸭乱跑。


    他蹲在厨房门口洗手,野澡珠在手里搓出白沫,转头就看见堂屋下的陆谷还在出神发呆,情不自禁笑了下,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连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即便这样,他眼睛是亮的,一看就知道心情好。


    那本图籍还挺有用,沈玄青洗去手上的白沫,垂下眼眸暗暗想到。


    他洗完手先进了厨房,案板上有晾温的两碗水,给一碗里放了蜂蜜后拿筷子搅了搅,这才端出去给陆谷喝。


    甜甜的蜂蜜水让陆谷回过神,沈玄青坐在他旁边,两人腿挨着腿颇为亲密。


    沈玄青长得高大,坐下来小腿比他的小腿长,也不知怎的,腿脚紧贴在一起的肢体触碰,让陆谷想起昨天那些事,渐渐就红了耳朵脸颊,变得局促不安,他垂了眼睫,捧着手里的碗忐忑又怯懦。


    沈玄青边喝水边看向外面天幕,小雨还下着,但阴云没有昨天厚重,最迟到今天夜里就能停了,明天不好走山路去打猎的话,先到河边去捞鱼捉泥鳅。


    今年债还清了,还挣了不少,能买得起肉做腊肉腊肠了,鱼干泥鳅干也不用再去卖,留着自家吃,这样除了腊肉之外,还能换个荤腥吃。


    碗里的温水喝完,他思绪也回拢了,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陆谷,就发现自己的小夫郎脸颊微红,眼睫在轻颤,像是有些紧张。


    发觉陆谷在悄悄挪开腿,不想挨着他了,沈玄青一下子就觉得失落,同时感到了困惑。他想不通陆谷为什么不想挨着他,心里的不满渐渐升起,微抿着唇皱起眉,万分不解。


    要是知道他这么想,陆谷一定不会想着法儿离他远点,可陆谷不知道,两人挨着的腿就一点点分开了。


    冷风从外面吹进来,陆谷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脸颊,风一吹就没那么热了。


    沈玄青对他好,他不是不愿意跟沈玄青紧挨着,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昨天也不知怎的,沈玄青竟将他摆成这样那样的姿态,惊世又骇俗,他不敢反抗拒绝,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这种事实在太羞人,让他都有点不敢面对沈玄青。


    两人一个胆小一个在生闷气,都没说话。


    忽然,趴在陆谷鞋面上的狗崽掉到地上打了个滚儿,惊得嗷嗷叫,陆谷被沈玄青一把从椅子上抱起来,幸好他碗里的水喝完了,不然要洒一身。


    房门用脚踢上了,“砰”的一声,让陆谷心里突突直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到了床榻上。


    沈玄青把碗放在一旁桌子上,他郁闷至极犯了倔,也没个前言后语的,闷头就趴在陆谷身上。


    陆谷不知道沈玄青怎么了,还以为又要做那个,心中不免紧张,可沈玄青压在他身上半天没动,好像没有那个意思。


    好一会儿后,沈玄青终于有了动静,年轻人有点好面子,自己没由来对夫郎发脾气,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闻着陆谷身上温香的味道,让他没忍住,在陆谷颈侧亲了好几下。


    沈玄青坐起来,不再压着陆谷,他俩虽然成亲了,但对情与爱二字依旧懵懂,他挠了下头想不出什么情意绵绵的话,末了只干巴巴说道:“你,你多歇息。”


    陆谷心思单纯,见他起身离开了,还把房门轻轻带上,思考了一下便信以为真,以为沈玄青是想让他多歇歇才抱他进来。


    沈玄青是好人,他再次在心里坚定了这一点,想着想着,他眉眼泛起一点浅淡的笑,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


    河水涨了些,沈玄青下好网后,见陆谷蹲在河边挖野菜,他说一声,就先到北边林子摘山核桃叶去了。


    下过雨河水更冷,那冷意像是能渗进骨头里,陆谷身子单薄,肯定受不住,不如今日多醉些鱼捞上来,往后他也不用下水了,不然腿脚冻得慌,到后面再想吃鲜鱼,捡根长树枝绑上线来钓就是。


    陆谷见他空手过去,挖完手头的野菜就拎着竹筐跟上了,用竹筐装叶子到底方便。


    狗崽没见过醉鱼的场面,拽上来的渔网收获颇丰,没晕过去的鱼儿在岸上扑腾拍尾巴,网里还有鲜肥的河虾,狗崽又是跑又是跳的,汪汪叫着,兴奋不已。


    渔网拽上来后,河里还有鱼,沈玄青跑回院子拿了很大的深竹篮,提着把手在河里捞鱼,往水里一浸,再提上来里面就有好些鱼。


    陆谷也不在意竹筐里那一点野菜了,渔网里的先不用管,他把沈玄青倒在岸上的鱼都放进竹筐里,太小的没要,用力往下游扔了,不然还会被沈玄青的竹篮子捞到。


    昨天晚上雨就停了,今天还是有点阴,太阳就出来了一下,河水冰冷,他俩拖着渔网背着竹筐跑了两三趟把鱼都搬回了院子,这么冷的天,还是烧些热水,不然这么多鱼,杀着杀着手就冻僵了,在院子里好歹能用温水泡泡手暖和一下。


    深山抓鱼的人少,大鱼比在村子多些,上百条鱼占满了木桶木盆,还有好多河虾。


    陆谷一回来就到厨房烧水,这种丰收的喜悦就算见过一次,还是会让人觉得高兴,几乎每条鱼都比他的手长,能不高兴吗,这么多都晒成鱼干,他们六个人过冬足够吃了。


    沈玄青进厨房拿刀,陆谷脸上的喜意藏不住,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抬头看向沈玄青,眼睛亮晶晶的。


    像夜晚的星河。


    沈玄青念过书,但此时还是失语了,只能想到最常见的星辰。


    第59章 一更


    这么多鱼要杀,一个人肯定弄不完,陆谷把灶火添旺之后就出去帮忙了。


    他拿了刀剪和三个旧竹匾,一个竹匾放掏出来的脏腑,留给鸡鸭吃,两个堆鱼鳞,端着倒出去方便,不然刮下来丢在地上不好扫,弄得满地都是也不干净。


    沈玄青搬了两个树墩子过来,稍矮些但截面还算平整,还挺沉的,拿来做杀鱼的案墩子刚好,不会摇晃。


    倒点水洗洗树墩子上落的灰,等陆谷拿了凳子过来,他接过坐下,从木桶里取出一条鱼,一刀背下去就拍晕了。


    见陆谷随手取出来的是条大鱼,尾巴还啪啪摆着,陆谷细胳膊细腿的,就算手上有力气,沈玄青还是把已经拍晕的这条递过去,跟那条大鱼换了。


    鱼鳞边刮边溅,是避免不了的,树墩上堆积多了后,拿刀往地上的旧竹匾上刮落,鱼鳞大部分就落在竹匾里了。


    狗崽人立起来趴在木桶沿上,伸出一只粗壮的爪子去拍桶里的鱼。


    陆谷刮完鱼鳞先起身去添柴火了,再从厨房出来就看见狗崽把脑袋探进木桶里试图咬鱼,但被过来的大灰低吼着阻止了。


    狗也是会看眼色的,乖仔消停了,也不再扒着木桶,下来站在地上,没老实一下又去拍地上渔网里的摆尾巴的鱼,还低伏下身躯猛然往前一扑,自己一只狗就能玩起来,它用爪子拍鱼玩耍,陆谷没管它。


    太阳从云缝里照出来,天色更亮了,一看就知道不会再下雨。


    杀了几条鱼后,鱼身冰冷,手不知不觉就有点僵了,陆谷到厨房舀了热水出来。


    沈玄青把掏出来的鱼脏扔进竹匾,这才把手放进温热的水里泡了泡,他抬头看了眼天说道:“明天再等太阳晒一天,地干硬了好走,我后天出去打狐狸,明天咱们两个一起,鱼应该能杀完。”


    冰冷的手在温水里得到舒缓,他拧了热布巾擦擦手,又叮嘱陆谷:“我出去的话你要再干活,记得多烧些热水暖暖手,柴火那么多够用,无需节省。”


    这么一说,沈玄青又想起什么,开口道:“这次下山的话,买个汤婆子带上来,滚水灌进去,白天手冷了捂上去,入夜还能塞进被子里暖着。”


    汤婆子可是好东西,他们乡下烧不起好炭火,手炉脚炉用不起,但灌水的汤婆子咬牙买一个,往后冬日就很好过了。


    陆谷只摸过两次陆文的汤婆子,是杜荷花让他给陆文提进房里,那会儿正是寒冬,白天还好,能找个避风的地儿晒晒太阳,夜里就不行了,汤婆子摸上去那么暖,让他记了好久,有时候还会想,他要是有钱了也买上一个,晚上睡觉就不冷了。


    可那个时候,他只敢这么想想,这会儿听沈玄青说要买,下意识就看了过去,心想他手里有卖枸杞子和其他东西的钱,好多呢,应该能买得起。


    沈玄青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神色期待又认真,笑了下继续说道:“一个不够的话买两个,晚上一个放在脚边暖腿脚,一个放中间,就都是热的。”


    还要买两个,陆谷想了一下,热乎乎的汤婆子暖着脚,被窝中间也有一个,那得有多暖和啊。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眉眼微弯,喜悦的像是汤婆子已经买了回来。


    见状,沈玄青布巾拿在手里忘了放下,呆愣愣盯着陆谷瞧,还从没见过陆谷笑得这样开心,看了会儿他也没忍住笑起来,若不是离镇上太远,否则这会儿都要去给陆谷买了。


    狗崽不懂他们为什么在笑,但能感受到那份好心情,绕着院子跑起来撒欢,汪汪声不断,听起来还挺热闹。


    ——


    院子里飘着鱼腥味道,屋檐下挂了一排鱼,沈玄青晚上还给前院空地上搭了四个挂鱼的木架,两边有分叉的结实树枝插进地里,就不怕歪倒,上面横放一根木头,把鱼拿捻好的草绳穿了挂起来,鱼很多,四根横木上都挂满了,竹匾上还放了几条。


    沈玄青早起就出门了,这会儿太阳越大,晒一会儿暖和起来。


    陆谷坐在太阳底下,把下雨那天早上抓的泥鳅杀了,昨天杀了几条炖汤吃了,剩下这些趁天气好也晒成干的。


    泥鳅说多也不算多,摊开来堪堪晾了一竹匾,陆谷就想,等晒干晒透后装起来,留到冬天再吃。


    忙完这些,他把席子拉出来,把上面的马齿菜摊开弄均匀了,前两天下雨,野菜都没干。


    席子被占着,先不用再挖野菜,被挪到堂屋角落的甜窝根还有不少,沈玄青跟他说不用挖太多,沈雁她们也会上山挖,甜窝根沉重,不好带下山。


    陆谷也没闲着,拿了镰刀背起竹筐到外面打草去了。


    引火用的木屑还有,但更轻更好点燃的草绒剩的不多,他们乡下人管那种草就叫点火草或者绒草,晒干后变成枯黄色,草叶揉碎了跟草绒混在一起,点火时就能用到,干草茎也能烧。


    狗崽在前面跑,陆谷找到了一丛点火草停下,怕它跑远就喊道:“乖仔,回来。”


    狗崽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了,闻言又跑回来,耳朵随着跑动不断晃悠,到跟前就蹭起陆谷小腿。


    镰刀磨得锋利,怕伤到狗崽,陆谷用腿把它往旁边推了推。


    野枸杞树的叶子渐渐黄了,院落周围的枸杞子都被陆谷摘了回去,他边打草边往远处走,今天想再找些枸杞子,还有野澡珠,下过雨,菌子也该长出来了。


    入秋没多久时山坡上红黄的树叶很好看,还有山花开着,到这会儿草木大多都变黄了,看起来有些萧瑟。


    陆谷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一段蛇蜕,颜色跟枯黄的草丛有点像,他吓了一跳,连忙朝旁边退了退,小心翼翼拿左手里的长树枝探了探草丛。


    狗崽跟在他腿边,狗比人更敏锐,就好比大灰它们,闻也好听也罢,辨认一番就能知道地上的土洞里有没有竹鼠田鼠,草里有没有蛇也能断出来,狗崽别看平时太皮,但也很通灵性的,它没冲着草丛叫,里面应该没有蛇。


    蛇蜕看起来就吓人,捋直了应该挺长的,看来是条不小的蛇,陆谷有点害怕,山林子里最怕的就是遇到毒蛇,他握紧了手里的镰刀,带狗崽离开了这里,还是走草丛低矮一眼就能看清的地方好。


    虽说蛇蜕能入药,可不是什么蛇的蛇蜕都行,他认不出那是什么蛇,也不敢上前去捡。


    走远了陆谷才稍觉踏实,看见不远处林子里有些菌子,他过去挑着能吃的采下来,把竹筐里的点火草往下压实了,留出地方放菌子。


    树木茂密的林子太阳照下来不多,地上一层落叶,叶子上积的雨水还没彻底干,狗崽爪子都踩湿了,腿上的毛颜色变深了些。


    陆谷在林子里捡了不少菌子,竹筐满了才背起来往林子外走。


    绒草还是有点少,他又割了一捆,砍下结实的藤条捆扎结实,横放在背后的竹筐上,一手把藤条拽在胸前,就不怕掉了。


    背上东西挺沉的,陆谷边往回走边找野澡珠树,还真让他找到一棵,他和沈玄青还有不少,最近不用摘,下山前来一趟就行,枸杞子也让他找到了。


    背着东西走山路不轻松,他出来得远,这会儿已过了晌午,等回去吃个饭再来剪枸杞枝。


    秋意渐深,足够勤快的两人各自忙碌,沈玄青为打狐狸一出去就是两天,有一次第三天才回来,陆谷晒鱼晒野菜,在外面割草捡菌子,还要放鸡鸭喂活的猎物,忙起来就顾不上别的事,跟别说行房了,夜里抱着睡觉时最多亲一会儿。


    这次他俩在山上待得久,二十几天后才下山。


    一来是沈玄青为多打几只狐狸,二来是陆谷怕那么多鱼没晒干,万一他和沈玄青离开的那几天下雨,本就没干的鱼堆在一起,岂不是要潮了霉了,就干脆晒得很透,才放心装起来。


    他俩平时半个多月下山一次,山路这么远,自然不能经常跑,不然光路上就耽误不少功夫。


    陆谷跟沈玄青往缓坡下走,一眼过去就看到了自家院墙,还有屋外面那棵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都摘完了,就枝头留了些给鸟雀吃。


    三条大狗腿长,先跑回家了,狗崽跟在它们后面,院子里的卫兰香一一早听见狗叫,就放下手里的活匆忙出来了,也顾不上等他俩到近前,跟纪秋月直接迎了上来。


    “快给我。”纪秋月见陆谷背着竹筐,笑着接过去。


    竹筐里是晒干的草绒,陆谷特地带回来的,一筐子草绒不算多重,所以他背了一路,没往板车上放。


    “你俩要再不回来,娘都要让大青到山上看你俩去。”纪秋月背起边走边说。


    这次这么久没回来,卫兰香天天都在院门口看,一天看好几次,昨天晚上还问沈尧青要不要上山去,不然没个信儿也让人操心。


    闻言,沈玄青拉着板车往前走,说道:“娘,无需忧虑,这不是秋天冷了,趁还没入冬,我想多打几张皮子,就待久了。”


    “是是。”卫兰香连连应道,她家老二最踏实,要真有什么,还有狗报信呢,她看一眼车上的枸杞子还有半麻袋野澡珠,就知道是陆谷采的,转头又笑道:“谷子真能干,这鱼干是不是也是你晒的?”


    陆谷还没说话呢,沈玄青就笑着应了一声,说道:“是他。”


    拿草绳穿鱼晒鱼确实是陆谷,可捞鱼杀鱼沈玄青出了大力气,陆谷哪能把功劳都抢了,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二青也有忙,我俩一起。”


    卫兰香看他俩处的越发和睦,心里更高兴了。


    第60章 二更


    跟以往一样,回来后陆谷和沈玄青都坐着歇息,做饭都是纪秋月在忙,卫兰香给他俩拿了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卫兰香拿了个小竹匾出来,有干红枣柿子还有花生,她把小竹匾放下让两人吃,还对陆谷说:“这里头除了咱家种的,还有你摘的山柿子,一些晒了柿饼,一些切了晒成柿子干,可甜了。”


    “先尝尝,别吃太多,留着肚子吃饭。”怕两个小的贪吃,柿饼吃多了不好消化,她特意叮嘱道。


    上次陆谷回来摘了不少硬山柿子,还有家里那些,晒成柿饼柿子干能吃好久呢,到冬天就有甜的零嘴吃,还挺有韧劲耐嚼。


    说话间,沈雁背了一筐草进门了,她在屋后打草的时候听见狗叫,就知道陆谷他们回来了,一进门杏眼微弯,笑着喊道:“二哥哥,谷子哥哥,你们回来了。”


    沈玄青答应了一声,陆谷见她过来,拿脏手就想摸柿子干吃,连忙给她往嘴边递了过去。沈雁没跟他客气,张嘴就咬住了,笑眯眯嚼起来,这才把竹筐放下。


    “姑娘家家的,要洗手。”卫兰香训了她一句,但脸上笑意不减,根本听不出训斥的意思。


    沈雁舀了一葫芦瓢水蹲下洗手,瞅见板车上的鱼干说道:“谷子哥哥,你俩晒了这么多鱼干。”


    陆谷剥了个花生,闻言答道:“嗯,留着咱们过冬时就有的吃了。”


    前两年沈家在冬天也不好过,沈雁年纪小,同样怕冷怕饿,一听这话杏眼都睁圆了,反应过来冬天不用挨饿,她高兴的不得了,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咱们留到冬天吃,赶明儿想吃鱼了,就拿树枝在河里钓去,把这些都留下来省着,我方才还看见柱子他们在河里钓鱼呢。”


    沈玄青一看妹妹神情,就知道是前两年饿怕了,当时家里口粮少,就算他和沈尧青有时候省出来几口留给最小的沈雁吃,但还是不够的,剥花生的手一顿,他难免内疚,暗暗在心底叹口气,好在今年能吃饱穿暖了,家里人都不用受苦。


    陆谷也是,不用再受苦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把剥好的花生放进陆谷手里,就算没有问过陆谷,也知道在杜荷花手里肯定过得不好,沈雁有家里人疼,冬天还能吃上几口热饭,陆谷就不一定了。


    “沈雁,进来盛碗炸辣椒。”纪秋月在厨房喊道,她忙着切菜腾不开手,就让沈雁进去帮忙,顺便烧火。


    沈雁又吃了块柿子干才跑进去,纪秋月把碗递给她,还说道:“多捡点肉出来,吃着香。”


    歇了一会儿后,沈玄青起身到板车上卸东西,陆谷和卫兰香也帮着搬。


    这次的猎物看起来不多,就七八只活的山鸡和野兔,但沈玄青常背的那个大竹筐里,有整整二十五张狐皮,六张不好看的杂毛狐皮,余下的十九张好皮子里有两张银狐皮,比赤红色的更值钱。


    为打这些狐皮,他在山里跑了许多地方,苦累不说,一双旧鞋给磨损破了,补都不好补,那双鞋也确实够旧的,干脆就给扔了。


    卫兰香摸着银狐皮嘴里不住咂声,对陆谷说道:“我可听人说了,府城那些老爷夫人就爱穿这银狐皮,再贵也买得起。”


    沈玄青想起鞋子的事,就问道:“娘,我鞋破了一双,家里还有没有?”


    “有,我给你做了两双厚的一双单的,还有一双正在纳鞋底子,够你穿。”卫兰香说着就看向沈玄青双脚,还想要是能补的话再补补。


    沈玄青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那双太旧我扔了,鞋底薄了,走山路划脚,鞋面也补过一次,这次破的洞大,脚趾头都包不住戳在外面,若不是戳破的时候离院子不远了,走道都不好走。”


    卫兰香一听,便点头道:“那确实不好补,扔就扔了,娘再给你多做几双新的。”


    待卫兰香看过后,沈玄青把狐皮又塞回大竹筐拿下来了,改天去府城卖,比在丰谷镇价钱高,枸杞跟野澡珠没搬下来,明天一早要去镇上卖,陆谷鞠了两捧野澡珠出来给家里留着,能用一段时日,卫兰香她们就不用上山去找了。


    厨房里纪秋月炒菜了,倒进锅里刺啦一声响,翻炒起来很快就熟了,油炒的菜就是和水煮不一样,直飘香味。


    除了一碗炒秋菜,因着沈玄青爱吃鸡蛋,纪秋月还给他俩炒了盘鸡蛋,再有一碗油香麻辣的炸辣椒,这一顿吃得很不错了,到最后连炒鸡蛋的盘子沈玄青都掰了块馒头擦干净了。


    给他俩热的是白面馒头,白软可口,鸡蛋残渣和盘子底的油沾在馒头上黄亮亮的,沈玄青自己没吃,递给陆谷了。


    油渗进馒头里,一口咬下去油咸入味,还有一点鸡蛋,别提多香了。


    ——


    早集上的人照旧很多,今天板车东西拉的少,沈玄青明显很轻松。


    山鸡兔子这种偏小的野物很好卖,野澡珠卖得也比较快,到后面人少后剩两只山鸡一只兔子,沈玄青估摸着医馆开了,就推着板车带陆谷先往米铺那边走。


    想问问看米铺老板要不要野味,要的话就卖给他,再去医馆把枸杞子卖了,就能回家歇着,不用再站着等候买主。


    野澡珠也剩了些,沈玄青边往前推车边吆喝:“野澡珠,大的野澡珠来看看,一文钱五个,便宜了。”


    吆喝起来还真有人让他俩停下,就算只买了三文钱的,三个铜板也是进账。


    再往前走的时候,陆谷也吆喝出声,眉眼弯弯的,虽然声音小了点,可他长得好看,如今养回来一点肉,气色也变好了,笑起来更是和以前不一样,除了几分怯弱还在,那种低下头不敢看人不敢说话,卑微又瑟缩的模样再不复了。


    米铺里除了米以外,还买各种豆子杂粮干货,枸杞子也有,但沈玄青没把那筐枸杞子的盖打开,他知道米铺是按市价三文钱一两卖的,收的价钱肯定是两文钱,卖给这里不划算,只把野物拎给米铺老板看了。


    山鸡和兔子一共就三只,米铺老板连同隔壁的杂货铺子老板买了下来,连陆谷的野澡珠也买了些。


    临走时沈玄青还买了点红豆和黄米,家里只种了柴豆,也换个红豆熬粥,再掺点黄米进去就是杂米粥了,他卖的山鸡给米铺老板便宜了点,所以买红豆和黄米的时候,米铺老板也多给他舀了点,两人和和气气的,也算都没吃亏。


    等到医馆把枸杞子卖了后,陆谷把钱袋揣进怀里,一出来就听见沈玄青说去买汤婆子,他眼睛亮了一下,满心都是期待和高兴,他也要有汤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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