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沅还兀自与大腿做着争斗,忽然感到房门被打开,白灿灿的天光透进来。


    他连忙放下手躺好,朝门口看去,“洗澡水——小、小师弟?!”


    完全不知道谢千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郁沅吓了一跳,连忙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病病歪歪地倚倒在身后的软垫上,两只眼竭力射出惊喜的光芒。


    “你……你来看我呀?”


    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期待,又带着几分不宜察觉的惶恐,似乎是因为害怕被他拒绝而提前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谢千偃并不与他多言。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好像穿透了那层厚厚的被子,直直望见被他掐得青了一片的大腿。


    郁沅的双腿忍不住在被子里紧张地摩挲两下,小心道:“师弟?”


    “有人来袭击你?”


    “没、没有啊。”郁沅有些发懵。


    这种事情,以谢千偃的修为,神识一扫便能知道有没有人来过。既然没有外来的袭击,伤害他的就只能是他自己。


    谢千偃唇角绷出一道含着冷意的弧度,两点寒星似的眼定定地看向床上少年无辜的双眼,“别耍花招。”


    他寒声警告。


    忽然,他的视线往外一扫,眉心微皱,郁沅只感到眼前一闪,面前就不见了人影。而卧室的门则被“哗啦”一声大力推开,跑进来一个穿金戴银、格外惹眼的青年来。


    “师兄——”


    沈三决一进门就涕泗横流,直接扑到床边,猛地抱住他的腰身,大声哭告起来。


    “师兄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过得好苦啊!”他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抽哒哒地告状,“那伪君子定是算准了你不在,指使他的手下每天对我围追堵截、求追猛打!”


    他掀开衣服,露出底下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愤愤不平道:“师兄你看,这都是他们暴行的罪证!”


    郁沅想着这个“伪君子”是谁,一边配合地看过去,“啊……这人怎么这样啊?”


    “就是啊!”沈三决恨恨捶床,“可恨我双拳难敌四手,竟被这群贼子得手!不过现在师兄你回来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崇拜而渴慕地看向郁沅,“师兄,你看咱们现在怎么办?再去找两个穷书生编排点话本?唉,这次非要好好挫一挫谢老狗的锐气!”


    “咳……咳咳咳!!”


    郁沅猛地咳嗽起来。


    “谢——”他微微睁大眼,“——你说的是谢千偃?”


    沈三决奇怪地看他:“宗门里还有别的狗?”


    郁沅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谢千偃刚刚才来过,现在说不定就在屋子里哪个地方站着呢!这要是被对方听到了,他们俩还能有命活?!


    “师弟,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他马上沉下嗓音,神色异常严肃,“谢师弟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绝对不可能指使别人欺负你!”


    “师、师兄?”


    沈三决完全愣住了,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嘴巴大张着,看起来像是一条被人忽然从池里捞上来的鱼,又狼狈,又可怜得有点好笑。


    但他很快就为郁沅的这番说法找到了理由,义愤填膺道:“师兄,是不是那谢老狗对您做了什么!”


    “没有——”郁沅大声反驳,“绝对没有!”


    对着小弟充满了怀疑和痛心的眼神,他咬咬牙,心里一紧,强忍着羞耻,用真气灌注在声音之中,极为大声道,“我——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是喜欢谢千偃!”


    “?”沈三决一愣。


    郁沅只好忍着羞耻,又将之前在山洞里诓骗谢千偃的那番说辞又解释一遍——反正不管他以前怎么对谢千偃的,那都是因为嫉妒!都是因为想引起谢千偃的注意!


    “但是——”他微微拉长了嗓音,给不知道还在不在屋里的谢千偃不着痕迹地暗示,“经此一遭生死危机,我觉得自己想通了。”


    他抽了抽鼻子,一副生死之后大彻大悟的模样,目光释然,嘴角含笑。


    “喜欢并不是只有占有一种形式,还有一种爱,叫放手、叫成全。我喜欢他并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过得好,也就知足了。”


    “师兄……”


    完全没想到此次过来会听到如此一段真情告白的沈三决彻底愣住了。


    他沉默地品味片刻,“这是用来恶心谢老狗的新战术?”


    郁沅:“……”


    “不是,我、我就是真的喜欢他啊?”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师弟他人又帅、身材又好、修为高还不乱搞……我超喜欢他的!”


    “师兄!不要再说了!”沈三决猛地打断他。


    郁沅嘴巴一闭,两只眼有些紧张地看着垂下头双拳紧握的小弟。


    ……糟糕,小弟不会直接心态崩了吧?


    “我明白。”沈三决声音嘶哑得好像风里的枯叶。他抬起头,用力地攥紧郁沅的双手,两只眼中盈满深深的怜惜和痛苦。


    好像有万千情愫欲要喷薄而出,但最终,他也只是张张口,极低声地说了一句,“师兄,你受苦了。”


    ——尽管不知道小弟脑补了什么,但郁沅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三决抽了抽鼻子,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屋子里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郁沅眨眨眼,身体忍不住紧张地微微缩起来,两只眼在屋里偷偷打量,一边小声地朝着空气试探出声:“师弟?谢师弟,你在吗?”


    屋里静悄悄,没个响动。


    也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自己这一番表白可能没被对方听见,不过谢千偃不在,至少他不用再紧绷着神经去表演。


    郁沅微微松了口气,身子软下来,软绵绵地靠着枕垫,目光朝屋里其他地方扫去。


    他的目光忽地一凝。


    ——在屋子中央的桌案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下了一瓶伤药。


    他抬手招来药瓶,拔开塞子,一股极为浓郁醇厚的灵气和草药清香便冲了出来。


    依照灵气浓度来看,恐怕可以比得上天级丹药。


    他在秘境里给小龙人抹了那么多药,加起来再翻个倍,恐怕都没有这一瓶珍贵。


    留下这瓶药的人不作他想,自然是谢千偃。而他留下伤药的意思……是听到了他的表白,要他好好养伤,一起带队参与万宗大会?


    郁沅忍不住头疼地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他之前渡劫时的最后一道天雷有谢千偃护着,虽然看着凄惨,伤得却并不很重。


    把谢千偃留下的伤药一吃,没过三五日便好得七七八八,而且脸色红润、肤色清透,装都装不了,只能含泪接下带队前往万宗大会的任务。


    万宗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时间也往往就在凰灵秘境开启之后,是在每年的秋季。


    这届万宗大会是在中陆的重山城举办,各个宗门往往提前一个月便会出发,在大会开始前半月左右陆续抵达。


    对于各大宗门来说,这是检验门中弟子修为和战斗技巧的试炼场,而对于各大宗门里的年轻一代来说,这便是他们扬名的机会。


    清霄剑派作为南大陆势力最大的宗门之一,底蕴深厚,给他们分配的云舟速度极快,不过三日便载着这一代的年轻弟子们抵达了重山城。


    重山城城门外早已排起长队,来往的修士络绎不绝。他们出示了宗门令牌,便畅通无阻地进入城内,径直朝重山城为清霄剑派安排好的院邸而去。


    清霄剑派这次前来参加万宗大会的弟子共二十三人,再加一个掌门特意给他安排的药师,一共二十四,重山城为他们安排的院邸分为东南西北四苑,每苑内各有六间厢房,正正好够住。


    郁沅和谢千偃作为带队弟子,自然是可以先挑选房间的。


    郁沅站在谢千偃身后半步的地方,极为敬业地用两只眼认真看他,拘谨而乖巧地等着谢千偃先选。


    与他不同,谢千偃并不在乎住处好坏,只随手点了东苑一间院落稍大、方便练剑的地方。


    郁沅马上道:“那我住西苑。”


    这两个院落分处院邸两端,而且在两边各自有外出的小门,只要不刻意过去,基本上不会碰到,正正适合他俩。


    只不过他还记得要做出一副隐忍、伤怀的表情,好不让谢千偃怀疑自己想跟他住在一起的决心。


    谢千偃道:“你也住东苑。”


    郁沅:?


    他开始怀疑剧情世界是不是真的崩了。


    如果谢千偃现在是小龙人状态也就罢了,小龙人本来就黏人,但现在对方可是清醒状态!


    明明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要跟他凑在一起?


    之前不拒绝与他一起带队来万宗大会是,现在要跟他一起住在东苑也是,难道他对小龙人的好感攻略就这么行之有效?


    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整个人忧心忡忡的,在院落分配完毕后茫茫然地跟在谢千偃后面进了东苑,倔强地选了距离谢千偃最远的拐角处进去。


    沈三决自然是跟他一起的,拿着包袱往他隔壁的屋子里一放,就兴高采烈地找了过来。


    “师兄,咱们出去逛逛吧!”


    “不了吧……”郁沅有点提不起劲。这两天令他头疼的事情太多了,搞得他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实在没有外出的心情。


    “师兄——”沈三决又喊了一声,用眼神往谢千偃住的方向瞥去,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郁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道:“也是。不过这些行李……”


    “花点钱找人来做就是了。”沈三决颇为急切,伸手拉了他就往院外走去,一直来到大街上。


    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前来参加万宗大会的修士。沈三决拉着他随意地跟着人流往前走,一边小声地和他说话。


    “师兄,你和谢……”他咽下了嘴里不礼貌的称呼,探寻地瞥向郁沅,“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郁沅道:“就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的关系。”


    “不过我现在也准备放弃了。”他随口瞎编,只是眉头倒真的苦恼地皱起来,“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又好像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沈三决猛地拍起大腿,“男人都这样,就是贱得慌!师兄你这么喜欢他,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要是突然不喜欢他了,他都会觉得别扭的!”


    郁沅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我不用管就行?”


    “怎么能不管!”沈三决猛地抓住他肩头,“师兄——这可是乘胜追击的最佳时刻啊!”


    郁沅:?


    他微微张口,刚想说自己并不打算这么锲而不舍,就被两边骤然慌乱起来的人群用力推着,往后踉跄两步。


    “都让开——!”


    两侧人流哗然分开,在这人挤人的大街上竟硬生生拓出一条两丈宽的通道。


    郁沅拧眉朝街口看去,只见一架纯金车撵从天边远远驶来,其上车架极为宽阔,四角各有侍女侍立,当中则跪坐着两个美貌青年,手捧果盘,朝软榻上衣着极为华贵的青年喂去。


    这个设定……好像有点眼熟?


    郁沅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身体微微往前探去,想要看清那青年的样子。


    然而青年已经先他一步,发现了这个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的家伙。


    “哦?有趣——”


    他眼前一亮,当即举起手中弓箭,一支纯金打造的箭矢瞬间穿透长空,直直射向郁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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