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的心情已经完全没了,周榛言站起身来,垂眸问道:“宋先生放心,剩下的事我会再处理,刚刚有什么问题要问?”
他脸上失控的表情到底只是转瞬间,宋焉池下意识顺应他的话:“只是想问为什么非要划伤他的脸......”
要毁掉一个小明星的方式很多,真真假假的黑料来一套或者卡一下他的剧对周榛言来说都不是问题,为什么当初着重要求必须毁容。
周榛言微微一愣,嘴角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只是笑容无端带着冷意:“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像我。”
楚倦能够进入黎淮安的眼里,是因为像他,也许更像十八岁的他,所以黎淮安总是心软。
然而赝品总归只是赝品,那张脸没了,他还有什么能够依仗的呢?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宋焉池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周榛言自然也不必对他解释。
外间大雪纷飞,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温柔:“怎么了?安安?”
“请我吃饭吗?好,我会过去的。”
他们两个人约高中时时常聚餐的店铺里,旁边就是他们曾就读的高中,正是放学的时候,傍晚夕阳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来,路面上仍有积雪,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嬉戏打闹走走停停,很快夕阳就被落在身后。
“怎么?约在这里,安安想念以前上学了?”周榛言走过来的时候很自然的摸了摸黎淮安的头。
桌面上放了两碗他们上学时最喜欢喝的红豆莲子粥,黎淮安的胃不好学校旁边的很多东西吃了都会不舒服,只有这家的东西合他的喜好。
程易舟那时候最不喜欢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永远都要抗议,可那时候是周榛言做主,周榛言永远都偏向他。
“怎么皱着眉头,谁惹我们安安不高兴了?”周榛言把外衣放在椅子上,他里面穿了一件驼色的毛衣,特意打理过的头发显得年轻而英俊,颇有几分高中时的风采。
“榛言哥,我们去学校里走走吧。”
他的声音并没有平时见到周榛言的亲切和热烈,周榛言隐约发觉不对,却只是温柔的笑一笑:“好啊,走吧。”
他们学校管理严格,保安将他们拦在门外,周榛言不知给谁打了一个电话,保安听后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学校这两年有过翻修,然而大体还是从前的样子,规整平齐的校园楼,图书馆前的人工湖加种了许多柳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只剩下枯黄的长叶,随着寒风轻柔飘荡。
周榛言在校门口买了一杯热奶茶,塞进了黎淮安的手里。
那杯奶茶那样烫,烫的黎淮安眼底都酸涩起来。
“榛言哥,你讨厌我吗?”
周榛言稍微愣了,笑了:“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讨厌安安呢?”
黎淮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在那滚烫的奶茶上游移着,然后摇了摇头。
“不,至少曾经你是讨厌我的。那次绑架以后,我有一段时间是失去了记忆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做过什么,后来听人他们说我拿着刀捅过人,榛言哥,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很吓人?”
他说的是刚从绑匪手里被解救出来的那一段时间,他精神彻底崩溃,严重到甚至认不清自己的父母亲人,离家为他配备了一系列的医生,然而甚至没有人可以靠近他。
因为他被绑架的时候也有同龄的孩子被关在一起,他只肯稍微相信同年龄的少年,黎家需要一个同年龄段甚至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来照顾黎淮安。
周榛言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哪怕黎淮安像个疯子一样会半夜哭闹,会拿着刀神神叨叨的站在门后,会大半夜的敲他的门,说他害怕,周榛言都只能站在他身边。
为了周家前程辉煌,为了他的父亲官运亨通,哪怕他当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真的会有人真心喜欢一个疯子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周榛言都觉得那个少年烦的要死,最烦的时候,甚至恨不得那个少年直接自/杀,好让这一切结束。
“十四岁的那一年,我逃课过去看过你。”
周榛言比他大几岁,在同校的高中部念书,他偷偷过去找他,却没有在教室里找到周榛言,原来那样温文尔雅,读书优异的少年也会逃课,他顺着同学的指点走上楼顶,看见周榛言和一群同岁的少年们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抽烟。
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痞气,少年靠在生锈的栏杆上,手指夹烟的动作娴熟,旁边的人问他:“怎么今天有时间上来抽烟?不陪着那个疯子了?”
那个他心中最温柔的少年用不耐烦的语气哼笑了一声:“那个疯子今天犯病没来学校,放学完了还得去找他。”
“他最好一年四季都犯病,好别来缠着我。”
往事深沉悠远,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说出口。
那时的他太害怕了,被绑架的噩梦时时刻刻侵扰着他,周榛言是他唯一的救赎,虽然这个救赎并不是真的。
这个故事并不漫长,听完时周榛言的脸色已经僵硬下来,但他并没有斟酌太久。
“对不起,安安,我那时候确实很混蛋,但就算是当初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应该拿那么一个替身来气我。”
他想把这个话题顺势转移过去,然而黎淮安只是顺势摇了摇头。
“我不怪你。”
周榛言这才像是劫后余生,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黎淮安已经再次出声。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也许并没有人会真的爱这样的我,性格娇纵任性,脾气又差,还有精神病,那时候你想离开,就算我很难过,我也放手了。”
“可是后来我遇见了楚倦,我以为他不会忍受我太久的,就像你忍受了两年以后受不了跨越了大半个地球离开我,我一直在等着他受不了。”
其实早有预感的,没有人会在他身边停留太久。
“可他不一样,他在我身边待了整整五年,太久了,久到我以为那会是一辈子。”
“所以习惯了任性,习惯了被他包容,习惯了他所有的好,但其实一切都不是应该的,一切都应该被回报。”
酸涩的眼眶里,隐约有泪水凝聚,但他没有哭。
“榛言哥,就像你获得的回报是周家青云直上,他也应该获得回报的,我很感谢你曾经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哪怕并非源自于真心,可我对于你,可能只是年少时模糊的喜欢。”
“喜欢你像哥哥一样的稳妥和包容,喜欢你无条件偏向我的选择,但你的喜欢是有条件的,你的条件向黎家交换庇护,我不欠你了。可也许仅仅只是喜欢,所以我从未想过为你改变。”
也许是今晚的风太冷,周榛言的心像是一寸一寸冰冷下去,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下来,猝不及防的问:“那楚倦呢?”
“他不一样,我会为他改。”
改掉所有坏的毛病,改掉所有理所应当。
黎淮安的眼眶发红,神色却是这些年难得的平静冷漠,他的目光那样冷,冷的让周榛言感到一阵心悸,甚至有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很平静的说,“周榛言,你不应该伤他的。”
这是第一次黎淮安没有叫他哥,也是第一次黎淮安用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同他说话,不知为什么一股无言的愤怒席卷而来。
“那你能做什么呢?黎淮安?被黎家保护的小少爷?”他冰冷的手指触摸上黎淮安的脸颊,眼神森冷,却有勉强绽出一丝笑意。
“乖乖的和我在一起,做两家联系的一个纽带,难道不好吗?”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声音却慢慢渗出一丝沙哑:“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改。”
在那样漫长的时光里,他曾经以为他对黎淮安只有厌恶和愤怒,可在巴黎的整整五年他不止一次的反复想起黎淮安。
他没有做好面对一个神经病同性恋以及炽热爱情的准备,于是离开,等他准备好时黎淮安已经走了,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不动,他只是一直没有明白。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能为楚倦改变,就不能为我而改变吗?到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截然不同。
这里冬天的校园太冷,寒风把一层一层温柔的面具都揭下来,过去风化为沙砾,露出的真面目显得这样狰狞而恐怖,再没有一丝温情。
黎淮安摇了摇头:“不好。”
这就是他的回答,周榛言的心就在这一刻,慢慢的冰冷下去。
张导忙的焦头烂额,来自周家的压力像是逼宫,硬逼着他要换人,可是比起让自己的作品换上一个不合适的主角,他宁愿让这部电影胎死腹中。
然而就在他面临着巨大压力的时候,来自黎家的电话打通了他的手机。
对方并没有多的言语,只是告诉他,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拍完这部电影。
也就是重新启用楚倦作为主角,这对于张导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他几乎在立刻就想起了曾经那场饭局的闹剧。
他立即给楚倦告知了这一消息,并委婉的告诉他解决压力的人姓黎。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彼时楚倦身上的擦伤好的差不多已经出院,脸上倒是仍然贴着纱布,他闻言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几乎没有多久门口就响起来敲门声。
打开门的那一刻,寒风跟随着扑进房门,黎淮安站在他的门口,很努力的扬起下巴也对他笑了一下。
“我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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