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想要怎么办呢。”孔朔好奇地发出了疑问。
“撞柱已经被运走了……是不是商悯他们的人在暗中来到过这个国家,带走了撞柱。”白皎扶着墙壁和门扉,慢慢走出了大殿。
她看着王宫里面四方的天空,心中是无尽蔓延的悲凉。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一年一年又一年,数不清她已经度过了多少个春秋,她已经忘记了具体的年份,只记得自己不断走入轮回然后又醒来,而后王朝覆灭,新的王朝建立,每一年每一天又陷入新的轮回。
太阳和月亮会东升西落,轮转不知永不停歇,她曾经以为自己的生命也会像现在这样,可是现在坚持不了的不只有自己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她的心。
“你还是太低估柳怀信了。”孔朔笑着道,“柳怀信从来没有和商悯联络过,他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实力没有高到可以避免监视的地步,害怕功亏一篑,所以他基本上从不联络,这是偶尔会向外传递密报,而且是以最朴素的方式。他把自己要传递出去的东西都写在王令诏书里,公开发到宋国各地,只有按照特定的顺序才可以破译,而这个顺序只有子邺知道……”
“……是他告诉你的吗?”白皎迟钝地问。
她的大脑好像已经放弃思考了,只能被动地接收一个又一个信息。
“是啊。”孔朔的声音里满含笑意,“多么有趣的一个人类,上千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了,既然认识了,那么不找机会和他多聊聊,简直是我的损失。”
白皎不说话了。
误杀宋熙,对她造成的精神创伤比较大,杀了柳怀信之后,她心中更多是耻辱和自厌。
“怎么办呢。”孔朔又问,似乎是有点急不可耐了,“如果你要去宿阳的话,恐怕就要死喽。”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发出闷闷的笑声,那种欢快和期待,简直没有办法掩饰,要是他是一只公鸡,此刻想必已经在欢快地打鸣了。
不过现在的他和打鸣也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聒噪,一样恨不得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撞柱……”白皎努力把思绪集中在了这上面。
“早就运走了,你知道是怎么运走的吗?当时我知道的时候也吃了一惊,真是鬼才一般的想法。”孔朔想起这回事也不住惊叹,“他把冲车的撞柱给拆了下来,把那根返魂钟撞柱装了上去,然后这根柱子就这么一路送到了前线……要是他的计划没有出错的话,这根柱子应该早就被郑国军或者赵国军截获了,郑国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啊,现在撞柱应该已经在宿阳了吧,只花了那么点时间就攻破了城池,撞柱应该已经被运到了地宫里面,和返魂钟摆在了一起了。”
白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只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都散了架,精神也逐渐涣散。
她已经身心俱疲了,退无可退,似乎有进无可进。
“有办法退,转生就好了,你刚刚杀了你的妹妹,把她吞掉是不是就可以达成转生条件了?”孔朔问。
白皎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脏又抽痛了起来。
“不……”她痛苦地说。
白皎踉跄地走到了王宫外面的台阶上,就这么席地而坐。
这座宫殿的宫人被吩咐没事不允许来到这里,四周寂静而空旷,好像一个活物都没有了。
“那怎么办呢。”孔朔似乎是冥思苦想了一阵,用恍然大悟般的语气说,“那似乎只有强攻去宿阳,然后去送死了。”
他语气中的得意和兴奋再也忍耐不住了,一下子从他的声音里面都溢了出来。
他当然应该感到得意,虽然和人族有着许多的冲突,但是对于这件对他有利的事情,他终究是默许了,哪怕和人族冲突如此激烈,他也没有把这个秘密给泄露出去,而是一直保持着缄默。
这件事情带给他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白皎去往宿阳,那么她就会被钟声侵袭,神魂碎裂。
是非大事,孔朔一向看得清,无论中间如何争斗,最重要的那一件大事一定不能含糊,因为只有那是他真正的命脉。
“去吧,白皎。”孔朔话语中的鼓励是如此明显,他微笑着,激励着她。
“苏蔼不也是那样说的吗?奋力一搏后辉煌壮丽的失败……你不想转生了,而人族又已经拿到了真正可以对付你的法宝,那么你还能依靠什么呢?你还可以依靠自己的武力,人族就算拿到了返魂钟,他们也没有可以成圣的强者啊,我们都被天柱束缚着……说不定你不会死,也许在敲了返魂钟之后,你还能拿下几个仇人的命。”
“去吧……去吧……走向属于你的失败吧。”
在这句话之后,孔朔的声音归于沉寂。
白皎也知道,最后必须做出选择的时机已经来了。
她逃不了了,也不能再逃了。
她应该对宋熙的尸体物尽其用,可是她不想那么做。她也应该吃掉柳怀信,然后用万化神通炼掉他的记忆,这样或许可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但是她也不想那么做。
因为她确实佩服这柳怀信,就如孔朔所说,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人类,往前数几千年,他这样的人也是少有的,再往后数上几千年,应当也罕有这样的人诞生。
白皎不恨任何人,不怨任何妖。
她憎恨自己,埋怨自己,从心中燃起的不是复仇的火焰,而是想要毁灭整个世界,连同把自己也给一同毁灭的冲动。
在这个想法升起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腹部的孔朔有些躁动不安了。
她有点想笑,于是就低沉又无力地笑了一声。
孔朔怕她不去报复人族,而是直接原地自爆,和他同归于尽。
“放心吧……还不到那个时候,我也想奋力一搏。”白皎把手按在腹部,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了灰白一色的天空。
“那么就去试试吧,看看没有圣境的人族,该如何战胜我这只活过了数千年岁月的大妖!”
她化为蛟形,一飞冲天,刺穿了云气,飞向了宿阳的方向。
这次白胶没有在掩人耳目,走到无人之处再化为妖形,而是直接在王宫之中现身。
宫女太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头黑色的犄角从王宫之中升起,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来回奔跑,还有许多人已经吓得腿软了。
而那头黑蛟没有理会他们,她一路飞远,那条黑色的细线在天空上游动,不见了踪迹。
……
宿阳被攻破的那天,姬麟独自站在皇宫的城门楼上,眺望着各处的硝烟。
他手里面拿着一壶酒,往嘴里面灌了一口,面向身边的木成舟,“将军不去指挥战争吗?”
木成舟装也不装了,直截了当道:“我不会。不管是武安将军楚卿还是苟忘凡,他们都已经死了,我是个不懂打仗的。”
姬麟没料到他已经不作遮掩了,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酒壶险些从指尖滑落。
苟忘凡已经死了?他心里头产生了一股扭曲的快意,然而临到这个关头,他也懒得做遮掩,于是笑容就这么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木成舟看了他一眼,触及他脸上的笑容是皱了皱眉。
姬麟脸上的笑条件反射地收起来了一瞬,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让自己显得像个小丑,他的自尊心在这段时间前所未有地膨胀了起来,终于接近了一个皇帝应有的水平。
于是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几乎是有点挑衅地看着木成舟,却见他又把视线挪走了,直愣愣地盯着外头的硝烟,听着震天响的火炮发射声。
姬麟的笑僵在了脸上。
比起对方的愤怒,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对方的无视……他的想法不值得在意,他整个人木成舟满不在意,所以不管他对苟忘凡的死表露出什么态度,木成舟,都不在乎。
姬麟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他咬牙出声询问,试图让木成舟给他点别的反应:“苟忘凡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木成舟看都没看他一眼,“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死法吧。”
姬麟的面容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他下意识道:“陛下答应我会给我赐血,也不会让我死掉。”
“那是骗你的。”木成舟装都不装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因为现在的他也是心烦意乱,实在没有精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还以为你有多硬气。”他把目光挪回来了一瞬,发出了简短的笑声,“这么多天处置各种人总算有了一点皇帝的样子,看你刚刚的眼神,我还以为你不会向一个妖乞求生路,而是会像真正的皇帝一样为自己的王朝殉葬呢。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姬麟手抖了起来,指尖挂着的酒壶爷滚了下来,啪的一声摔碎了。里面的酒液到处流淌,而他呆若木鸡。
“人族可能真的会取得胜利吧。”木成舟轻声感叹,“陛下或许已经不是人族的敌人了。”
“她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妖,来无影去无踪,只要想,任何人都可以杀掉吗?她至今没有杀掉的只有武王。”姬麟下意识道。
“肉身残损还可以转生而活,但是现在可说不准了。”木成舟嗓音慢吞吞的。
“我以为你们所有妖都恨不得为那位陛下肝脑涂地。”姬麟震惊地看着对方。
“你想多了,孩子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双亲去死吗?”木成舟此时也没有了顾忌,毫无保留地在姬麟这个人类面前袒露了自己的想法。
“我敬爱陛下,但是不愿意为她去死,也不想按照她的期望活着,只是确实她对我有恩,所以我愿意为她办事,应当算是各取所需吧。”木成舟说到这里,居然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道,“要是珠儿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我之前竟然没有跟她讲过,可是就算讲了,她应该也没有办法悟明白,只有当经历了切身的痛苦才能懂……”
“白珠儿……”姬麟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他之前见过白珠儿,但是在某一个时间后她就再也消失不见了。姬麟以为白珠儿是被委派到了其他地方办事,可是听木成舟的话,好像事实远不止如此。
他说的东西已经涉及到了真正的妖族秘事,是之前的姬麟所不能知晓的部分。
姬麟甚至没有办法认清全部的妖,那些要对他严防死守,到底是觉得他不可靠,只是依靠利益驱动的工具。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姬麟悄悄后退了一步,盯着木成舟。
木成舟万分平静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自杀。等到敌军攻入皇宫之中,他们会把你从宫殿里面拖出来,然后以妖党之罪当众审判,当众处死,而你确实是妖党,这是事实,无从抵赖。你要是现在自杀,可能还能给自己保留几分颜面吧。”
“我自杀?”姬麟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往后退,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刚刚摔碎的酒壶碎片,一下子把他的脚底给扎的鲜血淋漓,跌跌撞撞靠在一根柱子上。
“该死的应该是你们这些妖党!我是人,我不是妖党!”
木成舟冷眼看他,“你胸口的鳞片就是接受赐血的证明。”
“我可以把它拔出来……”姬麟发疯的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指尖深深地扣入了胸口的鳞片中,竟然真的一下子把鳞片给抠了出来,他胸口也鲜血淋漓,而他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一片一片又一片。
直到胸口的那一小片黑鳞都被他拔干净了,姬麟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是人了!”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道,“现在我是人了!”
木成舟观赏着他的垂死挣扎,开口说道:“都说医者仁心,其实人类的医者仁心我还是有学到几分的。就比如说有的病人实在治不好了,想死,这个时候我会给他包一包毒药,让他痛快地死掉。我随身带了丹药,你要给自己一个痛快吗?”
姬麟表情一顿,仿佛穷途末路的罪囚一般大吼:“绝无可能!”
“是吗?”木成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远处有火光燃烧了起来,那是城门楼的方向,似乎是驻守某一面门的将士发动了火油攻势,又或者是敌军的炮火已经燃烧到了城墙之内,瓮城之中。
火势极大,哪怕是白天也染红了大片的天空,呛人的烟气往皇城的方向飘散,空气中飞舞着灰色的尘土……或许那不是尘土,因为没有多城门建筑物上的木头和民房被火烧掉,也许那是人类的尸骨被烧灼后飘起来的骨灰。
姬麟每呼吸一次,战火硝烟的气息都会飘进自己的肺里,他努力呼吸着,想要活下去,他才不要死……
“唰——”
一道寒芒从侧面刺了过来。
木成舟身体一僵,缓缓低头,看着从后腰插进自己身体的刀子,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姬麟。
他居然有闲心夸赞道:“不错,居然有勇气对妖动手了。”
姬麟见他谈笑自若,表情立刻变得惊惧了,他仓皇后退,而木成舟只是从容不迫地把刀从自己身后拔了出来。
刀入肉的时候并不是刺破肉体的噗嗤声,反而像是插进了软木头上,有着强烈的阻隔感。
透过木成舟被刺破的官袍,姬麟看到有藤蔓一样的物体在他的皮肤之下蠕动着,那一处伤口顷刻就愈合了。
姬麟叫了一声,转头就从城楼上跑了下来,然而这台阶怎么那么长那么多,他突然被身后一个东西重重地绊了一下,整个人站立不稳翻过了栏杆,竟然从城门楼上坠了下去。
他轰的一声落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鼻子和嘴巴里头溢出了血。
木成舟缓步下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的姬麟道:“来人啊!陛下自尽了!”
没有人回应,因为宫女和太监在忙着逃跑。
如果站在楼上,还能够看到他们争先恐后跑出皇宫的样子。
姬麟嘴巴里还在冒血,对木成舟伸出了手,“救……我……”
“滚。”木成舟微微一笑,然后跟变戏法似的收起了表情,漠然地转过了身。
他早有准备,将自己的种子通过移花接木的方式种到了另一棵百年老树上,这样万一他死了,意识还可以在这棵树上得到保留。
在木成舟身后,姬麟的表情渐渐昏暗了下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向宫殿之外,想要找人救自己,然而他的下半截身体已经失去了反应,他一点一点爬向外面,手指都磨出了血。
然而爬过一道门,几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迎面而来,在他手上踩了好几脚。他们甚至没认清地上的物体是一个人,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只记得逃命了。
姬麟痛哼一声,想要破口大骂,但小太监接下来的话让他骂人的话含在了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快跑啊!军队攻进城里来了!”
人们一窝蜂地散去,没有人去管满身血的姬麟。
他就这么趴在一个宫门前,任由许多人从他身上踩踏过,而他哀嚎怒吼,无人在意。
[422]非去不可
最先找到姬麟的是赵国的军队。
当冲进皇宫中的将领看到那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的时候,不禁大喜过望,立刻就冲了上去。甚至在看到吉林半死不活的样子之后,还让军医给他丹药吊了一口命。
“活捉姬麟,乃大功一件!一定要好好保护,严加看守,禁止其自尽,把他嘴里面塞上棉花和布!”这位将军喜悦道。
姬麟的双手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了,为了避免他失血过多死掉,军医用纱布和绷带绑住了他的双臂,然后他就被放置在了高头大马上被众多将士围在中间,带着在皇宫之中四处流窜。
马匹一路颠簸,被千人踩万人踏都没有让姬麟晕过去,现在他被马车一颠,身体顿时支撑不住了,就这么晕倒在了马背上。
“武王有令!禁止焚烧宫室,禁止滥杀!遇到负隅顽抗的皇宫侍卫一律剿灭!”
第二个冲进宫中的是武国的军队,他们之所以慢了一步,是因为皇族禁军金甲卫围了上来,利用地貌优势和他们展开了巷战,让他们阻挡在了外头。
武王从后方赶来,带着身边亲卫冲杀了过去,凡是撞到了她身前的金甲卫,要么被一枪洞穿盔甲要么被一枪刺穿心窝,枪尖滑过弧线,在人们的视野中留下青黑色的残影,随之而来的就是刺目的红。
有许多人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她挑落下马,过马后侥幸活命的又是无数的刀光剑影长矛长枪伺候。
武国的历代王都无愧于“武”之名,以武安邦,以武定国,世世代代,传承不息。
商悯与手下众多将士兵分成了三路,商悯冲入城中后从中线突进,聂光临与樊筠兵分两路从侧翼包抄,苏归与商悯同处中线,一人在后方断后,一人在前方突进,互相配合。
黑红色的旗帜逐渐从城门处突进到了皇宫之前。
宫门已经被破,商悯眉头一挑,直接驾马冲入宫中,路上还遇到了小股的金甲卫试图偷袭抵抗,然而他们的抵抗宛如纸糊的,商悯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
他在皇宫中迎面碰上了正在撤出皇宫的赵国军队,他们要与大部队会合把姬麟牢牢地保护起来。
当看到商悯在那边,领头的将领脸色一变,身后的将士们立刻围在了前头,把姬麟的身体给挡了起来。
姬麟此时已经醒转,他眼睛的余光通过缝隙看到了武国军的黑红色旗帜,然后又看抓了自己的是赵国军,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皇帝,他当然依然是一个香饽饽。
谁抓到了他,谁就获得了称皇的可能。如今他在赵国军手中,赵国军若有如此筹码,必然不肯将他轻易交出,而武王称皇之心昭然若揭,必然也不可能放过他这么一个好用的棋子,虽然她手中有子翼,但谁也不会嫌弃自己手中的筹码太多。
“商悯!朕在这儿!”姬麟突然吐掉了嘴里塞的布,高声大喊,“若你救驾,朕将皇位禅让于你!”
赵国的军队紧绷了起来,两路人马在狭窄的通道上对峙。
跟随商悯一同冲锋的孟尝夏隐秘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手中提着的枪握得更紧,只待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冲入敌阵夺取姬麟。
然而紧张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几秒,商悯笑了一声,“既然逆贼姬麟已经成了赵国的俘虏,本王怎好将此功劳据为己有?你在姬麟当归赵国所有。”
赵国的将军脸上一愣,心情放松下来,对武王拱手:“末将会将此逆贼严加看管!”
姬麟挑拨失败,发出愤怒的嚎叫:“他们想抢你的皇……”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就被赵国将军一掌打晕。
两方人马在狭窄的通道上错开了队形,一路奔向宫外大军,一路奔向宫内占领皇宫。赵国的将军脸色阴沉,只遗憾自己冲得太快脱离了大部队,要不然此刻赵国军来到皇宫门口,怎么也能拿下皇宫抢先占领此地。
一路冲杀到了皇宫正殿,紫薇殿。
皇宫上空突然传来的鹰啼……商悯辨认鸟鸣声,脸上露出了微笑。
“是聂光临和樊筠也攻入皇宫了,苏归正在宫外包围皇宫。”
“谭国、翟国和郑国军队已经蔓延全城,正在镇压流窜的大燕士兵。”
“大局已定。”
……
人族的军队在宿阳会师的时候,事态还算平静。
但之所以说是平静,是因为各国军队都非常克制,在攻城的时候,他们彼此合作着,现在都城已破,各国将领汇聚,那些亲自带兵的诸侯也齐聚一处。
然后他们开始了互相戒备。
随军而来的翟国左相轻拂袖袍微笑着说:“我翟国军和郑国军合力进攻正门,也是我翟国军第一个进入门中,都城之战首义,应当在我翟国。”
左将同样激动附和:“对对!凭什么让武国军抢先占领皇宫?”
这一文一武两位文臣此时已经急得眼冒火星,论文治武功,翟王都不比武王差,但是武王太无懈可击了,太占据天下大义了。
如今最大的道义已经不是诛杀昏君,而是人妖之争了,从这一点上,武王处于优势,如果她要直接称皇,甚至还有子翼直接逼迫他禅让。
他们内心知道,如果要在大义上打败武王,恐怕是不可能的,那么如果要夺取王位,恐怕只能使用一些阴招。
但是他们也不敢用那些阴损的招数。
因为武王本身实力强大,寻常手段近不了身,而如果下毒,或许是可行的,但是难以寻找时机。
而且他们对于武王其实有一种畏惧心理。
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干的是不义之举,是大敌当前还蝇营狗苟的小人,但是皇位这种东西,难道是光靠大义就能得到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坐在皇位上呢?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而是姬麟这么一个小人呢?
可见登上皇位的大义不是必要的,无耻才是必要的!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那么无耻,对于他们想要做出的无耻行径,这翟国的一文一无两位大臣心中略有不安。
他们找到了翟王,想要进行劝说,或者让翟王拿主意。
“你们的意思是说,武王平定妖魔之乱有功,要让本王杀死此贤王,好占据皇位?”
翟王开口就让他们汗流浃背。
此时那些隐约的担忧一下子被摆在了明面上,从前的翟王看重功名,有着称皇的野心,同时也有着灵活的手腕,更是不欠缺大义,将一国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作为臣子,他们不觉得翟王也有资格登上皇位!武王只是占据平妖之功而已,现在翟王攻破了宿阳,也占据了平妖之功,这功绩不就相等了吗?更何况他们是最开始攻进宿阳的军队,这可是首功!
可是现在,翟王似乎已经无意于皇位,那些燃烧的野心好像从他身体中消散了……这让他们这些臣子无所适从。
“王上……您的意思是……但是我们翟国累世奋进等待的就是今日,现在胜利精心在咫尺,您何必要……”左将急道,扑通一声跪下了,“若王上不想让自己手染鲜血,那臣自当为王上效力!”
“翟国能够占据攻城首功,是因为守城大将袁遥与陶慧已经投靠了武王,里应外合,才让我翟国如此顺利地攻进了城中。而防守最严密的北侧城墙,是武国军自己拿炮轰开的。”
子邺看着两位翟国的臣子,“两位爱卿,为何看不清大势?武国的火器你们已经见识过了,武王奋勇杀敌的姿态你们也见过了,如今天下人人,人人都知道武王使妖魔退却,是天命所归之人,为何要逆势而行?”
“王上!臣这都是为了翟国,为了王上啊!翟国军队尚有一战之力,武国军队在城中没有办法使用火炮,我们完全可以……”
子邺打断他,“妖魔还没有除掉。”
两位臣子一愣。
“不是杀了皇帝就万事大吉了,不是将这个王朝推翻事情就能解决了,真正的大妖还没有被杀死,她仍然浮在云端,低头俯视人类。”子邺道,“诛妖除魔者,才可担任皇位,你们很快就能明白了。”
城内动乱平息后,武王似乎一刻都等不了了,立刻让身边的传令将通知各国军队,邀请众多将领、君主,齐聚议事。
赵国驻扎之地。
赵国的将军看向靳相,紧张道:“王上什么时候到?能不能以王上未到为由,拒绝武王议事?依末将之见,这根本就是个鸿门宴啊!去了之后,武王必然要当众逼迫众人,承认她为新皇!”
靳相心中也是急到冒火。
她不懂武,但是可担任文将,还可协助赵王统帅四方。然而没人比她更知道赵王的去向——赵王已经失踪了!
她心中甚至悲观地觉得赵王已经死了。群龙无首的赵国军队,如何决定这件大事?如何将一个已经失踪了的王推上皇位?这根本就不可能……赵王收养的那个干儿子现在的年龄还没有武王大,根本不足以服众,所以靳相只是封锁消息,而没有立刻推举下一任赵王上位。
“恐怕不行……”靳相苦笑,“这议事,恐怕不是我们想不去就不去的。”
“为什么?”赵国将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难道武王还敢把我们给逼过去吗?我赵国的大军不是摆设!”
“非也。”靳相缓慢地说道,“如果我们不去,我们就要被孤立了。你还不是不清楚武国的势力,也不知道武国对于其他诸侯国的掌控到了什么地步。宋国军队已经被他们打压到了城外,不得入城,所以他们不会参与议事。谭国会是第一个响应的,接着可能是郑国,以及翟国……”
“翟国?!”赵国将领道,“翟国士和武国为盟友,但是他们未必也没有别的心思,都是各取所需了罢了,难道他们还能心甘情愿推举武王当皇吗?”
“我与赵王先前也只是猜测罢了。”靳相苦笑,“总之这议事,非去不可。”
[423]揭露真相
“武王要让我们去何处议事?”
“说是……皇族地宫?”
这个奇怪的议事地点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甚至有各国的臣子产生了阴暗的想法,想着难道武国是想谈判不成就将他们就地杀了,埋在皇陵之中吗?作为非王族出身的臣子,死了之后竟然能埋在皇家地宫里,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诡异的殊荣。
当然这殊荣他们宁愿不要得好。
都会有谁响应议事?
一道道消息从各个军营的驻扎地中飞了出来。
靳相得到消息时暗道一句:“不出我所料。”
翟国、郑国、谭国,三国的国君都响应了武王号召,直接去往了皇族地宫,宋国似乎被排除在了议事之外,接下来就看赵国的态度……
“去吧,再不去就真的完了。”靳相喃喃。
不明真相的赵国臣子还想挣扎。
但是他们也明白大势不可当,如果赵国臣服得够快,或许会直接获得恩典,让赵国王族和赵国的臣子都鸡犬升天,成为天子近臣。
然而由别人获得的权力,终究没有自己拿到的权力好用,能当这个王朝的主人,有谁想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他们怀疑,就算赵国对武王臣服,武王在后面也会想方设法打压赵国,因为赵国的君主非常强势,赵国也上下一心,这样一个团结的国家,其实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哪怕一时臣服于武国建立的新朝,后面也难保他们不会产生异心。
不光是他们,许多翟国的臣子也是抱着类似的想法。
即便共同对抗妖魔同为盟友,但他们心中各有思量,各有各的利益取舍。
当靳相来到没有被战火破坏的祭祀大殿时,看着下方黑漆漆的地道入口,不禁犹豫了一下。
已经有人聚集在了地宫门口了,仔细看去都是各国的臣子。
她再仔细看,竟然看到赵国的将领宋晏也在此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了城,然后出现在了此地,此时他眉头紧锁面含忧虑,丝毫没有人族取胜之后的喜悦。
因为作为知情人,他知道真正的妖孽远远没有被除去。
在妖孽除掉之前,人族就已经开始有了内斗的征兆,武王叫他们前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种内斗,让所有人族的心心向一处使。
有一名将军打扮的人举着火把来到了近处,对着地宫已经熄灭的照明火炬点了一下。
唰的一声,火炬被点亮了,地宫的入口被橘黄色的光芒照亮,随后火炬旁边燃起了一道火线,火线一路烧灼,点燃了下一个火炬,随后螺旋状的火炬渐次亮起。
“请诸位进去吧。”杨靖之面向众人。
“武王在何处?”翟国左将出声问。
“王上已在地下等候,她今天白日里就已经到了地宫之中。”杨靖之扫视着在场的人,“郑王、谭公、翟王、赵王也已经在里面了,请诸位不必担心,地宫之中并无危险。”
最大的危险或许就是武王了。
“赵王?!”靳相突然出声。
在场众人听到她惊讶的声音纷纷看了过去,面露疑惑之色。靳相缓缓收敛了惊讶的表情,然而眼中的惊喜却怎么也藏不住,她不再犹豫,直接迈开腿要下地宫。
然而她年纪太大了,地宫的台阶又太长了。
杨靖之看了身边的将士一眼,那人立刻起身蹲到了靳相面前,“我背您下去……”
“有劳了。”靳相轻叹一声,倒也没有客气。
众人陆陆续续走进了地宫,杨靖之带领众多将士驻守此地,目光四望,不放过任何动静。
……
地宫之中即便有火把和夜明珠照明,环境还是分外黑暗。
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地下宫殿模糊的轮廓。只见正中央的一个祭祀大殿,牌匾上书奉天二字,气势非比寻常。
大殿左右有十人高的青铜守卫镇守左右,古朴久远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殿前已经站了零星几人。
“王上!”靳相看到赵王赵长绮的那一刻,眼中情不自禁涌出热泪,她被将士放了下来,快步走向了赵王。
赵王也迎了上来,“靳相!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告诉靳相,更担心靳相被妖魔所抓,所以只是委派甲一为替身,让你担心了。”
她亲手擦掉了靳相脸上的泪,语气也有些哽咽。
身边已经没有亲人的她早就把靳书廷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因妖魔威胁分别多日的她们平安在宿阳城中相遇了,这怎能不让她们激动?
翟国的臣子也在地宫之中看到了翟王。
而在来到地宫之前,他们还想去找翟王商议,结果发现拖不了了,来到地宫门前才发现翟王已经下来了。
子邺看向翟国的臣子们,对他们点了一下头。
这地宫中有郑王,但是没有郑国的臣子,因为商悯和郑留对于郑国的掌控程度比较高,不需要亮明身份说服朝臣就可以成事。
而同样的,谭国也是如此,此时地宫之中只有谭桢一个谭国人。
“公子。”宋国将军宋晏来到一个人身前拜了一下。
“表哥。”宋兆雪道。
在场众人无不侧目看来,没想到宋国公子竟然也出现在了此处,他不应该是在宋国吗?从来没听说过宋国公子居然上了战场。
在众人到齐之后,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最中央的一个人——武王。
商悯面向他们微笑了一下,“诸位都是各诸侯国的股肱之臣,深受你们的王信赖,此番征讨大燕平叛妖党,诸位都是功臣。只是先前局势所迫,有许多事情,诸位恐怕并不了解,关于妖、关于妖对于各个诸侯国的控制和安排,是时候向诸位讲明了。”
“那头曾经来到武国,随后又被我武国天助重伤击退的黑蛟名叫白皎,她曾经是皇太后谭闻秋,后来她身份曝光逃到了宋国,并秘密控制了宋国。”
商悯首先看向宋兆雪。
宋兆雪叹了一口气,来到众人面前。
他神情肃然,“我名宋兆雪,宋国的大公子。我的母亲宋熙被白皎所控,而我侥幸逃脱来到武国,在武国生活数年,受武王庇护。在我来到武国的时候,白皎命令宋王替身代替我母亲行事,并且宋国朝中有几位臣子也是被白皎操控的。直到前些日子,我为了寻找击败黑蛟的武器,这才回到了宋国,又来到了前线,见到了主持征讨大燕的宋晏宋将军……”
宋晏听得面色凄然。
妖魔如此恐怖,防不胜防,而他们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根本没有办法敌过妖魔,甚至连设防都做不到。
“武王之恩,宋兆雪铭记在心。”宋兆雪道,“跟随武王来到前线,一是为了诛妖除魔,二是为了给我的母亲复仇,现在二者皆未完成,宋兆雪当继续追随武王,直到乾坤重塑,不见妖魔。”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既有惊惧,也有怀疑。
“兆雪公子是如何从妖身边逃脱的?”翟国左相语气平和,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质疑的,“听公子话中意思,宋王是被控制而非身死?”
“母亲深谋远虑,若非母亲在得知猪食后安排妥当,我绝不可能逃脱白皎魔爪。”宋兆雪悲叹,“说母亲是被控制而非身死,是因为我没有亲眼见到母亲尸身,所以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希望罢了……”
“臣失礼,请公子恕罪。”翟国左相歉然道,“宋国提议征讨大燕,是出自宋王本人的决议,还是那时宋王就已经被那头黑蛟所控制了?”
“黑蛟早已秘密控制宋国,只是母亲也在暗中反抗。”宋兆雪温言解释。
赵王看了他一眼,对靳书廷慢慢点头。
靳相眼中划过了然,“宋国公子说的都是真话。”
对于王上的本领,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刚开始靳相知晓王上有这等本领的时候,还觉得王上是天赐之人,得天独厚,可是赵王听了夸赞,却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苦笑一声,并未过多解释,说这是另有隐情。
在宋兆雪之后,郑留排众而出,接着对众人拱手:“郑王郑潇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被妖魔附身,妖魔借此妖操控郑国朝堂。我父王庸碌,面对诸多乱象,充耳不闻,长姐郑潇又是那般情况……我原本也对这乱象一无所知,幸好得武王提醒,洞悉了真相。为避免被妖魔谋害,也想为征讨大燕出一份力,我便隐姓埋名来到了郑国军中,化名赵存,冲杀前线。今我得郑王之位,离不开武王的提点与提携。”
他面向商悯,对她拱手,接着微微一笑。
“所谓大势,人为的大势也是大势,本就由天与人决定。”赵王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商悯早在数年之前就已做好布局,如今她要称皇,不过是水到渠成。
有这么多国家这么多王侯鼎力相助,以她为主,听她号令,这样的人号召力已经超过燕皇了,即便现在还没有坐上皇位,其实也与皇帝并无差别。
赵王见商悯目光看向自己,心中哪怕犹有不甘,却不得不顺大势而为。
不甘的同时,她心中又升起敬佩,最终她实话实说道:“数年之前赵国同样被妖魔所困,鼠疫席卷国境就是因为鼠妖作乱。武国派出两名江湖客来到赵国,帮助我赵国除妖,也使本王摆脱了妖魔控制。武国义举,赵国不敢忘,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地宫之中已然陷入了寂静。
此时谭桢顺势道:“当年大燕攻谭之战,武王彼时还是公主,于大军之中失踪,实则是意外流落到了我谭国。而后一件事,诸位可能会有印象,陇坪城突然出现了一只五尾妖狐,苏归大将军斩去其一尾,而这只狐妖就此失踪。实际上此狐妖名为胡千面,与当年先皇陛下剖心证妖时寿宴上出现的那一头妖孽为同一个。后来此妖被武王带谭国暗卫擒获,在之后又抓到了一只狐妖,两妖均被武王处死。若无武王等人相助,谭国已亡!”
连最爱找茬的翟国左相都没了动静,众人的表情堪称目瞪口呆。
最终有一人按捺不住道:“这么说武国早知道有妖?为何不将妖孽的消息大白于天下?”
翟王的目光看了过来,竟然替武王开口解释:“不说出妖孽的消息,那些妖孽就不会躲藏起来,若是说了,恐怕他们的踪迹就再也寻不到了,到时人族要去何处除妖?就比如现在,我等已经攻破了宿阳,可是妖孽何在,黑蛟何在?”
众多臣子缓缓把目光放在了翟王的身上。
“王上,翟国也有得武国相助?”翟国的左将不确定了起来。
照常理来说,如果武国帮助了翟国,他这个重臣不可能不知道啊!
子邺微微笑了,在场众人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一句话刚说出口便是惊世之语。
“我并非翟王,翟王已死。”他道,“这场可能有人还记得我,我是大燕太子姬子邺,谭闻秋,也就是黑蛟白皎,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乃半妖之体。”
[424]去问天山
子邺说话的回音在地宫之中回响,把在场所有人震得脑袋嗡嗡。
翟国左将叫了一声,下意识去拿身边的佩刀,进入地宫的时候,商悯根本没有让身边的亲卫搜身,所以他还拿着自己的刀。
刀剑唰的一下出鞘了,然而他的手腕被死死抓住。子邺不知何时已经欺近她身前,手只是轻微一拨,刀柄就从她手中换到了子邺手中。
左将还想以掌还击,结果一掌击出打在子邺身上,她却像击中了一块坚硬的铁板,竟然被震得反后退了三步。
子邺纹丝不动,拿着刀柄将刀尖向下,将刀尖毫无阻碍地插进了青砖地面之中。
“王上在何处?!”左将愤怒大喊。
左相急忙道:“住手!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不然为何他会主动亮明身份?此地可是有武王!”
“说不定武王和妖蛇鼠一窝,根本就不分彼此!否则那么强大的黑蛟,怎么说退就退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你武王能做到!”左将暴怒道,“还是说这只是你们演的一出戏,从始至终所有人都是妖党。妖党推翻妖党,人族的天下落入你们的掌控!”
商悯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并未对她的指责和质疑作出任何回应。
子邺道:“翟王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身死,之后又有一个名叫孔朔的妖皇顶替了他的身份,做了几十年的翟王。随后就是翟国人都知道的那场血池之变,血水从地下冒了出来……那是白皎和孔朔打斗所致。孔朔一直潜伏在翟国之中,欲要练成天地大阵将翟国民众全部献祭,幸好阴谋被人族先贤挫败,我也在那场大战中逃脱白皎之手,在孔朔失踪后顶替了翟王之位。”
左将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话是否真实,只是喃喃道:“不可能……那可是王上,仁义爱民,当世贤君……”
“那是为了让人更好地繁衍生息,好为他的血池增添更多的鲜血。”子邺用不含任何感情的语气陈述,“不得不说他这个王当得比很多人做的王都要好,因为他的目的极为纯粹,只是想看到人族繁荣壮大,尽管把他们养得繁荣壮大的目的是更好地吃人。”
左相沉默下来。
翟王身上的种种异常他其实今天已经发觉了,右相留守翟国,之前他就曾与同僚讨论过此事,但是他们对一国君主权威太过信服,讨论并没有太过深入。
他们对那些异常视而不见,不是因为没有发觉,而是不敢质疑。他们所敬佩的是翟国的王,也是一个权力的象征,一个贤君的符号。
并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翟王本身,所以他的失踪也无人在意,无人发觉。
“你真的是先太子吗?”左相问他。
“是。”
“你也是妖?”左相问。
“半妖半人,人妖混血。”子邺掀开了袖袍,众目睽睽之下,幽暗的灯火之中,细小的鳞片从他的皮肉中钻了出来,逐渐覆盖了整个胳膊和整只手,那只手的指甲弯曲着,利爪从指甲里面弹了出来。
“白皎之所以成为我的母亲,是为了利用我人妖混血皇族后裔的特殊身份窃取王朝的气运,她成功了,但后来失败了。”
宋国宋晏出声道:“任何妖之间,你选人?”
“自然。”子邺放下了手,鳞片又在他身上隐没。
翟国左将听闻此言,像是终于抓住了一点思绪,猛然转头看向子邺,又盯着商悯:“你们是何时认识的?你们一定早就认识了!”她不等他们回答就确信道,“窃取翟王之位是早有预谋,退居武王上位也是早有预谋,诸位难道就不怀疑,武王真身也是妖孽吗?”
一旁的左相一下子摁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冷静。如果他们是妖党,何必会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直接等大军临到阵前,对我们反戈一击,我们必然损失惨重……既然可以一直隐藏,他们却没有隐藏,那就说明,他们向人之心应该是真的……”
左将张了张嘴,颓然地立在原地。
这些事实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一直以来忠诚的王居然是妖,并且翟王之位三度更替,下方臣子浑然不觉。
实在是荒谬可笑……
“诸位请听我一言。”商悯道。
地宫之中的所有人视线都向她汇聚而来。
“在我看来,人妖并无差别。”她眼神分外平和。
“人有恶人,妖有恶妖。人会害人,妖也会害人。只要有向人之心,便是与人族的同路者。子邺为人妖混血,可若无子邺协助,人族便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我来到宿阳之时,并不知晓妖魔真面目,幸得子邺相助,才一步步洞悉了妖魔的阴谋。”
“翟王为妖,坐上权力宝座是为了为害四方,子邺在孔朔失去踪迹之后坐上翟王的位置,则是为了避免翟国政局动荡,百姓被妖所害,更是为了避免白皎借此时机掌控翟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为人族,子邺为我钦佩之人!我愿信之,甚至愿意将自身性命托付给他。”
商悯面向众人,张开了双臂。
“商悯所求,不过诛尽妖魔,荡平邪祟,商悯所愿,唯令人族盛世重现。我欲光复山河,重定乾坤,诸君可愿随我共开万世太平?”
“武王所愿,亦是我等所愿!”郑留首先响应。
随后子邺撩开衣袍,竟直接跪在了地上:“姬子邺在此宣誓效忠武王,为武王臣子,随武王安定乾坤。”
随后谭桢跪拜,朗声道:“武王舍生取义左右转圜,为人族谋求生路,仁义之举,谭桢拜服,愿追随武王,复天地之正道!”
宋兆雪神态谦卑,吐字清晰:“先前鬼武,目睹王上治国方略,又得见王上战场英姿,从此便心向往之,愿恒随左右!”
郑留道:“若无武王,便无人族活路,愿奉武王为天下共主!”
此话说得露骨,令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
最后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人往前走了两三步,此人身形单薄,眼神平静,自有一股华贵的气度。
“父皇归去前曾留有三愿,一愿天柱危而复存,再无妖魔;二愿天下碎玉重聚,乾坤重塑;三愿以贤为帝,复我盛世。”
子翼望向商悯,语气缓慢,神态平和。
“武王抗击妖魔,正是走在乾坤正道之上,武王遵守道义仁慈爱民,堪称贤君。今攻破宿阳,诸侯拜服,朕亦无比敬佩。自朕登基,得武王帮助才摆脱妖孽魔爪,近日重返宿阳更是仰仗武王之军。朕心有愧,不能如武王一般抗击妖魔,制止乱象,不能如父皇一般为证有妖舍己身性命,更无法坐镇军队指挥大军,救万民于水火……”
“武王贤于朕,朕衷心敬服。今日愿退位让贤,禅位武王!”
“请武王接此印玺,重整河山,复我盛世!”
她身边,凡武国臣子全部都跪了下来。
苏归敛眉垂目,肃声道:“请武王登临皇位,重整河山,复我盛世!”
谭桢、郑留、宋兆雪也恭敬齐声道:“请武王登临皇位!”
赵王脸色苍白了一瞬,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不得不倒向大势,于是也跪拜于地,心中带着奇异的平静和安定道:“请登皇位!”
靳书廷在心中长叹一声,知晓大势已去,而赵国从未占过大势,于是也跪拜附和。
很快大殿中的几十个人陆续跪下了。
翟国左将不想跪,但是左相按着她的肩膀,悲哀地看着她,一句很轻的话传入她耳中:“不甘有何用……世上有翟国,但无翟王。”
她如遭雷击,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是心甘情愿跪下的,是被现实给压垮了。
商悯面色平淡地接过印玺,面向地宫之中的奉天殿,对着地宫之中可能存在的所有先祖魂魄道:“我名商悯,武王之后,若登临人皇之位,当奉天命承民意,荡平四海异族,镇压此界妖魔,光复太平盛世,续我人族气运,延我人族血脉。”
言毕,她对着奉天殿的方向深深一拜。
突然间,悠扬的钟声从大殿之中荡响,无形的波纹震动四方,很快又归于沉寂。
再看奉天殿之中的巨大青铜巨钟,被刚刚悬吊在它正面的撞柱,居然在无人发力的情况下向前摆荡叩响。
好像有无形的巨人推动了撞柱,让它撞向了那个青铜钟。
这奇异的一幕,让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钟声的波纹在空气中扭曲,最终居然传入所有人耳中,汇聚成了一句模糊的话。
“去……问天……山……”
子翼茫然抬头,这回是真懵了,不是演的,“先祖显灵?!”
“去问天……山……”
钟声第二遍回响。
一直到响了三次,声音才渐渐平歇。
商悯深吸一口,对着整个大殿高声道:“商悯谨遵先祖之命!”
她回过身来,眼眸仿佛一汪深潭,目光犀利,语气坚决道:“即刻启程,去往问天山!”
“祖先为何要我们去问天山?”子翼茫然地问。
商悯已然猜到了,“自古以来,问天山乃封禅之地。上古时期过后,那里是人族君王封禅之地,上古时期之前,那里是人族圣人晋升之所。”
这些地宫中的先祖魂魄是要让她去问天山,封禅,成圣!
问天山位于宿阳城郊外,大学宫坐落于山上。
敛雨客并未追随大军进攻宿阳,而是提前来到了这座问天山上。
他已经站在了山巅,眺望着宿阳城的方向,开始了静默的等待。
问天问天……敢问苍天,商悯可否成圣?
[425]人族之圣
各国联军平定宿阳第二日,忽而整齐列队,一部分留下守城一部分追随君主出城,军队绵延几十里。
武、郑、翟、宋、赵、谭,六国君主,及部分将领、文臣,齐聚问天山。
大军列队之时,六国君主立于高台之上。
武王当众宣布自立为皇,其余五国君主纷纷跪下当众表示拜服,更有燕皇子翼宣读退位禅让诏书,言武王为天命正统,应登临皇位。
随后正中央的武国军队高举旗帜,在轰然声中高呼:“武皇万岁!”
声如浪潮,连绵不绝,响彻天际,久久不歇。
接着大军动身,送各国君主去往问天山。
问天山的山峰若说是巍峨高耸,便有些言过其实,不过若说是钟灵毓秀,倒是恰如其分。
本应该平坦开阔的大地上就这么突兀的立了一座山,据说中原大地上本没有这座山,这是上古时期圣人遗山倒海搬来的一座灵山。
宿阳城位于龙脉之首,各国都城分别位于龙脉身体各处,衔接首尾,路线蜿蜒崎岖,镇压龙脉走势,问天山则恰巧就压在龙脉之眼上。
一步一步踏上问天山,说不清道不明显而又玄的感悟萦绕心间。
这支可以说是汇聚了天下权柄的队伍此时一言不发,向上攀登。而几十万大军留在山脚下,围绕着这座山,就地安营等候。
到了问天山最顶峰,一个黑衣人影立在走道石阶的尽头,像是从未离开过的守山人一样,注视着众人。
“拜见皇帝陛下。”敛雨客对着商悯微微一笑。
商悯还礼,看着对方的面孔,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期待与欣喜,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可以。”
敛雨客目光扫向其余众人:“今日我为诸位引灵使,因为开启问天山封禅仪式的大祭司。上古时期并无臣民与君主之别,只要修行足够,德性足够,人人皆可为圣,人人皆可封禅,只需将姓名用鲜血写于问天山石碑之上,封禅之路便会自行开启。”
“若成,则晋为圣境,从此便与普通人区别开来,寿数添四百,更能感悟天道,肉身可移山倒海,神魂可遨游太虚。若败,则气运反噬,引发龙脉暴.乱,遭受天谴,最好的结果也是重伤,更多的人是当场身陨。”
“人人皆可成圣?”
头一个出声询问的并非商悯,而是赵王。
这些远古秘闻商悯早已知晓,无需再问,各国君主其实也从各种古籍之中有所耳闻,只是如今从一个疑似与圣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口中再次得知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看见登天之梯在面前铺展而开,延年益寿、掌握伟力,这样的事情好像不再遥远。
“人人皆可成圣。”敛雨客平静道,“乞丐可成,流民可成,不通武艺的普通人可成,各国君主也可成。擅长哪种道,成圣之后便可冠以此道圣人之名。”
“但并非每个人的名字都可被写于石碑之上,有些人就算用血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封禅之路也不会开启,问天山石碑之上的那个名字就像沾染了污渍,不会有丝毫留存。”
商悯问道:“成圣者,不需有天下第一的武道势力,而是首先看重……德行?”
“自然。”敛雨客含笑点头,“诸位还在等什么?不如随在下前来。”
他转过身去,商悯缓步跟跟上。
引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耸的石碑,石碑从上至下,密密麻麻的刻了许多字,那些都是曾经风扇过的人留下的名字,每一个名字书写的风格都不尽相同,因为来这里封禅的是不同的人,字里行间浸润了血色,哪怕过了数千年,这血色也从未消退,像是碑文上印刻的朱红,红得灼眼。
这上面的名字何止上百?上古时代跨越几千年,人族不只有百位圣人,只是年龄大些的早已陨落,随后一代又一代人站上了祭坛,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在上面写下了姓名。
然后新的圣人沐浴龙脉之气诞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商悯,他们猜商悯一定会咬破指尖,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姓名,就连敛雨客也露出鼓励的目光看向她。
可是商悯定定看着,随后微笑着面向众人:“敛雨客说,人人可成圣,有成圣资格的人名字会留在上面,若是通过了,名字会永久留存,如果不通过,姓名则会消失,还有人一开始姓名就无法留在上面,更不要说开启封禅之道。”
“商悯很好奇,什么样的功绩有资格成圣?什么样的功绩可以开启为圣之道?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被诸多圣人认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今我得皇位,乃是大势所趋,然而在场众人也有贤君明主,古时可有不止一个圣,今日封禅,是否除我以外也有人想要踏上成圣之路,想要站在石碑之前一试?”
商悯扫过众多君主的脸,“机会就在眼前,可有人愿与我并肩而立?”
寂静过后,赵王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商悯的眼睛:“我愿意一试!”
那些微小的不甘变成她向前迈了一步的动力,她想,她终究是试一下才能死心的。
子邺沉吟片刻,像是看出了商悯到底想做什么,于是也迈步向前道:“愿意一试。”
郑留跟上,朗声道:“陛下相邀,怎有拒绝之理?”
接着众人把目光投向宋兆雪,宋兆雪笑着摇头,只是看着他们:“宋兆雪自觉不配为圣,也不必尝试。”
商悯又看向谭桢,只见她也微笑道:“一国重担加诸我身,已让我压力倍增,一世重担加诸我身,恐怕并非我能承受。人贵有自知之明。”
于是四个人并肩而立,面向敛雨客,随后在他的指引下咬破指尖,在石碑上一一写下自己的名字。
没有任何动静,敛雨客抚摸着石碑轻声道:“天地成圣之路早已断绝,除非天柱倒塌,世间才会诞生新的人圣和妖圣。但是圣人深谋远虑,终究是为此留下了一线生机,此问天山镇压龙脉之眼,也是当初划定天地规则的门扉,而我……则是一柄钥匙。圣人将我打磨,命我镇守此世,在必要之时也可用我开启龙脉之眼……”
“这一次成圣,注定有很多牺牲。龙脉之眼开启,各国天柱同样会受到震动,沐浴龙脉之气成圣的一瞬,或许就是天柱倒塌之时,而后成圣之人可以自身为笔,重新划定天柱规则。今后这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天地之间是否会有新的格局,全凭此一人之念。”
敛雨客目光似乎看向了他们四个写下了姓名的人,而实际上却只看向了商悯。
“诸位,若准备好,那我便开始了。”
“劳烦敛兄……能与敛兄相遇,是商悯之幸。”
“我还灵于天,但今后还可再遇见,若我的灵魄转世轮回,今后便是真正的人。人世精彩,望来生与诸位再续前缘。”
敛雨客微微一笑,周身竟散发出熊熊金焰。
如同一轮太阳升起,刺目的光芒收住着所有人的视线,他的身体在这金色的火焰中逐步消融,直到他的面孔消失,脸上还带着鼓励的笑。
“所做之事不会辜负你,成圣与否,在你自身。”
他好像变成了漂浮于天地之间的金色微粒,是穿行夜间的萤火虫,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是芸芸众生,沧海一粟。
他燃烧了自己,而与他一同燃烧的,还有问天山上的石碑,仿佛蜡烛点燃了火把,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如剑一般直插天际。
天上出现了环状的涡云,云层旋转向下,于那烧灼人眼的金色光柱交融在一起,天与地有了一道竖着的交界线,好像圣人的手出现在了云端,又一次抚向了大地。
四个遗留在问天山石碑上的名字被金色的火焰烧灼着。
首先褪去的,是郑留的姓名。
他神色怔然,叹息微笑,随后飘然退去。
第二个退去的是赵王的名字,赵长绮这三个字在漫天的金光中消融了。
她苦笑着,“罢了,我果然无法成圣。”
最后消失的是子邺的名字。
他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商悯,“商悯,前世今生,因果轮回,圣境之位非你莫属,圣人选你,我也选你……何其有幸,竟能见证两千年后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圣人的诞生。”
他话音落下,金色的光柱猛然扩散,将商悯笼罩在内。
商悯眼前先是深沉的黑,随后是刺目的白。
等她睁开眼睛,她似乎已经不站在问天山上了。
无数的金色光点在她面前炸开,有无数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耳边,她看到无数金光,笼罩的人影立在天边,向她投下遥遥的一瞥。
“商悯。”被一道金光笼罩的人看向她,念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的声音仿佛被无数道回声包裹着,低沉而柔和,不像是响在了耳边,而像是投射在了心底。
而在这个声音之后,所有被金光笼罩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商悯。
“商悯……”
无数道声音回旋着,似乎古往今来的圣人,他们遗留在天上的魂魄,通过问天山的封禅仪式,重新与这人世相连。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只剩下耀眼的金色光芒,她稍微眯起了眼睛,辨认着那些金色的“人”。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刻意。
她竟然在这漫天金色人影中,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是翟忆……是墨敛心。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单从这模糊的轮廓,当然辨认不出她到底是谁,然而身处此刻的商悯却在一种玄而又玄的指引之下一眼看穿了对方的身份。
墨敛心对她微微颔首,似乎是在微笑着。
商悯的眼睛又下意识寻找,在墨敛心身边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敛雨客。在那遮蔽了人轮廓的金色光芒下,她看到他抬起了手,对她轻轻挥舞了一下。
“商悯……你是此世两千余年来第一个真正开启封禅之路的人类。”
天边玄音降落,回声萦绕耳边。
“一个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你——为何要成圣?”
满天被金色光柱笼罩的人都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为何要成圣?”
商悯垂眸,几乎没有思索便道:“成圣才可救世人。如果我成就人皇之位,重聚天下人族气运,自然也可威慑妖魔,让他们不敢来犯。可这只是开启了下一个循环。”
“人族所建立的王朝终究会腐朽,然后四分五裂。妖族存活,而后卷土重来。妖族的妖圣太过强大,人族并没有直接杀死他们的力量,只能将其不断镇压,却始终无法斩草除根。”
“我不想让人族陷入永恒的循环,不想让人族在因妖而死,更不想让人族所建立的王朝永远被笼罩在妖魔的阴影之下,让世上再无人族因妖而死。”
“同为天地生灵,人妖之间并无分别,我想接纳混血半妖,也想教化世上残存的并不仇恨人类的妖族。”
“商悯执武,是为止戈。我欲成圣,永息人妖之争,断绝累世怨仇!”
一席话说完,这片金色的天地仍有她余音回荡。
最开始出声唤她名字的圣人轻声道:“灵气枯竭,为避免无序掠夺天地灵气突破引发天陷之灾,从蛮荒至上古再到今日,任何人想要成圣,都要经过我等圣人先辈准许。今日后人商悯来此,欲要成圣,所述理由,诸位皆已听闻。是否准其成圣,相信诸位皆有定论。”
“武圣商雨岑准许。”有一道声音降了下来。
“偃圣墨敛心,准许。”
“郑归客,准许。”
被笼罩在金色光柱之中的敛雨客同样道:“敛雨客,准许。”
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文圣姬夷,准许!”
“……”商悯嘴唇微张,看着那些金色的人影,仿佛有燎原之火自心中升起,接着流遍她四肢百骸,让她的身躯乃至灵魂都变得滚烫炽热。
无数道声音升起,无数句话语落下……也许同时有几十数百人在说话,每一息都有数位先祖说出:“准许!”
到最后天地一静,再无声响。
“同意者过半……不同意者没有。准许。”最开始说话的女声中已然带了笑意,“依照我们所商议的规则,人还商悯,准许成圣!”
“商悯,你想以何字为封号?”
“袭承祖先之封号武圣,或分外贴切。”
商悯沉吟一瞬,抬头微笑道:“可否,以‘人’为号?”
金色的天地中出现了数道疑惑的声响。
“此‘人’并非人族表率之意,仅为‘人’之意。”商悯微笑,“商悯诞生于此世,所行皆为人之事,所奉皆为人之理。称皇乃是顺应人之心,既有我之私心,亦有天下百姓之心。商悯为人,所以是人圣,此后依然愿顺应人心,行于天地。”
“好!”金色光柱中出现了大笑声。
“人族之圣,商悯,封禅礼成!即日晋升!”
此话落下,这片金色的天地绽放出漫天色彩斑斓的光华。
商悯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诸法万道自眼前闪现,仿佛有天地伟力自头顶升起,又有横贯各国群山的龙脉之气自脚下灌入。
她的肉身在这一瞬超脱了凡俗,神魂在这一刻获得了升华。
那些更古不变的悠远注视从她身上消失了,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仿佛能跨越万千山川,望进无垠虚空。
与此同时,世间残存的八根天柱齐齐震颤,声若轰雷。
各地百姓听见如此震动,不由震撼莫名,随后八方天柱金光升起,封印衰弱一瞬,无数妖魂自地下升起,随后又被聚拢的人族气运之力镇压回了天柱之下。
而且这一次镇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无数的妖魂当场碎裂,还灵于天!
商悯已然成圣!
漫天的金光中,商悯微微转头,望向了宿阳的方向。
一头黑蛟自天边游动,而在她成圣的那一刻,地底龙脉波动一瞬,导致天柱约束力减弱一瞬。
就在那一刻,天地风云色变,黑蛟眼中先是闪过一缕茫然,紧接着有九天神雷从天而降,轰然劈在了她的身上!
她发出哀鸣,自天际坠落,然而残破的身躯虽然伤痕累累,却焕发了新的生机。
这是……妖族的成圣之雷?!
与商悯一同突破圣境的,竟还有白皎!
[426]最终胜利
五彩斑斓的孔雀羽毛从白皎的身体里面钻了出来。
孔朔也没有料到竟然会出现如此变故。
有人族成就了圣境?是谁?到底是谁?
这个疑问浮现在心头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得出了答案,错不了,一定是武王商悯,她现在已经是人族的圣境强者了!
什么人族和妖族都不能成圣,原来人族还是留了后手的!这算是卡了一个漏洞吗?天柱约束力减弱了一瞬间,于是商悯在这一瞬间成圣,但是也得益于这一瞬约束力的减弱,白皎的肉身同样再度突破了圣境。
孔朔的血脉和黑蛟的血脉混合在一起,他们本应该比上古时期成圣的那一次更强,然而天雷劈下来,他们却根本没有修复的时间,只能被动迎击。
幸好又因为天助的约束力重新回来了,天上本应该劈上九道的天雷,竟然只劈了一道,如果是九道天雷的话,以白皎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没有办法撑过九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神形俱灭!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一道天雷,也足够他们喝一壶。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和我抢身体……”孔朔气急败坏,“安安静静去死不好吗?人族有圣人了!我们会死的!”
白皎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一身焦黑的鳞片,发出低沉的声音:“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鼠辈。你竟然还想逃?夺走我的身体逃走?痴人说梦……”
可是在白皎的身体里面发疯,那团血肉在他的身体里面乱窜,孔朔的那团血肉蕴含强大的力量,可是它非但不能给她提供助力,反而成为了她的拖累。
“逃不了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逃了,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圣境强者,就算我们逃走,那么她余生也一定会继续追杀我们。”白皎暗金色的眼眸望着问天山的方向,感受到腹部的血肉渐渐平息下来,“你劝我转生遁走?已经没有可能了。我不想,并且现在我也不能。我们转生逃走之后,只剩下无力的人类婴儿躯壳,除非我们一辈子维持人形的样子,不去进行褪鳞,否则一定会被她找到。”
“事到如今,唯有殊死一搏!”白皎目光狰狞地看向自己的腹部,“若你拖我的后腿,那我只有自爆当场,拉着你一同去死,兴许也能把商悯给弄死。”
孔朔被她话中的决然给震慑到了,立刻老实了下来,白脚腹部乱窜的血肉平息,她浑身鳞片竖了起来,连同那些色彩斑斓生长在鳞片之间的羽毛也竖立了起来。
她乘着风冲天而起,四爪踩踏着云雾,向着问天山的方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近似于龙吟的声音响彻云霄。
她曾经费尽心思,穷尽所有,哪怕是跳进了化龙池,也没能让自己变成真龙,始终只是一条黑蛟。
可是在和孔朔融合了之后,她的肉身也获得了成长和进化,如今她的头角更加狰狞,独角已经有了生出双角的趋势。
而问天山的山顶上,金色覆盖了天空,有一个看似渺小的人影从金色的光柱之中走了出来。
她手持一柄长枪,一脚踏出,立于虚空之上。
那支青黑色的长枪正在激动地颤栗,沉睡在里面的真龙之魂苏醒了,商悯终于完全掌握了这支长枪,它像活龙一样从她手中飞出,变成了一条青色的龙形虚影。
她踩在上面,被这条青黑色的巨龙带着飞向了白皎。
“她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孔朔自言自语,“刚刚进入圣境,一定还很不熟练吧……但是我们的身体也受了重创,没有时间休养……怎么办……那个返魂钟什么时候叩响?”
他有些害怕了。
曾经他无比期待那个返魂钟被叩响,这样他就可以夺取白皎的身体,然而现在返魂钟叩响,意味着他就要接替白皎去直面外面的商悯……他眼角抽搐,有些犹豫不定。钟被扣响了之后,他是不是要去夺取白皎的身体?
好像不能不去夺取,白皎神魂被重创之际肯定无力反抗,而如果她挣扎的时间过长,那么上面一定会杀死黑蛟的肉身,到时候他孔朔也得死!在黑蛟被返魂钟重创之际,他夺取躯体逃走,或许会有一线生机,等他养好了身体,他的力量一定会比商悯更强!到时候杀了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此处,孔朔振奋了起来。
商悯脚踩青黑色的龙魂,转瞬飞到了宿阳城近处。
“白皎。”商悯肃然出声。
“怎么……怕我拿这满城百姓来对付你吗?”白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宿阳城,“以我现在的力量,屠杀城中百万之众,只是稍微费点力气而已!”
“事到如今还要如此吗?”商悯复杂地问。
“你有什么资格问出这句话?”白皎冷冷地望着她,“走到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可这其中也有你的推动!”
“只是不得不敬佩你罢了,你似乎从未想过放弃,哪怕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商悯也看向了宿阳城的方向。
成为了圣境的她,眼中所看到的东西已经截然不同。
她似乎更加能感受到那些来自已经逝去的魂魄的注视了。
“返魂钟,若只是在正常状态下叩响,只是会引动神魂,对付原本的你已经足矣,但是不足以对付现在的你,你已经突破了圣境,神魂在经过天雷劈砍后,似乎已经有了微小的升华……尽管还不完全,但确实已经踏入圣境的门槛。你舍弃了本体,也舍弃了本体的修为,原本的神魂就残缺不全,返魂钟的确是对付你的利器。”
商悯眼中浮现出悲色,“原本我想,地宫之中的魂魄或许还可以保留的,虽然他们早已死去,但是死去之后还要再死一遍,不入轮回之路,这似乎太过残忍。”
白皎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她再度听见了天柱的嗡鸣,好像有无数人影在她面前交错着看向她,对她发出了冷笑。
素养天柱地宫之内的魂魄剧烈地燃烧了起来,无形的火焰铺天盖地,化作燃料注入了返魂钟的撞柱。
“铛——”
清澈的钟鸣响彻天地,本该是悠扬洗涤心灵的钟声,却成了白皎的催命符。
她浑身上下冒起黑烟,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在她眼前闪烁……她看到了无数的死人,被她杀死的人。
那些孕育了她的人类双亲,含着血泪生下她的人类母亲,被她的妖血侵蚀后,等待她们的结局只能是死亡,而几乎每一位母亲在生下她之后,都是温柔怜悯地看着她,随后慢慢失去了声息……
她本也应该成为这样的母亲……不是为孩子牺牲的母亲,而是一个能给予孩子纯粹之爱的母亲。
但是她没有,没能做到,甚至她还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紧接着又想杀了第二个!
那些人的目光好像仍然在注视着她,追逐着她,她们的魂魄依然在她身边环绕,还有白韫……还有白韫!
“我为人而死,母亲却要杀人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弃?”
随后出现的是子邺,他悲伤道:“我敬爱母亲,但我是人族的子邺,目前要推翻人族,我便只能成为母亲的敌人。”
紧接着出现的是白珠儿……她的八颗蜘蛛眼睛失去了光泽,控诉着她对她的控制,诉说着她的不甘和怨恨,可是最终她道:“我把殿下当成母亲……”
白皎心中泣泪,在白珠儿死去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原谅了她,可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她死去的那一幕,于是她也憎恨着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用心地对待她,像对待真正的孩子一样,而是拿着君主权威的架子,让白珠儿与她离心……
胡千面、涂玉安,他们给了她纯粹的爱,但是她却没有珍惜他们的性命,而是把他们的生命和妖族大业放在一起衡量,最终她失去了他们,而现在也无法完成大业。
那些为她牺牲的妖,为她死去的妖,或者被她主动放弃的妖……他们的面孔是如此清晰,她记得他们每一个妖的气味。
也记得他们刚刚被她点化灵智时的样子。
最后是白望月……
她年少时的面孔是如此懦弱,充满了惊慌。
她问她:“姐姐,你会保护我吗?”
可白皎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我只能保护好我自己。”
在那之后,白望月就再也没有向她求助过。
她的妹妹也曾经亲近她,但是她把她给狠狠推开,后面白望月投靠人族怎么能怪她呢……是白皎先犯了错。
最后出现的居然是柳怀信面带笑容的脸庞。
她恍惚地望着他。在经过了那么多次打击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身为妖的傲慢,因为她已经有了太多次失败,求胜之心如此炽烈,可是这个世界始终没有回应她的努力,是她努力错方向了吗?还是人族太过可怕了……她的敌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而其实她从未把这些敌人放在眼里,因为她知道他们迟早会死,而她会一直活着。
直到遇见商悯,遇见柳怀信。
前者给予了她情感上的重创,几乎破坏了她全部的谋划。
后者以弱小的人类之躯潜伏在她身边,在最后关头给予了她最后一击。
白皎想,她是已经输给柳怀信了……柳怀信满可以逃走的,但是他没有。他赢了,最后死在她面前,是为了对她这个失败者进行嘲讽。
所以白皎给柳怀信留了一个全尸,并且决定遵照他的遗愿,这是胜利者的意愿,作为败者的她理应遵守。
“白皎……你给老子醒醒!”孔朔的咆哮声将她震醒。
白皎一愣,感觉腰腹的位置剧痛,低头,看见青黑色的长枪已然深入她的肉身,化为青龙啃食她的血肉。
她双目之中流下血色,口鼻、耳朵和嘴里也流出了大股大股的血,她挣扎了一下,猛然挣脱了游龙青鳞枪枪魂的啃噬,身体上破开了个巨大的豁口,跳动的内脏清晰可见。
青黑色的龙魂化作长枪,重新飞回商悯手中。
她脚尖点在半空中,浮空而立。
“我商家枪枪法被命名为伏蛟枪,这是为了避讳。”商悯提着枪斜指地面,枪尖上的血一滴一滴滴了下来,“而实际上,此枪应被命名为断龙枪……”
她深黑色的眸子凝视着白皎,“白皎,你在我眼中已是真龙,以断龙枪枪法取你性命,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尊重。”
商悯挥臂震去长枪上的血珠,迎身而上!
白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巨大的身躯同样扑了上来,霜白色的妖力裹挟全身,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被她用冰直接封住。
她张开血盆大口,用自己最坚硬的位置与商悯缠斗,然而对方那渺小的人形躯体却在飞到她近前时猛然一错,枪尖点在了她脸颊侧面的鳞片上。
白皎慌忙躲避,枪尖摩擦黑鳞爆发出一串火花,还带起了刺耳的摩擦声,商悯并没有止住去势,她几乎是擦着黑蛟庞大的身体来到了她的腰腹处,枪尖精准无误地插进了已经鳞片脱落的血肉之中。
游龙青鳞枪的嗜血之力爆发,被它刺进去的地方就像被烙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并不是痛一下就平息,而是持续不断连绵不绝的剧痛!
白皎发出一声惨叫,回身去咬商悯。
而商悯竟然双脚踩上了它的身体,枪尖深入三尺,她紧握长枪,脚尖点在黑蛟的身躯上,沿着这一块血肉像给鱼剔骨一般,从头至尾豁然一划。
一道血线自白皎脊背处出现,随后血线猛然爆开,一排血泉在她身上喷涌,冲入高空,随后又自天上落下,地面下了一场血雨。
白皎脊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被剃掉鳞片下血肉斑驳,宛如被剥去了鳞片的鱼皮,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白皎喉咙里是兽类痛到极致才会出现的轰鸣,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勉力回首,霜白色的妖力从喉咙口喷发而出,直扑商悯,她躲闪不及吸入了冰雾,鼻腔和肺部顿时被冻伤了。
她咳了一声,猛然喷出一大口血,随后面色不变,用衣袖擦去了自己嘴角的血迹,依然无比平静地望着白皎。
白皎已至强弩之末,背上那么大的伤口已经暴露出了一大片的脊骨,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愈合。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赢一次而已……”白皎对着上天发出不甘的怒吼,“我只是想要赢一次而已!”
“你已经赢了。”商悯这般道,“在前世。”
白皎浑身一僵。
“只是后来孔朔藏得更深,他杀了你,但你的确短暂地赢得了胜利,战胜了人族,所以才有我开启乾坤逆转大战,有了此世之战。”商悯轻声说,“你曾把人族逼到退无可退,这是你所赢得的胜利。”
“只是你的敌人始终在变,而你始终只有一个妖,你是在以自身之力对抗成千上万的人族,是在对抗此地数千万生灵……以一妖之力抗衡整个世界,白皎,如果我是你,我会为此感到自豪,你无愧妖皇之名。”
白皎怔怔地看着商悯,眼中竟然有泪水滑落。
“多谢你。”
多谢她,告诉她这些话。
黑色的巨蛟闭上了眼睛,随后猛然睁开了双目。
她再度咆哮着向她冲来,妖力沸腾,毫无保留。
这是对于对手的尊重,商悯拿出了祖传枪法断龙枪应敌,那么她也应当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新朝即将建立。
白皎要么成为新朝所立之时人皇祭天之物,要么在这个王朝诞生之初就将其埋葬。
黑色的蛟血从天上滴落,落到地上之后盛开了血色的冰花。
最开始只有零星几朵,到后来宿阳城外的荒野地面,到处都盛开着血色的花,大片大片,宛如花之海。
此时为夏日,然而树林之中霜雪弥漫,树叶上结了冰霜,被鲜血滴入的山涧溪流则立刻封冻,飞舞的鸟儿跌落在地上,翅膀僵硬。
死亡的气息在蔓延,白皎身上死亡的气息也愈发浓郁。
每一次呼吸都像炼钢炉里面的风箱被拉动,每张一次嘴,都会有大股的血从嘴里面溢出来。
每次腾挪都会牵动伤口,每一次躲避攻击,背上的巨大伤口就会变得更深。
商悯身上也添了许多伤口,黑蛟抓住机会一口咬断了她的右臂,商悯面色惨白如纸,然而她身形暴退,一枚陶土人俑从她的口袋中飞了出来,变成灰白色的泥土缝补了她破碎的身体。
“……化生土……差一点忘了……”白皎说话的声音无比低微,“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她想要继续战斗,她身体里面的血还没有流干,骨头也没有全部断掉,她还有力气……
可是她的身躯游动着,渐渐失去了力量,从天空直坠下来,轰然倒地。
孔朔发出尖叫:“你怎么那么没用!打不过你总要逃啊!把身体交给我……该死,你竟然还抵抗我的灵魂!你这个只配盘在地下的长虫,把身体给我!”
白皎没有反应,她巨大的金色瞳孔正在失去焦距,那双收缩在一起的竖瞳渐渐扩散了。
她看到衣衫破碎的商悯飞了下来,但是没有接近她,只是在不远处看着。
她的脸上并没有得胜的喜悦,好像只是一个过路者,一个见证人,见证着一个妖皇的陨落,就好像这个妖皇的陨落不是她一手造成的那样……
垂死的野兽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商悯不敢赌白皎垂死之时的致命一击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你应该……感到欣喜,并露出胜利的微笑……为什么不笑……”白皎发出微弱的声音。
“因为除去人妖立场对立,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商悯的眼睛看着她,“下辈子还要做妖吗?”
“交给天来决定,转世为人或转世为兽,都可以,我不要再纠结了……”白皎瞳孔渐渐涣散。
她像是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又像是故意把这件事情等到最后再去告诉商悯。
“柳怀信让我告诉你,别让他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也不要过度褒奖他……把他当个人去写就好……他说,他想被葬在柳家村……我杀了白望月……宋熙,他们的尸体在宋国王宫……”
商悯眼睫颤动了一下。
白皎身上的孔雀羽毛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孔朔占领了高地,他就要占领黑蛟的身体。
他一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一边怒骂,又一边哀求:“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可以替你杀了商悯,你不是想为你手下的妖报仇吗……”
“为手下的妖报仇。”白皎涣散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她有很多敌人,商悯是,孔朔也是!现在她没能解决任何一个敌人,但是她已经失去了力气。
不过没有关系,她还可以做奋力一搏。
白皎暗金色的瞳孔燃烧起了最后的斗志,她身躯像蛇一样盘绕起来,然后乏力前扑向蟒蛇捕食猎物,直接朝商悯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腹部的妖丹绽放出万千光华。
孔朔发出惊天动地的绝望尖叫。
商悯脸色骤变,手中的游龙清鳞枪飞射而去,一枪命中了白皎的腹部,腹部绽放的光华骤然一顿,同时她的身体飞速向后退却,眨眼就已经飞出百丈之距。
“轰——”
冰霜席卷,方圆十里,霜雪弥漫。
孔朔绝望的尖叫声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漫天散发着五色光芒和霜白色妖力的血肉自天上降落,一片色彩斑斓的羽毛从天上飘了下来。
落到了商悯的身上。
此时她已经被炸断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膊,五脏六腑也受了不轻的伤,直接吐了一大口血。
好歹是飞出了爆炸最中心的位置,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性命无虞。
又一枚陶土人俑从她的身上滚落,灰白色的泥土填补着她的身体,血肉重新长了出来,新生的身体又和以前一般无二了。
白皎……死了?
商悯怔然,看向了前方的空地。
那里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冰冷的雪将土地冻硬了,冰霜甚至依然在蔓延,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
她在坑洞的中央看到了一具蛟尸,大半是完好的,但是从腰腹向下直接消失了。
那巨大的头颅横亘在地上,暗金色的眼瞳已经失去了光泽。
突然间,一小块赤红的血肉蠕动着,想要悄悄爬走,然而地上实在是太冰冷了,它没爬两步就被冻得僵硬。
“孔朔。”商悯一把摄过血肉,看到那团血肉已经连发声的力量都没有了,孔朔的灵魂附着在上面,它疯狂地扭动着,还想用最后的机会垂死挣扎。
商悯看了这团血肉两眼,一掌将它捏成了碎肉。
她好像听到了遥远的惨叫声……孔朔彻底死了。
商悯慢慢走到了黑蛟的头颅前,抚摸了一下她头顶的角,眼神复杂,发出了叹息。
突然间她抬起了头,看向了远方。
赤红色的火焰在跃动着……不是火焰,是奔赴而来的苏归。
他听到了这巨大的动静后就直接冲了过来,不管不顾。
当看到黑蛟的尸体以及站在黑蛟身边的商悯时,七条尾巴的巨大狐狸眼中流出了眼泪,他越到坑洞底端,巨大的头颅先是拱了一下商悯的脸颊,随后巨大的尾巴将她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悯儿,太好了……你没事。”苏归用低微的嗓音道。
“嗯,我没事。”商悯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伸出手,抚摸狐狸巨大的尾巴,算是安抚。
苏归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离开了视线,从嘴里面吐出了一件衣服,衣服飘了下来,罩在了商悯的头上。
商悯淡定地穿好,凑过去看着苏归别开的脸。
他的尾巴不安地扭动着,狐狸脸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眼睛却不敢看她。
“我们……回去吧……”苏归轻声道,“告诉他们,你胜利了。”
“人族胜利了。”商悯仰头看着天上,慢慢道,“这是我们的胜利。”
[427]自我而终
商悯带着宋兆雪回宋国的时候,宿阳城外那场惊天大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宋国。
她在宋国的勤政殿之中找到了柳怀信的尸体,这个老头儿被封冻在冰块中,如果不去看他身上的血洞,就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商悯怅然地抚摸了一下冰块,久久没有说话。
应该把柳怀信的事情告诉姥爷,如果不是为了人族的大业,他们两个本该是至交好友。
她在堪舆图上查到了柳家村的位置,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坐落在大燕偏北一点的地方,幸好因为比较偏僻,战火没有烧到那里。
宋兆雪在地下密室里,他沉默地跪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轻声问:“师姐,母亲是半妖,还能够进王陵下葬吗?”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宋王立下如此功劳,理应享尽哀荣受后人供奉。”商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兆雪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师姐事忙,可以先回宿阳。我想要在宋国再待一段时间,为母亲操持葬礼。这几年来虽然宋国在柳相的主持下没有发生大乱子,但朝政还是有不少弊病,我需要先把这些事情给处理好。”
“好。”商悯颔首。
“等师姐的登基大典正式到来,我会及时赶到的。”他勉强微笑了一下。
商悯离开之际,宋兆雪也从地下密室中走了上来,他对着柳怀信的尸身拜了三拜,眼神怔怔。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默不作声地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事,不过还好,不是真的默不作声,有人记得他,也有人为他在史书上正名。
他们做执着的事情,终究是有了好的结果。
但是宋兆雪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能再见一面母亲就好了……若是来生还能和母亲相遇就好了……”
母亲被杀了之后不会携带记忆转生,不过没有关系,如果有缘分再做亲人,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
他站在宫殿外,目送商悯飞向了天上,青黑色的巨龙在她身下现形,她盘膝而坐,飞向了宿阳。
……
问天山上,石碑的最末端添了一个新的名字——商悯。
她又一次来到了问天山,望着眼前的石碑,看着上面的名字,心里头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想法。
还好把字给练好了……要不然写上去之后岂不是丢人现眼?
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好笑,但是想到了敛雨客,她带着笑意的表情又慢慢收敛了起来。
敛雨客以自身为钥匙为商悯打开了封禅之路,他又回到了天上。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重逢。
对于圣人来说,肉身的死去并不是真正的死去,而是他们的灵魂已经超脱肉身,遨游太虚了。
商悯触摸着石碑喃喃道:“今我为世上唯一的圣境,可否重新划定天柱规则?”
与封禅的那次不同,没有圣人先祖会回答她的疑问了。
结束那场大战之后,商悯作为世上唯一的圣境强者,世上已经没有她不能到达的地方。
她去探查了各国的天柱,发现在天长地久的岁月侵蚀下,天柱虽然因为她的存在而封印稳固,但是根基不可避免地有了损伤。
近几十年内应该还好,但是几十年后就说不准了。因为天柱的柱身已经产生了动摇,上面的封印再稳固,失去了地基的支撑,必然不能长久。
而各国的天柱还在不断地吸取着众多妖族的魂魄灵力,妖魂还灵的时间长短不一,有些天柱下面的妖魂只需要近三到五年就会全部还灵完毕,而有些则需要三百年的时间。
天柱撑不了三百年了,商悯必须找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否则三百年后她这具肉身也会老去,而人族也会有新的危机。
这就是商悯再一次来到问天山的缘由。
天柱伫立,所以世上的人和妖都不能成圣,但是天柱同时也是一个开关,只要天柱倒塌,世界上的人和妖,就会重新拥有成圣的机会。
是否要在世间伫立新的天柱,继续延续此世规则?
还是说用一劳永逸的办法,从根源上解决所有的争端?
商悯这段时间研究天柱与龙脉的关系,发现其实不需要天柱,也可以控制龙脉,更改天地法则,天柱只是一个控制龙脉的媒介。
这相当于在一个明亮的蜡烛上装上了一个罩子,人可以自由控制着光源的散发,可以随时作出更改。而如果不在上面装罩子,而是选择直接点燃蜡烛或者吹灭蜡烛,那么这个过程则是不可逆的。
如果当初圣人选择直接用龙脉改写规则,那就相当于彻底框死了此世格局——人和妖再无成圣的可能。
但哪怕圣人的目光无比长远,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所以他们立下了天柱,这其实是一个无比大胆的尝试。
上古时期,圣人庇护着人族。而现在,圣人已经销声匿迹了两千年,直到商悯出现。
圣人消失后世界的格局会如何变化,人们在失去了圣人的力量后能不能保护好自己,他们如何依靠自身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因此才有了天柱的诞生。
如果人族不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那么此世或许会重新回归上古时期的状态,天柱倒塌,人族的圣和妖族的圣再次临世,开启新一轮的人妖纷争。
可是人已经证明,没有圣人的力量,他们也依然可以征服自然。他们研究药物对抗疫病,研究火.药敲山震石,缺水他们就开凿水渠引水……人们的力量其实无比强大,足以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在上古时代,因为有圣人这种超规格的战斗力,所以底层人的一切奋斗似乎都可以被轻易打破,无论如何也翻不起风浪。
这就相当于话本故事里面的普通人要拿着刀剑长矛去打仙尊,而仙尊吹口气就可以把他们给吹没。
站在普通人视角,这样的世界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人们仰头望着那些强大的圣人,缺水了,圣人会给他们布雨,农作物减产了,圣人会施以咒法,有强敌来袭了,圣人会去打跑他们。
这是个体力量的进步,个体力量被发挥到了极致,然而群体力量和社会力量却被个体无限压缩,失去发展的空间。人们根本不需要发展生产力,这些超规格的力量可以把一切事情都给解决。
当九根天柱落成之后,这个世界相当于进入到了末法时代,于是那些超规格的个体被限制到了规格之下,人们相对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直到这个阶段,这个世界才进入了正常的发展轨道。
没有圣人了,人们要学会自己对抗天灾,要自己发展生产力,直到此刻才进入了封建王朝的发展模式。
可是群妖出世九个天柱将要被推倒,他们要让这个世界的灵气重新复苏,那些超规格的战斗力要回来了,处于发展阶段的新秩序就要再一次被推翻,重回上古时代的群魔乱舞。
如果不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加以限制,世上还是会出现圣人或者妖圣,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可以对这些地上生灵生杀予夺,一个种族的存亡,全凭这些强者个人好恶,这个世界会重归绝望的发展模式,神仙斗法凡人遭殃的故事将不断上演。
谁能限制这些超规格的战斗力?这比建立一个王朝推翻皇帝要困难得多。
皇帝再厉害也只是个人,手中握着的军队,军队也由无数个人组成,而那些圣境强者则相当于核.武器,而且还是无限连发的核.武器……肉体凡胎去打核.武器?绝不可能赢。
皇帝昏庸,可以靠人民起义推翻,王朝腐败,自然会催生下一个新的人之国。可如果圣境为恶,谁人能敌?
所以商悯决定亲自为那个群魔乱舞的时代画上终结符号,她是世上最后一个圣境,自她之后,世界上再也不能存在个体力量超出限制的例子。
商悯低头看着地面,触摸着石碑,再一次引动了龙脉之气。
金黄色的龙气盘旋升起,龙外打开了自己的“眼”。
商悯借助天柱之力进入了龙脉之中,看着那条遨游在虚空之中的巨龙,眼中先是划过一缕震撼,随后回过了神,飞到了龙脉的面前,伸出手触摸龙脉硕大的头颅。
冥冥中有声音在耳边问:“商悯,你真的确定了吗?这就是你想出的,让人妖之争自你而终的方法?”
“是。”商悯道,“已经活下来的妖,修为不可能再有进境。已经开灵智的妖依然会保持着灵智。我这个成圣的人,会在四百多年后归去,还灵于天,与诸位一起遨游天地。在我死后,灵气必须重归于天地,兽类不可能再开灵智,人族不可能再踏上修炼之路,他们只会是普通的兽类,以及普通的人。人妖之争,自我而终,末法时代,自我而始。”
天边似乎传来叹息。
商悯对着龙脉道:“人不可修炼,兽不开灵智,灵气尽归天地,用于维护此世阴阳平衡,五行轮转。”
“从今以后,便是属于普通人的时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