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姚芙绵微愣, 她当初的确亲耳听见李骞向李文蓁承认他与三皇子的计谋,何况李骞挟持她逼迫江砚也是事实,怎会与江砚有关?
援军将领是三皇子的人, 援军迟迟不来,使幽州陷入绝境, 这才给了李骞可乘之机。
虽然江砚为人可恨了些, 老是爱算计她,但姚芙绵相信江砚绝不会做出枉顾全城百姓性命的事。
她斩钉截铁:“不, 江砚不会做这种事。”
“你怎知他不会?芙娘, 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岐致冷哼, 不屑道, “江砚虚有其表,这是他咎由自取。”
即便这其中与李骞和三皇子脱不开干系,宋岐致也不信江砚会是无辜的。
而姚芙绵是被江砚蒙骗,不知江砚使了什么手段, 让她如此维护他。
当初姚芙绵要离开洛阳, 宋岐致挽留过, 见姚芙绵心意已决才不得不放弃。他亲眼见着姚芙绵上了马车,又驶离洛阳, 若是姚芙绵这般就此离开倒也罢了。
可当幽州祸事传来,传言江砚身边还跟着一貌美女郎, 宋岐致立刻猜到那是姚芙绵。
江砚竟再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姚芙绵出手, 究竟是否将他放在眼里过?
连去卫国公府返还聘礼的那些侍卫,都是江砚身边的人。
江砚既如此狂妄自负, 沦为阶下囚也是自作自受。
“芙娘, 你别忘了。当初你本该回去扬州,是江砚阴险狡诈带你去幽州, 将你卷入那些风波。”
宋岐致提醒:“你该恨他才是,而不是为他求情。江砚死后,你不必再受制于人。”
相比姚芙绵对江砚生出情意,宋岐致更愿意相信姚芙绵是被江砚逼迫。
“他便是如此卑劣的一个人,你当真要救他?”
姚芙绵认为宋岐致的话很有道理,江砚的确可恶极了。
不但害她失去一门好亲事,还害得她总是心惊胆战,如今还要为他安危四处奔波。
不过他最近倒是说了句好话,同意放她离开他身边。
“是,我的确恨他。”
宋岐致悬着的心一松,然下一刻姚芙绵带着哭腔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可…我也爱他……”
“我爱他的才识他的名声他的权势他的地位,也肤浅地喜爱他的样貌……我爱他待人宽厚疏离,却对我有求必应……”
“我爱他发现我生他气时候的无措,想尽法子哄我欢喜,也爱他用心记住我的喜恶。”
姚芙绵话语极力平静,唯有眼眶不断蓄起泪水,又无声无息不停地蜿蜒流下。
“我离了江砚也能活,只是想到今后若是再见不到他,便心如刀割……”
“他还活着,我不想他死,我想他好好活着……”
姚芙绵眼眸一片水色,眼眶鼻尖都憋得泛起红,不受控地抽噎,祈求宋岐致:“江砚对你造成的伤害,芙娘愿意代他受过……只求你救救他,宋郎,求你救救江砚,只有你能救他了,求你……”
说到后面已是语无伦次,姚芙绵几乎是嚎哭着说出来。
“求你……救救他……”
宋岐致偏过脸,不知是气恼还是无措,语气僵硬又决绝。
“我为何要帮他?不必再说了,你回去。”
姚芙绵张着口缓缓吸气平复心绪,以免自己失态。
“今日是我叨扰你,还望你莫要怪罪。”她拭去脸颊泪水,又恢复从前柔婉的模样,平静道,“你我相识一场,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祝愿你今后仕途顺遂,早日实现抱负。宋郎,今后多多保重。”
这番话听上去更像是诀别,宋岐致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李骞是挟持我以逼迫江砚,仔细追究起来幽州的事也有我的一份罪责,我会去向圣上说明此事,若是要责罚江砚,也该连我一并处置。”
宋岐致气极:“你……糊涂!”
“芙娘不好再久留,告辞。”
姚芙绵毫不犹疑转身离开。
“且慢!”宋岐致看着姚芙绵顿住的背影,只觉胸腔像闷了一团郁气,苦涩无比。
“他竟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姚芙绵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坚定。
“我心甘情愿。”
*
江氏是洛阳势力最大的望族,连圣上都要敬几分,江砚更是从出生起便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本该前途无量令人艳羡,却做出叛变这样令人不齿的举动。
他们从前有多敬仰,如今便有多痛恨,本以为江砚的罪行木已成舟,只等降下责罚,却在不久后又扭转。
关于归顺平南王的另一将领李骞,因其及时止损,又讨伐平南王有功,圣上免其罪责。
可在御史大人的追查下,关于幽州陷城的事水落石出。
此事还牵扯到三皇子。
当初援军迟迟未能抵达并非是被雪天困住步伐,而是三皇子授意援军将领柏奕,命其一拖再拖,最后将幽州守卫拖得苟延残喘,城中将士已经无力抵抗,被平南王攻破城是迟早的事。李骞又在这时以江砚性命相逼,要他投入平南王麾下,为平南王效命。
真相一出,举世哗然。
至于江砚为何归降平南王后又活捉平南王,一切都有了很好的解释。江砚迫于无奈答应李骞,佯装为平南王效命,在敌营中忍辱负重,这才让他寻到机会一举剿灭平南王。
这也难怪三皇子初初讨伐平南王时候屡次得胜,之后却再占不到半分好处。
正是李骞为其通风报信,后来李骞被平南王怀疑,这才无法再向三皇子报信。
光凭这些自然无法让人信服,但审理此案的大人已经从李骞住处搜寻出其与三皇子之间往来的信件,援军将领柏奕也已认罪,承认是三皇子指使。
圣上得知后勃然大怒,将三皇子贬为庶人,又命人捉拿李骞,而李骞得知消息后早已逃跑。
至于太尉一家,因有李贵妃求情,圣上暂且未降罪,待捉到李骞后再一并处置。
真相大白,江砚得以沉冤昭雪。
那些始终坚信江砚不会做出叛变之举的士人喜极而泣,慷慨激昂咏叹江砚忍辱求全的同时,还写了篇称赞宋岐致刚正不阿的辞赋,这篇辞赋后来传到宋岐致耳里,得他不耐烦的一句“俗不可耐”。
*
刘琰站在大牢外等候,见江砚出来,忍不住走到他面前,不解道:“分明你我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你绕这么大一圈作甚?”
发觉李骞的不对劲后,江砚立刻给刘琰去信告知实情,让刘琰派兵相助,可惜刘琰的兵马来晚了一步。
后来二人将计就计,除掉平南王的同时也要让三皇子原形毕露。
只需刘琰出面向圣上说清当时境况,再以二人那些信件为证,圣上必定会对三皇子与李骞起疑,由圣上下令去查李骞与三皇子更加省时省力,江砚也不必经历一场牢狱之灾。
面对刘琰的疑惑,江砚只是道:“事情既已解决,还望殿下往后莫要再提及,便当实情如外界所传那般即可。”
“你……罢了罢了。”除非江砚愿意透露,否则刘琰别想得到什么消息,日后他需要江砚相助的地方多着,惹恼江砚对他没半分好处。
“你快些回府去吧,那小娘子这阵子为你四处求情,你……”
说到此处,刘琰顿住,也是这时才恍然,神色复杂地盯着江砚,评价道:“你还真是阴险。”
同时他也不得不庆幸,幸好江砚同意与他结盟。
江砚不置可否,从容越过刘琰。
他的确该回去了。
*
江府上下已经得知江砚无罪释放的消息,众人心境自是比之前轻松许多,但大夫人并未表态,迄今还以身子不适为由未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砚回府后,家仆待他的恭敬一如既往,只有府中其他郎君看向他的目光各异。
江砚视若无睹,更是毫无顾忌地去了琉缨院。
那日从卫国公府离开,姚芙绵清楚宋岐致不会再坐视不理,她只需安心地等江砚回来便可。
今早便听得江砚被放出来的消息,可午时了还不见江砚归来,姚芙绵有些坐不住,起身要去院外看看。
她方打开房门,侍女急匆匆地走过来,笑道:“娘子,大公子回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姚芙绵便看见江砚身形。
她看清江砚一身干净齐整的沧浪色宽衣长衫,风度翩翩面若冠玉,是从前那般高不可攀的姿态。
她眼眶蓦地一红,心潮腾涌,觉得既委屈又高兴。
转眼间江砚已走到跟前。
侍女识趣地退下。
姚芙绵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抱怨:“怎的才回来。”
江砚紧紧搂住姚芙绵,在她发间轻嗅,感受久违的熟悉气息,心神几近战栗。
他柔声道:“怕你嫌我身上脏污,先去沐浴了一番。”
姚芙绵闷闷地应了一声,抱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你的命可是我救回来的。”
“我知……从今往后,我的命便是你的。”
姚芙绵对这话感到好笑,不禁在他怀里闷笑出声,连带着江砚胸腔也感受到一股震颤的痒意。
他再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她,攫取她的唇舌,吻得又急又深,强势到几乎是要将姚芙绵拆吃入腹融为一体的地步。
姚芙绵起初尚且能忍,后来实在喘不过气,在窒息的亲吻里捶了江砚一下,嗓音含糊又羞恼:“你便是这般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江砚这才放过姚芙绵,下颌靠在她肩头,缓解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冲动燥意。
他已经给过姚芙绵机会,姚芙绵心甘情愿选择留在他身边。
他喑哑道:“芙娘,再无人能拆散我们。”
*
三皇子被贬为庶人后又被逐出皇宫,传闻被太尉府的人接回去时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时常捂着自己瞎掉的那只眼又哭又笑。
圣上病重多时,朝中一切重务都交到太子手中,不久后驾崩,太子顺理成章即位。
而消失多时的李骞在这时现身,却是被其父李太尉押着去认罪。
新帝念在太尉府一众人对李骞所做一切并不知情,又主动交出李骞的份上,免了太尉府众人的死罪,只将太尉贬官。
太尉在大殿上对新帝的开恩感激流涕。
盛极一时的太尉府自此陨落,李骞于当日夜里在牢中自刎。
有人感慨太尉的大义灭亲之举,也有不知何处传出的风声,李骞是为保下太尉府众人故意现身,让太尉将他献出去,以求新帝放过府上众人。
新帝登基后那些从前拥护三皇子的朝臣纷纷告老还乡,正遂了刘琰的意,省得他多费口舌,以此提拔了自己的亲信。
至于江砚,在讨伐平南王时功不可没,擢为宰相,另赐宅院。
得知先皇驾崩的消息后江巍立刻赶回来,待他回宫后朝臣近一半变了样。
而江砚已在准备搬出江府的事宜。
江巍将江砚叫去祠堂,命其跪下,江砚顺从地照做。
“怀云,你此举又是何意?”江巍怒不可遏。
江砚平静道:“正如父亲所见,陛下给孩儿赐了宅院,孩儿要搬过去。”
“这像什么话?”江巍斥责,“父母尚在,你便要搬出去?”
“父亲这话说错了,我生母早已离世。”江砚不疾不徐,话语带着轻讽,“孩儿入狱时父亲装聋作哑,江氏对我弃若敝屣。如今一切风波过去,见我还可利用,便想要粉饰太平不成?”
江砚的反抗让江巍恼怒不已,他感觉自己为人父的威严遭到挑战。
“你若敢搬出去,往后休想再回来。”
江砚不置可否。
目光盯着正中央那张牌位,不知想到什么,江砚又道:“还有一事,父亲若是认为母亲牌位见不得人,孩儿可代为供奉。”
“你……”
江巍身形一震,目光猛然朝那张焕然一新的牌位看过去。
那张牌位后面已无了云姎的名姓。
这世上知晓云姎存在的人越来越少。
江巍死死盯着江砚,却在这时不得不面对一件被他刻意忽视的事实。
江砚的样貌其实像极了云姎。
江巍并非不曾愧疚过,他也曾许多次在夜里被魇着醒过来,耳边仿若还遗留女子哀婉的啜泣声。
云姎是一支美艳的花枝,他亲手摘下,又亲自将她逼上绝境,亲眼看着她枯萎死去。
“姎……姎……”
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让江巍中心如噎,痛入心脾。
是他害死了云姎。
江砚冷眼看着江巍面色痛苦地揪住心口,不欲在此耽搁,当着江巍的面从容起身。
江巍陷入巨大的痛楚中,无暇顾及江砚。
姚芙绵得知江砚被叫来祠堂后便在门口等候,见江砚出来了,先是上下打量,再问:“可责罚你了?”
从前他来祠堂等着他的都是训斥和责罚,今日是做个了断。
江砚轻笑一声。
“并未。”
“那便好。”姚芙绵挽上江砚手臂,与他说起要搬去新府邸的事。
江砚侧目看她,唇边挂着温浅笑意。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江氏的傀儡。
他是江砚,是她一人的砚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