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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知道方竹有身孕后, 郑青云高兴之余,也生出些紧迫感。


    虽说家里现在有几十两银子,但小娃娃的吃穿用度哪样不花钱。而且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总归多备些银子才踏实。


    县城里的活儿不好找, 又不安稳, 也挣不了几个钱。思来想去, 他还是决定去山里碰碰运气。因此每日又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 早早收拾好东西出发, 偶尔还要把水缸挑满。


    人虽辛苦, 但看着方竹红光满面,是一天比一天有干劲儿。


    直到寒冬腊月,雪下得更勤,郑青云才没那么频繁地进山, 只能挑着天气不错的日子去打猎。


    一场雪断断续续飘洒两三日,终于放晴。融化的雪水顺着冰棍儿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砸出一个个小坑。


    方竹最近愈发嗜睡, 听到窗外接连不断的滴水声,才悠然转醒,身旁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没多磨蹭,捞起在被窝里捂得热热乎乎的衣裳一件件穿上,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走出房门。


    虽然有太阳, 但外面依然很冷。哈一口气, 就有白雾从面前升起。


    刺啦一声响, 油香气从灶房迸发而出,方竹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端着木盆跨过门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跟正忙活的两人打招呼:“娘,小桃, 我又起晚了。”


    陈秀兰转过身来,看着她笑眯眯开口:“锅里有热水,快去洗洗,饭马上就好。”


    方竹点点头,从锅里舀出热水兑好,走到屋檐下洗漱。


    掐着饭点儿跑回家的二白直奔她而来,把毛茸茸的大头抵在她腿上来回蹭着。方竹捏住它的耳朵揉了揉,又指令它坐下、跳起、打滚,玩上好一会儿才开始洗脸。


    近来早食都挺精细,今天吃的是粟米南瓜粥、水煮蛋、萝卜丝饼,还有腌制的小菜。


    方竹饭量涨了不少,光粥就喝下两碗,样样都吃得很香。


    吃过早食,天上云层散得差不多,太阳照进院子,地面的积雪也渐渐消融。


    堂屋的门大开着,陶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方竹坐在一旁,腿上堆着几张兔皮。


    冬日里出来活动的动物少,只有兔子比较好抓。郑青云近来逮到十好几只,多数都卖去城里,也留下一些宰来自家吃。


    他每回都要小心地把兔皮剥下来,用老猎户教的法子鞣制好,陆陆续续也攒下几张,好让方竹做毛领子。


    方竹也没客气,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她好似更畏寒了,每天只有坐在火边才觉得暖和。


    郑青云到底打猎多年,鞣制皮毛的手艺练得上好。灰黑的兔皮十分柔软,外面的毛也打理得干干净净,还没有什么味道,摸着很舒服。


    肚里的娃娃估计是明年八月多出生,一晃也要过冬。方竹想着让郑青云再多弄两张皮子,到时给娃娃做顶帽子或是外衣都好着,肯定保暖。


    方桃挨着她坐下,也没闲着。拿起针线和棉布,认认真真缝制小衣,时不时跟方竹请教几句。


    在灶房收拾完的陈秀兰端着竹盘进门,径直去角落麻袋舀出几碗麦子。


    方竹有些好奇:“这是要做什么?”


    陈秀兰重新把麻袋扎紧,“反正闲着也没事儿,我准备生点儿麦芽熬糖。”


    这东西麻烦,往年她都懒得费心,宁愿花钱买几块吃吃。今岁却是不同,她实在欢喜,做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方竹还没自己熬过糖,一听也来了兴致,“娘记得教教我,我也学一学。”


    “行!”陈秀兰爽快地答应,又叮嘱她,“你别老坐那儿做针线活,仔细眼睛。”


    “嗯。”


    雪化得越来越多,院外到处都是水。


    屋里暖融融的,很容易让人困倦。方竹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最后实在撑不住,还是收起东西,回到卧房躺下。


    一觉睡得安稳,迷迷糊糊间听见大黑的叫声还当是做梦,等门口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她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出门果然看见郑青云,不免觉得惊喜:“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郑青云笑得张扬,冲她招招手,神神秘秘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站在身旁的陈秀兰和方桃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方竹更觉奇怪,探头朝郑青云手里的麻袋看去。


    只见最上方躺着一只长尾狐狸,通体雪白,看不见一丝杂色。


    方竹面露惊异,她虽不懂行,可看这皮毛如此漂亮,也晓得能卖出个好价钱,那些贵妇人娇小姐必定喜欢。


    郑青云也控制不住嘴角,一手捞出身体还温热着的狐狸,让几人看得更清楚,笑着说起今日的奇遇:“我原本是看到雪地上有鸡爪印,想猎几只野鸡的。没想到这家伙跟我想到一处,早在那儿守着。趴在地里愣是看不出来,亏得大黑鼻子灵。”


    方竹视线又移到白狐身上,微微弯了弯眼睛,“运气真好。”


    郑青云笑笑:“可不是,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猎到这稀罕玩意儿。以前也就打到几只杂毛狐狸,一张皮子也卖成五六两。这白毛的肯定更值钱,估摸能有十几二十两。”


    陈秀兰不由咂舌:“就一张皮,这贵呢?”


    “这算什么,人家收去做成狐裘、披风,卖给那些巨富之家,几十上百两都有人买账。”


    不过他们没那个门路,就别太贪心,能有一二十两已是笔不菲的收入。


    陈秀兰她们也都是明事理的,没觉着这差距太大心里不好受,只乐呵呵地夸郑青云厉害。


    没什么人吃狐狸肉,郑青云便趁着它身体还没僵硬,把狐皮剥下来,挂在屋檐下晾着。反正人家收去还要加工鞣制的,用不着他费那功夫。


    只是夜里不放心,又把它拿回屋放好。


    翌日一早,郑青云就去套上牛车,带着狐皮、两只兔子,并一些鸡蛋、萝卜和菘菜进城。路上还载了几个搭牛车的人,一文钱一程,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也算不错。


    不到两个时辰,郑青云就回到家,一双眼比夜间的星星还亮。


    “怎么样?卖成多少?”方竹等人直勾勾盯着他,一个比一个心急。


    郑青云也没卖关子,直接取下钱袋子,从里头掏出几块银锭,“光狐皮就得十八两。”


    “真好。”方竹拿起那枚最大的银锭,捧在手心观赏,半晌才传给陈秀兰。


    一家子把银锭摸个遍,最后才收进箱子里锁好。


    得了一大笔钱,每个人都挺欢喜,嘴角就没下去过,围在堂屋烤火吃晌午饭还在说这事儿。


    陈秀兰:“还是要有钱才安心,以后等孩子出生也不愁吃穿,都能用好几年的。”


    郑青云却有别的打算,郑重开口:“我打算等开春找人回来挖口井,家里的鸡越喂越多,还有菜苗果树都要喝水,有口井就方便不少。”


    挑水爬上坡着实是个辛苦活,郑青云灌满一石缸,来来回回要跑几趟。方竹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闻言自然没人反对。


    陈秀兰:“是该打口井,不说吃水,就是天热的时候湃点儿果子,存肉都是顶好的。”


    一想到炎炎夏日里,各种各样的果子扔进水井,捞出时还带着凉气,吃到嘴里清甜又解暑,几人面上不约而同浮起笑容。


    况且一口井算上材料和人工,十两银子就差不多,以家里目前的积蓄,根本不成问题。


    一时间都生出期盼,只是冬日里太冷,马上又要过年,不适合请师傅进门动工,还是等天暖和一点再做打算。


    ———


    泡好的麦子装在竹筐里,陈秀兰日日都记着洒水。如此发了四五天,终于长出一层小指长、绿油油的嫩芽。


    陈秀兰清早起床就把前两天让郑青云买回来的糯米淘洗干净,用清水泡上,才去忙别的事情。


    剁草喂鸡、吃饭刷碗、缝制棉衣,一晃两个多时辰过去,白花花的糯米已经膨胀不少。


    灶里又生起火,热烘烘的,烤得人脸颊发红。泡好的糯米被拨进木甑子,架在锅上用大火蒸着。等待的间隙,陈秀兰把麦芽剪下来,切得细碎。


    方竹就坐在灶门口,时不时往灶洞里添块柴,仔细听着陈秀兰传授熬糖的关窍。


    糯米香气愈发强烈,用铲子轻轻一碾就碎,陈秀兰招呼方竹退火,自个儿把甑子里的糯米舀进木盆碾压。


    等稍微晾凉后,才把切好的麦芽拌进去。


    “成了,先放着,等晚些时候再来看。”陈秀兰找块干净的布蒙在木盆上,满眼都是笑意。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一直到下午,陈秀兰不知第多少次掀开布巾看过才发话:“出水了,洗洗手可以准备熬糖了。”


    包裹着糯米的棉布在重重挤压之下,渗出大量水分,滴滴答答落入盆中。


    待火燃起后,便倒入锅中小火慢熬。汁水在郑青云的不停搅拌下,逐渐黏稠,到最后变成红褐色。


    “要不要留点儿搅搅糖?”郑青云把糖稀盛进盆里,低头问坐在板凳上啃番薯的方竹。


    “留点儿吧,那个好吃。”


    郑青云会意,连忙洗出一只陶罐,擦干水分后,把糖稀趁热装进去。往后想吃,只需要拿筷子挑起拉长,搅成团就成。


    至于剩下的糖稀,则在郑青云持续不断地拉扯之下,渐渐发白,变得坚硬,最后被分成小块。


    陈秀兰还特意炒了一些豆子,在石臼里捣成粉,均匀地裹在麦芽糖块上。


    新做好的麦芽糖块又香又甜,方竹很是喜欢,但想起肚里的娃娃,也没敢吃太多。


    第72章 第 72 章


    腊月二十一, 天上又飘起小雪。


    郑青云起个大早,把家里的牲口禽畜都安排妥当。回到院里时,正好碰见方竹推门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怎么就起了?不多睡会儿?”


    方竹打个哈欠, 眼角挤出两滴泪来:“王婶他们不是今天杀年猪?”


    “我和娘去帮忙就行, 你就在家歇着。”


    方竹不依, “又不是瓷做的, 你别那么紧张。我现在也不怕腥, 在家做绣活闷得慌, 看看热闹也好。”


    听到说话声的陈秀兰从灶房探出头来插话:“想去就去,也没几步路。不过等杀猪饭做好肯定不早了,先在家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给你热两块米糕,再弄个香油蒸蛋行不?”


    “好。”方竹笑眯眯点头, 抓紧洗漱好便去给她帮忙。


    大黑和二白都在家,又离得不远, 有什么声响跑两步就赶回来, 一家子干脆都去秦家帮忙。


    他们到时,杀猪匠还没来,只有几个和秦家父子交好的汉子在院里忙活。


    灶房热气蒸腾,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烫。王金花在准备配菜, 许香荷跟秦小芳在给圆圆喂米粥。


    圆圆如今满了九个月, 一张嘴便露出四颗白米粒似的小牙。看到方竹她们进门就挥起肉乎乎的手, 啊吧啊吧说个不停, 饭也不吃了。


    好不容易哄着圆圆把一碗粥连吃带撒的霍霍完,杀猪匠林平总算挎着木箱子赶来。今儿别个村子还有一家要跑, 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把形状各异的大小刀具在板凳上一字排开。


    秦德福赶紧招呼包括郑青云在内的几个汉子去后院儿揪猪。


    秦家人喂猪喂得精细, 往年攒下的麦麸和谷壳也多,精料和草料从未少过。刚捉回来不过十来斤的小猪如今已长成两百来斤的大家伙。


    或许是察觉到危险,大猪四蹄死死抵在地上,怎么拽都只高声哼叫,不肯挪步。


    雪花仍在飘着,地面积着薄薄一层,在后面揪猪尾巴的年轻小伙被拖得脚下打滑。好在他们人多,最后硬是把大猪抬到前院儿,按在架好的木板上。


    听到动静的王金花,也端着盛有盐水的木盆出来,放在木板架前方。


    林平动作干脆利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喷入木盆,大猪渐渐停止挣扎。


    一桶桶滚烫的开水从灶房拎出倒入腰子盆,浸透大猪皮毛。秦大柱和一个小伙儿留在院子里刮毛,其他人又去后面把另一头猪抬过来。


    刮毛、灌肠、剔骨、穿绳……院子里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有接到消息的村人陆陆续续爬上山凑热闹,顺道跟秦德福买肉。


    乡里乡亲的,秦德福没额外喊价,样样都比城里肉铺卖的少上一文,遇到那关系不错的,秤也打得松。


    一阵吵吵嚷嚷,落雪带来的些微寒气逐渐被驱散。


    外头不再需要热水,但灶房里的火依然烧得旺。一口锅里煮着接下的猪血,另一口锅则用来炖肉。


    猪血不用煮太长时间,凝结成暗红色就可以切成小块捞出来。刷洗干净的铁锅,又架上甑子,蒸了满满一甑糙米饭。


    好几个人做饭,不到晌午,喷香四溢的饭菜就端出门。分成两桌坐,汉子们喝酒吃肉侃大山,妇人小孩也是有说有笑的。


    杀猪饭就是要吃肉,除开蒸豆腐、炒菘菜,其他的都是荤腥。爆炒腰花、凉拌猪肝、韭菜炒猪血、萝卜炖肉、回锅肉,分量都不少,一顿饭吃得满嘴流油。


    酒足饭饱,杀猪匠和几个请来帮忙的汉子先后离开,多多少少都买了几斤肉带着。


    家里没人,方竹等人也没多待,帮着把家伙事拾掇拾掇,也回了家。还不忘把剩骨头带给大黑和二白。


    郑青云却是驾着牛车,又去秦家走了一趟。老早就跟人定好半扇猪,也该拖回来腌一腌,挂到房梁上熏着。


    杀猪匠分肉的时候,秦德福就特意跟他叮嘱过,另外扔在竹席上。


    杆秤还在墙边立着,秦德福拿过来,一块块开始称重,“肥膘子十二文一斤,一共有……”


    “福叔!这价太低了,你卖给别人多少,到我这儿就是多少,不必再折价。”郑青云按住秤杆,直接开口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秦德福还想坚持,“那哪儿一样。”


    “养头猪也不容易,我又不是只买一两斤。您若执意如此,这肉我就不要了,往后也不跟您买。”


    郑青云板着脸,神色不似作假。


    秦德福这才松口:“好好好,听你的。”


    半扇猪从猪头到猪尾都有,林林总总加起来共八十六斤。价钱从八文到十四文不等,最后郑青云给结了一两一钱并五十七文。


    秦德福听从郑青云的意见没减价,但给他搭了一块板油、一副小肠,还有几块猪血。


    几十斤的肉可不是小数目,家里没那么大的盆,最后只好在灶房角落垫上厚厚一层稻草,再把竹席铺开,才将肉从车上转下来。


    屋里肉腥气浓郁,鼻尖的大黑和二白无心看守矮林,一直在灶房门口徘徊,被郑青云吼了几声终于消停一点。


    “先晾一晾,等会儿再抹盐腌一晚上。明天多砍些柏树枝,就能熏着了。”陈秀兰举起手闻一闻,感觉依然很腥,重新弄了皂角水仔细搓洗。


    郑青云微微颔首,看着木盆里的板油,又问:“今天还早,是不是把油熬出来?”


    “也行,反正也是闲着。”


    陈秀兰说干就干,手也不洗了,站起身立马开始干活。板油外表简单过水冲一冲,就被切成小块,一股脑儿倒进锅里,小火慢慢熬着。


    白花花的板油逐渐融化缩小,渗出大量油脂,散发着香气。等到快要出锅时,陈秀兰把一早准备好的花椒、木姜子和姜片等香料也加进去,一起熬过片刻,才没再添柴。


    笊篱轻而易举就将油渣等过滤干净,唯余褐色的热油留在锅中。


    郑青云拿来两个干净的陶罐,趁其还未凝固,抓紧都盛进罐里。因为油还是热的,不宜封盖,但又担心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他还找了两只竹盘扣在上边儿。


    一块板油,经过熬炼之后,只装出两大碗油渣。


    陈秀兰另外拿了一只空碗,往里拨了部分油渣,撒盐末拌过,自己捻几块尝过,全部给了方竹。


    刚出锅的油渣还是热的,又香又酥,带着淡淡的咸,很是美味。姐妹俩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中小碗就见了底。


    不过方竹没再往里添,擦着手笑道:“还有不少油渣呢,不如发点儿面,蒸笼油渣包子试试。”


    “这主意好,到时切点儿萝卜丝拌进去,那叫一个香。”


    冬日里蒸包子面要发得久一些,陈秀兰没等到下午煮晚食那会儿着手准备,早早就用温水把白面和好,揉成大团子装在木盆里,放到灶上温着。


    不知过去多久,面团膨大不少,软软乎乎


    的。一家子又投入新一轮的忙碌,除开萝卜油渣馅儿的,还捏了几个韭菜鸡蛋包子和南瓜馒头。


    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分外暄软,油花渗透面皮,看着就好吃。


    几个包子馒头下肚,从身到心都是暖的。


    歇一歇喝杯热水,一家子才把竹席上的肉块,一一抹上盐粒子。


    第二天,竹席完全被血水浸湿,幸好下面垫着稻草,不至于流得到处都是。


    郑青云吃过早食就去后山砍柏树枝,其他人则在家里准备灌腊肠用的馅料。今年秦德福送了一整副小肠,肉也不少,可以多灌些放着。


    砍树枝、刮肠衣、灌腊肠,一刻不停地忙活大半天,灶房终于升起滚滚白烟。柏树、橘皮等的清香气,一点点沾染到肉块和腊肠之上。


    秦家杀年猪这天飘过一点儿雪花后,日日都是暖阳高照。


    郑青云又去镇上转了转,卖出近百枚鸡蛋,还挑了四五只公鸡和三只大兔子送去荟丰酒楼。


    路上看到卖羊肉的,想了想,最后割下五斤。羊肉比猪肉贵得多,一斤就要三十文。但是过年嘛,就该吃顿好的,而且冬日里喝点羊汤也暖和。又花钱买了两条鲜鱼,和一些果子蜜饯。


    扫洒擦洗,炒瓜子、炸年菜,忙忙碌碌的,又到了年三十,村子四面八方都有炮竹声响起,热闹又喜庆。


    一大早,郑青云就熬了浆糊,领着方桃在各个门窗贴上春联和福字。院门口和屋檐下也挂满大红灯笼,上头都写着吉祥话。就连狗窝上方的树枝上也挂着五彩的络子,两只为家里付出良多,也得讨个好彩头,平平安安的。


    今年的年夜饭跟去年比有所不同,桌子正中央是一大盘羊肉炖萝卜。肘子没煮汤,而是用酱烧的,红亮软烂,筷子轻轻一捣,中间那根骨头就能抽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红烧鱼、卤猪头肉、凉拌猪耳等等,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满桌。


    就是可惜方竹今年不能陪着喝酒,不过陈秀兰早有准备,特意用梨子掺着野蜂蜜给她熬了水。


    夜幕逐渐降临,炮竹声接二连三响起,一家人围在一起,迎来新的一年。


    第73章 第 73 章


    肚里的娃娃月份还小, 正是紧张的时候,正月初便只有郑青云一个人去杨柳村拜年。


    一众亲戚得知缘由后,不仅没怪罪,还高兴的不得了。初三那天舅妈和几个姨妈、表姐还专程来看望方竹, 鸡鸭鱼肉、棉布绢帛、水果糕点, 各种各样的东西都给她送来。


    秦家人也跟往年一样前来做客。


    人一多就热闹, 大家伙儿聚在一起, 说着郑青云家的牛车、鸡圈和大果园, 由衷地为他们的好日子感到欢喜。


    今岁待客的宴席更加丰盛, 什么炸肉丸、蒸鱼糕、烧鸡子、炖猪肘都有,摆了大小两张方桌,才都有得坐。


    吃吃喝喝,一直到闹完元宵, 年节彻底过去。


    村人纷纷扛起锄头翻地种苞米,赶车的人又早早就在梧桐树下等着, 县城的商铺也重新开门迎客, 所有人都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自己有牛就是好,再不用等排着队等别人,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两户人家加起来十几亩地,早早就耕好, 赶在村里大部分人前面。


    也有人找上郑青云和秦德福借用水牛, 仔细商量后基本都允了。大家一个村儿的, 也没什么仇怨, 大方些没什么坏处。


    当然,像苗桂花那种小气吧啦, 一个子儿不出就想白用的,他们理都没理。


    为此苗桂花还在村里好一番编排, 无非就是说郑青云他们有几个钱便高高在上,一天到晚臭显摆。村里都晓得她的德性,又各有心思,倒是没几个附和她的,甚至还有人帮着吵架的。


    郑青云等人一概没放在心上,当笑话听个乐呵就抛得一干二净。


    进入二月,天气愈发暖和,光秃秃的树枝争相抽出新芽,地上也染着一层青绿。


    菘菜和萝卜早就拔干净,粪肥也提前运到地里日晒夜露一段时间。


    等一场春雨润湿泥土,一家子便赶紧把各种蔬菜刨进地里。除开以往都种的那些,今年还留出两短行,准备育一些寒瓜苗。


    种子是吃寒瓜时吐出来的那些,方竹没舍得扔,都捡起来铺在棕皮上晒干后存着。


    “这东西也没种过,不晓得好不好活?”陈秀兰一边掏坑一边犯嘀咕。


    郑青云却看得开,出言宽慰:“反正也不费什么力气,种一季试试,能成最好,不说卖钱,起码自家能尝尝鲜。”


    他倒不是没跟瓜农打听过,可那是人家吃饭的本事儿,压根没人愿意告知。他们只能自己回来琢磨,反正果园里空地够大,腾点儿出来也不碍事。


    方竹跟在郑青云后面,给已经垫好粪肥的每个小坑都丢下两到三粒种子,笑着接话:“我觉着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又是牛粪又是鸡粪的,管它是个什么东西都长得好才对。”


    “也是,只要肯花心思,不愁种不出来,今年不行就等下年。”陈秀兰眉头舒展,很快开解自己。


    见日头越来越高,又提醒方竹:“已经热起来了,你快回屋歇着,这儿有我们。”


    “等我把种子丢完。”


    方竹肚子已经有些微幅度,原本陈秀兰是不让她下地的,但她闲得无聊,最后跟方桃一样,只分得个丢种子的轻省活计。


    跟在身后把一把种子全丢进土坑,她便甩甩手,迈步回家。


    两旁每隔几步路就有比她还高出一截的果树,枝桠上都缀着细嫩的小芽,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方竹慢悠悠地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左右看看。


    还真被她发现惊喜,“哎呀,这棵桃树结了两个花苞,快要开了呢!”


    她没压着声音,其他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秀兰乐呵呵道:“是吗?那今年兴许能吃到自家种出的果子了。”


    方竹实在高兴,也顾不上回家,就在果园里转悠,挨个树凑近了查看。令人欣慰的是,又找出好几棵挂花苞的小树。虽然每棵树上花苞都没几个,但丝毫不影响她高兴,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的。


    等菜地弄完,又花了几天的时间把豆子、花生等种好,秧苗和番薯苗也都在前院儿育上。


    至此,田里的琐碎活计总算告一段落。


    夕阳西下,胖乎乎的燕子夫妇衔着大青虫双双归巢。二白在院里扑蝴蝶,不小心撞到假寐的大黑,被按着好一顿教训。


    堂屋里,忙碌整天的一家人坐在桌前,享用晚食。香椿炒鸡蛋、竹笋炒肉、凉拌鱼腥草、蒿子饼,色彩清新,满是属于春日的味道。


    郑青云夹了一筷子香椿炒鸡蛋放进方竹碗里,想起什么开口道:“地里暂且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明天去城里把鸡蛋卖了,顺道找找打井的师傅。”


    陈秀兰亲历过打井,但多少有所耳闻,停下筷子提出疑问:“打井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还得请个先生看看?”


    郑青云微微颔首:“那是肯定的,打井师傅只下力气,井打在哪儿还得先生指点。另外木匠那儿也要提前打声招呼,把辘轳早些做出来。”


    既然决定打井,自是怎么轻便怎么来。郑青云计划弄个手摇井,转动手柄就能提起一桶水,哪怕他不在家也不担心。


    陈秀兰又道:“我晓得槐花村有个姓金的风水大师,名气挺大,也没听过有人说他的不是,不若就找他。县里我们不熟,万一上当受骗可遭了。”


    “我就是这个打算,反正槐花村跟县城在一个方向,明早路过先去问问金大师什么时候有空上山看看。再到城里打听一下打井是怎么个行情,把材料和班子提前定好。”


    “你心里有数就好。”


    方竹见他们安排妥当,在一旁插话:“明早起来记得把矮林外的香椿掰了,一并带去卖掉。”


    去年他们陆陆续续从山上挖回不少香椿苗,顺着矮林外围栽了一圈,基本上都成活。最近正是抽芽的时候,红的绿的都有,缀在树枝顶端,嫩生生的,不经意间碰到,独特的香气立马钻入鼻尖。


    这东西只要勤点儿掐,能发好几茬,不担心老了或者以后没得吃。


    郑青云应下,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吃完饭我去沟边割几捆草回来,顺便打点儿蕨菜。”


    陈秀兰:“我和你一道,两个人快些。”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外面的鸟雀就叫个不停。


    郑青云轻手轻脚从被窝坐起,不想身旁人还是睁开眼,迷迷瞪瞪看着他。


    “我把你吵醒了?”


    方竹在枕头上蹭了蹭,眼睛眯成一条缝,“听到鸡叫了,公鸡太多,一声接一声可真热闹。”


    郑青云听着好笑,六七只公鸡齐齐叫起来,可不就吵嘛。


    “还早呢,你再睡会儿,”郑青云抬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方竹闭着眼,呼吸清浅,就在郑青云以为她睡着时,又听人开口:“多称点儿花椒,好想吃麻麻辣辣的。”


    郑青云视线不由落在她腹部,心里越发好奇那里面住着的小家伙是什么样。


    都说酸儿辣女,但方竹自打怀孕以来,口味奇特得很。一开始是喜欢吃酸,后来变得嗜甜,现在又改麻辣口,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好在方竹一直胃口挺好,没跟有些妇人一样闻不得荤腥,吃什么都想吐。


    因此她还跟家里人打趣,娃娃是男是女说不准,但肯定是个嘴馋的,不管什么味道都想尝一尝。


    就发呆的这一会儿功夫,方竹又睡得安稳。郑青云没再打扰她,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出了门。


    天暖之后,他们再没费心给鸡煮食。郑青云洗漱好,舀两瓢谷壳倒进桶里,和清水一起拎去矮林。至于草料,等陈秀兰起来再剁着喂。


    把鸡群放出来吃食,郑青云在鸡窝里摸到八只鸡蛋。经过一年的喂养,母鸡都养成习惯,很少再有机会在外面寻到鸡蛋。


    产在稻草窝里的蛋都是干干净净的,也用不着擦,郑青云直接都放进装过清水的木桶,提着走出竹篱,将外围的香椿芽掐得干干净净。


    回屋的时候,他顺便给牛棚里扔进一大捆青草,看着水牛大口嚼得欢,才转身离开。


    踏入灶房,陈秀兰跟方竹已经起床,准备生火烧水煮饭。


    郑青云蹲在地上,将香椿芽拿出来,分成一把一把用棕叶子扎紧。椿芽刚出来这阵,正是好卖的时候,价高也抢手,按六七文一小把更合算。


    香椿扎好跟昨天掐的蕨菜一起放进竹篮里。


    鸡蛋则放进大木箱最上一层,一个紧挨一个摆整齐,空隙处都用麦麸填满,顶上再铺一层稻草,然后盖上盖子,放到车厢里。


    木箱是郑青云特地请村里的木匠打的,一共有两只,每只都能装一百枚鸡蛋。三面都嵌着柔软的动物毛皮,装鸡蛋时还垫了稻草。只要摆放紧凑,驾车时走得慢些,基本上不会有裂的。


    最近一直在忙,都没抽出空去城里,加上恢复下蛋的母鸡也多,平摊下来一天也能捡二十枚左右,这回一共攒了一百七十三个蛋,只能把两个箱子都用上。


    郑青云把东西都稳稳当当放进车厢,就准备驾车出发。


    陈秀兰站在灶房门口喊住他:“你不吃早食?”


    “今天要转的地方多,我早些过去,随便买点儿吃,晌午你们也别等我了。”


    “哎!那你路上慢点儿!”


    牛车慢吞吞走到山脚下,有要进城的村人看见,招手示意郑青云停下。


    郑青云没拒绝,说明自个儿走得慢,见人没反驳,收下铜板等她上车。并拜托人家帮忙看顾一下两个木箱,别让它们滑动。


    沿路载了几个妇人,都是本分又热心的,知道木箱里面是鸡蛋,一路上都没敢乱碰,还把木箱牢牢靠在车厢壁上,用其他东西抵着。


    第74章 第 74 章


    临近申时, 牛车终于缓缓驶进院子。


    听到动静的陈秀兰迎出来,待郑青云跳下车后关切问道:“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没?”


    郑青云绕到车后,把车厢里的东西一件件取下来, 笑着回道:“金大师明天来帮忙选地儿, 我一早去接他。打井的师傅也找好, 是吴家班的。他们兄弟四个做这一行多年, 城里好些人家的井都出自他们的手。虽说价钱贵点儿, 但从不拖延, 材料和人工全包,也省心。商定过后,拢共算十两银子,晌午管一顿饭, 一个月内保证完工。”


    十两银子乍听起来很多,但仔细琢磨其实也不算黑。按照郑青云在城里做工的经验, 一个人一天的工钱就在六七十文, 四兄弟一月算下来要七八两。再加上各种材料钱,十两也能接受。


    另外打井是个费时的活,一个月确实挺快的。


    陈秀兰在心里合计一番,觉着这样也不错, 省得日后麻烦。


    “那有说什么时候动工?”


    “我请金大师帮忙算了个日子, 就在这个月二十七。”


    “二十七, 那就只有三天了。”陈秀兰喃喃。


    “嗯, 酒水、茶叶什么的我也备好了,肉菜家里都有, 便只买了只烧鹅明天招待金大师。”


    陈秀兰点点头,对他的安排没什么意见, 帮着把油纸包和瓶瓶罐罐搬回屋放好。


    最后瞅见郑青云从车上拎出个布包,不免好奇:“这又是什么?”


    郑青云露出一嘴大白牙,把布包解开给她看:“路上碰见卖小玩意儿的货郎,给娃娃挑了几样。”


    陈秀兰也没觉得孩子才几个月,买这些为时尚早,乐呵呵地摆弄着拨浪鼓、彩色沙包……


    郑青云干脆把布包扔给她,迈步就往卧房走。


    陈秀兰连忙叫住他,“她和小桃在你金花婶子家玩。今儿你走后没多久,宋家就来人下聘了,我看小竹无聊,让她去和小芳谈谈心。”


    宋家小子便是和秦小芳定过亲的,正月里那边双亲曾上门跟秦家商议成婚的事儿。两人都到年纪,秦德福夫妇没再拖,欢欢喜喜地同意了。


    郑青云听秦大柱讲过,也不觉意外,只道:“那我去接她们。”


    “去吧去吧。”


    因着去请金大师的时候,他似乎刚起,第二日郑青云吃过早食才驾着牛车上他家接人。


    金大师全名金秋,已年近半百,极为清瘦,两鬓早已斑白,但腰背挺直,双眼更是深邃明亮,仿若洞察世事,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味。


    陈秀兰如今对这类人的本事深信不疑,等郑青云领着人进门,又是茶水又是糕点零嘴,全送到方桌上。也不敢多言,只留下郑青云陪客。


    金秋声名在外,但性子还算随和,没怎么摆架子。慢悠悠品完一杯热茶,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捋着胡须往外走。


    金秋绕着院子转圈,走两步就低头看一眼罗盘,有时还会蹲下身在地上摸一摸。


    郑青云远远跟在身后,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一言不发。方竹等人也站在屋里,默默看着。


    院子不大,金秋没多久就把每一处都查看完。


    郑青云正想问他结果如何,金秋摇着头先开了口:“这院子里不行,出不了水,再去外面看看。”


    既专程请人来,就得相信人家,因此听闻此言,郑青云只是皱了皱眉,语气如常道:“有劳。”


    金大师说话声音不大,在屋里的人没听清,只能看到他摇头后突然往院外走,一下都提起心。


    “怎么要走了?也没说要在哪儿挖井啊?”


    陈秀兰跨过门槛,准备追上去,走到一半发现金秋在竹篱外转悠,又退回去,对同样担忧的姐妹俩说:“没走呢,估计院子里不合适。”


    院外的两人专心看地,没发觉她们的小动作。


    郑青云走在金秋身后,面色如常,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又走了几步,金秋再次蹲下身摸摸看看,最后还拽起根带着湿土的杂草,捻几下后随手抛掉。


    郑青云以为还是不行,不想金秋笑了下,说:“就照这儿挖,极好。”


    这位置在院子东南方向,离篱笆不过两步路,也不算太远,总归比下山挑水方便得多。


    郑青云道声谢,赶紧把手里的木棍插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条布巾拴上,如此一来就不会记错。


    两人回到院里,郑青云冲着屋里一点头,赶紧打来水供金秋净手。


    洗去指尖污泥,金秋接过郑青云递来的布巾仔细擦干水后,开口道:“既已选好,我就告辞了。”


    “等会儿我送您回去,听说您爱吃烧鹅,我特意买了一只,还有梨花春,多少用一些再走。”郑青云挽留。


    金秋纠结片刻,终是颔首应下:“叨扰了。”


    郑青云引着他进堂屋喝茶,才去灶房知会陈秀兰她们。


    知道井址选好,几人高兴得不得了,一点儿不嫌麻烦,麻利地生火烧水,淘米蒸饭。


    烧鹅、蒸腊肠、水蒸蛋、凉拌蕨菜、炒水芹,配上白米饭和一壶梨花白,虽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但对乡下人来说,已十分拿得出手。


    郑青云听来的消息不假,金秋的确喜欢烧鹅和梨花白,用了不少。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他又主动帮忙改了屋里屋外的几处布局。


    待酒劲儿稍稍缓解,金秋再次提出下山。这回没人再拦他,郑青云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封交与他。


    选井址于风水先生而言不是什么麻烦事,价钱没那么高,郑青云早找人了解过,包了两钱碎银。


    等他套好牛车送人下山,留在屋里的三人这才到院外去看金秋给选好的地方。


    虽说在跟她们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但只要能打成井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几步路的事,好过挑着担子爬上坡。


    陈秀兰四周看看,笑得合不拢嘴:“这地儿好,离果园还近些,浇水方便。”


    方竹瞧着爬满喇叭花的竹篱,提议:“要不还是将院子扩一扩,把水井纳进来,进肚的东西,在外面总归不放心。”


    虽说她这样想有些欠妥,但一个村里拢共就两三口水井,难免有人眼红,万一往里扔些什么脏东西,弄坏了水哭都没地儿哭。


    陈秀兰收起笑,面色透出几分严肃:“你说得对,是要圈起来。”


    郑青云一回来,陈秀兰就把这事告诉他。


    “正好,打井这段时间我都在家,干脆把院墙重新修一修。家里现在东西多,竹篱防不住什么,等明天我去拖些砖石,建个高点大点的围墙,水井和牛棚都圈进来。”


    陈秀兰:“这样再好不过。”


    郑青云说干就干,翌日大清早就出门去买砌墙用的砖石。建院墙不比垒兔子窝,要的材料多,还得尽量平整。自己到山沟挖,费时又费力,兴许还没用,不如去砖石作坊买。


    怕累着水牛,郑青云分了两天把砖石等运上山。


    打井的师傅也如约上门。


    四个人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极为相似,一看就晓得是亲兄弟。据说他们爷爷辈就是做这行的,一代传一代,兄弟四个十几岁就跟着到处打杂,经验丰富。


    约摸辰时,郑青云在篱笆外布好方桌,上面有花生瓜子,桃子苹果,还有鲜鱼一条、公鸡一只。


    一群人焚香烧纸,敬过山神和土地公。又点燃炮竹,于噼里啪啦声中,由郑青云挖下第一锄头,便正式动工。


    郑青云站在一旁看兄弟四个闷声干活儿,都肯下力气,稍稍放下心,也拿着家伙事去拆竹篱砌院墙。


    就那么大的地方,也没什么东西遮挡视线。郑青云忙着自己的,时不时抬头看看,那兄弟四个的动作就尽收眼底。


    劝说郑青云请吴家班的人所言不假,兄弟四个干活果然肯吃苦,中途都没怎么歇过,顶多喝口水、去趟茅房。


    都是些外姓汉子,方竹她们不好到外头去盯着,只能在屋檐下远远地看,但见个个都很卖力,也觉得高兴。


    帮不上什么忙,她们只能勤烧些茶水。因发觉几人都不爱喝热茶,每次都烧上满满一壶,放凉后再给人送过去。


    一晃快到晌午,第一天动工,饭食理应丰盛些。都是下力气的活,还要管饱顶饿才行。


    婆媳俩一琢磨,和了苞米面,蒸出足足三屉黄澄澄的大馒头。如今天不热,放着明儿还能吃一天。


    昨儿下午捞的鱼还有两条,大的掺着前些日子烫的酸菜炖一盘汤,小的则加花椒辣椒烧好,好留给方竹解馋。再用腊肉炒个竹笋子,荤菜就足够。


    素菜更简单,刺苔子撕去皮后在水里烫一烫,拌上盐和酱油,再夹一碟酸萝卜就好。


    二月末,太阳还不算毒辣,但一直在动作,几个打井的师傅,包括郑青云都热得满头大汗。一进院子就从缸里舀水往脸上浇,也懒得擦,盯着水珠就往堂屋走。


    几个师傅一看桌上的饭菜,眉头微动,显然十分满意。他们常在外奔波,不是没遇到过抠搜的主家,馊饭馊菜都吃过,但因着要赚钱,也只能忍,可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讲究。


    郑青云在堂屋陪师傅,方竹她们只在灶房支了张矮桌用饭。


    陈秀兰挑一口烧鱼吃过,立马龇着牙找水喝,回头见方竹一口接一口吃得香,哪怕不是第一次,还是觉着舌根发麻。


    不过她也没让方竹别吃了,只倒了杯热水放到她手边,笑道:“就着馒头吃,觉着辣就喝些水。不晓得你下回又想吃什么了?”


    方竹不由伸手抚上肚子,也觉得奇特。


    不过她到底记着郎中的话,没敢吃太多麻辣口的鱼,只挑一些过过隐。


    第75章 第 75 章


    昨天夜里雷光火闪的, 下了一场大雨,直到天明都未停歇。


    院子边缘栽种的映山红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绿的叶,红的花飘到水面上, 给泥泞的地面平添几分意趣。


    这样的天自然没法挖井, 吴师傅他们没来, 郑青云也没修围墙。


    雨珠顺着屋檐断断续续滴下, 溅起一圈又一圈水花。


    檐下, 陶盆里架着木柴, 燃起熊熊大火。郑青云用钳子夹起一块腊肉,在火苗上烧着,热油渐渐渗出,落到火星上, 刺啦刺啦响。


    挖井砌墙都不轻省,多少要沾点儿荤腥才有力气干活。好在家里腊肉腊肠熏得多, 切几片掺笋子、蕨菜什么的炒着, 也不用另外多买。


    就是腊肉吃起来麻烦,要烧过洗过,把外头糊的一层黑灰弄干净才能做来吃。


    正好今日没师傅上门,可以提前备好, 省得到时急急忙忙的。只管晌午饭, 收拾一块出来, 足够吃好几天。


    三月里已经不适合烤火, 再者烧肉烟气大,有些熏人。方竹没过去瞧, 坐在堂屋门口听雨,顺带做针线活儿。


    秦小芳跟宋磊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八, 他们家离得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理当添妆。除开花钱请匠人打的头面,方竹还打算亲手给秦小芳缝个枕头。


    这是她到这儿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嫁去别个村子后,便不能时常见面,心里总归是不舍的。


    但是听秦小芳说宋家人都挺和善,对她也很看重,聘金聘礼都花了心思,方竹又为她感到高兴。


    送礼的枕头,塞些秕谷、荞麦不太像话。方竹特意让郑青云找胡郎中买回一些助眠安睡的草药,混着棉絮用做枕芯。


    外面的枕套也选了喜庆的红色,绣上鸳鸯戏水的纹样,好看又实用。


    她垂眸绣得认真,没注意到郑青云什么时候烧完肉。直到头顶罩着一道黑影,才抬起头,惊讶出声:“就弄完了?”


    “泡一泡,待会儿再洗,”郑青云笑笑,伸手拿过绣花针别在红布上,“还有好些天,不着急,别累着眼睛。”


    看这么久,双眼确实有点儿酸涩,她也没坚持,干脆把东西都装进针线篓子,又跟一旁绣帕子的方桃说:“你也歇歇,玩儿去吧。”


    方桃欢呼一声,把针线收好,蹦蹦跳跳跑回自己屋。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砰砰的击打声。


    方竹看一眼收回视线,摇头道:“也就是绣活能换铜板,不然都不晓得怎么坐这么久。”


    “小孩子,好动也正常。”


    方竹叹口气,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自己妹妹她还是清楚的,性子跳脱,很少对一件事儿那么上心。可自打郑青云给她做好弹弓后,她得空就要拿出来耍耍,还专门用稻草扎了个人偶立在房里练习。


    郑青云知晓她的顾虑,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兴许过段时间就腻了。”


    方竹点点头,没再说这个,眼见外面雨下得更大,不禁面露担忧:“娘还没回,不会被淋湿吧?”


    “带着斗笠呢,别担心。我估摸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家,她现在巴不得多跟人唠几句。”郑青云轻触方竹微微隆起的小腹,眉眼间皆是喜色。


    方竹一想到陈秀兰最近跟那些上山看打井的人闲聊,总能扯到娃娃身上,就觉得乐呵。头三月不能声张,想必是憋坏了。


    这不今儿早上雨刚停一会儿,就说要去串门,好跟人讨些碎布头,给孩子缝身百家衣。


    方竹改了口:“难得清闲,那让她多玩会儿,等雨小些,估计就回了。”


    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瓦上叮叮咚咚。方竹跟郑青云坐在门口说会儿话,又觉困倦,打着哈欠回床躺下。


    郑青云也没再多坐,径直到灶房继续忙活。


    木盆表面浮起一层黑色的油花,看着脏兮兮的。


    郑青云没嫌弃,捞起肉用竹刷子来回使劲儿刷洗。不知重复多少次动作,腊肉表面的焦黑总算渐渐褪去,露出一点点黄色的外皮。郑青云还觉得不行,又找来一块碎瓷片上下刮着。


    经过几道工序,腊肉已被泡软,但终于再找不到一块黑灰,整张皮都是腊黄的。


    收拾好的腊肉晾干水分,被挂在不容易熏到烟的地方。要吃的时候割一条下来,过水洗一洗就能切片下锅,省事儿。


    洗肉的水油大,郑青云没舍得乱倒,用木桶装上,打算多兑些清水用来拌鸡食。


    天上的乌云开始散开,院子里变得更加明亮。雨越来越小,在某一刻终于完全消失。


    大黑和二白的呜汪声从矮林那边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哎呦,瞅瞅你们,跟着跑什么,粘一身泥。”陈秀兰嘀嘀咕咕走进门,一手提布包,另一手拎着只鸡,提得高高的。


    大黑和二白一左一右跟在她身侧,爪子上满是泥点子。


    郑青云招呼两条狗过来,视线却落在陈秀兰手上,“家里那么多鸡,怎么还买?”


    陈秀兰走上去,把鸡爪子给他看,“这个可不一样,是乌鸡,补身子好着。你这会儿反正没啥事,烧些水把它宰了,下午炖汤喝。”


    郑青云接过鸡,扒开毛一看,果然连皮都是乌黑的。没再多言,随手把绑得紧紧的乌鸡扔到灶房墙角,便着手生火烧水。


    雨一停,云开雾散,又有太阳照进院子,陈秀兰把水洼里的积水扫除,不多时就被晒得半干。


    郑青云搬出大木墩子,手起刀落,咚咚一阵响,把整只鸡剁成块。


    乌鸡个头不大,拔完毛后更显瘦小,分几顿吃太过抠搜。家里并没有专给方竹做菜,其他人吃不得的规矩,分量备足些,大伙儿都能尝尝。


    剁好的鸡块要先焯一遍,把血水煮出来,再才装进陶罐,大火煮开后改小火慢炖着。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郑青云没等陈秀兰来弄,自个儿就做好。


    瓦罐里咕嘟咕嘟响,热气顶开盖子,从空隙中冒出。郑青云没再管,就着锅里的热水把刀和案板都清洗干净。


    听到开门声,他迎出去一看,果然是方竹睡醒了,脸上红扑扑的,带着几道压出来的印子。


    “雨停了呀,太阳都出来了。”方竹眨眨眼,明显还迷糊着。


    “嗯,有一会儿了。娘买回一只乌鸡,已经炖上,你看要不要给里面添点儿什么。”


    “不是晒的有黄花菜嘛,泡一把搁里头,再放几颗枣子就行。”


    “好。”郑青云应下,转身去找东西。


    方竹闲着无聊,跟在身后,看他忙活。


    晚食炖有鸡汤,就没炒什么菜,只蒸盘老南瓜,拌了两个凉菜。


    乌鸡汤色泽金黄,泛着点点油花,看着就诱人。


    郑青云拿着汤勺撇去一层油,先给方竹连肉带汤盛上满满一碗。


    方竹笑眯眯捧起碗喝上一小口,清香四溢,并不会觉得油腻。又夹一块肉,炖得软烂,不用费劲撕咬。


    见她胃口依然好,一家子人都挺高兴,也纷纷动筷。


    郑青云吃两口,又给方竹布菜,“路上干得差不多,明天打井的师傅应该要来,我吃完饭去打几捆草,顺带摸点儿蚬子鱼虾,明天炒着吃。”


    陈秀兰:“家里野菜也不多,我再去挖点笋子,刚下过雨,兴许还能捡到地皮菜,又能换换口味。”


    说完她啃了一口肉,想起什么又道:“算算日子,有两窝鸡应该要破壳,抽个空出来把鸡圈隔一隔,再多挖几个浅口的食槽和水盆。”


    三四十只母鸡,开春之后变得凶悍的有不少。郑青云计划着给自家再孵二十只,另外养些雏鸡拖到各个村子去卖。


    但因为从没卖过雏鸡,也不知道行情如何,买账的人多不多。因此先挑了五只个大冠红的母鸡,各自上十四只蛋,都用竹筐、背篓罩在后院儿。


    只等孵化后,先卖一波试试,若卖得好,再有母鸡抱窝,就能接着孵。


    上蛋的时间没相差几天,若破壳,正好可以归到一起养着,挑两只性情温和的母鸡带几天就行。


    这样一来确实要多备些适合小鸡用的食槽和水盆,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随便砍几节树干,掏一掏便能用。


    郑青云记在心里,“明天弄。”


    第76章 第 76 章


    啾啾啾……


    一群毛茸茸的小鸡跟在母鸡屁股后面, 满院子乱跑,叫个不停,别提多热闹。


    大黑和二白一个趴在院门口,一个卧在菜园子前面, 发觉雏鸡靠近, 便龇着尖牙溢出低吼, 也不怕它们跑出去或者啄坏菜苗。


    今年这几窝蛋孵得不算好, 拢共七十枚蛋, 最后只有五十六只小鸡成功破壳。前几日打架, 又啄伤三只,敷过草药也没救回来,如今便只剩下五十三只。


    家里有打井的师傅在,虽看着都是本分人, 但没个汉子在家到底不放心,也容易招人闲话。如此一来, 郑青云没空出门卖雏鸡, 暂且只能全部养着。


    小鸡破壳不久,又不敢往矮林放,这段时间都放养在院子里。有两只母鸡性情温顺,不怎么认仔, 相互之间也不争不抢, 有它们带着, 太阳一落山自个儿就进窝睡觉, 也不用太费心。


    就是吃食比大鸡的要精细,但方竹她们都不怎么忙, 只不过剁剁草,捣些谷壳, 也算不上什么。


    太阳愈发烈了,两只母鸡在院子里没寻到吃的,踱步到阴凉处,张开翅膀梳毛。雏鸡腿短,只好小跑着追随其后。远远看去,就像一群滚动的毛团子。


    方竹坐在屋檐下笑眯眯看着,眼见几只鸡仔直接跳进水盆里,把所剩不多的水溅得四处都是。连忙站起身去石缸舀出一瓢水,把几只霸道的小鸡赶到旁边后,添进浅木盆里。


    不待她走开,几十只小鸡蜂拥而至,把三个盆都围满,有些落在后面的挤不进去,便跳到兄弟姐妹背上,你踩我,我压他的。


    有之前的教训,方竹没放任不管,及时把它们分开,免得又受了伤。


    喝一半撒一半,几盆水很快就见了底,只剩下被踩得浑浊不堪的泥浆。


    许是争累了,小鸡们扭扭屁股,挨着母鸡卧到地上,总算短暂地安静下来。


    “出水了,出水了!”


    方竹放下瓜瓢,正打算回到屋檐下继续绣枕头,就听篱笆外有人大喊。那人估计是在井坑里,声音沉闷,听不出是兄弟四个中的老几,但言语中透露出的喜悦却十分明显。


    方竹见砌围墙的郑青云、果园里移栽菜苗的陈秀兰和方桃都扔下手里的活儿,往打井的地方赶,也顾不上其他,快步向院外走去。


    二白腾地站起,想跟方竹一起离开,被她挥手喝退。鸡放在外头,不看着点可不行,眨眼的功夫就能把园子里的菜苗祸祸完了。


    二白接收到指令,悻悻地重新趴回地上。不大高兴的它只好把气撒在鸡群上,扯着嗓子汪汪叫几声,雏鸡便叽叽喳喳到处逃窜。


    方竹其实听见了,但她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新挖的井出水了,也没空训斥二白。二白偷偷看一眼院门口,发现没人管它,玩得更起劲儿,从院子左边跑到右边,如此往复,吓得一群鸡也来回跑动。


    大黑懒洋洋瞟一眼,又迅速把一只前爪搭上嘴筒子,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那边一家子都在井口碰头。


    地面上只有吴老三和吴老四接泥土,递石料,发现方竹她们过来,默契地后退几步,低垂下头并不直视女眷的脸。


    这也是郑青云对他们满意的点,兄弟几个都是极有分寸的,除开吃饭和上茅房会进院门,寻常都是在外闷头干活,从不跟方竹等人搭话,有事儿也只叫他。


    郑青云冲两人笑笑,低头朝不甚明亮的井底看去,只隐隐能看到两个人头在动。干脆开口问道:“已经出水了吗?”


    “出了,比我预想得还快呢。”这却是井底的人在说话,又粗又闷,还还带着回声。


    郑青云挑眉,看来那金大师果真是有本事的,选的地儿靠谱。


    陈秀兰探头看了又看,没瞧出个名堂,但师傅都说出水了,想来是没问题的,眉飞色舞道:“那岂不是快完工了?”


    她是对着郑青云说的,声音不大,几个井匠都没听见。郑青云于打井一事也是外行,只得大声问打井的师傅。


    “估计还要再挖个丈把深,到时再整一整井壁,出来砌好井口,才算了事儿。不过也快着,再有个四五天应该差不多。”吴老三拉动麻绳,从底下拽上一桶稀泥浆,耐心地回答问题。


    得了准话,一家子更加期待,也没再继续围着妨碍人干活,散开各自去忙没未做完的事儿。


    吴家四兄弟每天清早就上山,中间也不怎么歇,直到太阳落山方才收工往家赶。


    如此又过去四天,到三月二十五这天,水井终于落成。托山脚木匠做的辘轳也取回来,被吴老大安在井口上方。


    几个汉子将水井团团围住,方竹等人也站在院子里,隔着道竹篱,伸长脖子往那边瞅。


    “妥了,”吴老大拍拍手柄,眼角挤出细纹,“拿只桶来试试。”


    郑青云早把干净的木桶提在手上,二话不说递给吴老大。


    不想吴老大哈哈一笑,拍拍郑青云的肩,粗声粗气说:“第一桶水,还是你这个主人家亲自来打。”


    郑青云也没客气,迈步上前,将麻绳一道道缠绕在木桶提手上,拉扯检验确实绑牢后,便将空荡荡的木桶扔进井里。


    咚的一声响,在一众人听来,煞是悦耳。


    提着麻绳摆弄几下,感觉木桶变沉,郑青云开始摇动辘轳手柄,麻绳便在最上方的圆木上缠紧,装有大半桶水的木桶也缓缓露出井口。


    几个师傅散开了点儿,好让篱笆墙里的几人也能看清。


    “打上来了,真好,往后可轻松多了。”


    陈秀兰和方竹相视一笑。


    又顺利做成一桩生意,吴家兄弟也高兴得紧。


    吴老大细心,垂眸看着水桶,又叮嘱几句:“井刚打好,水有点儿浑是正常的,过几日就清亮了,先别急着用。你也可以学着有些人家,在上方搭个小棚子遮一遮,就不怕树叶子什么的掉进去。”


    郑青云一一记下,拱手道谢,陈秀兰等人也准备回屋煮晌午饭。


    吴老大却已经在跟郑青云告辞:“今儿晌午饭就不用做我们那份,下午还接了别的活计,赶着上下一家呢。”


    郑青云劝说几句未果,没再坚持。领着兄弟几个进院子,重新提了一壶凉茶出来让他们喝着,自去屋里取了七两银子出来。


    约定的十两银子,先前郑青云找到他们时就交了三两定金,如今只需把剩下的补齐即可。


    收到工钱,吴家兄弟没多留,架着牛车,拖上家伙事很快离开。


    家里再听不见哐当哐当,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但看着新落成的水井,又止不住的高兴。反正没别人在,也不怕被笑话没见识。除开郑青云,另外三个人都试着转动手柄,打了些水上来瞧瞧。


    不过方桃个子小,方竹身子又不大便利,都有郑青云在一旁搭手。


    绑好的木桶也没解下来,日后打上水转到其他木桶就好。


    天色还早,郑青云记着吴老大的话,削出几根木叉子,打进水井两旁的地里,打出一个简易的棚子。


    “咕噜咕噜”


    陈秀兰转动辘轳手柄,摇上一桶水,倒进空桶里,坐到一旁洗野菜。


    井水静置几日,不复最初的浑浊,清清亮亮的,看不见一丝杂质。在四月的清晨,还带着丝丝凉意。


    有井就是方便,缸里没余水都不着急,郑青云也不用一趟趟往家里挑。


    陈秀兰低头洗菜,眼角余光瞥见郑青云拎着两只大竹笼从后院出来,笑着问他:“都装好了?”


    郑青云把竹笼放到地上,动作特意放轻放缓,但初次离开母鸡的雏鸡还是被吓得不清,挤在一团唧唧直叫。


    郑青云没管它们,径自去牵水牛套车架子,不忘回话:“嗯,家里留了二十只个头小点儿的,其他的都装上了。”


    雏鸡已经养了半个多月,渐渐褪去细软的绒毛,换上更坚硬的翅羽和尾羽,个子也长大些许。看着没有刚破壳时那么脆弱,就是没有母鸡带,也不用太过担心,正是好卖的时候。


    再大些,五六文一只就不合算,加价又少有人愿意出那个钱。


    陈秀兰点点头,嘱咐道:“你给车厢里垫层稻草,省得弄些鸡屎,臭烘烘的不好打理。”


    她把手里的鱼腥草搓洗过后,顺便掰成小节,继续说:“你第一回去卖,也不晓得有没有人信你,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弄点鸡食放车上,水也多备些,时不时下来看一眼,喂点儿水食。免得鸡没精气神,人家一看还当是有什么病,更不会买。”


    “晓得了。”


    她说的都在理,郑青云也不嫌啰嗦,套好车立马就照做。


    先是抱来一捆干草,把车厢每个角落都铺满。又打开竹笼门,把早就割好的长柄竹筒用棕叶子绑在上边,这样路上就方便往里添水。


    都准备妥当,郑青云才把两只竹笼都搬上车,并装了一葫芦井水和小半袋鸡食,放在笼子旁。


    然后去灶房甑子里摸出三只热气腾腾的糙面馒头,往布包一塞,便架上车出发。


    鸡仔不比蛋菜,去城里反倒卖不出,得到乡里的集市或者各个村叫卖才行。


    好在郑青云跟着摆摊儿练过,吆喝起来像模像样的。


    “鸡仔,半月大的鸡仔,瞧一瞧看一看嘞!”


    郑青云走得慢,出村之后就一路叫着,声音洪亮,调子拉得长,来往行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77章 第 77 章


    路上的行人都忙着赶路, 来去匆匆,听到郑青云的叫卖声,顶多瞟一眼,就又闷头往前走。


    郑青云也没在意, 驾着牛车往最近的村子去。


    这个点儿正是吃早食的时候, 家家户户都生起炊烟, 有扎着冲天辫的小孩站在田埂上, 涨红一张脸大喊:“爹, 回家吃饭了!”


    村口的桂花树下, 几个老太太拿着板凳站起身,嘴里还在不停地说话,迟迟不肯迈开脚步。


    郑青云见状,忙驱使水牛走得快些, 拔高音量吆喝:“鸡仔,好养活的鸡仔!”


    老人家聊得起劲, 郑青云叫过几声才有个驼背的老太太转过身来, 问道:“你这后生哪儿来的?怎么没见过?”


    郑青云跳下车,笑着答话:“前头苍黎村的,第一回来做买卖,奶奶们要不要看看鸡仔?这时节不冷不热, 买回去正好喂。”


    站在驼背老太太旁边的人估计眼神不怎么好, 眯着眼伸长脖子打量郑青云半晌, 才颤声开口:“不是戴五常啊?那我不买, 等哪天他来了再说。”


    这戴五常就是往年四处卖鸡仔的小贩,郑青云也晓得。来之前他就做好心理准备, 因此听人这么说,也没觉得不舒坦。


    自顾自把两个竹笼取下来搁在地上, 往里撒些鸡食,继续讲着自家鸡仔的好:“先看看嘛,您愁这多精神。都有半月大了,康健着,也肯吃,嫩草谷壳都能喂。”


    几个老人家低头看去,只见两个笼子里的鸡仔活蹦乱跳的。一大把鸡食丢进去,眨眼的功夫就被争抢完,确实喜人得很。


    总算有人心动,扒拉着竹笼问价:“怎么卖的?”


    郑青云又拿出葫芦,给竹筒里添满水,“六文钱一只。”


    “啧,你卖的也忒贵了,魏五常都只卖五文呢。”


    魏五常又不是没去过苍黎村,郑青云早打听清楚一般喊价都是六七个铜板。他心知说话这人是赌他不懂行情,想占点儿便宜。


    但也没拆穿,只道:“我这鸡喂了半个多月,费粮食耗心思的,六文真不贵。”


    几个明显意动的老太太互相看看,还是先喊贵的那人先发话:“算了,还是等魏五常吧,将才小狗儿喊我回去吃饭呢,不跟姐几个聊了。”


    话落拉着两个伴儿,作势要走。


    郑青云在心里一合计,五文钱他也有的赚。而且第一次来卖,态度过于强硬,往后想做生意就难。


    遂装作面露难色,叫住慢吞吞迈开步子的三人:“五文就五文,我头一回到这儿,您若诚心要,我便宜些就是。”


    郑青云眼尖地瞅见自己话一说完,前头那几人立马停下脚步,回过头满面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放心,亏不了你的。要是东西好,我保管在村里帮你说道说道。”


    虽然人家说的是客套话,但郑青云还是认认真真地介绍:“那敢情好,我姓郑,就住在苍黎村后山上,家里鸡兔养的多,有需要尽管找我。”


    老人家连连点头,弓下身继续去看竹笼里的鸡仔,不知听没听进去。


    郑青云也没太在意,蹲在竹笼边抬头问道:“要几只?我给捉出来。”


    “家里养的有,再添两只就够了。”


    郑青云会意,将门打开一条缝,伸手就去捉。


    老人家在竹笼上方指指点点:“我要那只花的,不是,往前一点儿,对对,就是这只。”


    郑青云没觉得烦,别人指哪儿,他的手就跟着移动,直到人点头说好,才把鸡仔揪出来。


    老人家掏出随身携带的钱袋子,数出十个铜板放到车前的木匣子里后,接过郑青云递过来的两只鸡仔,一手捏一只,就这么走远。


    其他有想法的人也都仔细挑选着,还有那没带钱的,再三叮嘱郑青云在原地等一等,风风火火地往家去。


    郑青云在桂花树下蹲了两三刻钟,时不时吆喝几声,最后拢共只卖出不到十只鸡仔。


    有些少,他也并不气馁,发觉再没什么人过来,干脆驾上车,沿着大道又往村子里走了走。直到牛车跑不开,方才出村往下一个村子出发。


    乡下多数人家都养的有鸡,也会孵蛋,因此鸡仔并没有那么好卖。郑青云一连走过三四个村子,约摸未时,总算把三十多只鸡仔全部卖出。


    几乎都是按着五文钱一只卖出,只有极少数是六文,最后得一百七十一个铜板,总的来看,也还算不错,至少还是赚着的。


    把木匣子里的铜板收进钱袋妥善放好,郑青云一扬手中的细竹条,启程回家。


    两边树林皆染上青绿,郁郁葱葱的,偶尔能窥见还未落完的野花,红的白的都有。


    大水牛慢悠悠往前走,主人并不经常鞭策它,它也渐渐大胆起来,隔一会儿就仰起头,卷口嫩叶子嚼嚼。


    走走停停,路过一处小水沟,郑青云见大水牛不断甩起尾巴,很是烦躁的模样,打算放它去喝点水。


    刚到沟边,就见旁边的茅草丛一阵摇晃,窸窣作响。


    郑青云眉头微皱,弯腰在沟里捡起一块石子,照准那处掷去。


    没有想象中的灰影蹿出,却听见几声细弱的猫叫。


    郑青云来了兴致。


    家里现在鸡养得多,他好几次打扫鸡舍食都发现了老鼠的踪影,还捡过带小眼儿的鸡蛋,不知是不是老鼠所为。可惜不敢放药,抓又抓不到,着实令人头疼。


    若养只猫,应该会好些。不仅能抓老鼠,屋子周边的鸟雀也可以捕食,如此一来,蛇的猎物少了,估计也不容易上门。


    可惜苍黎村没什么人家养猫,难得找到合适的。没成想今儿竟叫他在路上遇见。


    郑青云把牛绳拴在树枝上,轻手轻脚靠近茅草丛,扒开一看,果见里边蹲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一双眼瞪得溜圆,因害怕瞳孔都变成竖线,在它身下还垫着块脏兮兮的黑布。


    郑青云心里有了猜测,想来是谁家嫌猫多,不愿养,就给送到野外自生自灭。


    狸花猫瘦瘦小小一只,不过郑青云眼力好,在它面前看到不少散落的蚂蚱翅膀。那就应当断奶了,而且还跟着大猫学过点儿本事的。


    郑青云心里早有决断,招手唤它。


    狸花猫叫得更急,却依旧缩成一团,不肯挪步。


    郑青云想了想,转身回到小水沟,在里头仔细寻摸一番,逮到几只虾米。少是少了点儿,但糊弄小猫应该不成问题。


    郑青云跨步上岸,发现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走出草丛,远远地看着他。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又开始喵呜叫,慌慌张张想要逃跑。


    郑青云把刚抓的虾米用树叶拖着,放到地上,尽量放柔声音唤它。


    不知僵持多久,小猫终于有了动作,一步一顿地向前靠近。许是察觉郑青云没有恶意,走得越来越快,到绿叶跟前时再顾不得其他,歪头喵呜喵呜吃得可香。


    他来的时候急着去卖鸡仔,都没注意听,也不晓得小猫那时在不在,但看这样子是饿得不轻。


    小猫专心填肚子,渐渐放松警惕,郑青云看准时机,飞速揪住它的后脖颈,将其拎起来。


    小猫立时伸出爪子,在空中胡乱抓落,尖牙也露出来。


    “还挺凶,”郑青云笑笑,把它送去车厢,关进竹笼里,“跟着我就不会饿肚子了。”


    白捡一只猫,郑青云心情不错,哼着不知哪儿听来的曲子,继续赶路。


    牛车驶进院子时,方竹她们正在屋檐下剥笋子。


    不待车停稳,陈秀兰就问道:“去这么久呢?怎么样,都卖完没?”


    “一只不剩,就是价不高,五文卖得多,只挣了一百七十一文。”


    陈秀兰:“卖出去就行,不过这时间也太长了,不好卖吧?”


    “几乎都只买两三只的,运气好才能碰上多买的。”


    方竹手下动作不停,忍不住插话:“那还继续孵鸡仔卖不?”


    郑青云沉吟片刻,“有母鸡抱窝就孵吧,能卖多少是多少,实在卖不出的大不了留着自家养。”


    他说着话,已经绕到车后去提竹笼,心思全在鸡仔上的几人也总算觉出不对。


    方竹看看陈秀兰,满眼疑惑:“我怎么听见有猫叫?”


    “我也听着了,家里进野猫了?”


    “是我回来路上的路上捡了一只小狸花。”郑青云提着竹笼转过身,小猫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


    突然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它又害怕得蜷成一团,紧紧靠在竹笼边缘。


    方竹扔下竹笋,垂眸看向被郑青云送到脚旁的竹笼,目露怜惜:“怎么这么瘦?能养活吗?”


    “估计是谁家不要了丢掉的,不知道饿了多久,我看它吃蚂蚱和虾米,应该挺好养的。鸡舍里不是有老鼠,养只猫也合适。”


    陈秀兰点点头:“养着吧,怪可怜的,这么大点儿,也不差它一口吃的。”


    她说着就进灶房掰了一小半糙面馒头,撕成小块放进竹笼里。


    方桃蹲在地上,坚持不懈地喵喵叫,企图让小猫走进一点儿。


    方竹摸摸她的头,有些好笑:“你别吓着它,多给它喂几次吃食,就跟你熟悉了。既然要养,倒不如想想取个什么名字。”


    方桃听话地退开些,挠挠头发,沉默良久憋出句:“狸花猫,要不叫小花?”


    还不等其他人出声,她自个儿先摇头否决了:“不成,王婶子名儿里带着花。那叫什么好呢?”


    陈秀兰见他们一个比一个纠结,提议:“村里那谁家的狗不是叫来福吗,多喜庆,给它也取个这样儿的呗,我看旺财就挺好。”


    其他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儿,最后都觉着旺财不错,干脆就这么定下。


    第78章 第 78 章


    郑青云在外跑了一天, 还是早上吃过三个糙馒头,晚食便提早许多。


    陈秀兰今日上山挖回不少笋子,一多半都被焯水摆进簸箕里晒着,只留下几根吃新鲜的。


    这时节的笋子没那么嫩, 即使用水烫过也有一大节偏硬, 好在味道还行, 不怎么涩。切成薄片掺腊五花一炒, 也挺下饭。


    一家子都到堂屋吃饭, 旺财依然装在竹笼里, 就放在门口。大黑和二白第一次见到它,好奇得不得了,转着圈地嗅闻,吓得旺财浑身细毛炸开, 一个劲儿哈气。


    二白本就调皮,见它这样更来兴致, 还伸出爪子往竹笼里探。


    郑青云择了几根笋尖尖放进方竹碗里, 一转头就看见二白在捣乱,当即怒喝出声,二白嗖地收回爪子,退得远远的, 趴在地上玩枯叶子, 不敢看人。


    即便如此, 小猫还是十分警惕, 瞪圆眼睛看着二白。郑青云想了想,起身把它拎进屋, 又从汤盆里挑出块蛋花扔进笼子里,便不再管它。


    方竹余光瞥见小猫犹豫片刻, 终还是凑上前,一口将蛋花吃进嘴里,完全吞下后也不吵不闹,仔仔细细舔着毛,时不时抬头怯生生地看一眼。


    方竹不由笑道:“是个乖顺的,给什么都吃呢。不过总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得空还是做个窝,把它放出来养。”


    “嗯,砌院墙还剩了些砖,正好给它搭窝。”


    吃完饭时候还早,郑青云出门放牛,顺带驮了两捆草回来。如今野外青草随处可见,养牛轻省许多,每天不用割那么多草扔进圈里,趁早晚凉快,拉出去吃饱喝足再回家便是。


    夕阳西下,只围墙边缘还能看到阳光,热气一下子消散。


    鸡兔都喂好,水也烧上,暂且没什么事儿,郑青云端来一撮箕砖块,在澡房门口搭猫窝。猫再怎么长,也不会比狗还大,窝可以搭得小些。


    屋檐下不会淋雨,但也会溅水,郑青云在底下砌了两圈砖,把猫窝架高。然后才用砖块和木板搭出个极小的房子,门也留在侧面,还往里垫上干草和麻袋。


    如此一来,就算下雨,也不担心把窝里边儿弄湿。


    忙着忙着,天色愈发暗淡,方竹早早回床躺下。等郑青云洗漱完,又收拾好灶房,天已经彻底黑了。


    郑青云轻手轻脚进门,走到床边发现方竹并未睡着,盯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还没睡?是不是他闹你了?”郑青云翻身上床,顺手摸在方竹隆起的肚子上。


    “没呢,他很乖的。”油灯映照下,方竹神色更加柔和,眼里皆是笑意,“不过是白天睡得太多。”


    她说这话倒不是宽郑青云的心,而是事实如此——怀胎好几个月,肚里的娃娃还没怎么折腾过她,每天吃好睡好,也不是很难受。


    郑青云放下心来,歪头贴在肚皮上仔细感受着小娃娃的动静。自打胎动以来,他每天都要这样做。


    方竹早已习惯,没推开他,只说:“我方才又在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儿好,你有主意没?”


    从知道怀上那一刻,一家人就在为孩子的名字伤脑筋,这么久过去,竟还没定下来。


    “想了几个,但都觉着不大好。”


    “你说来我听听。”


    “男孩叫郑小虎,女孩儿叫郑秋月。”


    方竹一听就不大满意:“女孩儿的还勉强,男孩儿的,我记着村里有好几个虎子了吧?还不如叫郑秋生呢。”


    郑青云还真点了头:“秋生不错,就叫这个挺好的。”


    方竹撇撇嘴:“算了,还是再想想吧。若实在不成,就请村里老秀才帮着起一个,有学问的人总比我们强些。”


    被嫌弃了,郑青云有点郁闷,但也没觉得不服气,谁让他没念过书呢。只在心里较劲儿,自己一定得想个好听的名字。


    “还有好几个月,慢慢想不着急,兴许哪天突然就冒出个好名字也说不定。”


    方竹私心里也还是希望孩子的名字是由他们亲自起的,因此没再提请老秀才的事儿,点点头道:“那先起个小名吧,寻常也能叫着。”


    他们一直到现在,要么就喊大宝,要么就叫娃娃,反正没个固定的称谓。都说贱名好养活,村里多的是狗蛋狗剩小草的,方竹却不愿叫这些,东想西想拿不定主意。


    郑青云也陷入沉思,一时间屋子里两人都没出声,陡然安静下来。


    方竹沉默良久,把自个儿能想出来的所有小名比较一番,终于有了决断:“满满怎么样?男孩女孩都能叫,上口又好听。”


    “满满,满满……”郑青云一连念叨好几遍,嘴角逐渐上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孩子的小名便定下来——满满,唯愿他一生顺遂,幸福美满。


    四月初,天气已渐渐热起来。


    又有两只母鸡抱窝,这回还是各挑了十四枚蛋。地里的草也重新锄过一茬,整得干干净净。


    好几天没下雨,每天等太阳落山后,郑青云便跟陈秀兰提上水把菜苗和果树浇一遍,倒也长得青翠,没有被晒死的。


    每天都有活儿干,日子也过得快,一晃就到四月初八,秦小芳出嫁的日子。


    一家子收拾好,赶到秦家时,院子里已经挂上大红灯笼,门窗上也贴着双囍。


    远远地就听见哭声,陈秀兰在外打声招呼,方推开门,跟领着姐妹俩进到秦小芳卧房。果见母女两个坐在床上,哭成泪人。


    许香荷抱着圆圆站在一旁,也是眼眶红红。将将一岁的圆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伸出肉乎乎的手去抹她眼角的泪,不停唤着娘亲,口齿还不甚明亮。


    “大喜的日子,怎么哭成这样?”陈秀兰掏出帕子递给王金花。


    王金花没客气,接过帕子抹着眼角,再不复往日那般大大咧咧的,声音微哑满是不舍:“我也不想叫你看笑话,但实在忍不住。”


    “娘……”


    娘俩又哭上一阵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


    方竹见她们伤心成这样,也有些难过,但还是温声宽慰道:“两个村儿离得也不远,想家了回来就是,别怕人说三道四的,大不了让你哥和青云揍他们一顿。”


    陈秀兰连连点头:“就是,在那边受了委屈也别憋着,跟家里人说,保管有人帮你撑腰。”


    秦小芳哽咽应声:“嗯。”


    方竹见状,又盯着她的脸瞧:“我们小芳长得标致,待会儿一装扮,漂漂亮亮的,还不把妹夫看呆了去。”


    秦小芳脸上浮起红晕,不好意思地唤:“小竹姐……”


    “漂漂……”圆圆这么大点儿,正是喜欢学人说话的时候,奶声奶气地跟着重复。


    屋里众人都被逗笑,气氛倒没那么沉闷。


    说说笑笑几句,请来梳妆的喜婆婆也到了。秦小芳坐在铜镜前,任由喜婆婆帮着绞面、搽粉、梳头……


    吉祥话一句接一句从她嘴里冒出,方竹她们在一旁听着,时不时也插上几句,屋子里一直是热热闹闹的。


    不知是谁在外高喊一声:“新郎官来了!”


    院子里也变得吵吵嚷嚷的,有人起哄让宋磊唱曲儿答题,拦着不让他进门,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不过都是些有分寸的,怕误了吉时,也没过多刁难他。闹一会儿后,就让他闯进门。


    但也不能见新娘,得跪过岳父岳母,得了他们教诲,应允过后,才可到房门口请新娘出来。


    喜婆婆亲手给秦小芳盖上盖头,领着她拉开门。


    秦大柱已在门外等着,“哥送你出去。”


    秦小芳趴上亲哥的背,安安稳稳离开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身着大红喜服的宋磊在院子里一一见礼,笑得跟朵花似的,连忙跟着出院子。


    乡下成亲难得有请得起花轿的,一般都是坐驴子或骡子。宋家人有心,今日套了骡车,板车洗得干干净净,也缀上红布。


    等宋磊也坐上车,迎亲队伍里领头的吆喝一声,唢呐铜锣响得热烈,几十人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往山下去。


    方竹她们跟在最后,慢慢走着。


    到得村口,宋磊转头跟互相搀扶着的秦德福夫妇道别。


    接下来的路他们便不能再陪着走,不过随行队伍里有秦小芳的舅舅和表哥,还有两个关系好的朋友,一路上会照看她。到婆家的情况,也会回来转达给他们。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唢呐声也变得模糊,直到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眼前,一行人才准备结伴返回。


    陈秀兰拍拍王金花的肩,说:“过几日就会回来了,你也别太忧心。”


    “嗯,走吧。”


    他们将才转身,有个人从远处走来,不过王金花等人沉浸在女儿出嫁的复杂情绪之中,并没在意。


    只有方竹多看了两眼,扯着郑青云的袖子道:“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


    那人离得更近了,走起来路来一扭一扭的,带动裙摆飘飘,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没印象,兴许是谁家亲戚,”郑青云只瞟一下就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方竹的肚子,满眼关切,“累不累?要不歇会儿再走?”


    “还好,往前走走再歇。”


    小两口跟在其他人身后,很快把陌生女子忘在脑后。


    第79章 第 79 章


    谁都没把那个陌生女人放在心上, 除草、喂鸡、煮饭,一天很快就过去。


    不想翌日早上,陈秀兰出门买豆腐,却听说一桩丑事, 主人公之一便是那名女子。


    她一回家便迫不及待跟方竹分享:“没想到光宗那个怕岳丈的, 这回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外头养女人, 听说还怀了他的种, 昨儿找上门来, 好一通闹呢。”


    方竹择菜的手一顿, 总算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人。可不就是去年发现野猪踪迹那天到县城卖菜,在小巷口碰上跟郑光宗极为相似的身影,她当时还跟郑青云说了一嘴的。


    旁边的粉衣女子虽没见着脸,但其身段和走路姿态都跟昨日村口那人一模一样。


    陈秀兰听她说完, 肯定地点头:“那应当就是,算起来也大半年, 若不是怀了身子, 估计还有得瞒。”


    “依红英的性子,能容得下?”


    方竹没跟李红英过多来往,不过照她敢跟婆婆、汉子叫板骂仗的样,想来不是能受这等委屈的, 不免有些好奇她会作何反应。


    “她肯定是不答应的, ”陈秀兰把豆腐放到案板上, 切成薄片, 叹了口气,“但你也晓得, 她嫁进门几年都没动静,那一家子早看不顺眼。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后, 高兴还来不及,谁还管她怎么想?昨晚大吵一架,还挨顿打,天不亮就回娘家去了。”


    方竹在村里溜达时,也听人谈及李红英跟郑光宗的矛盾,两口子近一年来似乎总在吵架,动手也是家常便饭,说到底都是因为孩子。


    只要李红英一天不怀孕,早晚都有可能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方竹心中唏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秀兰着手煎豆腐,嘴却并未停下,“说来也奇怪,我之前给青云拿药,还碰到过红英,听大夫的口气,她是没多大问题的,但不晓得为什么这久都没消息。


    方竹一听,脱口而出:“就她一个人看大夫吗?”


    话落,她自己先愣了愣。


    再看向陈秀兰,却见对方也忘记挥锅铲,回过头来满眼震惊,结结巴巴道:“应当是吧,谁家汉子去找大夫问这个。”


    她越想越觉得方竹无意之中可能窥见真相,“那便说得通了,但若是因着这个,现在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方竹觉着揣测得有些过了,连忙出声:“我就随口一说。”


    “不对,我看那女的没那么简单。听人说她家是县城的,爹娘做点小买卖,还在城里有宅子。这样的人能看上郑光宗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泥腿子?做出这等丑事?”


    方竹闻言,也觉得有些蹊跷。但别人家的事与他们无关,自个儿屋的人关起门来聊一聊也就算了。


    郑光宗家。


    张翠莲站在灶前熬苞米糊糊,一头白发干枯毛躁,整个人消瘦许多,再没有之前跟人对骂时趾高气扬的精神头。院子里那爷俩跟叫芝香的女人商量纳她进门的事宜,她也难得没插嘴。


    亲弟弟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因此怨恨上她这个攒点钱就去看望的姐姐,各种恶毒的谩骂不绝于耳。她却不敢生怨,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早些管教张元,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有了孙儿,她理应高兴,可看着皮肉细嫩,一副小姐做派的芝香,怎么也笑不出来。但家里两个男人明显都对芝香和肚里的娃娃满意得紧,她也不敢唱反调,干脆退到一边。


    “我爹娘这回是真的气狠了,不许我把这个孩子留下,可我实在舍不得,才偷跑出来找你的。”芝香歪坐在椅子上,垂眸哭得梨花带雨。


    “必须留下,香儿,你可别犯傻。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只要你生下来,定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委屈的。”


    “可姐姐那边?”


    “她算个什么?三四年都没个动静,没休了她就算不错,也好意思给你摆脸色。”


    芝香拿帕子按着眼角,柔柔一笑:“总归是我对不住她,你还是去劝劝,好生哄哄。”


    “她要是有你一分贴心,我也不至于这么窝火,愿意回娘家待着就让待个够。”


    “消消气,”芝香给他递杯茶,下一瞬又目露难色,“可我爹娘那边该怎么办?”


    这回却是郑大河搭话:“这个不用操心,不是说你爹娘最疼你,我跟光宗找他们谈谈,保管同意让你出嫁。”


    其实他想的是,肚子都大了,不嫁也不行。


    几人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来者却是个面色不善,五大三粗的汉子。父子二人瞬间绷紧身子,听到芝香怯怯地唤了声“哥”,方才松懈下来。


    郑光宗原想邀人进屋坐坐,不料汉子拽着芝香就要离开。


    “大哥,有话好好说。”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想娶我家妹妹,总得拿出诚意来。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别以为有个孩子就能随意拿捏。”话落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连拖带拽便把芝香弄上马车。


    “阿光,我等着你来接我……”芝香带着哭腔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父子俩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大马,眼里皆是热切,四周村民的指指点点都不能入他们的耳。


    晌午过后,李红英总算回来。却不只她一个人,把爹娘和兄嫂都叫上了,十来号人气势汹汹闯进郑大河家,引得众人在门口围观。


    陈秀兰和王金花那会儿正到处串门子,倒也叫他们赶上看热闹。


    院子里,郑大河怒瞪着李红英,摆起公爹的谱:“你这是什么意思?多大点儿事,至于闹成这样?”


    李红英的娘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呸,我好好的闺女在你家受了委屈,还不许来讨个公道?那狐狸精呢,藏哪儿去了?”


    郑大河干呕一声,面色更加难看。


    郑光宗满心都是未出世的孩子,竟丝毫不怵,直言道:“她什么时候受过委屈?这么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有,还成天对着公婆大呼小叫,一点媳妇儿的样子都没有。也就我们脾性好,换做别家早休了。”


    此言一出,李家人再忍不了,几个汉子上前就逮着父子俩拳打脚踢。妇女则进屋到处搜寻芝香的身影,但都没见着,甚至张翠莲也不晓得到哪儿去了。


    李家汉子多,又都是人高马大的,父子俩人哪儿敌得过,很快被按到地上揍得鼻青脸肿。但他们也硬气,居然愣是没松口,铁了心要把芝香纳进门,更是细数李红英的不是。


    李红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眶通红,但一滴眼泪都没掉,不知过去多久,才哑着嗓子发话:“和离,我要和离。”


    连李家人都忘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但他们向来宠着李红英,见她目光坚定,很快反应过来,逼着郑光宗答应和离。


    郑光宗自是不愿的,和离就意味着他要吐出一部分李红英带来的嫁妆,可没有休书合算。奈何对方拳头太硬,最后只能不甘不愿地接受。


    李红英失望透顶,一刻也不愿再等,央着娘家人押上郑光宗,竟是立马就要到县衙写和离书。


    当晚李红英也没回家,第二天一大早,才让几个哥哥陪着,把自己的东西搬出苍黎村。


    不过三日后,郑光宗就迎了芝香进门,或许是还有点儿羞耻心,并没大办,只摆了两桌酒,宴请一下双方的亲朋好友。


    原以为这场闹剧到这儿就该落下帷幕,没料到新婚第二天早上,喝得醉醺醺的一家三口从床上清醒过来,发出凄厉哀嚎——


    新娘子不见了,连同几箱子的嫁妆,还有家里的钱匣子。


    郑大河气急攻心,一口气没喘过来,昏死过去,张翠莲慌慌张张请了胡郎中给他看诊。


    郑光宗却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寻一番,终于死心,家里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没了。他跌坐在地,想着前几天还四处借钱凑够二十两聘金,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跑出门,直接朝县衙的方向去。


    官差听说他要找刚娶进门的媳妇儿,脸色变得十分奇怪。


    “你家钱财该不会也丢了吧?”


    郑光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官差目露怜悯,“嗐,这半年来好多人来报案,跟你情况差不多,都是欢欢喜喜成亲呢,第二天家里就被洗劫一空。你们昨晚是不是喝酒了,睡得很沉?”


    郑光宗哆嗦着嘴唇点头。


    “那就是了,酒里肯定下了药,新娘子的亲朋好友也没走远,夜深后折返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东西运走了。”


    官差每说一句,郑光宗脸色就惨白一份,最后腿一软,扶着墙根才堪堪站稳。


    “还能找回来吗?”


    官差只道:“我们会尽快缉拿这伙人。”


    那就是不知还要多久,郑光宗苦笑一声,踉踉跄跄地离开。


    一家三口虽没到处明说钱财被盗,但村里人一直没看见新嫁娘,再结合张翠莲的哭喊,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笑的是,竟没人觉得他们可怜,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时还要嘴一句活该。


    郑光宗浑浑噩噩几天,终于想起李红英,想要求她回来,却连门都没进成,就被一盆脏水泼了满身。


    第80章 第 80 章


    新孵的几窝小鸡又破壳了, 一共三十八只。但如今已进入五月,期间不知有多少小贩兜售,该买鸡仔的人家早就添置。郑青云在附近村子转过一圈,也只卖出二十来只。


    剩下的他没舍得两三文钱便宜卖给人家, 都好好装在车上, 准备带回去自己养着。今年陆陆续续宰了好几只母鸡吃掉, 上一批雏鸡也因各种原因死去三四只。算一算家里现在还有近六十只鸡, 再加一些也不多, 总归养得下。等长大能下蛋能吃肉, 反正不会亏。


    从最后一个村子离开时已过晌午,外头太阳依然很烈,路旁的树林里知了不知疲倦地滋哇乱叫,震得人耳朵发麻。


    有牛虻扇动翅膀围着水牛上下飞舞, 惹得它烦躁不安,不停甩动尾巴抽打。


    郑青云坐在车前, 手执树枝, 时不时挥动一下帮着驱赶。他没打算直接回家,这边离乡里的集市不远,他想绕过去看看,能不能寻点新鲜玩意儿。


    今天不是大集, 天又热, 摆摊的并不多, 一路走来只有零星几个卖蒲扇凉席的。这些东西家里都有, 暂且不用换新的,郑青云只扫一眼就收回视线。


    街道两旁的铺子倒是都开着门, 店老板十个有八个倚在门口的躺椅上打盹儿,俱是懒洋洋的。


    郑青云径直走进一卖鱼的铺子。这家铺子老板自家有鱼塘, 养出来的鱼比沟里捕的大上许多,肉也肥。


    郑青云叫醒老板,跟着他进屋到石缸里捞上一条五斤多重的黑鱼。鱼肉便宜,才十文钱一斤,郑青云数出五十六个铜板付给老板,拎着用棕叶子吊住腮和尾巴,弯成弓形的鱼出门。


    热浪扑面而来,他连忙把草帽扣在头上。远远看见一处棚子下坐着好几个人,面前都放只碗,一边摇扇一边往嘴里送东西。


    郑青云心中好奇,过去一看,发现是卖凉粉的。晶莹透亮的凉粉切成长条,淋上醋汁、酱油和调好的辣椒面,用筷子夹起来一弹一弹的。


    入夏之后卖这东西的多,集市和县城都能找到,不是特别稀罕。但方竹身子渐重,不敢离家太远,免得被冲撞,寻常都只在村里散散步,自是没机会吃到这些。


    他走上前问过老板,也不贵,五文钱就能买一碗。想带走也容易,老板备有粗长竹筒,在碗里拌好之后,只需往里一装,再拿片桐叶用棕叶子绑到筒口,便不担心落灰。


    一看就有不少人往家里买,老板绑叶子的动作十分熟练,三两下就把三份凉粉包得严严实实,叶子也没划破。


    因为车厢里没清洗,进嘴的东西总不好挨着鸡笼放,郑青云还特意借了几根棕叶子,把三节竹筒缠到一起,方便拿在手上。


    一手拉缰绳,一手抱竹筒,臂弯上还挂着条鱼,郑青云就这么赶回家。


    牛车缓缓驶入苍黎村。


    刚刚在县城扛完沙包的郑光宗看着从眼前路过的人有些恍惚。


    因为爷奶的偏爱,爹娘一个口无遮拦,一个放任不管,他从小就看这个堂哥不顺眼。对方喜欢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来,腻了即使弄坏也不会归还。若磕到碰到,也怪到郑青云身上,谁让这人是扫把星?


    直到郑青云突然变了性子,不要命地跟人打架,他才不敢再招惹。但在他心里,自己一直是比郑青云强的,有爹爹可以撑腰,一帮兄弟向着自己,后来还娶了家底颇丰的媳妇儿,而对方除了娘亲,什么都没有。


    可如今再看呢?一切都大不一样。


    郑青云已经用上牛车,听说还在山上养着几十只鸡和兔子,修起高高的围墙,打上水井,媳妇儿孩子也都有了,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比村里大部分人都好过。


    如果以前对他们好一点,现在是不是也能沾到光?


    火辣辣的太阳当空而照,豆大的汗珠混着泥灰从额头滑落,流进眼里。郑光宗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家里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郑大河半瘫在床上,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恢复如常。看诊吃药都要花钱,还有三天两头上门讨债的人也要应付,容不得他松懈。


    郑青云专注赶车,并未注意到郑光宗。


    放牛在大沟里喝过水,再没停歇,一口气爬上山。


    另外三人正在屋里给满满缝衣裳。小孩子长得快,穿不了几天就要换大一些的。再者出生后一晃要入冬,尿湿了都不容易干,总得提早多备些才放心。


    见牛车进门,陈秀兰连忙放下针线,提着空桶去外边打水,好叫郑青云洗洗,凉快些。


    郑青云从车上跳下来,在后头叫她:“打满我来提,我买了凉粉,都晒热了,得用凉水镇一镇。还有鱼也要趁早收拾,免得臭了。”


    陈秀兰应一声,他才把鱼和凉粉送去灶房放好。出来又把鸡笼搬下车,赶紧送去后院儿放出来,并给槽里添上食水。


    凉粉连竹筒一起浸入装有凉水的木桶,泡上差不多两刻钟才取出来,分进三个碗里。


    晶莹剔透的凉粉上挂着醋汁和辣椒面,闻着就让人咽口水,吃进嘴里酸味适中,也不会太辣,正将好。


    郑青云收拾好鱼,拿皂角水仔细洗去手上的脏污,迈步进堂屋。一眼看见坐在桌前,埋头吃凉粉的方竹,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方桃麻溜地挪开椅子,给他腾出空间。


    郑青云也没客气,直接挨着方竹坐下,捡起桌上的蒲扇给她轻轻摇着,“好吃不?”


    “嗯,挺开胃的。”方竹笑笑,顺手夹一块送到郑青云嘴边。


    “喜欢下次去县城再买。”


    “偶尔尝一次就行,吃多了也腻味。”


    方竹刚吃过别的东西,一碗凉粉吃下大半,再不想吃,最后全都进了郑青云的肚子。自打方竹有孕,这样的情景时常发生,导致郑青云都跟着长胖些,好在还不算太明显。


    等到傍晚,陈秀兰剔下一半的鱼肉,切成薄片,煮上一盆鱼片。肉质嫩滑,又麻又辣,十分入味,很得方竹的心。


    日子悄悄过去,天气也越来越热,村人又开始不爱出门,专挑清晨或太阳落山那会儿抓紧下地做活,晌午便躲在家里歇凉打盹儿。


    天上一丝云都没有,刺眼的阳光直直照下来,整个院子找不到一处阴凉地。


    一家四口都坐在堂屋,连旺财都四脚叉开趴着,将肚皮完全贴在地上。


    郑青云将茶壶里仅剩的水倒进杯子,一口饮尽,看着院外开口道:“太热了,我去摘个寒瓜,放井水里湃湃,等会儿吃?”


    方竹点点头:“也行,正好看看熟没熟透,要是味道好,还能试着卖一卖。”


    “留几个小的自己吃就行,其他的都拖去卖,这东西也不晓得能管多久,还是早些处置的好。”陈秀兰在一旁插话。


    一说起这个,她就觉得高兴。他们开春种的十几窝寒瓜,都活下来。而且因为打理得细心,每根藤上都结了一到两个瓜。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陆续续烂掉好几个,最后也剩下近二十只。就是大小不一,最小的估计跟吃饭的碗差不多,最大目测得有十斤重。


    但第一次种,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经很不错。慢慢积累经验,往后便能弄得更好。


    郑青云记着陈秀兰的话,戴上草帽到地里绕一圈,干脆把最小的两个瓜抱回来。


    “咚”一声响,两只绿皮寒瓜落入井里,溅起大量水花,沉浮一会儿,终于漂在水面上。


    井里的水从地底冒出,加之上方建着棚子,照不到太阳,一直都是凉凉的。刚抱回来还热乎的寒瓜,经井水泡过,也带上凉气。


    别看这瓜小,但里面的瓤子也是红艳艳的,汁水虽不多,但甜味不淡,在炎热的夏日,吃上一块正好。


    瓜熟得挺好,郑青云翌日便把大的那批都摘下,趁早拖去县城。


    路上,还有赶早集的人问他,看那不停吞咽口水的模样就是想吃的,但一听要七文钱一斤,就打消念头。


    到得县城,租好摊后,根本不用怎么吆喝,便多的是人来问价。县城的人多数不差钱,既来问,基本上都不会空手而归。


    卖寒瓜的摊贩本就不多,即便郑青云摊位上的瓜大小不一,不太好看,但他比别家卖的便宜一文,不多时便将十五只瓜全部卖出。


    最后拢共赚得五百零七个铜板,可比卖菜划算得多。可惜这东西没有蔬菜好成活,而且结过一茬再就没有,不然倒是可以把整块地种满。


    不过多留些种子,明年再添几行还是没问题的。


    摇风打扇,吃瓜纳凉,山里夏日渐浓。


    方竹的肚子越来越大,连带着腿脚都有些肿胀,郑青云日日都要帮着揉捏。


    许是天气燥热,她的胃口也没有之前好,饭量大减。陈秀兰只能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一顿用不了多少,便多做几餐,总不叫她和满满饿着。除此之外,她的脾性也变得古怪,常常因为一句话、一点小事,就要跟家里人呛声。过后又自责不已,愧疚地抹泪。


    不过都知道她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也没人责怪,只剩心疼。


    幸好八月很快来临,离满满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郑青云早早跟稳婆和郎中打过招呼,也不再往县城跑,连鸡蛋都是托秦大柱去卖。


    与此同时,地里的庄稼该收获。方竹身边离不得人,郑青云干脆花钱在村里请了两个手脚麻利、老实本分的汉子帮忙。


    这日晌午,他还在地里弯腰割稻谷,突然便听田埂上方桃焦急地呼喊:“姐夫,快,快回家!要生了!”


    郑青云顾不得跟两个帮工嘱咐一二,扔下镰刀就拔腿往家里狂奔。一阵风似地穿过田野,方桃铆足了劲儿地跑,也还是被远远落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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