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登基大典的前一日。
天还没亮,屋中烧着地龙,沈京墨睡梦中觉得口干舌燥,闭着眼去摸放在床头的水。
上京的冬天十分干燥,她自小就习惯睡前放一杯水在床边,渴了随时能喝。
抓住杯沿,她迷迷糊糊地半支起身子来,将杯子放到嘴边,仰头——却一滴水也没有喝到。
沈京墨意外地睁开眼,怔怔地回忆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这杯水早在昨晚胡闹过后就喝光了。
她动了动腿,想要下床倒杯水来,可还没坐起身,身后就伸过来一条结实有力的长臂,把她捞回了怀里。
陈君迁的声音也有些哑,一边啄咬她的肩一边低声问她要做什么去。
“我渴。”沈京墨拍拍他的手,让他松开。
陈君迁没有松,把脸埋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清醒了几分。
他拿过她手中的杯子,连衣裳也没穿,翻身下地给她倒了满满一杯水,坐到床头喂她喝。
沈京墨只喝了半杯润喉就不喝了,陈君迁把剩下半杯一口饮尽,又给她倒了一杯放在床头,掀起被子钻了回来。
虽然只是下地走了两圈,屋中也不算冷,但他身上还是有些凉气,带进被中,激得沈京墨抖了一抖,卷了被子往床里滚去,想离他远些。
陈君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被角,将她连人带被拽了回来,倾身压在她身上,低头亲她的眼尾,边亲边说她:“刚伺候完你就跑,没良心的。”
沈京墨困得厉害,扭动身子试图挣脱:“别挨我,凉。”
陈君迁不听,把她抱得更紧,埋头吮咬她的颈窝,手也跟着往下探。
沈京墨这下不得不醒了:“你又来?”
“天还没亮。”
眼下正是冬季最冷的那几天,上京的天酉时就黑辰时才亮,沈京墨自是习惯,不觉得稀奇,陈君迁却觉得新鲜——永宁县在南方,一年到头日出日落的时辰都差不多。
在上京这两个月,这人只要不忙,就缠着她在床上做那事,说上京的夜晚那么长,总不能都用来睡觉。
昨天晚上他倒是换了个理由,说二十就要登基,十九这晚得早些歇息,十八再不做,到下次起码得等三天。况且那时就是皇帝和皇后,跟现在不一样了。
他歪理一套一套的,沈京墨定力不足,上了他的恶当,足足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就来气,狠狠在他耳尖咬了一口,气息颤抖着提醒他:“昨天不还说今儿有大事要办?”
正在四处点火的陈君迁动作一顿,就在沈京墨暗暗松了口气时,他把头一低,边咬边含含糊糊地说:“来得及。”
沈京墨经不住他撩拨,又让他得逞了两次。
之后他叫水、帮她清理、喂她喝水,沈京墨都昏昏沉沉印象全无,等到她睡饱醒转过来,已经是晌午了。
陈君迁先她一步起了身,此时一身锦衣华服,看上去倒像个正经人。
见她睁开眼,他拿着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来伺候她起身。
因还未登基,这几日他们并未住在宫中,也没有去尘封多年的沈府,而是另择了一处宅子居住。
陈君迁说,他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刚好够给她置办这座大宅子。虽说他们很快就要住进全天下最大的宅子里,但他还是觉得这里更好。
不过这宅子他们住不了多久,也就没要多少下人,除了负责护卫他们二人安全的侍卫之外,就只有他们夫妻和一些朋友暂住。
沈京墨起床更衣,身子却还是乏得厉害,冬天的衣裳又多又繁琐,她每穿一件便没好气地瞪陈君迁一眼,他却嬉皮笑脸地朝她乐。
等两人吃过了饭,有侍卫来找陈君迁,和他小声说了几句话。
陈君迁神色一喜,吩咐道:“去备车。”
侍卫走后,陈君迁取来沈京墨的氅衣,拉着她出了门。
昨夜里落了一场雪,沈京墨被陈君迁抵在床尾时,透过微敞的窗看见了飘飞的雪花,那时便想着,今早要拉着他一起堆个雪人。
后来被他按在被子里时,她又头昏脑涨地想,还是打雪仗吧,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等她终于有力气出门时,才发现那薄薄的一层雪几乎都化完了。
哼,算他命大,躲过一劫。
沈京墨又瞪了陈君迁一眼。
陈君迁:?
走到大门口时,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陈君迁没有骑马,和沈京墨一起坐进了头一架马车里。
沈京墨掀开帘子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另一驾马车,问他那是做什么用的。
陈君迁不答,故作神秘地冲她一笑:“待会儿就知道了。”
沈京墨疑惑地皱了皱眉头,继续探出头去往外看。
距她上次逛上京的街市已经过去快九年,许多地方都已变得陌生。她四处张望,一点也不在意寒风把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陈君迁让她看了一小会儿,便握住她的手放下了帘子,见她还想换只手接着看,他干脆把她抱到了腿上,让她远离车窗。
沈京墨靠在他肩头,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为何拽我回来?”
陈君迁搂在她腰间的两只手用力搓了几下,掌心抚上她冰凉的脸:“不冷?”
他掌心太热,摸得她脸上发痒。沈京墨摇摇头拂开他的手:“不冷。”说完又要去掀他这边的帘子。
这次帘子还没碰到,手就又被他抓了回来。
沈京墨撇撇嘴:“我都多少年没看过上京什么样了,看一看怎么了?”
陈君迁松开她的手,改去握住她的臂弯,另一只手整理她弄乱了的衣裙:“到了再看。”
他昨天就说过要带她去个地方,却一直不肯说究竟是何处。
沈京墨盯着陈君迁看了几眼,突然抬手攀上了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再不看,明日进了宫就没机会出来了。这样,我亲你几下,你让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说完,沈京墨讨好地凑到陈君迁面前,去碰他的脸。
陈君迁垂眸盯着她红润的唇,喉结滚动,却在她挨过去时向后一仰,躲了过去。
沈京墨愣了一下:早上他还跟个饿狼似的缠着她不放,现在她主动亲他,他竟然会躲?
真是稀奇。
她不信邪地又凑了上去,结果再一次被他躲了开去。
沈京墨觉得有趣,也不执着于看风景了,干脆跨坐在他腿上,两手揽住他的脖颈,硬要往他脸上亲。
陈君迁不肯让她碰到,却又舍不得把她推开,只能一个劲地把头往后仰,活像个受人轻薄的小媳妇,她则是那个轻薄他的歹人。
沈京墨见状,趁他没有防备,猛地亲了一下他暴露在外的脖子。
陈君迁忙低下头护住脖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别后悔。”
沈京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继续亲他的脸,手也在他腰间乱挠。
陈君迁渐渐失去平衡,身子向侧一栽,躺倒在了软垫上。
沈京墨趴在他身上,顺势又在他下巴和脖子上一连亲了好几下,看他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好像突然懂了他平日里追着她索吻的乐趣所在。
亲累了,她收回两只手来垫在下巴底下,问他:“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刚问完,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陈君迁长臂一伸,将她面前的帘子掀起一条巴掌宽的缝。
马车很高,外面就算有人,也看不见躺在座上的两人,沈京墨却只要一扬头就能看见车外的景色。
她从那道缝隙中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她分外熟悉的两个大字——沈府。
沈京墨一愣,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扑到窗边还想再看清楚时,陈君迁却将帘子放了下来。
“你不是说沈府还没收拾出来,要等我父母到了再……”沈京墨张大双眼回头看他,“我父母亲……?”
陈君迁坐起身来,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冲她点了点头。
沈京墨大喜过望,随即又想起他前不久说过的话,愤愤地在他腿上捶了一下:“你不是说他们年前才能到吗?”
沈父沈母远在漠北,陈君迁进京那日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接人,可奈何路途遥远,算算日子,得除夕前夜才能到上京。
但明日是她的封后大典,这样重要的日子,他不想让她留有遗憾。
“父亲母亲太想你了,就早些到了。”
沈京墨眼眶一热,立马就要下车。
陈君迁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衣领,还有她的唇畔。
沈京墨的视线随即落在他颈侧,这才发现他白色的衣领上赫然落着几枚浅淡的红印。
她慌忙去翻找镜子。
好在她的马车里总会备着一面小铜镜,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她唇上的口脂被蹭得哪里都是,这要是让人看见还得了?
怪不得陈君迁方才会对她说“别后悔”。
这人早就知道要来见谁,自己不肯沾上口脂,却不好好提醒她!
沈京墨急忙对着镜子重新梳妆,也不忘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陈君迁帮她拿着镜子,笑着看她。
她整理好了妆容,指着他的衣领:“弄干净再下去。”
“擦不掉,我也没带换的衣裳,没办法。”
他笑得愈发得意,仿佛在说,分明提醒过她别后悔的。
沈京墨急着去见父母,懒得与他纠缠,找出一条厚实的兔绒围领往他脖子上一绕,瞪他:“不许摘!”
陈君迁乖乖戴着围领,扶她下车。
沈府的大门自九年前被抄家后便贴了封条,沈京墨站在家门口,看着那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匾额和大门,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来。
九年前被母亲送出府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回来了。
可如今,沈府的大门敞开,仆从里里外外忙着张灯挂彩,看见她时,都笑着唤她“小姐”。
一切仿佛都不曾变过,就好像她只是出府游玩了几日,家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喜极而泣,泪眼模糊地扭头看向陈君迁。她知道这些是谁的授意。
陈君迁擦掉她的泪,笑道:“父亲母亲都在府中等着呢。”
沈京墨破涕为笑,眼角挂着泪珠也顾不上擦,抓起他的手往府里跑去。
沈饶和柳氏晌午刚到上京,知道女儿会来,顾不得休息,就在前厅等着。
沈京墨还没进到前厅,就远远看见了二老的身影,哭着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那声音不大,柳氏却听得清清楚楚,抬起头,沈京墨已经跑到了眼前,泪眼婆娑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柳氏顿时落下泪来,抱着女儿舍不得撒手,就连一向严肃的沈饶也红着眼眶走过来,将母女俩紧紧抱住。
沈京墨被抱在中间,一会儿看看柳氏眼角的皱纹,一会儿又看看沈饶苍老了的脸,似乎不敢相信他们一家三口真的重聚了。
陈君迁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沈京墨。
悄悄筹备今日这场阖家团圆时,他就无数次想过,再次见到父母她该有多开心。但想象再多次,也不及她现在带着泪的笑容好看。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沈饶才松开怀抱,同时扯了扯柳氏的衣袖。
柳氏不满地搡了他一下,怪他打扰她和靖靖团聚。沈饶只好咳了两声,柳氏才想起来,姑爷还在门口站着呢!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儿,看向自家姑爷。
沈饶也在看着陈君迁,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在山里跑来跑去的七岁孩子,谁能想到二十五年后,他竟成了天下之主。
论关系,沈饶是他的岳父,该陈君迁给他问安。可论身份,他明日就会登基为帝。虽然今日他还不是皇帝,但沈饶也不好让他来问安。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女儿,又看向陈君迁,正要对他行臣子之礼时,却被陈君迁抢先一步,问他这位岳父安。
向来恪守礼节的沈饶脸上露出一丝错愕与惶恐,看得一旁的柳氏和沈京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君迁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幸亏他反应快,天底下哪有姑爷受老丈人拜的道理?
翁婿俩问候完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君迁看向沈京墨,她却故意扭过脸去不给他解围。
沈饶也看向柳氏,手背到身后,拽了拽她的手指。
最后还是柳氏出来说了几句,才免了两个男人的尴尬。
陈君迁顺着柳氏的话聊了几句,暂且出去了片刻。
柳氏趁此间隙捏了捏沈京墨的脸:“看你父亲和你郎君那样,你就高兴了?”
沈京墨把脸埋在柳氏肩上,笑得浑身直发抖。
还没笑够,陈君迁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数名侍卫,每两个侍卫抬着一口硕大的箱子。
四口箱子一一摆开,柳氏用眼神询问沈京墨这是什么。沈京墨猜是他用第二驾马车运来的东西,但她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好奇地跟过去看。
陈君迁让人把箱子打开,几人这才看清,里面全是些御寒之物,从衣物到家什摆设,只要是能想到的取暖的物件,这里应有尽有。
陈君迁对沈饶和柳氏道:“父亲母亲在漠北时,靖靖日日惦记,说母亲畏冷,父亲的腿亦受不得寒。上京也不暖和,府中有些取暖的用具也旧了,刚好换些新的。”
柳氏忙夸姑爷贴心。
沈京墨上前翻了翻箱子里的东西,总算明白前几日他为何突然问她,上京过冬时家里都要置办何物。
这里面有些东西比她用的都要好。
沈京墨抬起头来,小声对陈君迁道:“你倒是会讨好岳父岳母。”
陈君迁“惊讶”地张了张眼:“这不是咱俩一起送的?”
沈京墨笑了:这人不光会讨好岳父岳母,更会讨好娘子。
送完了东西,陈君迁还有事要办,便留沈京墨与父母叙话,独自离开了。
姑爷一走,沈饶紧绷的脊背顿时放松了一些,柳氏更是抛却了那些体面的繁文缛节,拉着宝贝女儿说话去了。
直到天色渐晚,陈君迁忙完了正事,刚好手下也将陈大从陇右接到了上京,父子二人一同登门,与沈京墨和父母共用晚饭。
沈饶与陈大多年不见,少不了要喝上几杯庆祝。陈君迁怕他俩喝多了,只好在旁边陪着。
柳氏和沈京墨不想闻酒味,用过饭后就去了柳氏房中,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聊到快二更时,醉醺醺的沈饶才被人送回来。
柳氏接住东倒西歪的沈饶,对沈京墨道:“这儿有娘呢,你快回去看看姑爷醉没醉。”
今夜他们不回自己的宅子,就住在沈府。
沈京墨沿着熟悉的长廊回到自己的闺房时,里面点着灯。
她推门而入,本以为会闻到浓浓的酒气,却不想屋中只有她喜欢的熏香气息。
陈君迁正站在桌边低头写字,手边脚边落着许多用过的废纸。
她将门落闩,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陈君迁笔尖一顿,一手抚上她的手背,侧过脸来问她:“和母亲说完话了?困不困?”
她昨晚没歇好,早上又被他折腾了半天,想必已经累了。
沈京墨把脸埋在他背上,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细微的鼻音:“谢谢你。”
将她的父母接回上京,让他们一家团聚,她以前从不敢想会有这样一天。
陈君迁心头一软,转过身去捧起她的脸:“咱俩还用得着说谢?”
沈京墨眼中的晶莹在烛光下闪烁。
她踮起脚来,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陈君迁却夸张地向后一退,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一脸警觉地看着她:“明天又是登基又是封后,要早起,你今晚休想碰我。”
沈京墨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感动,唰的一下,没了。
“你想得美,谁稀罕碰你!”她剜了他一眼,作势要往床上去。
陈君迁笑了笑,这才是他习惯的相处方式。
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前,指着桌上的几幅字问她:“之前那几个昏君人虽然不怎么样,字写得倒都挺好。我这字拿出去,是不是有点儿丢人?”
沈京墨低头一瞧,这才发现桌上摆着的是景帝和英王两人登基时亲手写下的年号。
依照前朝旧俗,新帝登基时,要在众臣见证下御笔亲书自己的年号,作为登基大典的仪式之一。虽然是大越的章程,但也没什么坏处,他便没有取消。
这些天他勤加练习,把国号和年号写了无数遍,可书法哪是一天两天就能提升的,眼看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他却还是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字来。
沈京墨只瞥了一眼前朝两个昏君的字就没再看了,认真看向他最新写的那几个字,想了想,提笔在纸张空白处写了一遍给他看:“你这几个字已经写得不错了,这里再注意点就好。”
陈君迁认认真真地看看她的字,再看看自己的,由衷地提议道:“要不明天你来写。”
沈京墨无奈地瞪他:“要不明天我登基你封后?”
陈君迁眼前一亮:“好啊!”
“好什么好!”沈京墨把笔塞回他手里,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往里间走去,“我累了,要睡了。”
陈君迁“嗯”了一声,没有跟过去。
不一会儿,外间又传来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
沈京墨侧躺在床上,看着隐隐透来烛光的方向,心里只觉不可思议。
她的郎君,明日就要成为天子。她幼时进出宫门那么多次,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些宫殿的主人。
她转过身去平躺,看着熟悉的床帐,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的脸——不是梦。
她就这样躺着,心里想着明天的大典,不大一会儿竟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沈京墨很快就醒了过来,看看刻漏,也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外间的灯还没熄,她听着他写字的响动,翻身下床,将下午托陈大带来的一个小匣子取了出来,走到外间,放在了桌面上。
陈君迁已经从站着写字变成了坐着写字,脚边的废纸比先前又多了两倍,神情也比先前凝重了许多。
沈京墨绕到他身侧看了看,道:“这不是写得很好了吗?还要再写?”
陈君迁像是在和前两个昏君较劲似的:“总不能让别人比下去。”
沈京墨不语,站在一侧看他写,却见他写字的手微微发抖,快连笔都拿不住了。
她无声轻笑,抽走他手中的笔,打开了那个挂着锁的小匣子。
陈君迁的视线随之看去,很快便想了起来,那匣子他曾在葡萄村的家中见过。当时他想看,她却不肯。
没记错的话,那里面是傅修远写给她的信。
她此时拿出傅修远的信来,难不成是想让他看看人家的字有多好看?
陈君迁没有说话,默默盯着匣子。
沈京墨掀开匣盖,将匣子转向他,往前一推:“看看里面是什么。”
陈君迁突然发现,匣子里的纸似乎比上次他瞥见的更多了。
他把里面所有的纸都拿了出来,待看清最上面那一张时,他眼眸猛地睁大,震惊地看向沈京墨。
沈京墨双眼含笑,接过他手里的纸张一一铺开。
那厚厚一沓纸里,有些还算新鲜,有些却已然泛黄,而最陈旧的那一张上写着——
我去画舆图,下次休沐再回家陪你。
只不过“舆”字不会写,用了三个三角和三条波浪来代替山和水。
那是他习字后,写给她的第一张字条。
陈君迁低下头去继续看,这才发现,他写给她的每一封信,全都被她标注了日期、编了号,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都被她视若珍宝,精心保存在这小匣子里。
沈京墨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头拥住他:“他们生在皇帝家,自幼习字,写得好是自然的。可你与他们不同。你看那第一张字条,再看刚刚你写的,难道不是进步飞快?”
他的每一点进步她都看在眼里,他怎么会不好?
她贴贴他的脸:“我觉得你写的就是最好的。”
陈君迁回过头来,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腿上,感动地看着她好看的笑眼,也看着她傻笑。
“你觉得我好?”
他一直以为她嫁给他是迫不得已,就算后来接受了他,也是无奈之下的妥协。
沈京墨看进他明亮的双眼,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点头道:“特别好。”
陈君迁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他忙眨了眨眼睛,故作不信地问她:“什么时候发现我好的?”
沈京墨想了一想,附到他耳边。
她的回答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她说——
“你为我翻新葡萄村小院的时候。”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