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一眼望去,天空万里无云。
八月的天气暑热正盛,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
楚希趴在沙发上,一边吃着冰冻西瓜块,一边打游戏。
陈清棠坐在桌前,稍微理一下自己的发型,打发下时间。
楚希一局游戏完了,抬头问他:“沈鹤呢,他人哪儿去了?”
陈清棠:“前厅待客吧,他们家请的客人比较多。”
还包括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有钱人都喜欢借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稍微扩展下人脉关系,顺便趁机谈谈生意什么的。
沈爷爷年纪也大了,一个人接待不过来。
楚希啊了声:“你呢,你咋不去?”
陈清棠擦着护手霜:“多累人啊。而且人一多,气味就混杂,今天来的好多人身上都喷了香水,闻不惯……”
沈鹤知道他鼻子对气味敏感,所以人多的地方,都不会让他去。
楚希换了个姿势,手撑着脑袋:“那沈鹤家里人不会觉得你没礼数?”
陈清棠刚要说话,门就开了,一道身影打断了他。
屋里两人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面面相觑了下。
陈清棠礼貌询问:“请问您是走错房间,找不到宴会厅吗?出门右转直走。”
男人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他,眼里的审视和挑剔山一样压过来:“我是沈鹤的父亲。”
陈清棠微顿,楚希也立马坐了起来。
陈清棠依旧挂着符合礼数的笑,但这笑并没有因为他是沈鹤的父亲更多一点:“宴会厅出门右转,不用谢。”
沈父根本没理会他,在屋里自顾自走了圈,视线绕着他上下打量:“穿的什么衣服,还有你那胸针,上面的钻石都次货。”
陈清棠表情不变:“谢谢关心,我和沈鹤今天的服装配饰,都是我妈妈亲自去店里挑的。”
陈家毕竟不比沈家有钱,这些东西已经是他们能力范围中,能给出的最好的了。
陈清棠觉得很不错,沈鹤也觉得很不错。
沈父拍了拍手,一个穿着西装的精英男人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两套衣服,还有一个包。
沈父接过东西,把这些往陈清棠面前一扔:“换上。”
陈清棠疑惑:“为什么?”
沈父平和道:“客人那么多,好多都是社会名流,你们穿得这么廉价,像什么样子,别丢了沈家的脸面。”
陈清棠忽然笑了,像看笑话一样摊了摊手:“沈家的脸面关我什么事。”
“而且,沈家的脸面因为一套衣服就能丢?那沈家真的有脸面吗,如果沈家的脸面这么薄,我就是披着龙。袍,别人也不会更尊敬我。”
楚希也直起腰杆小小声:“就是……”
沈父眼里闪过凌厉:“如果以后你是这个态度,那沈家可能不太欢迎你,你也不适合进入沈家,别以为订了婚就能长久。”
陈清棠嗓音不徐不疾:“你只是想要规训我,控制我,如果被规训、被控制,是成为你们沈家人的条件,那我就不进你家门了。”
“但是你儿子是要跟我走的,可能也不会进你沈家的门了。”
楚希站在他身边,敌视着沈父:“就是。你管你自己儿子还不够,你还要跑来管别人的儿子,神经病,疯了吧。”
沈父一贯是个体面人,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不管什么场面,都能处变不惊。
但往往是这种人,最听不得直白粗俗的话。
所以楚希那句神经病一瞬间刺痛了他,沈父脸色变得难看。
他正要训斥陈清棠,门忽然开了。
沈鹤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将陈清棠护在身后,那双漆黑的眸子,沉着冰冷的怒意:“谁让你来找他的。”
沈父咬着牙:“逆子。订婚这么大的事,也不跟父母商量,我还不能来了?”
沈鹤胸膛起伏很大:“出去。如果你今天安安静静的,还有你作为父亲的位置,否则这里不欢迎你。”
从小到大,沈父从来没听过,沈鹤用这么恶劣的语气跟他说话,下意识抡起一个巴掌就要甩过去。
沈鹤眼疾手快,从半空捏住他的手腕,截断了他的巴掌:“我以前不还手,并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但现在不一定了。”
“如果你还想要有点做父亲的尊严,就出去。”
沈父气得脸通红:“你敢还手?!畜生!”
沈鹤松开他,把陈清棠抱在怀里安抚,一边淡淡地说:“你可以试试。”
沈父胸口的怒意无处发泄,但也拿他没办法,最后深吸一口气:“好,今天我就纵容你一回。你迟早有回家求我的一天,你爷爷做不了沈家的主,也帮不了你多久了。”
厚重的脚步声逐渐远了。
楚希立刻嚣张地对着门骂:“什么东西!气死我了!沈鹤你再不来,你老婆就要被人欺负了!”
沈鹤一把将陈清棠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楚希见状,识趣地出门去了,还把门给他们带上。
沈鹤眼里的戾气很浓烈:“对不起,我早该想到他可能会来,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对不起。”
一想到自己曾经感受过的窒息,陈清棠也感受了一下,沈鹤就要被那股情绪,冲昏脑袋了。
陈清棠却是仰起脸朝他笑:“好了没事。沈哥,我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你不用事事都把我护着。”
“首先我很强,任何事情我都能应对,哪怕今天你不来,我也能解决你爸,其次我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挨打就还手这是我的原则,不会因为任何人破例。”
陈清棠去亲吻他的鼻尖,脸颊,唇角:“别生气了好吗,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开心一点。”
沈鹤的情绪被他的温柔包裹着,逐渐平复了些,他把脸埋在陈清棠颈窝:
“我真恨,我要背叛那个家,就应该背叛得更彻底一点,但偏偏像跪久了的奴隶,有奴性一样,无法完全跟他决裂……”
如果他能做到完全反抗自己的父亲,今天就应该特别叮嘱门卫,不要把沈父放进来的。
是沈爷爷说,沈父好歹是他父亲,撕破脸难看,对谁都没好处。
而且沈爷爷说,沈父已经同意他们的婚事,沈鹤还以为那个人终于醒悟了,反省后改变了……
沈鹤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我竟然听了那样的话,对他还抱有期待……结果让他跑到你面前来,让你白白遭受屈辱。”
陈清棠亲吻他的耳朵,拍着他的背:“好了没事了,我不觉得屈辱。孩子对父母抱有期待是件很正常的事,只是你摊上了那样不正常的父母,你没有错,是他们的错。”
他捧着沈鹤的脸,两人对视:“不要觉得自己去期待是不对的,好吗,你可以试试期待我的父母,他们会给你正确的回应,那才是正常父子母子相处的模式。”
“不要因为任何人,失去期待的能力,失去希望,好吗宝贝?”
沈鹤只觉得,陈清棠的眼睛那样的好看,好像装着整个世界,朝他看过来时,心脏都变得如温水般柔软,将他从复杂、纷乱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只要能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他愿意倾尽一切,别无所求。
沈鹤:“好。”
这时,敲门声响了。
楚希的声音响起:“那个,你们好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吗,我手机在里面。”
陈清棠说了进,下一刻门就开了。
楚希笑嘻嘻,身后还跟着一个巨大的……悲伤蛙?
楚希看他们表情疑惑,就解释说:“哦,这是周辰,他在外面兼职打工,穿这个玩偶套装发传单,因为距离近,我就让他来蹭个席。”
“棠你不介意吧。”
陈清棠:“都是朋友,我很欢迎。”
周辰摘下头套,冲他们爽朗的笑,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谢谢啊,我等会儿随个礼,当是祝福好了。”
外面气温可是有三十几度,周辰还穿着这个悲伤蛙的玩偶套,要不是身体素质好,早就中暑晕倒了。
楚希心疼坏了,忙拿着纸巾给他擦汗,又拿桌上的冰冻西瓜给他解渴。
陈清棠看着周辰身上的悲伤蛙套装,忽然心头一动。
他凑近沈鹤,问了句:“想不想玩儿个大的,彻底叛逆一场,向你父亲宣战?”
沈鹤定定地看着他。
—
宴会厅来来往往很多人,有站在名利金字塔顶端的社会名流,也有普通的工薪阶层。
前一方是沈鹤家里那边请的人,后一方是陈清棠家里这边请的人。
沈爷爷本以为这个订婚宴会有些混乱,没想到,两方人相处得意外和谐。
甚至能坐在同一桌吃饭,说笑。
大家都很有礼数,完全不存在谁瞧不起谁的问题。当然,这是因为沈家这艘船足够大,有实力谁都会尊敬。
沈爷爷偏头跟沈父说:“你看,这天不也没塌吗?”
沈父没搭话,他的脸从刚才起就是铁青的。
本来想一走了之,沈鹤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儿子订婚这么大的事,他作为父亲不在,别人会怎么看他?
别人私下里又会怎么议论他?
为了那点脸面,沈父硬是逼着自己坐了下来,吃完这场席面。
期间有人来跟他搭话,敬酒,沈父也咬着牙强颜欢笑。
陈清棠的父母过来跟他打过招呼,沈父根本不理人
陈家父母是心胸开阔的,都不放在心上,只跟爷爷说了几句,然后转身招待宾客去了。
沈爷爷用拐杖敲了下沈父小腿:“好了,别在这里甩脸子。”
沈父这才收敛一点。
这时,台上一个人拿着话筒走了上去。
楚希在学校里主持过不少活动,虽然没主持过婚宴,但他咂摸着应该差不多。
拿着话筒往台中央一站,开始官方发言。
一系列漂亮话后,楚希露出一个笑:“今天,我们的一对主角,给大家准备了一个节目,让我们有请!”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
结果望了半天,一对悲伤蛙玩偶在众人的目光下,优雅登台,还朝着四面八方行了个礼。
陈妈妈跟陈爸爸说:“他们搞什么?”
陈爸爸:“不知道。”
沈爷爷也有点懵。
楚希接着说:“主角俩有点害羞,所以今天就以这样的方式跟大家见面,接下来他们将为大家献舞一曲。”
沈爷爷脸色顿时变了。
今天来的人,都有头有脸的,这样的把戏太上不得台面了。
旁边沈父更是要吃人一样,胸膛剧烈起伏:“像什么样!脸都被丢完了!”
屋里高雅的古典乐被强行暂停,换上了流行的电子音乐《troublemaker》。
音乐声响起,穿着悲伤蛙玩偶套装的陈清棠跟沈鹤,开始大方地跳起舞。
动作笨拙,滑稽,又很有节奏感。
两人配合默契,逗笑了台下一大堆人,很多人还纷纷拿起手机进行拍摄。
沈父人都快炸了,立刻拨通电话:“多喊几个人,给我把他们拖走!”
沈爷爷想阻止,但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
沈鹤这行为,确实有点太超过了,连他都觉得不成体统。
沈爷爷想找陈家父母商量一下,让几个孩子赶紧下来。
但转头一看,陈妈妈和陈爸爸正站在桌旁,跟着音乐一起舞蹈。
这对中年夫妻的舞姿凌乱,脸上的神情却是由衷的开心,时不时还喝彩两声。
好像这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沈爷爷顿住了,忽然明白,为什么陈清棠会是那样好的性格。
或许他该承认,沈鹤说得对,自信、开朗、活泼、温柔等,这些正向的东西,只有正确的、纯粹的爱,才能浇灌出来。
他们沈家不具备那样的土壤。
安静很久后,沈爷爷握着拐杖慢慢地坐了回去。
很快一支舞跳完了,音乐声没停,陈清棠跟沈鹤穿着玩偶套,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随意向台下抛一些礼盒。
盒子里面装的是金豆子。
众人嬉闹着去抢,氛围很好。
撒完礼盒后,沈鹤摘了头套,冲众人鞠躬致谢。
他脸上有细密的汗,但笑容酣畅淋漓的爽朗,像四月天的阳光一样耀眼、璀璨,充满盎然的生机,
沈爷爷从来没见过沈鹤那样自由地、开怀地,又无比满足的笑容。
旁边沈父叫的保镖到了,他起身就要带着人上台去逮沈鹤,沈爷爷一把按住他。
沈父一张脸气得通红:“你还护着他!你看看他干的什么事!回去我不打死他!”
沈爷爷:“算了……算了。他不会回家了。”
“孩子大了,什么对他才是好的,他自己心里清楚,你再也管不住了。”
沈父还要说什么,沈爷爷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沈父只能把一肚子气忍回去,冷冷道:“你就纵着他吧,我管不了了,我也不管了!”
沈鹤站在台上,把沈父负气离开的背影看得很清楚,嘴角的笑都张扬了两分。
陈清棠牵着他下台,进了休息室后两人把头套摘掉。
不同于刚才喧闹嘈杂的环境,屋里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心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眸色里涌动的欢欣雀跃,还有正在蔓延的灼灼滚烫。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
很快两人就都笑起来
笑得爽朗、大声,笑到捧腹。
放肆恣意的笑声,席卷了整个房间。
等笑累了,才把玩偶服一脱,瘫在沙发上。
陈清棠偏头问:“爽吗沈哥。”
沈鹤眼里都是回味:“爽。”
这种感觉太爽了。
登上高台,当着沈父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套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枷锁,一点点砍断,彻底挣脱控制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无与伦比的畅快、自在,好像空气都清爽了几分。
沈鹤需要一个这样仪式,跟过去的自己,跟沈家,跟沈父决裂,跟一切说再见。
从此后,他将迈向彻底的新生。
沈鹤抱住陈清棠,揽着他的腰:“以后我们自己创业,不要理会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沈父和沈母。
陈清棠笑:“好。”
沈鹤顿了下:“如果等以后,他们醒悟了想通了,还想让我回去继承沈家,我也会回去,那是我该承担的家族责任,可以吗。”
或许他们毕业都等不到那一天。
陈清棠总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好。我都支持你。”
沈鹤将他抱得更紧。
宴会结束,送走宾客,处理完所有后续事情后,已经是晚上了。
晚风微凉,月色正好,两人走在江边,吹着风很惬意。
陈清棠朝沈鹤伸出手:“牵吗。”
沈鹤看了两秒,同他十指紧扣,这一瞬是难以形容的安心和幸福。
陈清棠忽然笑了声。
沈鹤:“怎么了。”
陈清棠偏头看他:“就是想笑。感觉很幸福很幸福。”
沈鹤凝视着他眼里细碎的光点,心都要化了:“我也是。”
陈清棠站在比路平面高出半米的台上,双手张开保持平衡,一边往前走一边同沈鹤说话:
“沈哥,我们圆满了吗。”
沈鹤像个忠实的骑士,握着他的手指尖:“不知道。”
他不曾体会过圆满,所以不知道什么是圆满,无法下定论。
陈清棠:“那,我们在相爱吗。”
沈鹤很肯定:“是的。”
陈清棠:“我们会幸福吗。”
沈鹤:“会的。”
陈清棠:“你会爱我多久。”
沈鹤无奈地仰头看他,那眼神很分明的在说‘你明明知道’。
陈清棠便朝他露出一个笑:“我也是。”
他转身面对沈鹤:“接住我,我来咯?”
沈鹤张开双臂,在陈清棠往下跳的时候,结结实实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陈清棠温柔地看着他:“谢谢你接住我。”
两辈子了,终于落入了这个人的怀里。
沈鹤就低头亲吻他。
“谢谢你跳向我。我爱你,宝贝。”
他们终得一世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