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起, 时恪逃似的偏过头去,欲盖弥彰的挠了挠耳后的头发,耳钉的冰凉触到了耳尖的烫, 激起身上一阵酥麻。
接通电话,是乔恒打来的, “时恪,视频贴合度不算高, 有几帧画面在面部边缘出现了明显变形, ”对方顿了一下, “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完成所有像素解码, 你放心。”
时恪说:“ 嗯, 谢谢组长。”
黎昀自觉背过身去,无奈周围太静,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时恪挂了电话, 黎昀才转过来开口确认, “是视频弄好了?”
“嗯, 乔恒在解码了,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可以弄完。”时恪说。
兜里传来震动, 黎昀摸出手机,收到一封新的邮件,附件里躺着一个压缩包, 正文处用英文写着,解码完毕, 记得下次回去请我吃饭。
“是有其他事情吗?你不用陪我。”歉疚在心头盘旋,时恪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他。
黎昀只是看了他一眼,键盘上敲下,一定, 然后冲时恪回了个轻松的笑,“没事。”接着把手机揣了回去。
以防万一,黎昀还是把附件下载,解压,存在自己的相册里,留个备份,当然,用不上最好。
工程文件在第二个移动硬盘里找到了,时恪将他们一一展开,将所有文件的源头信息和时间数据进行截图。
抄袭的指控其实很好解决,但时恪心里也憋了口气,纵然他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究竟为什么对自己抱了这么大的敌意,可连带拖工作室下水就是不行。
以时恪的手速,最快凌晨四点半前就能完成素材整理。
黎昀手把手教他建了个多维表,把所有证据分门别类的梳理成文档或是Excel,从工程路径到图解,连“我的葬礼”的系列制作过程都放了上去,再备好版权证明书。
天际泛出鱼肚白,早起的小鸟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前发出清脆的啼鸣。
时恪捏着手腕转了转,回头才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黎昀?”
时恪起身寻人,滑开门,画室里焕然一新,零散的画具被归拢装好,书册纸张被整整齐齐码在一处,每一摞都贴着一个便签条-
没有完全翻开,只按照落款时间顺序理了一下。
字迹凌厉工整,和时恪手机壳背面的纸条一样。
他收敛着声音来到客厅,移目看去,黎昀支着额头倚在沙发边,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
时恪放慢脚步,蹲在沙发旁用眼睛一点一点描摹起他的脸,额头,眉骨,鼻梁,唇峰,线条利落干净,像艺术品。
忙了一整晚,像是瞒过了时间偷来一点光阴,让时恪能够沉静下来思考。
谁挑起的这场舆论对于时恪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人是复杂而多变的生物,比如将作品据为己有的粉丝,也向他流露过善意。
比如视自己为工具的许函,也掏了五百块时艳的救命钱。
再比如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姨妈,虽然关系断绝,但没有她给的十万块钱,时恪高中就得辍学。
阴暗总是伴随朝阳而生,郑元身为乙方,为了自家学生的前途和名声与品牌据理力争,他承下这份情义,可以为山道付出所有心力。
从事发起,黎昀一直没问他那些黑料的真假,是不好奇,还是真的从来就不曾怀疑?
眼睫轻微而快速地颤抖着,然后缓缓睁开,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入他的眼睛,眸影中装着一个纯净似月的青年。
黎昀轻声道了句,“早。”
想入了神,时恪被吓了一跳,身体失去重心险些跌落在地上。
手腕被一道力握住,时恪直接被捞了起来,头撞上了黎昀的下巴发出一道响,顶头传来一声闷哼。
“对不起。”时恪光速道歉,站稳身体向后退了半步。
黎昀摸着微红的下巴,眉间流露出温柔,笑得无奈,“很有活力的问候,今天一定打个漂亮仗。”
上午七点,距离承诺安冬的时间还有五个半小时。
中途黎昀上了趟楼,做了两份早餐,看着时恪吃完了两人才驱车赶往璨星。
副驾驶座椅被黎昀调平,时恪在车上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时恪醒了,他看了眼时间,比正常车程晚了十五分钟。
以黎昀的车技,不难想到是被人为延长了。
时恪没吭声,下了车走在黎昀旁边,抓住他的手肘,凝滞两秒,说:“江城,以后带你去。”
已经过去了大半夜的话题重新被提起,小孩儿的反射弧有点长。
“嗯,”黎昀的手落在时恪的后颈,隔着他细软的头发,轻轻捏了捏,“走吧。”
璨星29楼,食光项目组专用会议室里趴了几个还在补眠的同事。
舒启桐在他哥的引导下给组里每个同事都订了早餐,不过名头挂在时恪下面,而当事人一无所知,接了美术组的电脑开始编辑个人声明。
明明十七八岁就出了国,再回来这一套套人情世故仍旧做的滴水不漏,舒启桐觉得他哥比自己更适合混娱乐行业。
打脸大礼包连带着乔恒发来的还原视频,已经全部打包好给安冬传了一份。
结合法务给出的建议,抓着最恶劣的两点造谣——“抄袭”和“私生活不检点”,作针对性回击。
网上热议最多的也就是这两件事,只要证据足够硬,其他那些零零散散的料也就没了意义。
璨星同步报了警,拟好官方声明,等着高层审核下来确认发布时间。
“哥,你们情况怎么样啊。”舒启桐把人拉到封闭会话室,嘴里嚼着包子。
真是一夜鏖战啊,不止公司养的水军,他们项目组的全员出动,能上的小号全上了。
昨天又是周五,大家吃瓜的心情空前高涨,九点的时候,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很多僵尸营销号,AI配音,AI文案,把tag炒的发烫,里头热度最高的就是“娱乐梅良辛”,底下有些评论简直脏到没眼看。
后来词条一直徘徊在前十名,有些经常追星的网友逐渐回过味来,提出质疑,直到过了凌晨一点,热度才渐渐降了一点。
早上舒启桐都是颤巍巍的刷微博,好在璨星官号底下的网友还算理性,大多数表示不予置评,只挤在底下蹲后续。
比较惨的是时恪那边,底下大片大片的网友喊他出来回应,很多都是还在上学的艺术生。
有几个匿名校友评论说,时恪确实是退学了,但原因不得而知。
各处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从微博又搬到论坛,小某书,十几个小时过去,就算不认识时恪是谁,不知道璨星马上要出新综艺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安心吃你的包子吧。”黎昀从兜里摸出来一袋饼干扔给他,“加点餐。”
“就一袋啊?”舒启桐不甚满意,有了新弟弟就不疼旧弟弟了,他咂咂嘴,还是在他哥要收回去的一瞬间抓了过来,“蚊子腿再细也是肉。”
黎昀由上自下的看他,审视的意味尤其明显,开口道:“跟你们老板都说什么了?”
昨天安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莫名其妙的有些虚心的味道。
“把咱们老底给透了,”舒启桐眼睛上瞟,回味了一下,“你别说,我爹的大腿还是很好抱的,卑微吗喽翻身做猴王的感觉真是爽。”
“还爽,安冬这是当卖了你个人情,长点儿心吧。”黎昀无奈捏了捏眉间。
舒启桐不以为然,说:“卖就卖吧,老安头人不错的,就是不屑于搞乱七八糟的手段才跟Jeff合不来。”
弟弟是个好弟弟,就是神经太粗。
黎昀不了解安冬,为了防止傻弟弟以后被拿捏,还是悄悄给舅舅报了个信。
临近中午,报警回执和法院受理书都已经到位。
两小时后安冬收到消息,“娱乐梅良辛”背后的势力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资产不过八十万,挂的是MCN的名头,也承接娱乐账号运营业务。
璨星确认了当晚同一时间段发布微博,只要带了相同tag的都出自同一IP地址,信号源设置在海外,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另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是,在警察的帮助下,发现和这家小公司达成合作的名单中,出现了“悦动文化”的名字,交易内容被删了个干净。
可从时间推算,悦动是有嫌疑的。
追星人肯定不会陌生,璨星和悦动是娱乐行业里的两大巨头,前者经济实力雄厚,资历也更深,后者是新兴企业,发展势头强劲。
当时为了争夺东兰艺术展的合作承办方名头,两家没少掐架。
不过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即使捉到了代运营也拿对方没办法。
本身悦动做这种事也只是为了恶心他们,而时恪倒霉了些,不知道怎么就被选中做这个靶子。
安冬缓缓喝了口咖啡,打开内部项目组群,下令今晚五点前给“食光漫谈”建号,完成认证,六点准时和璨星娱乐官号同步发出声明。
第26章 哎呀!就是跟我哥麦个麸
车窗被敲响, 时恪睫毛轻颤,睁开眼扶着椅背坐了起来。
碧空如洗,夏风拂面, 他侧过头,迷蒙着眼睛发了会儿愣。
窗外的黎昀背着光, 笑得和煦,举起手里的奶茶摇了摇, 从车前绕过, 开门坐上驾驶位。
黎昀:“喝点甜的, 心情好。”
奶茶送到了时恪眼前, 吸管已经插好, 就差喂进嘴里了。
时恪记忆倒带,中午写完材料紧接着就跟璨星开了个会,梳理好一切事物后便被黎昀赶到车上补眠。
本不想休息, 他的打算是等今晚的计划落定再回家好好睡一觉, 然而时恪的倔强只维持了三分钟, 躺下去没多久便晕了过去。
这会时恪还有一半意识留在梦里,没来得及不好意思, 头发睡得翘了起来,像只炸了两撮毛的猫。
他迷迷糊糊的把奶茶接了过来,眼前白影一晃, 立刻往旁边去躲,险些撞到车门。
黎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落了上去,把时恪的头发捋顺了。
“离发布时间还有段时间,咱们去吃个饭?”黎昀说。
时恪弥补了上次那杯奶茶的遗憾, 含着吸管喝了好几口。
甜,但是甜的刚好。
“我还不饿。”审判完奶茶,时恪调直椅背理了理衣服。
黎昀声音轻柔,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时恪惭愧,说,“吃,我请。”
璨星附近的餐厅晚场营业得早,黎昀开着车一间间看过去,挑了家煲仔饭。
落了座,黎昀扫了菜单递给时恪,“吃什么?买二有优惠。”
时恪看了眼他,明白了,从买奶茶开始就在拿他当小孩儿哄呢。
“买三有没有?”时恪问。
黎昀顿了一下,自觉套路被识破,云淡风轻的嘴硬下去,“没有,只有两份才打折。”
他的观念里身体健康永远是第一位,如果时恪不会照顾自己,那就由他来。
时恪难得听劝,说:“跟你一样。”
滋滋冒气的砂锅端了上来,服务员打开盖子,用勺子快速翻动米饭,最底下一层的锅巴露了出来,焦黄脆软,咸香扑鼻。
美食治愈人心,这话一点都没错。
神经绷得越紧,精神越脆,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让它断裂的危险。
尤其时恪知道自己过于敏感,往常习惯用抽烟或是自/虐的方式消解情绪,而遇见黎昀后,他总在关键时候来替他松弦。
“吃吧,我们还有时间。”黎昀说。
时恪:“嗯。”
时恪的稿子已经在微博后台设置好了定时,关于爆料内容的一切回应和证据会比璨星官方提前半小时发出,将是今晚舆论大战的第一枚子弹。
舒启桐在工位上有些坐不住,一半兴奋,一半焦虑,真实的商战往往以朴素的形式展开。
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手上捧着电脑,耳边夹着电话,各种消息提示音接踵而至。
此时该疏通的关系,该打点的平台已经全部落定,大屏上放着各个渠道的官号后台数据监控,离时恪的稿件发布还有5秒钟。
充满电,断WIFI,找个信号最强的位置,舒启桐蹲在一颗龟背竹旁边,往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5:30一到,立刻刷新微博!
璨星提前沟通好了推送资源,弹窗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点进时恪主页,一段八百字长文出现在眼前。
开篇是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后是反击抄袭和视频的证据,时间线,设计图,拆解说明,事无巨细分段分P罗列的明明白白,内容条理清晰,用语不卑不亢。
十八宫格的位置不够放,为了满足大众的吃瓜心情,文章最末处附上了一条飞鼠文档链接,点进去可以直接浏览。
饶是舒启桐这样的娱乐行业资深工作人员也很少见到这种回应方式,不仅给你放瓜,还教你怎么吃,掰碎了喂到你嘴里-
我就知道没粉错太太!!!-
我都看不过来了卧槽,这是搞了个搜索引擎吧-
谁懂啊家人们,他甚至在sheet1附上了使用说明书-
那些给人造黄谣的呢?!死哪去了?出来走两圈啊-
嘁,谁知道真的假的-
你瞎啊,第一张就是版权证明,上过学吗看的懂吗?-
那又怎么样,璨星还不是连个屁没放,资历不深,倒是爱蹭-
这哥就是两面派还说什么对娱乐圈不敢兴趣-
报——!璨星官号发声明了!山道工作室官方也转发了!
平地一声惊雷,时恪评论区底下开始奔走相告,一些人留在文档里欣赏作品,同时在线人数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导致卡顿闪退到好几次,一些人被分流出去,璨星后台的微博数据飞速上涨。
紧接着,是山道工作室分别转发了时恪的澄清博文和璨星官号声明。
山道流量不大,但是奈何现在大众已经将它和时恪的名字捆绑在一起,上哪凑热闹不是凑。
璨星的水军发挥作用,直接做起了吃瓜导游,底下列好观看顺序和重点,-
不是,我不理解了,时恪跟璨星什么关系啊,这么护着他-
来来来你多说几句,求锤得锤就是你-
嚯!营销号该傻眼了吧,法院和警局两张受理回执-
他们不是造谣说时恪做鸭做到璨星高层头上了吗,给人惹急了吧-
好热闹啊,娱乐圈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谁还记得一开始的起因只是一张花絮照……我的CP到底什么情况啊
而今晚最后一个重磅消息也被放出,“食光漫谈”官方节目组账号发布了认证后的第一条微博:
【食光漫谈:#与你的食光#人生就该吃点好的,岁月“食”光,与你慢慢谈。大家好!我们是璨星首档文化类美食生活交流综艺,食光漫谈!】
随后,节目组转发了璨星官号的微博,并圈出时恪和山道的账号,直接说明他们是这次视觉艺术设计的合作方。
三条微博砸下去,#食光漫谈#的词条直接冲上了热搜榜前五,当初那张花絮照重新被翻出来,占领了节目账号评论区。
一水儿的都在求问这张照片的出处,好奇时恪是否会出镜,另一位主角又是何方神圣,以及节目什么时候可以上线。
此刻安冬来不及高兴,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给上头汇报情况,开始着手为节目制定后续宣传方向。
而“娱乐梅良辛”自发了那则爆料后,便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无论底下人吵的再凶都没个回应,有人扒出了它背后的运营公司,碍于实在无名,糊成锅底无人在意。
不过,这也不是璨星操心的事了,自从发现那些奇奇怪怪的运营模式和记录后,该事性质便产生改变,交由警局调查。
“火……火了,”专门管理舆情监控的职员盯着电脑,肩膀松懈下来往后面一靠,双眼聚焦,嘴角向上,“节目火了!关键词实时搜索排行榜断层第一!”
“互动量第一!”
“讨论内容正向占比85%,全网第一!”
食光项目组办公室传来一阵激烈的欢呼,舒启桐乐得差点给龟背竹碰倒。
他起身拍拍手吸引注意,说:“别太嗨了,今晚还得做好风向维护,不过,我请大家加餐!”
“好!!!”
午夜十二点,项目组群内传来捷报。
以娱乐梅良辛为首的营销号发布道歉博文,承认爆料内容是有匿名人士投稿,他们未经查证便发布了消息。
而后不久,他们删除了所有不实消息,有几个甚至直接注销了账号。
一场大戏就此落幕。
事发后的第三天中午,时恪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两分钟后山道和璨星还有一场会议,他给郑元打了声招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听。
时恪:“喂,您好?”
“时先生,关于网络营销号散播谣言一事,我们已经找到人了,您看今天有空来趟警局吗?”
“好。”时恪说。
事出突然,他向郑元告了半天假,急匆匆来到警局后竟还见到一个熟人。
“是你!”小张警官抱着一摞资料,神色欣喜,“你还记得我吗?”
学画画的人通常习惯用面部特征去记住一个人,小张嘴角有颗痣,时恪扫了一眼便想起来了,“记得,但是你怎么在这里?”
璨星的地界归属南城,和之前时恪报警所在的辖区不同。
“嘿嘿,上次是实习,现在是转正了!”小张腼腆的笑了笑,“你是来处理网上那事儿的吧,跟我来。”
他跟着小张警官上楼,道了谢,来到一间警务办公室。
负责接待的警官姓周,她将这两天在网上调查到,与时恪相关的内容,包括给营销号供料的人都一一和他说明。
让他诧异的是,时恪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周警官说爆料人与他是同校同学,同个专业,不同班,时恪上学的时候不是在赚钱就是在赚钱的路上,根本没和什么人产生过交集,自然也就没印象。
爆料人在毕业后进入一家新媒体公司工作,正是营销号的实际运营方,他承认作出这个行为一是上学时候就看时恪不顺眼,二是他用这些料换来了公司给他升职加薪的许诺。
小公司根本就没想这么多,接到的需求也只是骚扰下璨星,而恰好花絮照事件让爆料人发现了时恪,他便起了心思,用这些料帮了公司一把。
“不过,爆料者的室友好像就是抄袭你作品的人。”周警官补充道,“你是受害人,最后想要怎么解决由你来定。”
时恪的反应尤其平静,或者说他都没好好想过。
出了警局,时恪原路返回璨星,会议已经结束,他在门口被舒启桐逮住了。
时恪正要问,还没开口便被拽进了安冬的办公室。
“来,看看咱们节目底下的评论。”安冬嘴里叼着未点燃的烟,把桌面上的电脑转了过来-
节目没他俩我不看嗷-
搞什么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给我麦!-
什么时候抬,搞快点我等着下饭-
这么说是山道的置景咯?牛逼
“你还不知道吧?”舒启桐以手掩嘴,站在时恪后头小声说,“这照片现在火的全网到处都是。”
安冬笑得满脸都是褶,这次真的赌对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时恪坐下。
“节目已经曝光了,我们的宣传策略也得改改,”安冬从抽屉里拿了一份文件,在时恪对面坐下,“经过咱们内部深思熟虑,觉得提前抬节目不太现实,毕竟还有很多东西没到位。”
任谁也没想到,关于那张照片的呼声空前高涨,已经大到惊动了璨星的高层。
他们给安冬提了一个方案。
“所以呢,最终考量下来我们决定——加拍一期先导片!”安冬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摆,“简单讲,幕后花絮变会员VIP福利,山道专项组的人也来露露脸。”
这是含蓄的说法,时恪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没什么反应。
舒启桐按耐不住了,他食指和拇指虚虚一捏,直接挑明,“哎呀!就是让你跟我哥浅浅麦个麸。”
“……”
时恪愣了,但是也懂了。
第27章 霓虹法恪
时恪拿着两份补充协议站在A602门口徘徊, 犹豫半天,还是敲了门。
可视门铃里传来一道声音:“麻烦直接放门口,谢谢。”
“……”
意想不到的回应, 时恪反应了一下,弯下腰准备搁在门边。
就在这时门开了, 屋内的光漏出来照在时恪脸上,黎昀扶着门框神色惊讶, “是你, 我以为是超市配送员。”
“啊。”时恪直起身子, 文件夹被他抱在怀里。
黎昀将门完全敞开, 问, “进来坐坐?”
“不了,我来给你这个。”时恪把其中一份文件递出去,“签字, 明天带给舒启桐。”
拍摄先导片的事情已经提前给黎昀打过招呼, 时恪只是帮忙跑个腿, 反正他俩楼上楼下挨得近。
因为是临时增补的方案,即使节目上线时间不改还是多了点需要赶工的活。
比如, 由于黎昀的概念片被提前曝光需要重拍,再比如,过两天要拍摄正式预告片, 也会以他们当天的工作为先导片的内容之一,两个团队的人员全部到场。
“好。”黎昀收下文件, 然后两人眼对眼的站着。
时恪的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走的样子,目光熠熠灼灼,像是有话要说。
黎昀察觉到他的犹豫, 心领神会地说:“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大设计师。”
“我……”想问问怎么处理爆料人的事,“今天警察给我打电话了。”
时恪简明扼要地提了一下,说的不算清楚,但黎昀听得很耐心。
“你想原谅他们?”黎昀说。
时恪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道:“我不确定,毕竟最后的结果没有真的影响到我。”
“时恪,”黎昀唤得认真,让人不由得集中精神去看他,“谁来为你险些被毁掉的人生负责,在你心里,难道他们比自己更重要吗?”
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时恪似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小时候他的目标是逃出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工作后他的目标是挣到钱,能够安身立命。
他考虑过以后该是什么样吗,或许有的,在他被黎昀所见过的那些风景吸引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样的奢望。
见时恪没吭声,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想歪了。
黎昀低沉的嗓音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轻言细语,循循善诱,“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而付出,至于要怎么做……”他的手心有些眷恋时恪发顶的柔软,最终却只用目光轻抚他的脸,“该问问自己。”
一念之间,影响到的可能就是他人的一辈子,如果按照刑事算,在里头蹲个两年三年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在时恪的世界里,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只有一个。
“嗯,”时恪低低应了声,心底好像有了答案,“谢谢。”
有些温柔只流露在不经意间,黎昀嘴角勾起,“今晚睡个好觉。”
璨星大楼,专门给山道专项组准备的临时工作间里挤满了人,郑元正带着技术组在完善节目片头动画,时恪站在最外面,刚刚接到周警官的来电回访。
他最终决定让爆料人及抄袭者公开道歉,按民事纠纷处理,赔偿按照最高标准执行。
在舆论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之下,对于生事者而言,这已经是最轻的代价,时恪还是给他们留了个面子。
对方的道歉内容发布后,时恪和山道同时转发,立刻被两家粉丝顶了上来,传播范围不算广,但再也没人质疑过时恪的设计水准和人品。
“时恪!时恪!”舒启桐扒在工作间门口露了颗头,鬼祟的朝他招了招手。
时恪走过去,问:“怎么了?”
“毕竟你是当事人之一,跟你说下,”舒启桐悄声道,“泄露花絮照的人我们找到了。”
如果不是他提起,时恪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还真是我们内部的人,不过是负责搭建场景的师傅,”舒启桐说,“他女儿学画画的,关注了你两年多,是个超级热忠粉,那天师傅在现场认出你了,偷偷拍了张照发给女儿,这才被传上了网。”
真相有些出乎时恪的意料,“你们查到的?”
舒启桐摆了摆手,“师傅来自首了,不过算他走运,好在没有造成负面影响,最后也就不追究赔偿了,只是开除。”
时恪听完没什么表情,师傅或许不清楚其中的严重性,从另一个不算“完全正确”的角度来说,他甚至有点羡慕这位女儿。
“师傅现在还在吗?”时恪问。
舒启桐不明所以,“在啊,15层人事部办公室,”他看了眼时恪,“你要干嘛?”
“去看看。”撂下这句话,他带上随身的写生册和笔便朝电梯间走去。
男人佝偻着从办公室里出来,穿了件被磨得起了絮的衬衫,手上拿着一张辞退单,转身迎面撞上了时恪。
“李不四那个,si,si什么。”男人操着一口极其蹩脚的普通话,平翘舌不分,大约掺杂着南方哪里的方言。
“时恪。”时恪拿出册子,从里头撕了张画下来,手里还夹着笔,“您女儿叫什么?”
男人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linlin。”
“是…双木林?”时恪试探地问。
男人一挥手,“欸,lin,lin静的lin,和lin檬的lin。”
“……好。”时恪快速在纸上写了名字,然后交给男人,“给您。”
纸上画着一栋建筑,是时恪以前随手画下的都城美术学院,落款处写着,SHiKE to 宁柠。
男人张着嘴,直到时恪将纸往前递了递,才恍然有了反应,他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好几下,又搓了搓,然后小心地接了过来。
“谢……谢谢。”男人说。
时恪摇了摇头,“不用,以后不能再随便拍了。”
“欸,欸,姿道,我现在懂了。”男人连连点头。
走过转角,时恪碰上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舒启桐。
“你干啥去了跑这么快,还有事没跟你说完!”舒启桐站在电梯口拍着胸口直喘气。
男人从他们中间经过,曲着脖子朝两人打了个招呼,进了电梯。
舒启桐的视线跟随着男人手里的画,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转回脸,“你,送他的?”
时恪看了他一眼,“嗯。”
“为啥啊,因为他女儿是你的粉丝?”舒启桐不解。
可能是吧,还因为他是个这样的父亲。
然而时恪没有回答他,而选择直接转移话题,“还有什么事要说?”
“哦对,下午一点半我们在摄影棚正式开拍,你要不要换件衣服化个妆什么的?”这话问出来舒启桐都觉得多余,时恪这模样就算不洗脸披个麻袋都是帅的。
时恪摇头拒绝,与舒启桐一起回了工作间。
山道所有前期美术工作基本告一段落,下午的主要工作是给嘉宾和明星MC拍摄正式预告,顺便给先导片整点素材。
至于两位明星MC的先导部分则单独再出一期,不得不说平台为了赚足会员费,什么点子都能想出来。
到现场的时候时恪没有进去,而是被周知知拉到了隔壁化妆间。
“我要笑死了你快看他!”周知知指着坐在化妆镜前的徐泽文,笑得直不起腰。
化妆师正在给徐泽文上妆,刚打完粉底,脖子和脸形成鲜明的黑白对比,当事人碍于动作受限没办法做出回应,只得从嗓子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周!知!知!”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说话!你一说话卡粉了!”周知知捂着嘴却笑得极其张狂,捂着肚子往地上蹲。
时恪无奈看了一圈,问,“其他人呢?”
“都,都在影棚,准备给预告换景。”周知知指了个方向,努力调整呼吸,笑得脸都酸了。
“我先过去了。”把两个斗嘴的人留在原地,时恪转身进了拍摄厂房。
那边乐,这边也在乐。
舒启桐捧着手机躲在监视器旁边笑得一脸诡异,没注意到他哥站在身后。
下一秒,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个激灵手机差点颠飞出去。
“乐什么呢?”黎昀问。
他刚补拍完概念片的内容,正准备去换正式预告片的衣服,而概念片还是重新用回了之前的方案,虽然不如“巴黎圣母院”版惊艳,但有这张脸在,扛得住。
手机被舒启桐捂在心口上,透不出一点屏幕的光,眼睛瞟来瞟去,“没,没什么啊。”
黎昀挑眉,如果傻弟弟不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大概会信。
“哎呀,你赶紧去换衣服!我以节目组总制片的名义命令你,GO!”舒启桐手指挥了一下,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把他哥给打发走了。
周围空了下来,他确认好方圆五米之内再无一人,才又点开了手机冲着屏幕傻乐。
天知道公司怎么在微博里发现了时恪和黎昀的CP超话。
昨天半夜安冬命令舒启桐潜进去做个卧底,随时洞察观众的讨论风向,这种事情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仅仅由一张照片就引起了磕学家们的热情大爆发,放眼整个娱乐圈也算罕见,何况主角还有他哥。
不过当前大家只知道时恪的名字,还不清楚另一位主角是谁。仅能从照片的造景布置和花窗玻璃判断推测出与法国有关。
于是,一个抽象到离谱的CP超话诞生了——“霓虹法恪(临时版)”
第28章 你哥,懂吗?
换置景是件麻烦事, 提前画好妆的员工们都在帮着现场搬道具,时恪仰头看着重新修整过的灯具,又将支架来来回回检查了三四遍。
影棚里嘈杂喧闹, 摄影师肩上扛着沉甸甸的机器,四处收集素材, 工作人员一边干活一边聊节目内容,这次没有安排后采, 而是选择更有“花絮感”的随采模式。
现场气氛难得活跃又放松, 这里头多少有些原因是出自今晚有场非商业性质的饭局。
安冬提前订好了包间, 由他组织, 由他买单。
一来是为了庆祝节目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舆论风波, 二来也是为了增强项目凝聚力。
毕竟那场舆论来得突然,两家的合作关系几乎就要闹僵,因此安冬向上申请了下, 本身各自团队都属于业界顶尖级别的了, 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产生嫌隙, 在商业领域中相互维持良好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
“时恪,今晚的饭局你应该在的哦?”徐泽文画完妆, 刚进门就凑到了时恪旁边,时不时摆弄几下小动作。
“在。”时恪没抬头,专心整理着手里的道具。
平日里时恪不常参加集体活动, 不过今天既然是对方公司提出的邀约,他不想让郑元难做。
徐泽文见时恪根本没注意自己, 挪着步子往前站了站,撩了把头发,就差把“夸我”两个字写脸上了。
时恪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抬头, 如他所愿的给了眼神,“嗯,帅。”
“嘿嘿!那我就是被帅哥夸过的帅哥!”徐泽文得意洋洋,甩甩头发去捉下一个人收获夸夸。
离预告片拍摄还有段时间,时恪朝周围扫了一眼,朝着角落里的空调走了过去。
转眼已经接近六月末,明城靠南,而且今年夏天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影棚里气温骤然上升,本身人多的地方也会更热。
时恪搬完道具身上便沁出了些薄汗。
他在空调前站定,直接手动调整扇叶,然后转过身对着空调风直吹,凉意一股脑地全涌了过来,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对着吹容易感冒。”
凉意陡然消失,时恪偏过脸,换好妆发的黎昀站在身侧,无情的将扇页调了回去。
时恪捏着袖子没说话,一眨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粉白色的电动小风扇。
黎昀:“找舒启桐要的,不用还,璨星的周边。”
叛逆的心被小小安抚了下,……将就将就用也行。
时恪的长袖盖住了一半的手掌,擦着黎昀的手指接了过来。
黎昀:“已经入夏了还穿这么厚?”
记忆里时恪从来不露胳膊,就算是衬衫,袖口也不挽,松松垮垮的耷拉着,顶多领口会解开一颗扣子。
时恪按下风扇开关的动作微微凝滞,眼神飘忽,“不喜欢别的款。”
他的衣柜里少有的几件短袖T只在睡觉的时候拿出来,那些疤痕近乎贯穿了整个躯体和四肢,哪怕热到大汗淋漓也不会露出一点除了脸和手之外的皮肤。
况且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时恪早就习惯了。
然而,黎昀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时恪不确定自己的演技在黎昀面前能发挥到什么水平,为了防止自己露出破绽,他选择走为上,“我去看看拍摄脚本。”
这个理由其实没什么漏洞,尤其从时恪嘴里说出来,小孩儿一直挺有风格。
就在他准备揭过去的时候,大脑启动了“倒放机制”,碎片式的回忆却猛然钻进了黎昀的识海。
时恪下意识将手藏在背后的动作,突然被人触碰后的应激反应,滴眼药水时僵硬到微微颤抖的身体,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如同“坠落物”出现时,黎昀动弹不得的反应。
他的思绪盘绕成一团,不确定这份感知是源于想象,还是确有其事,暂且思考过后,还是被压在了心底。
“来!妆发老师帮忙补补妆,十分钟后咱们再补一条!”摄影师喊道。
拍摄接近尾声,五位嘉宾站在原地休息,部分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用完了的道具,力争结束后直接跟着大部队去吃饭。
时恪站在监视器旁边选片,陡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手肘。
“去给我哥弄弄衣服。”舒启桐悄声说。
时恪歪了下头,没明白意思。
舒启桐指了指旁边的先导片专用摄影机,“咱们的任务,你忘了?”
任务……哦,想起来了。
时恪看看了眼站在灯下,正和身边另一位做希腊菜的嘉宾聊着什么的黎昀,忽然,他看了过来,冲着自己笑了笑,时恪瞬间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转念,时恪又觉得自己奇怪,躲什么?弄得像在偷看似的。
“你哥,懂吗?”
时恪意识到这件事的性质有些特殊,对方坦坦荡荡,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舒启桐想都没想,直接道:“他懂个啥,”又说,“我哥恋爱都没谈过,上学的时候全校的小姑娘都追着他跑,结果哭着走了,说我哥只会讲题,其实他只是热心泛滥,对谁都一个样。”
灯光下,黎昀穿着白色西装站得笔直,肩背挺阔,身型颀长,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做事,一举一动分寸都拿捏的刚刚好,对着他笑,也会对着任何一个人笑。
时恪摸了摸鼻子,简单回道,“哦。”
“哦什么!快去!”舒启桐直接赶人,“这可是璨星视频VIP付费内容!付费!”
如果毁约的话他大概赔不起,尽管补充协议里并没有写明一定要和黎昀产生什么特定的互动。
一番挣扎过后,时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停在黎昀面前,也不顾他的注意力落在哪里,只程序化的替他理了理衣服,毫无亲昵感,冷淡的像个人机。
摄影机早就架好了位置,杵在旁侧近得快要贴上去,时恪摆弄着黎昀的领带,三两下应付完就要走,不曾想竟被他拉住了袖子。!!!
摄影大哥心领神会的给两人的动作切了个特写,心道,不愧是老板特意嘱咐的嘉宾,懂得给料!
“一会儿拍完等等我?坐我车走。”黎昀说。
时恪道:“不了。”
转身,迈步,连个眼神都没给,走出去不到半米的距离又停了下来,觉得心口这股气来的莫名其妙。
他定了定,像是说服了自己,转回身体又重新站了回去,说:“行。”
不远处的舒启桐看着这段连人工糖精都比不上的互动,手“啪”地一下拍在额头上,有种老母亲操心的无力感。
拍摄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半小时后,随着导演喊出一句“收工!”,影棚四处突然接连响起“嘭”地声音。
礼花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金色的纸片闪闪发亮,落了满身。
“恭喜食光项目前期拍摄完满结束!”安冬在人群里鼓了鼓掌,大伙儿跟着拍了起来,一时之间像是比节目杀青了还要热闹。
“定好的蛋糕已经提前送去饭店了啊,感谢山道工作室这段时间来每一位伙伴的配合!”安冬说,“咱们最后来张合影,然后收拾收拾去吃饭!”
“好!”众人齐齐回应。
时恪刚站在角落里,被那几声爆响吓了一跳,还捂着耳朵有点懵。
“走!时恪,拍照了。”舒启桐挥手招呼他过去。
行政小哥正在组织人员站位,时恪不疾不徐地跟在最后头,离着人群有段距离,走过去的时候大家已经排的差不多了。
这年头拍集体照都不愿意站中间,从上学拍班级照,到上班拍团建照,中间的位置总是容易被空出来。
黎昀和他一样被留在外面,他长得太高,只能从后面绕过去站在最后一排。
“过来。”黎昀站定后冲时恪招手,周围的人挪了挪腾出空间。
安冬侧头看了一眼,说,“这么老大个空还挪!等人齐了往里缩一缩,紧凑一点。”
原本打算镶边的主意泡了汤,时恪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过去把空填上了。
“人齐了吧,”摄影师说,“左右两边的往中间靠,前排女生的背直起来点嗷。”
两家团队的人在队伍里嬉笑打闹,边聊边挪,总之没有一个人是规规矩矩的站着,最前排的地上躺了几个实习生,手肘撑着头笑得特别灿烂。
时恪插在倒数第二排,黎昀正好在他身后。
“来,定时倒数十秒噢!”摄影师按下按钮,随之而来的是全场一起的倒数声。
10!
9!
……
3!
2!
1!
“咔嚓——!”一声,画面在瞬间被定格。
队伍中有人大笑出声,说着刚才是谁打了个喷嚏,是谁又被捏了脸破坏了精心准备的表情,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恍然间,时恪忘却了被人群包裹的烦躁,大家的脸上其实都还挂着疲惫,眼下青黑,妆也花了,可张嘴大笑的样子又那么肆意。
如果说小初高时期的集体照,时恪是里面用来充数的工具,在或不在都不要紧,甚至大多时候都因为脸上带着伤,不被允许入镜。
现在的他才好像体会到自己是整块拼图里,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
第29章 我说给你听
南庆路, 刘三姐老火锅。
还没进店就闻见了一股鲜辣的香味,时恪怂怂鼻子,身后传来一连串喷嚏声。
大堂里坐满了人, 喧闹声此起彼伏,服务员领着他们的队伍上了二楼, 进了包厢,关门后终于将吵闹声隔绝在外。
“来啊, 大家随便坐。”安冬和郑元最先挑了两个位置坐下。
包厢里摆了三张桌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 两家团队员工之间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各自都拉了熟悉的伙伴混坐在一起。
舒启桐挑了个顺风的位置, 提前规避掉被火锅蒸汽袭脸的风险。
他哥跟在后面,拉开椅子,将车钥匙交给一旁的时恪, 然后抬抬下巴示意, “坐吧, 我去下洗手间。”
包厢里一堆人乌泱泱进来,急匆匆放了东西, 又乌泱泱出去一半,都是要去厕所。
“快去快回!马上吃蛋糕了。”舒启桐说道。
时恪顺着位置坐下了,把包放在黎昀的椅子上占位。
这边前脚人刚走, 后脚服务员就提着两个豪华蛋糕进来了,在安冬的示意下快速给切了切, 一座一糕,还有多的。
“还好咱订得大,不然都不够分。”舒启桐期待的搓搓手,为晚上这顿一天都没吃东西, 这会儿饿急了,拿起叉子就戳了一块。
蛋糕上头覆盖着桂花冻,周围摆了一圈巧克力,切面的流心芝士顺着滑了下来,一口塞进嘴里,无比满足。
舒启桐眼睛一亮,含糊道:“嗯?!好吃啊这个,”他指了指时恪的那份,“快尝尝。”
大概是舒启桐的反应太引人注目,时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着叉子切了一角,混着块巧克力。
未曾想,入口是一股浓郁的酒甜味。
巧克力是酒心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嗓子立刻变得灼热起来。
“怎么样,里头好像放了白兰地,以我对酒的这个感知来品嘛……也就40来度吧!”舒启桐得意道。
时恪:“嗯,还行。”
就是不错的意思,烈酒冲散了甜腻感,再加上酒酿桂花的香味,一半清爽一半醇厚。
蛋糕是安冬定的,一个以酒作底,一个是水果奶油,他们这桌恰好被分到了酒酿款。
“来来来,多给你几颗,”舒启桐风卷云残地干完了一盘,从剩下的蛋糕里又切了半块,把上头的巧克力全摘了,给时恪分了一半,“这玩意儿贵,先吃这个。”
时恪不嗜酒,也不嗜甜,但对方的热情和黎昀的一脉相承,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再晚一步他都怀疑舒启桐是想直接塞他嘴里。
火锅冒着腾腾白雾,辣汤翻滚出花,舒启桐把羊肉一股脑儿地全放下去,门被推开,他抬头见到黎昀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菜都快上齐了。”舒启桐伸手要去拿毛肚,够不着,时恪帮忙递了过来。
黎昀落了座,才道:“这里没厕所,得去旁边的商场。”
“啊?那一会儿多不方便,”话是这么说,但舒启桐还是唤来了服务员,“先来三箱啤的,一桌一箱哈。”
“等等,”黎昀叫停,补充了下,“每桌再放两瓶豆奶吧。”
“好嘞。”服务员撤下空盘。
这场饭局的气氛非常和谐,没有那些酒桌糟粕,也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拘束,大家该聊聊该吃吃。
啤酒被搬上桌,谁喝酒谁喝豆奶全靠自助,舒启桐给自己杯子倒满,说着就要拿过时恪的杯子,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他喝豆奶。”黎昀说。
“啊?”舒启桐瞪眼,转向时恪,问,“你不会没成年吧!”
时恪:“我像未成年?”
倒满豆奶的杯子被还了回来,黎昀拧上盖子,说:“酒精过敏。”
“卧槽。”舒启桐慌张地扫了眼时恪的蛋糕盘,蛋糕剩了一半多,巧克力全没了,还是在自己的唆使下。
时恪怔着没说话,他没想到黎昀居然记得这件事。
包厢里有点吵,黎昀没听见刚才那声“卧槽”,但舒启桐心虚了,他压根儿没考虑过忌口这回事。
舒启桐往时恪旁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那,那你不会有事儿吧?”除了担心,还怕他哥知道了肯定得骂他。
时恪道:“不严重。”
“好好,那你多喝点多吃点,稀释一下。”舒启桐赶忙赔罪,往时恪盘子里夹了好几颗丸子。
酒过三巡,大家脸上都开始泛着微红,可能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被辣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话题也越聊越开。
从娱乐八卦到生活闲谈,现在已经过渡到两家人要不要约着出去玩。
“玩!我想玩那个剧本杀。”徐泽文率先举手,激动地碰倒了脚边的酒瓶,叮铃桄榔地响了几下。
舒启桐接话道:“那不如去玩密室逃脱,沉浸式那种,特别刺激!”
“这个好,咱们可以包个大的场,肯定有意思。”璨星的剪辑师表示赞成。
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然后当场拉了个微信群。
“时恪,要不要一起!”舒启桐突然转过脸来问道。
时恪一晚上都没说过几句话,只时不时吃两口菜,看着像是心不在焉。
见对方没反应,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舒启桐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在聊出去玩,一起吧。”
视线终于聚焦回来,时恪眨了眨眼,好像在思考,慢悠悠地说了句,“不去了。”
“好吧。”舒启桐表示遗憾。
火锅的白雾飘散在空中,模糊了视线,又蒸腾着周身的温度,时恪脸颊微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起疙瘩,身上不酸也不麻,只不过有点头晕和迟钝。
他没高估自己,但他低估了酒心巧克力的威力。
摸向兜里的烟盒,手拿着在里头晃了晃,好像还有。
时恪用手背碰了一下黎昀,想让他腾个位置。
“厕所?”黎昀问。
时恪:“抽烟。”
时恪的声音很小,黎昀必须凑近了才能听见,靠过去的时候小孩儿没躲,他还闻见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黎昀神色诧异,迅速检查了杯子,除了豆奶,别的什么的都没有。
时恪没回答,只是直起身子要往外走,黎昀跟着站了起来腾出空,然后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夜幕近深,他们过来得晚,现在快要临近十一点。
街上的车流少了许多,隔壁饭馆偶有三五个喝多了的男人互相拉扯在一起,推搡着争执谁把单给抢了。
时恪找了处还算干净的栏杆靠着,抽出一根细烟夹在手上,另一只手却连着好几下打不着火。
他有点不耐烦,准备扔了再买一个,就在这时,火机被抽走了。
黎昀站在时恪面前,左手拢成掌挡着风,右手“嚓”一下便点燃了火。
街店霓虹闪烁,晃了时恪的眼睛,他愣了一下,才夹着烟含在嘴里,微微偏着头凑了过去。
火光在夜风里雀跃,映照着时恪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染上暖色,凌厉挺直的鼻梁被描摹出一道柔和的影线。
黎昀这才发现他鼻尖靠左的地方有一粒浅浅的,小小的痣。
时恪仰起脖颈,白雾在晚色中散开,隐隐闻见青提薄荷香。
“怎么喝酒了。”
这是个问句,但却用了陈述式语气,黎昀将火机还给他,靠在了栏杆上。
时恪捋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迟钝,道:“是蛋糕。”
学厨期间吃甜品吃伤了的黎昀根本没碰那块蛋糕,上桌就给推到旁边去了,再联想到那几颗巧克力,答案不言而喻。
“以后注……”
电话声打断了黎昀,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了电话。
一旁的时恪默不作声,只盯着往来的车流,一辆一辆闯进光亮的地方,眨眼间又驶入黑暗。
黎昀用英语回着电话,大段大段的说着什么,许是内容比较多,语速又快,完全没有背着时恪的意思。
但其实时恪能听个大概,黎昀的发音非常标准,而且吐字清晰。
时恪漫不经心地叼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直到从里面抓到了几个关键词。
AI换脸、污蔑、一切安好、感谢。
舆论风波才过了一周,他不难联想到这段电话的内容。
不一会儿,通话结束了。
时恪直接开了口,问:“你找人帮我处理了视频?”
黎昀讶然地挑了挑眉,打趣道:“英文不错,”他收起手机,“处理了,但是还好没用上,只是多一层保险。”
是这样吗?
如果黎昀拿到了视频,一定会第一时间交给自己,可事实却没有。
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黎昀不想让乔恒白干一晚上。
时恪吸了口烟,思绪飘忽弥散。
这男人心细如尘,对生活的掌控感极强,人际交往又游刃有余,说话做事的分寸都拿捏得刚好,甚至连并不熟悉的人的心情都会照顾到。
就像当初黎昀早就猜到自己是为了蹭知识点才和他一起逛市场,他也从没戳穿。
舒启桐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我哥就这样,热心,爱管闲事,对谁都是考虑周到。”
哪怕并不了解对方,对方也并不与你交心吗?
时恪摁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说,“你为什么从不问我为什么?”
在完全深入知晓对方底细前,时恪从来不会放下警惕,更不谈一而再,再而三的关心。
两人的目光在路灯下交汇,酒精的后劲开始上头,在时恪的脸上多添了几分醉意。
“你想听吗?我说给你听。”时恪说。
掩埋在泥土之下的回忆见不得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慢慢腐烂,或许只有趁着他不算清醒的时候,才有胆量挖开一隅方寸。
第30章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
时恪是跑着去快递站的, 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双臂一展,将快递员的小三轮拦在巷口。
“草, 你有病啊!”快递员探出头,龙头打了个弯被逼停在原地。
拦车的少年置若罔闻, 快步上前,眼神急迫:“中南巷58号304的快递来了吗?”
文件袋被拆开, 纸屑透着一股潮味, 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张卡, 烫金的文字写道:都城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
日头毒辣得像是要地面炙裂, 豆大的汗珠滴落, 洇湿了袖子,夏蝉停鸣,树叶静止, 时恪心头却起了一阵风。
从翻出柜子里翻出一沓钱, 分成两摞, 数完后,凝滞了片刻, 在手中薄的这叠钱里抽出来十几张,和厚的那沓放在一起,然后重新塞进柜子。
“药和剂量说明都放在你的床头, 记得按时吃。”
“姨妈给的钱还剩下五万五,钱柜的钥匙也在那。”
时恪在客厅来回检查, 除了厨房里的菜刀,剩下带刃的东西都被锁了起来。
但,其实时恪没必要这么做,毕竟时艳的情绪大概率只会因为他而失控。
土嗨bgm播了一遍又一遍, 时艳躺在沙发上抽着烟刷短视频,偶尔伸手掸掸烟灰。
收拾好行李,时恪站在门口最后看了她一眼,“生活费我按期打给你。”
正冲着手机乐个不停地时艳突然停了,没有任何预兆,随手抄起烟灰缸冲他砸了过来。
她大声吼道:“你在跟我炫耀什么?!想甩掉我?你四岁的时候老娘就供你上学,砸锅卖铁送你去画画,现在不得了!能耐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恪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玻璃硬还是肩胛骨更硬。
他弯下腰将脚边的烟灰缸捡了起来,竟然只缺了个角,裂痕也不锋利,大概肩胛骨还是比它硬一些吧。
“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脸,跟那个畜生一个死样……”时艳骂得起劲,烟也不抽了。
他随手把烟灰缸摆在鞋柜上,在愈发不堪入耳的唾骂中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我去!你是咱们专业校考第一名吧?”男生把双肩包往床上一甩,拉了个椅子坐下。
可惜人家连个眼神都不给,男生觉得羞愤,嘀咕道:“嘁拽个屁。”
时恪:“附近哪里招兼职?”
校考第一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冷脸冷语,刚吐槽完的男生又有点虚了,“不,不知道,你上后头学生街看看。”
“谢谢。”
好像也不是很拽。
晃到天黑,时恪驻足在一家清吧门口,旁边贴着侍应生招聘信息,薪资面议,待遇从优。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是一个中年男人,“新生?来参加学院联谊的?”
时恪:“找工作。”
男人觉得诧异,招招手让他站近些,上下打量一番,眼光渐亮,“我是老板,进来谈。”
晚十点到凌晨三点,每月2500。
这是时恪能找到钱最多,条件最宽松的工作了,甚至老板都没查身份证,只核对了学生信息。
再加上奶茶店的零工,奖学金补助,差不多可以平衡掉自己和时艳的生活费。
至于其他就先不管了。
他今天看了课程表,上学期只上基础构成,这意味着他还有一个寒假的时间可以攒个电脑出来。
时恪没喝过酒,也不了解酒,他花了三天时间把菜单上那些绕口的名字背了下来。
“金酒,马丁尼,百利甜各一杯,”女生点完单,扶着下巴冲他眨眨眼,“帅哥,加个联系方式呗。”
时恪在纸上飞速记完,收走菜单,“抱歉,不加。”
“ 欸我还没说完……”女生的眉毛拧了起来,身边的小姐妹摇了摇头。
这种场景时有发生,一开始他还有些无措,到后来学会了直接拒绝。
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次次有效。
学校里有几个臭名远扬的玩咖是清吧常客,每次来都只挑时恪服务,然后三番两次的改单,要么就说他上错了菜,必须以酒赔罪。
惹怒客人会被投诉罚款,老板盯得紧,他暂时没想到其他解决办法。
所以,时恪第一次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就是从喝下深水炸弹开始的。
“草!养鱼呢你,给我喝!”
第十杯?还是第十一杯?
时恪记不清了,伏特加的度数高得吓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白天摇了一整天奶茶,粒米未进,里头没东西,吐也吐不出来。
就在准备仰头喝下的那瞬间,有人把酒杯夺了过去,泼在那傻逼的脸上,霸凌小团伙集体一愣,落汤鸡拍桌而起正要发作,被闻声赶来的老板压制下去。
跟员工开开玩笑可以,但客人们打起来不好弄。
收拾完乱摊子,时恪走到那人面前,问:“谢谢,你叫什么?”
那人笑笑,“许函。”
许函是时恪同专业的学长,如果不是他,时恪都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很出名。
许函:“好多人都喜欢你呢,说你长的帅,天赋高,好像说……你在帮人画画?”
“……嗯。”新开拓的副业之一。
而后不久,许函也成了常客。
他总是带着成堆的作业来清吧,抱怨着学生会业务太多,除了熬夜实在没办法。
许函将灯光调亮了些,打了个哈欠,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时恪抿了抿嘴,“等我下班,我帮你画。”
“真的?”许函欣喜了一瞬,神色又暗了下去,“算了,太麻烦你了,我能画完。”
时恪摇摇头,“没关系。”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对于还未成年的时恪来说,这就是一种陪伴。
“今天的作业也麻烦啦,给你带了盒酸奶。”
“五张!就五张!”
“最近参加了个海报比赛,可惜我没什么天赋……能不能,帮帮我?”
中午,时恪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时艳在去菜场的路上遇到个酒鬼,然后便突然情绪失控,晕了过去。
帮忙叫救护车的是个陌生人,但没人付钱,医院只能通过时艳的手机找到了他。
这个月工资还没下来。手头的钱全都转了过去,仍然差了五百。
无奈之下,他找了许函。
“借钱?”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创业,资金周转不过来……不过,既然是你开口,我借。”
即将熄灭的火光被重新点燃,那是一种容易让人晕头转向的错觉。
时恪除了消耗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来堵这个口子。
“打给你打钱收到了吗?”工资刚刚下发一分钟,时恪就把钱转了过去。
许函:“嗯,收到了。”
对方听起来有些沮丧,时恪问,“怎么了?”
“嗐,创业的事儿呗,拉不到赞助,项目要垮了。”许函说。
时恪犹豫了下,说:“差多少?一千够吗?”
“你愿意出?!”许函惊喜道,“给一千也行。”
“嗯。”说着,钱便转了过去。
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就像给许函画画一样,慢慢地,找他要钱成为了一种常态。
“咱都认识两年了,我都不能抱一下你?”许函一身酒气的蹲在清吧门口,扯着时恪的袖子不放。
“不能。”时恪退了一步。
许函不耐烦地搓了好几下头发,低骂一声,走了,“ctm真装,这个月钱别忘了给啊。”
店门口徘徊着三三两两醉酒了的学生,时恪站在夜里抬头看天,没由来得恐慌。
像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我将被抛弃,我将被遗忘。
“小孩儿,点单!”
一个三十出头的带着眼镜的男人朝他招手。
时恪拿着菜单过去,递给他,“您先看看。”
今晚清吧有活动,上下两层楼几乎都要坐满,时恪夹着笔,望着台上的驻唱歌手出了神,低低地跟着哼歌。
这首歌刚好他很喜欢。
“你这个,给我推荐推荐啊。”眼镜男摸着下巴挑眼看他,来回打量着时恪的脸,“今年多大了?满十八了吗?”
时恪面无表情地用笔指了指菜单上的一处地方,“推荐生命之水。”
“哟,这么看得起我,”眼镜男笑了笑,视线依然在他身上游移,“那就这个,你陪我喝。”
说完,伸手搂过时恪的腰,另一只手从他裆部的位置轻轻蹭了过去。
下一秒,清吧里传出一声男人的哀嚎。
老板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挥开人群,眼见时恪把一个人摁在地上,“哐哐”往他脸上又砸了两拳。
“你疯了!起开起开!”
老板上前拽人,结果时恪一个回身,拳头擦着自己的下巴蹭了过去,他当场愣在原地。
时恪大口呼吸着,眼底满是狠戾,目光却在不住地震颤,绷着身体一丝都不敢放松,直到人群都快散了,他才从那种状态里缓出来。
“报警!赔钱!……必须赔钱!”眼镜男捂着被打掉牙的半张脸,瘫在卡座上不停叫唤。
时恪冷冷瞥了一眼,眼镜男瞬间噤声,老板挤着一脸褶子冲他赔礼道歉,又安抚对方小事化了。
“过来!给人道歉!”老板冲时恪吼了一句。
在眼镜男高傲的注视下,时恪走了过去,少年人的身形虽然清瘦,但因为个子高挑,又身手不凡,再加上这张谁都不放眼里的冷脸,颇有些压迫感。
眼镜男缩了缩脖子,拍了拍桌子虚张声势,“你想干嘛!”
时恪歪了下头,毫无波澜地说道:“傻逼。”
如果刚才现场没人拦着,他能给这男的打进ICU。
诚然,这样“叛逆”的行为会受到处罚。
碍于这段劳动雇佣关系本身就不怎么合法,老板也是不想报警的,但是他可以开除时恪。
“这个月工资呢?”时恪问。
老板:“哪还有工资?店里砸坏的东西我还没找你赔,赶紧滚!”
许函再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蹲在学生街街口抽烟的时恪。
不过许函现在早就没哄他的心思,张口就问:“钱呢?”
时恪:“没了。”
许函听完,无言地走了。
没有关心,没有眼神,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美工刀被推出又收回的“咯愣”声在楼道里来回响着,手机屏幕上是这学期的旷课记录,和取消奖学金资格的通告。
而时艳,继上次在医院醒了,出院了,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黑暗中只剩下刃沿闪着冷冷的银光,它紧贴着
皮肤滑过,只要再一用力就能扎进去。
时恪仰起脖子,视线也落在了窗外。
就在这时,云忽地散了,半轮月亮露了出来,柔柔地笼着他。
今晚的月色很好……
那,明天还能看见吗?
能吗?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从包里抽出一个本子,用红色的笔一遍遍写着“活下去”。
脖颈上的划痕渗出血,滴在纸面和红色墨水混成模糊不清的一团……
有风刮过,时恪闭上眼,险些又被迷了沙子,一旁垃圾桶的灭烟处插了三四支浅蓝色的烟蒂。
“然后你申请了退学?”黎昀转过身体替他挡住风,手掌虚虚地掩在时恪的眼侧。
时恪“啊”地应了一声。
等风过,再抬起头,果然见到了那轮月。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时恪说。
黎昀的视线仍停留在时恪的侧脸,他透过他的眼瞳,看见了月的光华,“嗯,很美。”
风吹散了闷热,也即将带走醉意,时恪望着月亮,缓缓开口:“如果,有些东西不能一直拥有,那宁愿从开始就不要。”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上心?”
他迎上黎昀的目光,缓而轻地说:“出于友情,同情,或者只是把我当成了弟弟。”
“还是……其他?”
时恪的眼波里含着隐隐的水色,干净,透亮,像一枚子弹正中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