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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现实-下蛊 有人用了傀儡蛊,皇帝找我……


    “哟, ”顾朔这边的士兵眼睛亮起来了,熬了半天总算来人了,连忙敲锣打鼓, 把军营里嗓门最好使的人请出来嚎:“投降就可以吃肉汤——投降就可以吃肉汤——投降就可以吃肉汤——”


    简单直白, 没上过学的人也能听懂。


    这人舔舔唇,饥饿疯狂在他大脑中叫嚣, 本来不叫的肚子突然叫起来,叫声沸反盈天,一刻不停, 他脑子不转了, 口水诚实地流了出来。


    过了半个时辰, 西南军里终于有人发现不对, “王老二呢, 他怎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我去找找。”一人咽了口唾沫, 站起来,怪了, 大家集体都闻到了肉香, 原来人待久了, 幻觉也会变得一样, 真神奇。


    “一起去吧。”另外两个人也站了起来, 王老二去的方向正是肉汤飘来的方向,别是真有肉汤,王老二独吞了。


    又有几个站起来, 跟他们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 这几个人也不见回来。


    又有一批人去“找他们”。大家都打着这个借口悄悄离开,谁也没把心里的小九九说出来——肯定真有肉汤。


    苏景同在山脚等人汇总投降人数,起初人不多, 后来人越来越多,增长速度越来越快,来的多数是小兵。这些人参军时间不久,除了稀里糊涂跟着顾悯上了山,没来得及干什么坏事,投降也不怕顾朔清算,加上年轻,饿得快,来到这里闻几声肉香就投降了。


    跟着谁干不是干呢?他们清清白白的劳苦人,跟大周无冤无仇的,和顾悯也没多少联系,何必要为了顾悯卖命。


    苏景同又安排人从投降的人中找了许多擅长言辞的人,冷吗?想不想穿棉袄、盖棉被?想要不难,只要你们办点小事,就把棉袄棉被给你们。


    这一天,西南军营里突然流传起来顾朔在西北、在滨州的功绩。西南王雄踞此处,大家归西南王管理,稀里糊涂跟了西南王,也不知西南王到底好不好——反正顾悯肯定不好。顾朔从前在西北,和西南没交集,西南百姓将士都不了解这位新皇帝。


    这天,突然多了许多颇为了解顾朔的人,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述顾朔治理新州的成果、治理滨州水患的成果、平定西北的本事,还着重点了一句,滨州水患时私吞了粮食的是徐幼宜的父亲,大周判了他父亲处斩,徐幼宜流放,被西南王收容。


    西南军的士兵都是普通百姓,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来了天灾人祸只能等着当官的有良心,他们深深共鸣了滨州水患中饿死的百姓,看徐家顿时仇恨起来,再联想到西南王收容了徐幼宜,一时看西南王也不顺眼起来。


    他们此刻忍饥挨饿,岂不是和滨州水患中饿死的百姓一个境遇么?


    为什么还要给这官官相护的西南王家卖命?


    他就算打赢了,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当然,他也打不赢。


    又有人宣传皇帝那边不计较他们跟随西南王上山造反的事,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能干出什么坏事呢?一旦参了军,军令如山,西南王拿着军令指挥大家造反,大家能怎样呢?当逃兵的话直接被处决了。皇帝理解他们,直言只要没有其他大罪,都可以赦免。


    一时间又有许多人心动。


    顾悯一觉起来,出山洞溜达,看见西南大营,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怪怪的,帐篷倒是都在,平日士兵们也怕冷龟缩在帐篷里不出门,但今天就是哪里不对劲得很。


    莫名少了很多人气。


    顾悯仔细盯着瞧了半天,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帐篷里的影子少了!


    “来人,点兵——!”


    “点出来多少?”山脚下,顾朔也在问苏景同容留的西南兵数量。


    “今天来了三千六。”苏景同道:“无妨,这才第一天,山上的粮食还撑得住,过两天就简单了。”


    山上,顾悯大发雷霆,对着清点出的花名册震怒,短短一天居然走了三千多人,前脚失去苏季徵,后脚走了三千多人,顾悯再难维持他的虚假面具,暴跳如雷,对着剩下的士兵发了半天火,勒令谁赶走斩无赦。


    顾悯前所未有地后悔起来,他想起苏季徵问他为什么不把徐幼宜换回来,他说不值得,现在想想,有个徐幼宜在,何至于如此艰难?


    他军备不足,他曾经最大的优势是顾朔摸不准他的位置,但现在位置被顾朔发现,整座山被围困,他能怎么办呢?


    突围?


    有徐幼宜在还能和苏景同拼一拼,靠顾悯怎么得了呢?他这辈子头一回上战场就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懂,连兵书都没看过,他该怎么办?


    第二天,又跑了五千多。


    顾悯这次不敢发火了,改为怀柔政策,好声好气和将士们沟通——现在人少了,帐篷不挤了,衣服能多发半身了,粮食也能多吃几口了,条件改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第三天,跑了四千。


    多罗国前来援助的将士们打起了退堂鼓,这还没开战呢,西南军就跑了一半多人,这还打什么?顾悯也蠢得离谱了,这时候不背水一战,还在拖延什么?越拖延下去跑的人越多。


    顾悯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再拖下去必输无疑,拼了算了。


    苏景同等的就是这个。


    顾悯没上过战场,指挥也是胡乱指挥,军心此刻不稳,贸然出击,正好落入苏景同的圈套。


    顾朔一声令下,“出击。”


    苏季徵坐在军营里愤愤不平,他想上战场的诉求被苏景同无情驳回了,别说上战场,苏景同还叫人看着苏季徵,不允许他接近战场。


    虎落平阳被犬欺!


    “别气了,”苏景同搬个板凳坐在苏季徵身旁,“你看,我也没上战场。”作为军师,他只管前期排兵布阵,也没上战场。


    苏季徵记恨着西南王的行径,“抓到人以后,顾悯交给我。”


    “成,给你。”苏景同拍板了。


    “你那王蛊怎么回事?”苏季徵问。


    苏景同:……


    苏季徵叹了口气,揉了揉苏景同的头,“下回别这样了。”


    “哦。”


    苏季徵问:“他把你立为太子了?”


    “……啊?”苏景同没听懂。


    “没事。”苏季徵心里嘀咕,国师说的太子命到底是什么?以前以为是自己当了皇帝,封苏景同为太子,后来以为顾朔这不讲究礼法的东西把苏景同立成太子,看苏景同的反应也不像。


    那苏景同的太子命是怎么来的?


    难道他后来又反了顾朔?


    不至于吧?


    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老当益壮呢?


    “爹你刚说什么?”苏景同怀疑自己听到了很神奇很匪夷所思的东西。


    苏季徵岔开话题,聊起其他,转移走了苏景同的注意力。


    两人聊了不到两个时辰,外面突然传来响彻天的欢呼声,顾朔和江天满载而归。


    顾朔一身银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骑到苏景同面前。


    苏景同起身迎接他,“恭喜陛下大获全胜。”


    顾朔从马上翻下来,“去看看顾悯吗?”


    苏景同还没开口,苏季徵豁然起身,“走!”


    苏景同:……


    顾悯被五花大绑丢在军营前的空地上,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俘虏,顾悯身上的盔甲东一片西一片,不知丢到了哪里,头盔被削掉了顶上的穗子,满脸尘土和血,兀自骂骂咧咧。


    苏景同站在一旁看着,并不上前,说实话他对顾悯的感觉很微妙,他从前在西南王府时都没和顾悯打过什么交道。


    西南王的儿子众多,记在族谱里的都有二十三个,除了九个年纪还不到成年的儿子,剩下的十四个里,顾悯能力差,脑子有浆糊,所以西南王出征时把其他十三个成年的儿子带走上战场,留下最迷糊的顾悯看家——反正西南十万大山阻隔,没人来偷家。


    谁知最后剩下的只有顾悯。


    顾悯会输这件事是定局,带着两万人马也好,带着从多罗国借来的三万人马也罢,苏景同从没把他当做过对手,若非他手里有苏季徵,他都不配上谈判桌。


    如今看到顾悯失败,除了“哦”一声,苏景同心里没别的感受。


    苏季徵倒是兴致勃勃。


    收了顾悯的兵马,后续有无数事情要做,清点人数、登记造册、核查罪名、安置……苏景同不耐烦这些琐事,丢给顾朔辛苦,自己溜达回房间休息。


    顾朔抽空和苏季徵聊了聊。


    “景同今天早上问朕,怎么处置你。”顾朔说。


    “你怎么想?”苏季徵问。


    “若没有景同,摄政王还是入土为安为妙。”顾朔淡淡道。


    苏季徵笑,“嗯。”换谁在顾朔的位置上都得这么想。


    “放了你,朕不安心。”顾朔深深看苏季徵:“杀了你,景同跟朕没完。”


    苏季徵没接话,顾朔要真想杀他,何必大费周章救他,把他扔顾悯那边不管不营救,他也活不了多久。


    “苏家族人朕已经放了,都在苏家老家。”顾朔突然道。


    苏季徵听明白了,“我可以回老家,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人看着我。”


    “你甘心吗?”顾朔问。


    苏季徵诧异,当皇帝的人少有顾朔这般直白的,这问题问得没水准,苏季徵眼下仰人鼻息,总不能当着顾朔的面说不甘心老子早晚反了你,但若说甘心,皇帝未必会信。


    “不甘心也不能怎样。”苏季徵道:“我不可能再重来了。”


    苏季徵这话是实话,当皇帝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气运,可见并无皇帝命。他大败过一次,葬送了手中的兵马,纵然还有余党,余党也要过生活,跟着顾朔一样有好日子,何必跟他冒风险。


    顾朔当皇帝,总比周文帝当皇帝要好些。


    至少顾朔仁义。


    至少顾朔对苏景同真心。


    “对我儿好点,他为你风里雨里多年,一路殊为不易。”苏季徵道,“等找到五行莲,我就回老家,不再踏出老家一步。”


    这应该是顾朔能接受的底线了。


    “京城的摄政王府已经还给景同了。”顾朔突然道。


    “嗯?”


    “景同跟朕住皇宫,摄政王府空置,添点人气也好。”顾朔慢慢道。


    苏季徵没接话,只观察顾朔的表情,看他是真心还是试探。


    顾朔却没了跟他扯皮的兴致,大晚上的,他该和苏景同花前月下,而不是在这里和苏季徵你来我往,“你去了老家,朕还得年年陪他出巡见你。你就住京城吧,景同见你方便。”


    苏季徵:……?


    顾朔没给他说话的时间,起身找苏景同去了,留下苏季徵在夜风中发愣。


    等顾朔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苏季徵才缓缓回神——顾朔有病吧?


    这能和朝臣交代吗?


    顾朔回屋时,苏景同还醒着。


    “怎么不睡?”


    “等你。”苏景同有点紧张:“你们商量好了?”


    “嗯。”顾朔把他单方面的通知视为商量好了,他是皇帝,他需要和谁商量,他下圣旨就可以。


    “让他回摄政王府住吧,只是牌匾不能留,改成苏府吧。”


    “……啊?”


    “你不是很想他么?”顾朔低头问。


    “嗯,是想的。”苏景同还没从曾经失去过苏季徵的阴影中出来,只恨不得天天和苏季徵见面才好。


    “那就留在京城,你随时都可以去见他。”


    苏景同问:“但是朝臣那边……”


    “先摄政王苏季徵,叛国谋逆,按律当斩,然其护国有功,特赦其死罪,削其摄政王位,圈禁京城。”


    苏景同:……


    他听到了什么?


    圈禁……京城?


    还能这么圈吗?


    苏景同委婉道:“削王位后,苏府逾制了。”


    “嗯,是逾制了。”顾朔道:“改成君后府吧,君后府不逾制。”


    苏景同:……


    “跟你说正经的呢。”


    “唔……”顾朔叼住苏景同的喉结。


    苏景同闷哼一声,“你不怕我爹造反吗?”


    “不。”顾朔不觉得苏季徵还有造反的本钱,也不觉得他还有造反的心气儿,把自己从皇位上拉下去又如何,捏着鼻子再认一个太子妃?


    顾朔倒是无所谓当太子妃。


    这么看国师真准,不管谁当皇帝,苏景同都是太子。


    以前周文帝执政,苏季徵一方面自己有野心,另一方面被周文帝逼得不得不反,现在换成了顾朔,顾朔可没逼他。


    以苏季徵的性格,顾朔此番对他算有救命之恩,顾朔不认为苏季徵会恩将仇报。


    “专心点……”顾朔亲他脖颈。


    “等……”


    “唔……”


    苏景同的声音淹没在月色中。


    翌日,苏景同腰酸背痛醒来,想跟顾朔再聊聊关于苏季徵的安排问题,顾朔现在很有往昏君方向发展的迹象,他则像祸国的妖妃。


    顾朔又不在床上了。


    苏景同服气,他怀疑顾朔不需要睡眠。从他回宫以后,顾朔每天不是在失眠,就是在失眠的路上,苏景同几乎没见过他睡觉的样子。


    苏景同扶着床柱下床,昨天放纵了,腿有点软。今天屋里静悄悄的,有种微妙地奇怪的感觉。


    苏景同出了门,隔壁赵宁的房间门开着。


    苏景同愣住,赵宁性格孤僻,不爱出门,平时无事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怎么突然门开了。


    赵宁正好提着蛊虫箱子出来。


    苏景同看清箱子的瞬间,瞳孔骤缩,那是装金鼎莲蛊的箱子。这个蛊虫苏景同非常熟悉,他被下了傀儡蛊后,赵宁想用金鼎莲蛊来吞了傀儡蛊,再把金鼎莲蛊引出来,苏景同担心傀儡蛊被吞了以后引起西南王警觉,选择了更加隐蔽的王蛊。


    “金鼎莲蛊?”苏景同手心发凉,“为什么用金鼎莲蛊?发生什么事了?”


    赵宁看看苏景同,非常直白:“有人用了傀儡蛊,皇帝找我用金鼎莲蛊压傀儡蛊。”


    苏景同脑子“嗡”地炸开了。


    第62章 现实-吵架 “你不是我失败的原因,却……


    用傀儡蛊, 军营里谁会需要用傀儡蛊?谁能下了蛊让顾朔忙着救人?


    除了苏季徵,还有谁?


    未来要久居京城,不知如何取信于皇帝, 担心皇帝疑心他和自己, 出此下策安定君心。


    苏景同浑浑噩噩地跟着赵宁往外走,脑子乱如麻, 他最开始想的是让他爹回老家,和余党断开联系,他爹自在, 顾朔那边也好交代, 结果昨晚他们一句“你不是想你爹吗”, 把苏季徵留在了京城……


    “你不是想你爹吗”, 这是什么天大的事, 要值当苏季徵往自己身上放傀儡蛊?他就是住在老家, 苏景同一年跑一趟看他又如何?


    明知道不能待在京城,谁要他做这种事?


    怎么会有人主动往自己身上放傀儡蛊, 一辈子受人控制?


    赵宁带着苏景同进了苏季徵住的小院, 苏季徵坐在桌旁, 顾朔站在他身边, 身旁还有一堆太医, 乌央乌央地围成一团,屋子里挤满了人。


    苏季徵气色不好,一身汗。


    看太医和顾朔站的位置, 用傀儡蛊的正是苏季徵。


    苏景同脑子里那根弦, 断了。


    “谁要你这么做的?”苏景同崩溃。


    “什么?”苏季徵愣住。


    “谁要你这么做的,谁要你往自己身上放傀儡蛊的?谁需要你这样!”


    “不……”


    “你是不是觉得你特伟大,特爱我, 什么都能为我做,为了能心安理得没有顾虑的留在京城,能让我天天见到你,你觉得你往自己身上放傀儡蛊很值得。”


    “我……”


    顾朔打手势,让屋里的其他人先离开,众人求之不得,没人想看皇亲贵胄们的笑话,火速开溜。


    “你知道傀儡蛊是什么东西吗你就往你身上放,那是蛊虫,不是过家家的东西,身体里放个蛊虫,你以为它在你身体里会干什么?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待着?你今年五十多了,你考虑过蛊虫在你身体里的后果吗?”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做决定前为什么永远不跟我商量,永远都是‘我是为了你好’,打了我你后悔,你找人打回来不跟我说,把两个护卫队给我的时候你不跟我商量,现在用傀儡蛊也不跟我说,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永远听你安排,永远受你保护的小孩子吗?”


    “宝……”


    苏景同泪流满面,“谁要你这样,谁需要你这样,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问过我需不需要吗,你一厢情愿,我凭什么要承你的情?我有说我记恨你打我吗?谁要你自作主张打回来替我出气?你以为你躺在床上两个月我心里能痛快?我费尽心思给你加个护卫队,你倒好,把原来的两队全给了我,那我辛苦那一年是为了什么?走个过场图心安然后害你在战场上差点被射杀吗?我还不如不做,不做你好歹还留一队。”


    “你知道从我得知你在战场上出事到现在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是用什么心情投靠西南王的吗?你知道我那日日夜夜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把王蛊放身上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你把两个护卫队给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但凡告诉我,三年都够我再养几队人马,我好好的在军营里,我有什么事,我能出什么事,我一个不上前线的人,我要这么多人马做什么?你天天往前线跑,谁要你把人给我的?!”


    “我……”


    “你多慈父啊,你多爱我啊,就为了一个能天天见我,连傀儡蛊都往自己身上放,你只管你自己安心了,我要怎么做,”苏景同眼泪蜿蜒而下,“我怎么面对你,我有什么脸面对你,为了我那点不舍得跟你分开的情绪,你这么折腾自己,我怎么面对你?!我是该满心愧疚还是该兴高采烈?你要我怎么办。”


    苏景同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你要我怎么办,苏季徵,你要我怎么办?”


    苏季徵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这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苏景同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绪外放至此,他该怎么做?他以前没遇到过啊!这怎么搞。


    先拉起来还是先解释?


    可是苏景同的指责字字句句,他一个字的辩驳都说不出口。


    顾朔等了一会儿,苏季徵脑子宕机,人都傻了,眼看是不能有反应了,指望不上,顾朔轻轻走上前,半跪在地上,把苏景同拢进怀里,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乖宝。”


    苏季徵:?


    等会儿,你管我儿叫什么鬼东西?


    “我们心肝儿委屈了是不是?”顾朔问,“憋了好几年,有些话早就想说了,一直没说出口。”


    苏景同不说话,只默默流泪。


    “现在都说出来了,有感觉好一点吗?”顾朔问。


    苏景同靠着顾朔的肩膀,他不问还好,一问哭得更凶了。


    顾朔笑,把苏景同从地上捞起来,抱怀里,“那你先缓缓?”


    苏景同抹掉眼泪,蹭他怀里。


    顾朔又温声细语哄了一会儿,苏景同慢慢止了眼泪,顾朔亲掉苏景同脸上的泪珠。


    苏季徵:??


    还能这样!


    苏景同看向苏季徵,顾朔给了苏季徵一个赶紧解释的眼神,苏季徵指了指床,苏景同顺着苏季徵的手指望去,床上躺了个人,锁链绑着,无声无息的,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苏景同顿了顿,那是顾悯。


    顾悯不应该在地牢中么,怎么到他爹房间了?


    苏景同狐疑地看苏季徵,苏季徵在地牢没发泄够,把人偷出来报复?


    早上阳光进来,照亮床铺,苏景同终于看到顾悯手腕上有一道血痕,非常熟悉,断手筋的伤痕。


    苏景同:……


    苏景同低头看他爹的手腕,好端端的,一点伤痕没有。


    苏景同:……


    那傀儡蛊?


    苏季徵哼了一声,“知道冤枉你爹了吧?”


    苏景同:……


    “我错了。”苏景同当机立断。


    苏季徵又哼了一声。


    顾朔给了苏季徵一个“见好就收”的眼神,傀儡蛊是假的,但自己找打、给侍卫队是真的,快别惹他了。


    苏景同问:“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苏季徵道:“西南王那老匹夫虐待我儿子,我还在他儿子身上怎么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敢给你下傀儡蛊,本王就给他儿子也下傀儡蛊。”


    “……”苏景同迟疑:“那找赵宁是为了?”


    苏季徵被问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你不是还用了王蛊吗?再引一条蛊虫进去不难受么?也得还回去啊。”


    “王蛊珍贵,赵宁舍不得给我,只肯给我金鼎莲蛊。”


    苏景同看看理直气壮的苏季徵,再看看顾朔,“那我爹留京城,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顾朔不明白,“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你是。”


    顾朔纳闷:“皇帝说没问题,你在折腾自己什么呢?”


    “我……”苏景同看他爹。


    苏季徵也纳闷:“我就不能当个没有野心的普通人吗?”


    苏景同和顾朔一起沉默了,听起来真不可思议啊,全大周最声名赫赫的野心家,突然发表一番没有野心的言论……


    苏季徵:……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就不能想开了吗?


    苏景同跳过话题,“把他身上的蛊解了吧,下蛊的是他爹,不是他。”


    “知道了。”


    顾朔看苏景同声音恢复正常,没有方才的激动,把苏景同放在圈椅上,提溜起床上的顾悯往屋外走,“你们父子聊聊吧,过去的事还是说说开为好。”


    “嗯。”苏季徵应了一声,和顾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朔关门,把顾悯丢给屋外候着的江天。


    得亏今天江天在,顾朔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今天早上起来,听到赵宁那屋有动静,似乎是苏季徵刚从屋里出来,顾朔心底生疑,赵宁那儿只有蛊虫,苏季徵要蛊虫做什么?


    和苏景同待久了,顾朔能摸到苏景同的一点脑回路,如果苏景同和苏季徵身份互换,苏景同站在苏季徵的位置,苏景同最可能做的事是找赵宁要傀儡蛊,下在自己身上,让顾朔放心,解除自己的怀疑,继续留在京城陪儿子。


    ——皇帝今天一句“留在京城”或许是开恩,但君心难测,这件事始终是皇帝心中的刺,早晚会在心里生根发芽,疑心愈发浓烈,到最后演变得不可收拾。不如早早把事情断个干净。


    苏景同的脑回路,说不定跟他爹学的。


    顾朔猜到这个念头,连忙找赵宁,不出所料,苏季徵要走了傀儡蛊,顾朔立即让赵宁准备金鼎莲蛊,带到苏季徵院中。


    顾朔迅速跟了上去,顾朔赶到时,苏季徵刚来得及在小腿上划了一刀——划手腕掌握不好分寸容易出事,傀儡蛊还在一旁,并未来得及下进身体中。


    顾朔才喘过气,这要是让苏景同知道苏季徵搞这出,今天不能善了。


    苏景同醒来,在院中刚好遇到准备出门的赵宁,江天习惯性地蹲在树上保护皇帝安全,将赵宁和苏景同的话收入耳中,顿时浑身激灵——他虽然不懂苏景同,但懂皇帝,这件事皇帝明显不想让苏景同知道的,于是他立刻飞身而去。


    苏景同太浑浑噩噩,赵宁注意着他的状态,不敢走太快。


    等他俩磨磨唧唧走到苏季徵的院子中时,江天已经跑了趟地牢把昏迷的顾悯提溜出来飞到苏季徵屋中,把人塞床上,顺手划了他的两个手腕。


    顾朔和苏季徵联手糊弄了苏景同,这会儿看江天分外满意,别看江天是个粗人,关键时候真心细啊。


    顾朔心道,回去该给江天提爵位了,再给他和左正卿赐婚。


    屋里的苏景同吭哧吭哧道歉:“爹,我错了。”


    “没有,”苏季徵叹了口气,这里没外人,苏季徵学着顾朔的样子,试图把苏景同拉进怀里,刚拉到他袖子,苏季徵觉得怪怪的,这大把年纪,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于是改为拍了拍苏景同的肩膀,“是爹不对。”


    “从前只想着让你好好活着,忘了问你的想法。”苏季徵看着苏景同,他眼角还残存着红意,“你说得对,爹该问问你的,如果问问你,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爹道歉,苏景同有点不好意思,他冤枉人在先,还要被冤枉的人给他道歉,苏景同臊红了脸。


    “护卫队的事,爹该跟你商量的,”苏季徵摸摸苏景同的头,“爹当惯了摄政王,独断久了,没改过来。”


    苏季徵想起顾朔说苏景同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要去西北、要安排护卫队,造成了他的“战死”,“爹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当时战场情况难测,就算有护卫队在,也未必就能保爹周全。”


    苏景同不置可否。


    江天能把左正卿从战场中保下来,护卫队虽不如江天厉害,但胜在人多,未必没有机会。


    苏季徵看出苏景同的想法,“左正卿坐马车,马车能挡箭矢,爹骑马,不一样。”


    “把护卫队给你,是爹觉得你的安全比爹更重要,这是我深思熟虑以后的决定。”苏季徵说。


    苏景同不说话了。


    “所以如果因此造成什么后果,”苏季徵认真道,“该承担责任,该接受后果的人是我,不是你。如果让爹再选一次,爹一样会把护卫队给你,西北战场形势变化莫测,如果不给你,我日夜悬心你的安全,战场上精神恍惚,不见得就比现在强。”


    “你是接受不了爹的‘战死’,把责任都加在了自己身上,你不需要为自己揽责任,不是你的错。放你去西北的人是我,把护卫队给你的人是我,战场上思虑不周中埋伏的人是我,”苏季徵道:“做决定的人是我,我不后悔。”


    “但救我出来的人是你。没有你,顾悯不会急着救醒我,没有你,他不会在我谋反后赦免苏家族人,没有你,他也不会大费周章调兵来。”


    “我唯一需要道歉的是,当时没和你商量,让你自责到现在。”


    苏景同眼眶红了。


    苏季徵:???


    怎么回事?为什么顾朔讲道理你就好好的,我一讲道理你就哭?


    这还有天理吗?


    夭寿啊,这回又是为什么?


    “我不是你亲儿子……”好半天,苏景同憋出一句。苏季徵听懂了他的后半句——所以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摸摸你的良心,”苏季徵问:“从你九岁以后,我哪一天没把你当我亲儿子?”苏季徵想了想,有点得意,“别人都说你越长越像我,夫妻有夫妻像,父子也有父子像。”


    “我还纨绔、不争气。”


    这句是苏季徵醉酒打他那回说过的两个词,苏景同还耿耿于怀,苏季徵服气:“我那是醉话,都跟你道过歉了。”


    “这是事实啊……”苏景同喃喃,他逃学不上课是家常便饭,同龄人要么荫官要么下场科举,只有他还在吊儿郎当混日子,如果没有战争,如果苏季徵没有谋反,他应该还保持原来没心没肺的生活,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你爹我贫苦出身,连中六元,跟我比起来,全天下都是纨绔。”


    苏景同:……


    虽然这句是事实,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欠揍啊……


    “所以我嘴里的‘纨绔’二字,你无需搭理。”苏季徵慢悠悠补上后半句。


    苏景同想了想,没好意思说——他觉得顾朔也很优秀,理政一把刷子,比他爹强太多……


    苏季徵揉了揉苏景同的头发,“爹以前对你太严厉了。”


    “你小时候不爱念书,干什么事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兴头起来时尚且学习,兴头一过,再不肯看,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样样不精……”


    苏景同都记得,苏季徵跟他完全是两类人,苏季徵学什么都很专心专注专精,涉猎面不多,但只要学过的领域都能名列前茅。教苏景同学习,耗尽了苏季徵的耐心,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像苏景同这般广泛又浅显的学习风格。


    后来苏季徵也疲了,随他去了。


    苏景同那时想,假如他是苏季徵的亲生孩子,或许能像苏季徵一点。


    “回想起来,当时爹的想法太狭隘了,专精不一定好,博爱不一定坏,且你其实爱兵法,也能坚持学,是爹当年没重视,这就好比叫武将读书一般,放错了位置。”


    苏季徵把苏景同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趁苏景同还没发现,心虚地替他梳理,“你兵法学得很好,没有老师教,也很出挑。爹很骄傲。”


    这回苏景同鼻子也红了。


    “爹这几天在想,如果四年前,爹把你扣在摄政王府,不许你去找他,事情会怎么样。”苏季徵慢慢道:“他能刚去西北就收拢西北局势,离不开你前期的布局,没了你,他在西北不会很顺利,他擅长理政,但论起打仗,比爹强不了多少,未必就能卡着时间平定西北。爹和周文帝的斗争,你在不在京城,他都会引进东瀛人来。”


    苏景同静静听着。


    “多了两个护卫队,爹就一定不会在战场出事吗?战场刀枪无眼,谁能拍胸脯保我无虞?”


    “如果没有你,我在战场出事后,虽然几番周折落到西南王手中,但我已经败了,西南王救我用处不大,未必会救我,顾悯就更不会费心救治我。”


    “如果没有你,顾朔未必能当上皇帝,更别谈为了你赦免苏家人,也不会为了你千里迢迢来西南救我。”


    “你不是我失败的原因,却是我活命的理由。”


    第63章 现实-叛军 “朕有事需要你们三个做。……


    顾朔在外等着, 两人在屋里聊了许久,多数时候是苏季徵在说,苏景同很少出声, 也不知苏季徵那棒锤会不会好好说话。


    临近中午时, 苏景同推开门出来,顾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又哭过了,但心情却不错,比昨天还好, 心里的郁气又散了几分, 精气神儿又强了一截。


    顾朔放下心来, 看来苏季徵还是有点本事的。


    顾朔抬眼和门后的苏季徵对视, 苏季徵点了点头, 应当是哄好了的意思。


    “中午吃什么?”苏景同问, “饿了。”


    顾朔:!!!


    好好好。


    苏景同居然说饿了。


    从他们重逢,苏景同每顿吃得比猫都少, 问就是不饿, 不想吃, 现在居然饿了!


    “想吃什么?厨房里煨着龙井虾仁、鸡豆花和虫草鸡汤面, 糕点有荔枝酥山, 糖蒸酥酪……”


    顾朔揽着苏景同往回走,苏景同嘀嘀咕咕跟顾朔聊自己想吃的,苏季徵在门后看着他俩的身影渐行渐远, 头一回觉得顾家还算出了个能看的人。


    下午, 一切尘埃落定,去找五行莲的路上没有了阻碍,苏景同和顾朔正式登上了山。


    顾朔路上安静得很, 几乎不说话,苏景同知道他在担心五行莲真假的事,拍拍顾朔的手,“如果是假的,就再找,总能找到的。”


    上山的路不难走,五行莲就安安静静地盛开在天地间,流光溢彩的花瓣在山风中摇曳。


    顾朔看向赵宁,赵宁点点头,上前检查,在场的人中只有赵宁能分出真假。


    顾朔握着苏景同的手不自觉用力。


    赵宁取出几根针,在五行莲脚下的土壤中来回拨弄,又取出一只精致的玉瓶,不舍地滴了一滴翠绿色的液体在土壤上,肉眼可见土壤变得沙化。


    赵宁起身。


    顾朔屏住呼吸。


    苏景同心态尚好,他这几日想开了许多,人不似从前郁郁,活泼劲儿又冒出来,连带着对五行莲的事都看开了,找得到最好,找不到慢慢来。


    “怎么样?”


    苏景同听到顾朔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他陪顾朔走过数年时光,他立功后被禁足时不曾紧张,他被流放时不曾紧张,面对瓦剌大军和一盘散沙的西北不曾紧张,面对五行莲居然紧张了。


    苏景同心里酸酸的,顾朔跟着他真是遭罪了,整日担惊受怕。


    赵宁莞尔,“是真的。”


    顾朔:!!!


    “当真?!”


    “真的。”


    苏景同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身体一轻,他被顾朔抛到了空中,然后又接住,然后听到了顾朔久违的欢呼声。


    “成了——”


    苏景同忍不住笑起来。


    这两天真是好日子,好消息接踵而至。


    他爹救出来了,五行莲居然也是真的。


    顾朔一本正经道:“恭喜顾悯,保住了他的全尸。”


    苏景同笑。


    “西南的东西,还得西南人找。”顾朔感慨,他们辛苦半年找不到,顾悯动动手指就能找到,“术业有专攻啊——”


    古人诚不欺我!


    采摘五行莲的步骤复杂,赵宁全程不许别人插手,自己拿了十几种工具动手,从下午折腾到天黑,终于毫发无损地摘了一朵下来,只取了花瓣,根茎还留在原地,再过一年又能长出一朵五行莲,留待其他人用。


    “这怎么用?”顾朔问。


    赵宁直接塞苏景同嘴里,“生服。”


    苏景同动动唇,把五行莲花瓣吞了下去,五行莲摸起来有质感,但入口即化,苏景同还没嚼,五行莲便流入了他喉咙中,清凉气息从喉咙一路流到了四肢百駭。


    顾朔紧张地问:“有什么感觉?”


    苏景同挠头,“没什么感觉。”


    赵宁道:“还没起效,今晚就能看到效果了。”


    赵宁是这方面的专家,顾朔和苏景同只等晚上看效果。


    效果有没有,苏景同不清楚,反正他是饿了,空了一年的肠胃在今天终于活了过来,顾朔怕他久不进食,猛吃对胃不好,晚上只上了山药板栗鸡、丝瓜猴头菇煲、蒸南瓜、白灼秋葵、鲜虾菌菇豆腐汤。


    晚上又去散步消食了一个时辰。


    至深夜,苏景同都没感觉到其他变化。


    “这五行莲是真的吗?”顾朔心里生疑,怎么一点变化没有。


    苏景同亲亲他,“没事啦,再等等。”


    半夜,苏景同睡得正香,他在做美梦,梦里回到小时候,他刚认识顾朔那会儿,这次顾朔不知怎么了,不仅不躲着他,还对他格外好,他不爱听博士讲学,跑去顾朔学堂里找顾朔玩,顾朔就在自己桌子旁边加了个小凳子,苏景同跟他排排坐。


    真好啊。


    顾朔还给他倒了杯桂花蜂蜜露,苏景同美滋滋喝着。博士进学堂,瞥见顾朔桌子旁多了个小孩子,重重咳嗽一声,苏景同被吓了一跳,桂花蜂蜜露呛进喉咙中,苏景同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苏景同从梦中活生生把自己咳醒。


    “怎么了?”顾朔惊醒。


    苏景同一叠声咳嗽,连连摆手,不打紧就是咳嗽,他喉咙痒得很,咳得惊天动地,险些要把肺咳出来。


    顾朔取了块帕子给他,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怎么咳嗽成这样?散步吹着了?”


    苏景同摇头,一直咳嗽。


    顾朔下床去倒茶。


    苏景同闻到了喉咙中的血腥味,疑心自己咳得太用力,把喉咙咳破了。


    顾朔端着茶杯回来,苏景同喉咙痒得实在难受,疯狂咳嗽,一声叠着一声,用帕子捂着嘴。


    “叫太医过来看看吧。”顾朔皱眉。


    苏景同最后一声猛烈地咳嗽,突然僵住。


    “怎么了?”


    苏景同把帕子打开,帕子上有两条染着血的蛊虫,是傀儡蛊和王蛊。


    傀儡蛊在苏景同身体里待的时间虽然长,但被王蛊成天恐吓,缩成小小的一团,萎靡不振,王蛊在五行莲的功效下还睡着。


    顾朔抄过帕子和那两条蛊虫,“明天给赵姑娘。”


    “你身上还有哪里难受吗?”


    苏景同感受了一番,“没有,舒服了,嗓子也好好的。”


    苏景同瞥王蛊,其实王蛊还算省心,虽然在他身体里四处搞破坏,但几个月下来,没真攻击出个好歹,还帮他摁住了傀儡蛊。


    蛊虫从身上离开,没太大反应,但苏景同就是莫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好像人活了过来,彻底属于自己了。


    苏景同茫然道:“好奇妙的感觉。”


    顾朔没心情管奇妙不奇妙,他只管苏景同好了没,又拉着苏景同检查了一番,特别是他的肠胃——赵宁说过王蛊会优先攻击苏景同身上薄弱的地方。


    “肠胃?”苏景同道:“没事,挺舒服。”


    顾朔拎着苏景同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检查,“真没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那这王蛊算解决了?”


    “是的。”苏景同笑。


    早上,不放心的顾朔把赵宁和太医们都叫过来再检查,赵宁收走了傀儡蛊和王蛊,看了看苏景同的脉搏,对顾朔道:“无须担心。”


    太医们也纷纷表示没问题了。


    顾朔如释重负,自从苏景同回宫,他就没一天省心过,不是担心他的情绪,就是担心他的身体,要猜他的过去,要忧虑他的未来,总是睁眼到天明,仔细算来,竟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此刻悬着的心放下,困意突然上涌。


    苏景同凑上来亲顾朔:“放心啦?”


    顾朔弯起眼睛,“这趟西南来得值。”


    苏景同还要说点什么,突然肩膀上一沉,顾朔睡着了。


    苏景同:???


    这也忒突然!


    毫无征兆!


    苏景同连忙把顾朔拖到床上休息。


    顾朔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晚上,睡到苏季徵都怀疑顾朔是不是在西南中了阴招——蛊虫啦,毒啦。


    赵宁和太医们轮番看过,怎么看都是困了。


    顾朔醒的时候,苏景同正靠在床边打瞌睡。


    顾朔一动,苏景同就醒了,“你醒了?”


    “吓到了?”顾朔笑,“困了,没事。”


    “饿吗?吃点东西?”


    顾朔随口吃了一块糕饼,又躺了下去。


    苏景同不好意思,“对不起……”


    顾朔留出半张床,让苏景同上来,苏景同滚到他怀里,“这几个月没少让你劳心。”


    顾朔下巴抵在苏景同毛茸茸的头顶。


    苏景同嘀嘀咕咕,“从我回来,你就没怎么睡过,总是要挂心很多事,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个安生时候。”


    “我是你什么?”顾朔问。


    “哥哥。”


    “还有呢?”


    “君主。”


    “还有呢?”顾朔斜眼看他。


    苏景同脸红,凑到顾朔耳边说了两个字。


    “既然知道,”顾朔狠狠揉了把苏景同的脑袋,“为你操心是应该的。不用道歉。你也为我操心。只求你一件事。”


    “嗯?”


    “往后可不能再瞒我了。”顾朔问,“现在还有瞒我的事吗?”


    “没……等等。”苏景同迟疑,他总觉得他还瞒了顾朔一件事,但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呢?


    好像很重要。


    按说什么都完成了,他不该有瞒顾朔的事了啊。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苏景同五官皱成一团,他不是过目不忘吗,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掉?


    “嗯?”顾朔看他,“还有事?”


    苏景同摸下巴:“应该还有一件。”


    苏景同哭丧着脸,“但我真想不起来了。”


    “嗯,”顾朔估摸苏景同在说他是姜时修的事,苏景同心里抵触他是姜时修,刻意在大脑中屏蔽了他是姜时修的事,就算现在想告诉他,一时间也转不过来,“不急,没关系,慢慢来。”


    “我睡了多久?”顾朔问。


    “两天。”


    “嗯。”顾朔揽着他躺下,“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先睡吧。”


    苏景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他是忘了什么事来着。


    什么事呢?


    好像跟顾朔有关系。


    但能有什么事呢?


    好怪。


    跟顾朔有关的事有什么呢?他俩第一回见面是在宫里,他头一回去宫里上学,然后……


    他俩在滨州赈灾,同行的还有顾炎他爹顾川……


    苏景同想到第二天天光微熹才马马虎虎睡着,顾朔睡了快三天,精力恢复,趁苏景同睡着,把懂治疗情绪的太医们和苏季徵叫到一旁,聊了半个上午。


    “你们觉得可行?”顾朔问。


    太医们不约而同颔首,“可以试试,他现在最不能接受的理由已经没了,只需要一点刺激,就能突破。”


    苏季徵皱眉:“不会刺激大发吧?”


    “应当不至于。”太医道。


    苏季徵道:“你们随时在他身边照应,一旦他反应激烈,立刻停止。”


    “是。”


    顾朔让太医出去,又把赵宁、顾炎、童杰叫了进来。


    赵宁抱胸站在一旁,她是常客了,苏景同有个头疼脑热顾朔就要怀疑蛊虫作怪,被顾朔叫来也只以为顾朔又大惊小怪。


    顾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慌成了蚂蚁,他好好在京城待着,皇帝要出巡跟他这个被皇帝厌弃的人没任何关系,他都打算闭门在家读书了,皇帝突然让禁卫军把他带来出巡,大家打仗的打仗,护卫的护卫,只有顾炎一个人,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了,皇帝从没召见他,也不知带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童杰面无表情。


    “三位合作得还愉快?”顾朔问。


    赵宁掀了掀眼皮,没吭声。


    顾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童杰照旧面无表情。


    “是你们说还是朕说?”顾朔问。


    赵宁和童杰都没有接话的意思,顾炎嘴开合两次,似乎要说,又憋了回去。


    “赵姑娘,你是西南最厉害的蛊师,顾悯作为门外汉能几日内找到的五行莲,你找了快一年没找到五行莲,你觉得说得过去么?”


    赵宁沉默。


    “景同想改计划,还没来得及改,就被李小九刺激得晕过去,你猜是谁知道了景同想改计划的事情,及时阻止了他?除了就住在我们隔壁,耳聪目明的你,除了能控制王蛊,进而控制傀儡蛊的你,还有谁?”


    童杰脸色微变。


    赵宁继续沉默。


    她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遇到苏景同的。


    能做她们这行的女人,情路没有顺的,她也不例外。她娘和她外婆三番五次叮嘱她不要靠近男人,不要爱上男人。


    她曾经是听的。


    直到遇到了一个男人,她不可自拔地沉沦,爱到发了疯,爱到为了他背叛了家族私奔,爱到不顾一切有了孩子。


    她以为她是特殊的,她以为她能摆脱所谓的宿命,所谓的诅咒。


    最后也不过成了族人教育小孩的新故事。


    男人在她怀孕的时候有了新的爱人,又担心她作为蛊师知道后报复自己和爱人,在她生产当天,最虚弱、最无力的那天,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拼尽全力才逃得一条命,奄奄一息倒在西南的密林中。


    苏景同的人就是那时候误打误撞救了她——他们是来找排名第二的蛊师的,因为排名第一的蛊师赵宁失踪了,不好找,只能找第二。


    赵宁那时候擦掉了满脸血泪,求他们帮忙抓那个男人。


    一个刚生产过的女人,以逃亡的姿态出现,还点名道姓想杀一个男人,发生了什么不必多问,帮了这个忙便是。


    赵宁亲手把蛊放进了男人体内,把他做成了自己的养蛊傀儡,用他的血肉养殖无数的蛊虫。


    背叛了家族的人,无法再回到家族。赵宁无处可去,又欠了苏景同一份人情,索性答应了帮他办事。


    苏景同人傻钱多,给了她一个容身的宅子,找了几个丫鬟婆子照顾她的产后生活。起初的三四年也只管给钱,并没要求她做什么,她便带着自己的女儿平静地生活在那里。


    直到苏景同在西南中了傀儡蛊,她才正式和苏景同见面。


    苏景同要做什么她不管,她只管还了苏景同的情,往后各不相干。事没做多少,情却欠了几年,赵宁只能一直跟着苏景同。


    直到她去了京城,怕孩子水土不服,将她留在西南。


    直到顾悯抓到了她的孩子。


    顾悯要求她做的不多,盯紧苏景同的动向,探听苏景同的作战计划,及时传给他。


    苏景同体内有傀儡蛊,有王蛊,赵宁能通过王蛊控制傀儡蛊,控制苏景同说出他的计划,为了能及时得到治疗,赵宁就住他隔壁,也能直接用耳朵听、用眼睛观察苏景同的行动。


    她把苏景同要改计划的事传给了顾悯。


    顾朔敲了敲桌子,屋外的禁卫军带着一个小女孩进来,小女孩穿着西南人常穿的服饰,脸上用草汁子画的蝎子纹样,仔细看起来,眉眼和赵宁有些相似。


    小孩一见赵宁,就扑上去抱住赵宁的腿,“娘,娘,娘我好想你,娘……”


    赵宁弯腰把她抱起来。


    顾朔淡淡道:“景同知道是你背叛了他,猜测你女儿落在了顾悯手里,抓到顾悯以后,他专门问出来你女儿的所在地,现在人救回来了。还给你。”


    “景同的意思是你帮过他,也背叛过他,现在孩子救回来,你们两清了,往后赵姑娘来去自由。”


    赵宁沉默。


    顾朔看向童杰,“顾悯送给景同的信是你截的?”


    童杰闭眼,江天没中套的那天,他回屋发现顾悯的信没了,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已经做好了准备,“是。”


    顾朔问:“你拿着信去见了徐幼宜?”


    “是。”


    顾朔看顾炎,“看守徐幼宜的是禁卫军——你爹的旧部,童杰进去是你放进去的?”


    顾炎面如纸色,一个劲儿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只是帮个忙,并不知道具体的事情。”


    顾朔没理他,照旧问童杰,“是你把李小九带到景同面前,授意李小九去问景同的?”


    “是。”


    “是你把顾悯栽赃陷害景同的证据放到军营里的?”


    “是。”


    “为什么?”顾朔问,“你知道他是姜时修,你知道是他把你从微末小兵提拔到将军的。”


    童杰跪下,满腔悲愤,“如果没有他帮西南王,如果没有他爹要谋逆,我大哥二哥不会战死!”


    顾朔道:“你搞错了一件事,苏季徵谋逆,但只是围困了皇宫,没有和你大哥在的禁卫军发生冲突,而是很快带兵去守津门了。你大哥会死,是因为他们和东瀛人联手杀苏季徵,在乱斗中死去,至于是苏季徵的人杀了你哥,还是东瀛人杀的,又或者先帝杀人灭口,都未可知。”


    童杰脸色发白,顾朔说的情景他也猜测过,禁卫军前期伪装正常,和苏季徵的人一起杀东瀛人,他大哥也许死在这个时候,也许死在禁卫军和东瀛人联手杀苏季徵的时候,也许死在一切结束以后,周文帝杀人灭口的时候。


    可他能怎么办呢,东瀛人跑了,远在天边,周文帝死了,成了一抔尘土,只剩苏季徵苏景同还活着。


    他这个仇该找谁报呢?


    他除了苏景同,还能恨谁呢?


    “至于你二哥……”顾朔淡淡道:“史书中不敢写,朕敢告诉你,西南王的军队打进京城时,京城的皇亲贵族高官子弟放弃抵抗,大开城门逃跑,西南王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进了皇宫。”


    顾朔瞧了眼童杰:“你说你二哥是战死?从来没有战,何来战死?”


    “不可能!”童杰急吼吼道:“我二哥忠君爱国怎会当逃……”


    顾朔打断他:“顾炎就在这里,你问问顾炎,当年带头逃跑的,是不是他亲爹廉亲王顾川。”


    童杰看顾炎,顾炎磕头的动作僵住,动都不敢动。


    童杰手脚发凉。


    “不可能,”童杰一把扯住顾炎,“你看着我,当时他们逃跑了?”


    顾炎别开头,避开童杰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和他对视。


    但凡京城里的人还有点骨气,肯留下死战,京城易守难攻,禁卫军、巡防营人数众多,西南王怎么可能势如破竹打进皇宫?


    左正卿走了,巡防营大乱,江天走了,禁卫军缺统帅,且此前被周文帝灭过口,新补进禁卫军的人良莠不齐,保皇党向来以左家马首是瞻、左家因为左正卿的事和周文帝离了心……


    周文帝搞权术还行,让他指挥军队他完全做不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先跑了,迁都!等以后缓过来,照样不是大周的江山吗!


    童杰抓着顾炎领子的手直哆嗦,“我二哥……难道你们当时就没有想留下和西南王一拼的人吗,我二哥说不定就在其中……”


    顾炎没说话。


    顾朔也沉默。


    童杰有血性,能从微末小兵爬到将军,除了苏景同的提携,还有他自己的努力。要他接受他的二哥是逃兵……


    童杰松开手,颓然地低下头,身子也佝偻起来,精气神都被抽走,仿佛瞬间老成了一只弯曲的虾。


    “叛军是死罪。”顾朔道。


    “臣知罪。”


    “景同私下求朕放了你,朕答应了他。”顾朔道:“你可以走了。”


    童杰不动。


    “不走?”


    童杰磕头。


    顾朔看赵宁,“赵姑娘也不走?”


    赵宁摇头,她还欠苏景同人情没还完,且欠得更多了,还完之前不能走。


    “那正好,”顾朔十指交叉:“朕有事需要你们三个做。”


    第64章 大结局(上) 他好像……想起来了……


    回京城的路上, 苏景同和顾朔都轻松自在,也不似来时时间紧迫,有心情游山玩水了。


    既是要游山玩水, 从各地抽调的兵都返回原地, 只留保护皇帝的人即可。


    年已经过了,这会儿走了正月尾巴, 事情铺天盖地而来,两人谁也没反应过来过了年,总之从西南下来就到了正月。


    苏景同和顾朔走街串巷, 他们在回程的路上, 经过了景同最爱的青溪镇, 打算在此短暂停留。


    青溪镇不大, 只有两座庄园很大, 一座是当地首富在住, 另一座……


    顾朔才登基那会儿,想着苏景同如果要流放, 不如流放来青溪镇, 于是买了这庄子, 叫人收拾出来。


    虽然顾朔后来改了主意, 把苏景同留在了宫里, 但他忘了叫人别收拾青溪镇庄子的事。


    于是现在庄子早收拾妥帖了。


    苏景同和顾朔漫步在山庄中,苏景同越看山庄越眼熟,这九曲回环的小桥流水、这清新秀丽的园林风格……


    和摄政王府一样啊。


    只不过受制于山庄大小, 做了个缩小版的摄政王府西院。


    苏景同摸着假山上的松石, 促狭道:“陛下,这就是你要把我流放的地方?”


    顾朔沉默。那时以为苏景同要在这里圈禁几年,苏景同总是嘴上说喜欢青溪镇, 喜欢江南,实则除了滨州、压根儿没在江南待过,顾朔怕他住不惯,也怕他从摄政王世子的身份跌落,落差太大心中郁郁,索性复刻了摄政王府。


    午膳是松鼠鳜鱼、文思豆腐、白袍虾仁、清炖蟹粉狮子头、开水白菜、开洋蒲菜、平步青云腌笃鲜,点心是洁粉梅片雪花糖、条头糕、蟹黄小饺。


    苏季徵一筷子下去,真熟悉的口味啊,这不是摄政王府的厨子吗?


    苏景同显然也发现了,揶揄地看顾朔,顾朔红着脸用一块洁粉梅片雪花糖堵住了苏景同的嘴。


    摄政王府光厨子就几百人,顾朔吩咐收拾青溪镇时,怕苏景同吃不惯,顺□□代了几句把厨子一并备上,底下人办事仔细。


    苏季徵自顾自吃饭,没看那对腻歪的小情侣,顾朔误会重重的时候还肯对他儿上心,难怪顾朔能把他儿吃得死死的。


    苏景同不爱吃蟹粉狮子头,全程一筷子没动,只怼着文思豆腐吃——他也不大爱吃豆腐,谁让文思豆腐长得好看呢。


    顾朔倒很爱蟹粉狮子头,吃了整整一个。


    晚上两人在小镇溜了一个时辰的弯,溜溜达达回山庄休憩。


    苏景同照旧滚到顾朔怀里,八爪鱼似地搂着他睡,顺便睡前想了想他到底瞒了顾朔什么事。


    据说如果有事情忘掉了,睡前多次提醒自己想,夜里能在梦中梦到。


    快点想起来吧。


    他不想有事瞒着顾朔了。


    这滋味太难受。


    夜里,苏景同梦到了西北大营,辽阔无边的黄色原野,土地是昏黄的,一踩一脚尘土,空气中扬着黄色的风沙,军营驻扎在黄土地上。


    这是军营的晚上,军营里四处燃着篝火。


    苏景同踏在军营中,一脚踩下去很硌脚,苏景同低头,他居然穿着摄政王世子的殷红品级服,脚下踏着软云靴,这种靴子是用手感似软云的绸缎层层叠叠缝制的底子,只能在铺着地毯的宫殿中行走,略踩一点沙子便会硌脚。


    苏景同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梦中来到西北。这里的环境陌生又熟悉。


    他在军营中行走,将士们来来去去,似乎没有人能看到他,从他身边穿行而过,无人同他打招呼或闲聊。


    苏景同继续往军营里走,军营最中央的帐篷中走出一人,十分清瘦,穿着和士兵无差别的麻衣,脚踩一双藤蔓编织的鞋子,脚后跟部分已经磨掉了大半。


    那人明眸善睐,在军营中很得人心,从帐篷中出来后,一路都有人在和他打招呼。


    “军师好。”


    “军师晚上好。”


    “夜里风大,军师快回帐篷吧。”


    “军师……”


    “军师……”


    好几个士兵还会把不知从哪弄来的野果子和乡野的一些零嘴塞到他怀里。


    他就言笑晏晏收下,转头塞给军营里缺胳膊断腿或者眼盲聋哑的士兵,再指指方才给他东西的士兵,意思是他们给的。


    李小九分到了一小把炒瓜子,香得口水快流下来。


    苏景同想:原来是姜时修。


    那人从苏景同面前穿过,苏景同不知怎么的,突然一把抓住了姜时修,姜时修看他,“你怎么来了?”


    苏景同愣住:“你认识我?”


    姜时修笑:“你不认识我吗?”


    苏景同迟疑:“我……该认识你?”


    姜时修眨眼:“你知道我所有的事,不是吗?”


    “我……”苏景同回想一番,是的,他知道姜时修的所有事,比如他知道姜时修是在顾朔刚来西北时投靠顾朔的,谎称自己是新州百姓,谎称他生了病,靠顾朔的仁政得到救治活下来,特来投军。


    等等,谎称?


    那姜时修实际是哪里人?


    姜时修笑了笑,拍了拍脑门儿,“快点想起来吧。”


    苏景同被他一巴掌拍醒,猛地睁眼,还不等他回神,又被手下过热的温度烫了一瞬,抬头一看,顾朔烧得满脸通红,已经人事不省。


    苏景同后背发凉,顾朔上一次发烧是因为中毒,苏景同难免联想到这里,急忙召太医,“快看看。”


    太医们把脉许久,面面相觑:“中毒了。”


    “什么毒?能解吗?”


    “解倒是能解……”太医迟疑:“就是……”


    “就是什么?”苏景同问。


    “便是清了毒,也得昏迷个两三日才能醒。”


    “可对身体有妨害?”


    “暂无。”


    “解毒吧。”苏景同松了一口气,能解毒就好。顾朔是怎么中毒的呢?为什么他和顾朔在一起,顾朔中毒了他没有呢?


    苏景同蓦地想起那碗清炖蟹粉狮子头。


    他俩只有这一点不同,顾朔吃了狮子头,他没有。


    苏景同立刻叫人去厨房查,不一会儿有人回禀,负责做狮子头的厨子夜里拉肚子,出门就医,不见人影,去他房间看,发现人去楼空,行李已经全部搬走了。


    苏景同阖上眼,蓄谋已久。


    “江天呢?”苏景同问禁卫军,既然对方做成这般,想必来势汹汹,如果他应对不善,青溪镇很可能成为他和顾朔的葬身之地。


    禁卫军挠头,“江统领昨天接到密报,有人要对康宁侯不利,昨天快马加鞭赶去京城了,这会儿应该都到京城了。”


    苏景同皱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一声?顾朔这头还未定,左正卿那边也陷入困境,又或者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带了多少人走的?”苏景同问。


    “半数兵马。”


    “现在青溪镇还有多少兵马?”苏景同才问出口,一士兵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苏景同问。


    “叛军围困了山庄——!”


    “叛军?”苏景同眉毛拧起来,顾悯和西南军的事,顾朔都处理好了,顾悯有军队押送回京,西南军暂时关押在西南,待彻底查清罪行后,决定是释放还是关押,哪里又来的叛军?


    “是顾炎,顾炎、童杰带人围困了青溪镇。”


    苏景同豁然变了色,“顾炎?!”


    “是。千真万确。”


    顾炎和童杰,一个是廉亲王顾川的儿子,一个是对他恨之入骨的西北军将领,两人在西南时曾联手,顾炎把童杰放进去接触徐幼宜,童杰把江天行踪告知顾悯,把陷害苏景同的证据放在军营中。


    苏景同不知道他和童杰易地而处,他会怎么做,思来想去没有声张这件事,只问顾朔的意见。顾朔不想大张旗鼓,一旦把童杰的事公开处理,难免要涉及到苏景同,涉及到他栽赃陷害的内容,涉及到他害苏景同的原因,纵然是非曲直并不难辨别,但流言蜚语向来不讲理,口口相传之下又不知对苏景同名声有多少妨害,顾朔不欲将这些事再置于风口浪尖,只说这人他另有用处,叫苏景同宽心。


    至于顾炎,心思多,又是皇家血脉,放人进去见徐幼宜的事罪名太轻,还不够重处他,来日写在史书上也不好看。苏景同原本打算等回京后,给顾炎个京城周围的闲差,边缘化他,切断他和廉亲王一脉的联系,再由探子时刻盯着,让他淡出群臣视线,不断削减他对群臣的影响力,等处理完京城里的廉亲王一脉人马,再来处理顾炎。


    现在,这两个人居然凑在了一起。


    苏景同问:“他哪来的兵马?”廉亲王曾经的势力土崩瓦解,唯独有个禁卫军还落在江天手上,被江天整顿了数月。童杰也调动不了兵马,皇帝还在青溪镇,虎符在顾朔手中,童杰区区一个将军,怎么调动兵马围困皇帝?


    “这……”士兵也不懂,“不知道啊。”


    “没见过这些兵马啊……”士兵头大,“突然冒出来的。”


    苏景同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把斥候叫来问情况,斥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说兵马调动,怎么也瞒不住斥候,可顾炎和童杰就是从天而降一支军队,这可怎么解释?


    这也解释不了啊。


    苏景同越问越心底生疑,不光士兵不明白,他也不明白,这兵马到底从何而来,他当了这么多年军师,但凡回京的路程上还有风险隐患,他是不可能答应顾朔提的让各州兵马返回的提议的,正是排查完觉得没事,才敢如此,但竟然在青溪镇遇袭了?


    苏景同想到这里愣了一下,他刚刚想了什么,当了这么多年军师?


    哪里有这么多年?


    他在西南王那儿当军师,至今刚过一年吧?


    姜时修的笑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快点想起来吧。”


    想起来什么?


    他忘掉了什么?


    “大人?”士兵问。


    “在!”苏景同登时收回发散的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顾炎的兵马还在外面候着呢。


    顾炎手里有三万兵马,在青溪镇外虎视眈眈。青溪镇里留在顾朔身边的兵力只有六千,以及孙新、周乾两个大将。


    苏景同把孙新、周乾叫来,“形势都知道了?现在顾炎有三万兵马,我们只有六千……”


    周乾冷哼道:“你什么意思?”


    苏景同停下,“有事?”


    “顾炎包围青溪镇,陛下不见人影,你是什么意思?”周乾问:“想指挥本将军?”


    苏景同淡淡道:“怎么,你有意见?”


    周乾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想指挥本将军?苏景同,你身上的叛国嫌疑洗清了吗,谁知道你和顾悯、顾炎是不是一伙的,你指挥本将军,本将军还怕你把本将军带到沟里去!”


    苏景同看孙新。


    孙新道:“末将只听陛下吩咐。”


    “要我们听你的也行,你让陛下出来,只要陛下下圣旨让我们哥俩听你的,我们屁都不放一个,绝对跟你干。”


    苏景同接着说:“我们只有六千人马,想要突围难度大,需要利用地形。”


    “别扯有的没的,”周乾警惕:“陛下呢?你把陛下怎么了?”


    “陛下有要事在身,稍后回来,周将军稍安勿躁。”苏景同摊开青溪镇地图——这是顾朔准备的,说来一言难尽,顾朔原定把苏景同圈禁青溪镇,又十分有自知之明清楚会想他,早早叫人准备了青溪镇的地图,平日可对着地图猜测他此刻在青溪镇做什么。因而这地图十分详尽,连老王包子铺都能在地图上看到。


    “陛下是有要事在身,还是昏迷不醒,不能来见我们?”周乾发问,“太医呢?此刻在哪?我们方才进来时路过太医的屋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周乾这小孩,莽归莽,心细得很,苏景同拿他当愚蠢版需要手把手下指令版江天使用的。


    苏景同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他安排周乾?


    他什么时候用过周乾?


    他和周乾不该是第二次见面吗?


    他为什么知道周乾莽且心细?


    “太医在里屋为我爹看病,这是陛下特许的。”苏景同把从顾朔身上摘下来的虎符拿出来,“虎符在此,众将听令。”


    周乾翻了个白眼,“陛下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境况,你跟陛下成天一起,谁知道虎符是陛下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偷的?万一是你偷的,我们还听你命令,那不是害了陛下吗?”


    孙新拱手:“只要陛下吩咐,末将万死不辞。”言外之意是没有皇帝亲自交代,他俩是不能听苏景同指挥了。


    “报——”又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进来:“叛军发起攻击,已经打进青溪镇了,正在向山庄前来。”


    苏景同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虎符这玩意儿要看谁用,虎符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将领听命,士兵们压根儿没见过虎符,他们只负责听将领的命令,现在孙新和周乾明显不打算听他的,“两位,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有疑虑,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第一,陛下有要事在身,非你们脑补的重伤重病。第二,我到底有没有害陛下,我无法证明我清白,你们也无法给我定罪,我有没有问题,还有待商榷,但顾炎带兵打进青溪镇,是明确要反了大周,反了陛下的。我们暂且先把我的事容后讨论,解决顾炎叛军危机如何?”


    “便是陛下在此,面对顾炎反叛,也要两位将军即刻出面应对的。”苏景同声音冷淡下来,“两位将军推三阻四,莫不是和顾炎一伙故意拖延时间?”


    “放你娘的屁——”周乾怒道:“老子对陛下的忠心比拳头都硬!”


    苏景同喝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兵?”


    孙新拱手:“出兵不是问题,听谁指挥却是问题。”


    “对!”周乾赶紧道:“让我们哥俩听你的,做梦去吧。鬼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若有异心,待陛下处理完要事,自会处置我,不劳两位将军替陛下操心。”苏景同道:“从青溪镇行军到山庄,还有一炷香的功夫,要布防的话,东南西北四门里,南门背靠大山……”


    周乾打断:“你那半个月输掉江山的水平还要指挥我俩?你歇着吧。大哥,咱俩干活去。”


    孙新道:“守山庄是末将的职责所在。”


    周乾补充:“等我们回来,若还看不到陛下,仔细你的脑袋。”


    苏景同额头青筋直跳,周乾这二百五在西北的时候就得一步一步下指令,但凡让他自由发挥,那必输无疑,孙新有本事,是很成熟的将军,独当一面不是问题,但六千对三万,绝不是孙新能应对的。


    “二百五,给我站住!”苏景同火气上来。


    周乾习惯性地站住,姜时修最爱叫他二百五,每次一听到这句,“军师又怎么了?”一句话出口,孙新用胳膊肘捅了周乾一下。


    周乾回神,皱眉:“你怎么学我们军师说话?”


    “告诉你,除了军师没有人能骂我二百五!”周乾道,“赶紧给我道歉听到没?你又不是我军师,凭什么叫我二百五?”


    苏景同气笑了,“我不是?我不是谁是?”


    周乾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景同僵在原地。


    “我还有个秘密……”


    “我想不起来了……”


    “军师,你是军师吗?”


    “你就是军师,我闻得到你身上的味道。”


    “是我放你去西北的。”


    “我当军师这些年……”


    苏景同大脑眩晕,他有什么秘密?他是什么军师?他爹为什么说他放自己去西北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想不起来了?他为什么没见过周乾和孙新,但知道他俩的情况?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当过很多年军师?


    天旋地转。


    无数言语在苏景同大脑中来回穿梭,一声一声,七嘴八舌。


    姜时修在他大脑中莞尔:“你不认识我吗?”


    “你知道我所有事,不是吗?”


    “快点想起来吧。”


    “快点想起来吧……”


    “想起来吧……”


    “我……”


    苏季徵的脸冒出来,“你不是我失败的原因,却是我活命的理由。”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爹为你骄傲。”


    “夫妻有夫妻相,父子也有父子相。”


    “他们都说你越长越像我。”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从来……”


    顾朔的脸也冒了出来,“乖宝……”


    “告诉我你瞒了我什么。”


    姜时修又冒出来:“想起来吧……”


    “该想起来了。”脑海中,姜时修一巴掌拍在苏景同脑门上,“醒醒。”


    苏景同骤然回神,身后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


    周乾还在追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景同不可置信地抬起手,他……


    他好像……


    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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