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我也想要被这样对待!
混沌界接待客人的正厅。
大火后建筑的重建延续了从前的风格, 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金佑臣坐在红木椅上咬了口点心,嫌不好吃, 又放回盘里。
辛保镖递过真丝手帕,他优雅地擦嘴。
“小师弟。”金佑臣恳切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在游乐园坐摩天轮, 忽然机器坏了, 桃桃从摩天轮上掉下去摔成了肉饼,吓得我半夜哭醒……”
少年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让我见一眼桃桃吧,就一眼也好。”
“可怜见的。”王得宝都要和他一起哭了,“你这个心狠的男人, 怎么舍得让小正太流泪?”
关风与无动于衷:“她不见人。”
罗侯:“她已经醒了?”
关风与没有否认。
罗侯看着他:“不见人、不作为, 这不是鸣钟人的风格, 我所认识的应桃桃, 无论代价是什么,她愿意与否, 都不会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关风与淡淡道:“她被南宫尘伤后, 心性变了,身体没完全恢复, 要静心养伤。”
辛保镖:“就算养伤也能让我们探望一眼吧, 金氏财团能找到最好的医生, 我现在就请医生来为少奶奶检查。”
“不必。”关风与眉宇间的戾气显而易见, 言语间被他极力压制下去。
他放进来的人只有少数几个, 都是熟人。
王得宝涂完了指甲, 伸着十指晾指甲油, 回头问庄晓梦:“小匡呢?”
庄晓梦:“他去洗手间了。”
……
匡清名从洗手间出来, 正在盥洗台前洗手,身后树上传来响动。
他回头,看见一只麻雀站在枝头打量它。
麻雀脖子上挂着个项圈,项圈里塞了张纸条。
它跳到盥洗台上,用毛绒的脑袋蹭匡清名的手,匡清名取下纸条,上面是元天空的字迹。
在看到纸条内容那一瞬间,匡清名差点晕了过去。
……
王得宝含情脉脉看着关风与,一个多月不见,他好像更帅了。
从前只是冷淡,现在那冷淡里又多了一分无法言喻的疏离,哪怕他眼里有些微的戾气,在他看来,也是帅的。
他想偷拍几张照片珍藏,又想起自己手机在进混沌界前塞进匡清名的包里了。
匡清名已经去厕所去了半个小时了,该不会忘带纸了吧?
想着,王得宝拿着桌上的纸抽站起来。
关风与问:“去哪?”
“去找找小匡。”王得宝扬了扬手里的纸。
他是西南片区的灵师,来总部的次数很少。
只有在从前每年地区负责人开会,明则慧不愿意见李鹤骨时他才会来一趟。
因此,他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
他路过李鹤骨从前住的小院,院里的文心兰无人打理,花开败枯萎了大半,一派凋敝的景象,叫人唏嘘。
洗手间没有匡清名的身影,王得宝胡乱逛着,远远看到匡清名趴在一处建筑的窗外。
他走过去,匡清名愁容满面,正在和屋里的人说些什么。
此时混沌界的人除了关风与就是桃桃了。
王得宝以为是桃桃在里边,走过去才发现是元天空和萧月图。
元天空看到他如同看到了生命.之光,隔着窗口抱住他的手臂:“宝哥救救我吧,我不想再吃泡面了——”
十分钟后,王得宝心情复杂地蹲在墙根下,匡清名蹲在他身边。
匡清名起身:“我去把罗师叫出来,他办法多,主意正。”
“不行!”元天空说,“你们不知道现在与哥多恐怖,他能让你们两个出来已经出乎我意料了,你们看少爷领了一千个人来哭,声音传得混沌界里到处都是,虽然被放进了混沌界,可他走得出正厅吗?让你们两个出来也是因为与哥信任你们,加上你们比较笨蛋,他觉得没什么威胁,罗侯哥那么精明,你们直接进去叫人,与哥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那就发个微信嘛。”
“早就断网了。”萧月图说,“要不然小天也想不到用鸟来传信的办法。”
匡清名:“那就放鸟去给罗侯传信,不是我们亲自去叫,关师应该不会多想。”
元天空幽幽道:“要是鸟落在与哥手里呢?你们俩想跟我们一起吃泡面吗?”
匡清名推了推一直没说话的王得宝:“你怎么看?”
“太离谱了吧!”王得宝说。
“谁说不是呢?”元天空叹气。
“强取豪夺,金屋藏娇,背负着使命来到世间,却为一个人负了天下,这是什么霸总小说?身高腿长腰细屁股翘,为什么他囚禁的人不是我!”王得宝眼红道,“我也想要被这样对待!”
元天空:“……”
匡清名:“……”
萧月图:“……”
“……开个玩笑。”拳头落在身上之后,王得宝连忙改口,“现在的关键是鸣钟人怎么想。说实话,都是过过命的交情,要是她自己不想,我觉得关风与做得对,凭什么就要拿她的命救世?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匡清名:“要是不救世,以她六株的实力,未必会在末日里活不下去。”
“不管桃桃怎么想,她肯定和与哥的想法冲突。”
“你怎么知道?”
“你傻吗你。”元天空说,“要是没和与哥发生冲突,与哥困着她干嘛?又锁着我们干嘛?救世那是后话,重要的是先把桃桃救出来,等离开了混沌界,再做他想。”
王得宝站起来:“明白了。”
他掏出镜子照了照,一甩额前的刘海,自信地说:“看我的吧。”
*
王得宝和匡清名一起回了正厅。
金佑臣还在给关风与哭诉他多么思念桃桃,多么悲痛欲绝。
别说关风与,就连罗侯和庄晓梦也听得耳朵起茧了。
换成别人或许早就放人去探望了,但少爷面对的是关风与——混沌冢话最少、心最冷的人,也算踢到了铁板。
辛保镖递水给他,少爷喝了水抹抹嘴巴继续哭:“小师弟——”
要不是把他赶出去外面一千个男人会一起哭吵得人头疼,关风与早就把他丢出混沌界了。
他看着眼前这小孩,心想干脆把他丢到仙嚎界里让他也去吃泡面。
也许是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思,王得宝飞快跑进来把少爷扛了出去:“你个死孩子,听你哭一天了,吵死老子了,跟我去院里,让关师清净清净。”
辛保镖连忙追出去,屋里总算清净了。
罗侯:“真的见见都不行?就一面。”
关风与:“外面谁在守?”
“香桂和吴山泉带着混沌冢的人,还有小少爷带来的一千人。”
“辛苦。”关风与说,“晚上我替你们。”
罗侯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我们睡在混沌界?”
“东南片区的总部在市区,那里更方便。”
罗侯打量他:“既然鸣钟人不想见,那劳烦你转告一声,就说我们来过了。”
他和庄晓梦起身走出屋子,他站在廊下点了根烟。
庄晓梦:“关师似乎变了很多。”
罗侯嗯了声:“不是别的,是眼,从前他的眼里不会有这样浓烈的情绪,或许是被桃桃受伤刺激了,我总觉得……”
“什么?”
“没什么。”罗侯戴上墨镜,“兴许是我想多了,去东南片区落脚吧,日子不多了,晚上一起吃个火锅。”
两人刚要离开,院里传来王得宝和辛保镖撕心裂肺的吼声:“少爷,少爷您不能死啊——”
金佑臣像是呛了什么东西,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罗侯和庄晓梦围过去:“怎么了?”
辛保镖:“我们少爷,他被卡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卡住。”庄晓梦给金佑臣拍背,可是他已经憋得脸通红,快要窒息了。
辛保镖比了个圈:“少爷刚才张嘴,一只这么大的虫子飞进了少爷的喉咙,少爷要是死了,金氏财团可怎么办啊——”
罗侯:“有种术法,可以引人体内的活物出来,我会,让我试试。”
匡清名拽住他:“不,你不会!”
王得宝飞速跑进正厅,拉住关风与,趁机摸了把他的手揩油:“人命关天,关师快去救救少爷,晚了他就要死了!”
等关风与来到院里时,金佑臣已经意识模糊了。
关风与蹲在少年身边,想要检查他的呼吸和症状。
王得宝推他:“别检查了,等检查完人都凉了!你不是会那个引物术嘛,快把虫子弄出来啊!”
金佑臣脸色泪痕交错,脸憋得青紫,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
关风与蹙眉,暗金色的灵力自他指尖亮起。
他半跪在地,掰开金佑臣的嘴,手指于他嘴边画出一道术法。
只画了一笔,一张定身符落下来,贴在他的后颈。
他,连同他指尖的灵力被一起定住了。
王得宝拍了拍手:“搞定了,一个灵师使用灵力的时候戒备最薄弱,他被定住了,一时半会动不了。”
金佑臣在匡清名的搀扶下爬起来,抹去脸上的眼药水,得意地笑:“我演技还行吧?”
辛保镖赞叹道:“少爷简直可以拿奥斯卡!”
庄晓梦怔住:“这是干嘛?”
罗侯的烟烧到一半愣是忘了抽,差点烫着手,他拽了拽王得宝的脸皮:“是救世盟假扮的?不对啊。”
匡清名紧张地看着关风与:“宝师,你这符管用吗?”
王得宝拍胸脯:“低株灵师画的符困不住高株灵师,但这是我师父生前画的,同是五株灵师,放心,能撑一会儿。”
匡清名:“真……真的吗?”
关风与跪立于地,眼眸阴郁,被贴上定身符不过十几秒,他按在地上的小指已经轻轻挣动了。
王得宝严肃起来:“……好像不太真,他怎么会这么强?”
按照他原本的推测,关风与二十四岁修成五株,哪怕有蛊风秘图里那几年加持,应该也只是初入五株的门槛,否则他的修炼速度也太逆天了。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明则慧留下来的定身符根本镇不住他。
最多三分钟,他就会挣脱。
一个人愤怒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尤其是明明没有给他用禁言术,他却一言不发。
匡清名快吓死了,他双手合十,就差磕头了:“对不起关师,是小天说你把鸣钟人囚禁了,我就去看鸣钟人一眼,要是她没事我一定回来和你道歉,快走,来不及了——”
他带着金佑臣和辛保镖朝桃桃所在的院子跑去。
罗侯虽然从头到尾云里雾里不明真相,但也多少看出了什么,他和庄晓梦跟着匡清名离开了。
剩王得宝一个人留在关风与身边。
按照平时他的性子,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会牢牢抓住并揩油。
但此时此刻,眼看着关风与眼中漫起阴鸷颜色,他竟然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我,我……”
结巴了半天,他声音颤抖着说:“要不……我先给你跪下吧……”
第242章
谁知道是在酝酿新生还是毁灭?
桃桃盘腿坐在池塘边, 和富贵大眼瞪小眼。
“南宫捡的鸟,在清风观蹭吃蹭喝二十年,都以为我是你主人, 结果阿与把我关起来你无动于衷,你到底跟谁一头的?三姓家鸟?以后就改名叫南宫·桃·关·富贵?”
她阴阳怪气,富贵全然不受干扰, 它把爪子插在羽毛下, 老神在在地窝着打盹儿。
桃桃怀里抱着关风与怕她无聊养在院里的猫, 她把猫朝富贵身上一丢。
猫开心地去扑鸟,富贵窝不住了,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边回头啾啾着骂桃桃。
桃桃懒得理它。
她抬起手, 看着手腕的锁链。
那锁链很长, 不影响她在这座院里自由活动。
桃桃坐在池塘边发呆, 小院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望着一窝蜂涌进来的人,桃桃愣了:“你们?”
匡清名气喘吁吁:“果然。”
金佑臣看着桃桃手腕的锁链, 眼红道:“这不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吗!小师弟他太可恶了, 怎么能抢在我前面?”
他走到桃桃身边,心疼道:“疼不疼?他锁了你多久?我要是早一点过来就好了。”
罗侯倚着门不客气地笑了:“我说怎么躲着不见人, 原来是见不了人, 应桃桃, 你也有今天?”
桃桃:“……”
“别笑了!”她恼怒道, “自己家鸣钟人失踪这么久都没发现还好意思笑, 要不是你们成天懒散摸鱼, 我早被救出去了, 等我出去就把你们都开了!抓住富贵, 那死鸟要去给阿与报信!”
罗侯出手如电,于半空中截获住富贵。
他扯下庄晓梦的发带把富贵两只翅膀绑在一起:“它不是你的鸟吗?”
“一点好吃的鸟粮就被收买了,回头我就把它炖了!”桃桃愤愤道。
庄晓梦检查缠着她的锁链:“不算粗,我们合力能拧断,你要走吗?”
桃桃犹豫,匡清名凑过来:“这可不兴犹豫啊,定身符只有三分钟,现在已经过了两分半,错过这次就真出不去了。”
“我知道。”桃桃不是犹豫自己。
那晚关风与几乎杀了霍迪那一幕历历在目,她走了,关风与会把他们怎样?
他现在被魔气影响了心性,万一控制不住……
“别担心。”罗侯走过来,同庄晓梦、匡清名一起将灵力注入锁链中。
他淡淡道:“做这一行,都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难道还怕死?”
锁链断裂。
他懒洋洋地笑:“有言在先,让你走是给你选择的自由,哪怕你最后无所作为,我也尊重你一切决定。”
罗侯起身:“少爷,先带少奶奶走,记得,别走山门,走小路。”
远处天空浓烈的暗金色光芒弥漫,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这里蔓延过来。
桃桃带着金佑臣和辛保镖从混沌界的小路跑下去,按照金佑臣的说法,直升机就在入口处等着。
她跑出几百米外,躲在草丛里回头看了一眼。
在杂草掩映之中,她看到关风与浑身沐浴着金色光芒,缓步踏入院门。
……
罗侯和匡清名站在院中央的鹅卵石路上。
王得宝追来,他肩膀的衣服被烧穿了,皮肉烫出一个大洞,正朝外淌血,显然是刚才和关风与交过手。
关风与望向罗侯身后,屋里窗户开着,桃桃披头散发背对着他坐在窗前。
他要走过去,罗侯拦住:“她是鸣钟人,你怎么能锁她?”
关风与冷漠:“让开。”
罗侯:“我们认识许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把她锁在这,你大可以把我、小匡和宝师灭口,但你我都清楚,你做不到,关师,别让心魔吞噬了你。”
关风与目光望着窗子里“桃桃”的背影,虽然穿着桃桃的衣服,但她的发色比桃桃要浅。
院里,庄晓梦不在,金佑臣和辛保镖也不在。
他垂下漆黑的眼睫,盖住了眼眸中的越发翻涌的暗色。
他身上浓烈的暗色金光几乎将罗侯眼睛的灼伤,满院菖蒲花在如此酷烈的光芒灼烧下尽数枯萎。
关风与能感受到,桃桃的气息不在这里。
金光铺满天际,以他为中心,蔓延至整个天际,锋锐而凌厉,将天空割裂成一道道碎片,伸出弯长的触须,探寻着逃离的少女。
光芒四散那一刻,庄晓梦就知道没有骗过他。
她顶着酷烈的光芒跑到院子里,拉过罗侯捂住他的眼。
出口近在百米,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桃桃回头,破魔之光已经覆盖了整片天际,团团结丝,如蛛网般缠了下来。
一道伸向辛保镖,一道伸向金佑臣,任由那高温落在他们身上,必然会受伤。
桃桃挡在他们身前,光芒在她面前停下来。
于暗黑的光芒之中,生出了一双属于关风与冷漠的巨眼。
“桃桃,别管我。”金佑臣拽她,“你先走,直升机就在入口,只要上了飞机小师弟就追不上你。”
桃桃与那双眼对视,忽然感到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没有说话,这段距离不算远,关风与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等他追上来,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困着她,锁着她,日复一日,在那清净的院落里,过他认为的对她好的生活。
巨眼凝视她很久,忽然消失了。
和它一起消失的,是布满天空的破魔之光。
金佑臣不可思议:“小师弟放过你了?”
桃桃没有说话。
……
关风与离开小院,他没有去追桃桃,而是走向山门。
救世盟的灵师还守在入口之外。
海浪翻涌,风里带着海的咸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关风与走出混沌界。
十几天前,他们曾试图强行打开混沌界的入口,却被关风与击退,留了一身伤。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守着入口不敢再强闯。
再看到关风与出现在视野之中,身上的伤口隐约又泛起疼痛,这个年轻人给他们带来的压迫是难以言喻的。
“不是要人?”关风与一步步朝他们走近,“七味净琉璃的阵法,我来入,人,我去杀。”
灵师们纷纷后退,他们怔住:“可他说了,只有应桃桃才能杀死他。”
“邪魔的话,你也信?”关风与一瞥过去,说话那人浑身冰冷,如同被冻住了一样,竟不敢开口了。
周遭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关风与回忆不久前一个深夜。
桃桃睡后,他坐在屋门口望着昏暗的月色。
富贵原本窝在桃花树的树杈上睡觉,听到动静爬起来抖抖翅膀,飞来啄食他掌心的鸟食。
“六道心镜中,她在地狱道。”关风与低声道,“我不会让她沦落到无间炼狱。”
他看着富贵:“你也是吧?”
富贵眨巴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小脑袋轻点,又飞回桃花树上。
只有死人才会入炼狱,只要她不死,六道心镜中那一幕就不会发生。
哪怕人终有一死,但那一天晚一刻到来,也是好的。
思绪回笼,关风与垂敛眼眸,遮住了汹涌的暗色。
他声音低沉,喃喃自语:“想要自由,我给你。”
……
东南片区。
油辣香氤氲了整间屋子,众人围在桌前。
元天空举杯:“敬火锅,敬自由。”
他问桃桃:“你怎么不积极?”
萧月图:“这种时候鬼才积极得起来,再说师姐又不是你,她又没吃半个月的泡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风与放了桃桃。
正在众人要离开混沌界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元天空和萧月图的求救声。
两人被关了大半个月,趴在窗口可怜巴巴地隔栏伸手:“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想要解开仙嚎界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实力强于关风与的人来破除结界,要么关风与自己。
也就是说,在场的人,没人打得开结界。
最后是金佑臣想了一个奇妙的办法,仙嚎界笼住了整座屋子,但不一定能罩住地底。
他叫带来的那一千个男人进来挖地洞,凿穿了地下二十米才把萧月图和元天空救了出来。
其他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情,除了元天空和萧月图。
一连吃了大半个月的泡面,看见什么都是美味。
辛保镖听罗侯讲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愣愣道:“这么说,还有七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但是末日也不一定会到来,只要少奶奶去死,而小师弟锁着少奶奶,是为了保护她?”
他看了眼桃桃,她没有吃东西。
她坐在餐桌之外的椅子上,盯着远处的封灵架。
封灵架是用来锁邪祟的,但自从一年前东南片区被毁后,封灵架的邪祟就被全部放走了,此时,里面空空如也。
辛保镖提议:“要不把少奶奶给小师弟送回去吧。”
金佑臣:“我在大西洋有处海岛,桃桃,你去了那里,就没人找得到你。”
“你们不怕死?少奶奶送走,人间可就要大难临头了。”罗侯戏谑着问。
“那也不能心安理得拿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平安吧,再说,谁又能保证,少奶奶死了就能换回人间的平安?不过都是猜测。”辛保镖和元天空碰杯,“今朝有酒今朝醉,上苍自有安排。”
元天空:“保镖哥说得对,桃桃你别不开心了。”
桃桃望着封灵架,喃喃道:“邪祟,灵师,七味净琉璃,过去……”
桃桃掏出南宫尘肋骨做的骨偶:“罗侯,帮我个忙。”
她灵力被阻神环锁住,无法使用术法:“我要找到,这肋骨的主人现在在哪。”
罗侯喝完杯里的啤酒,双手按住骨偶。
术法发动,雪白的肋骨上亮起了莹莹的光芒。
他蹙眉:“离的太远,很难确定具体位置,但方位在西边,距离闽城大约两千公里。”
桃桃从一旁的架子上扒出一副地图,比着算了算:“两千公里,西方,他在酆山?”
“小佑。”她叫金佑臣,“送我去酆山。”
“现在就走吗?”金佑臣抿唇看着她,“先吃饭吧,你都瘦了。”
“来不及了。”有些事情原本隔着一层迷雾,让她摸不清头绪,但现在雾越来越清晰,她就要戳破迷雾窥知全貌了,“有件事我要当面找他问清楚,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或许会有转机。”
“这顿饭反正也是想要你开心才吃的,你不吃那就算了。”元天空说,“我们陪你去。”
“人多也未必有用。”桃桃又在空间石里找了一通,她翻出一块手帕递给元天空,“这是老头子从前用过的东西,上面有他的气息,让罗侯施术,带着它就能找到老头子,你告诉他,阿与身上有堕落城留下的魔气,他一定会有办法。”
“至于你们。”桃桃的目光从罗侯、庄晓梦、王得宝和匡清名身上一一略过,“回自己的地方守着,要是人间注定毁灭,就好好去过剩下的日子。”
罗侯看着他:“要是无事发生呢?”
桃桃笑了,她握起拳头,依次用拳面与他们对碰:“那该干嘛干嘛,等一切平息,我再来找你们好好吃一顿饭。”
*
申城。
欢乐一条街。
华灯初上。
李三九和庄之伐在露天的小摊上采耳,一人拿着一瓶二锅头。
李三九在喝酒,庄之伐只是替他拿酒。
怎么说也是庄家族长,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喝得醉醺醺,这种事他做丢面儿。
“你来过申城吗?”李三九一身酒气。
“没有。”
“清风观所在的瞿山属于江南片区,我在山上那些年,来过很多次。”李三九望着眼前繁华的街景,“从前的申城很热闹,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现在也是。”
“不一样。”李三九道,“现在的城市,甚至整个世界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技师在帮他们掏耳朵,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行人很多,谁都没有注意到路边两个看起来邋遢的老头。
他们要么神色匆匆,要么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但从路过行人和周围顾客的言语中,总有些只言片语传来。
关于超自然的力量,关于未知,关于惊恐。
庄之伐:“从前灵师的存在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灵师驱邪,如同暗夜行路。”
“现在人心惶惶,路上见了鬼也不觉得稀奇。”李三九打量眼前繁华的街道,“看似热闹,实际到处暗潮汹涌,无论灵师界还是人间,都被一团粘稠的东西包裹住了,谁也看不到明天,乌云蔽顶,谁知道是在酝酿新生还是毁灭?”
“如此看来,毁灭的可能更大。”庄之伐被他说得郁闷,情不自禁拧开手里的瓶盖,也跟着他喝了口酒,“追了几千公里,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吗?”
李三九和他碰瓶,满不在乎道:“不是说过,那恶心的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忘不了又怎样?”经过这些日子庄之伐已经和他很熟了,他笑,“以她残余的力量,追到末日那天也杀不掉。”
他们追踪寂静之主很久了,期间横跨一千公里,交手不下百次,给她造成了不轻的伤,但始终杀不掉她。
原因在于她的法器幽冥灵火幡里恶鬼如蚁,总能护住她,代替她战斗。
“鬼幡里的鬼魂的数量已经不如从前了,早晚杀了她。”李三九冷笑,“只要我在世一日,就要手刃寂静之主,这是我当年立下的誓,等杀了她,提着她的脑袋当我徒弟二十岁的生日礼——”
“——只要我活得到那天。”
采耳结束,李三九挤眉弄眼示意庄之伐付钱。
两人在街边喝完酒,抹了抹嘴巴,打算循着寂静之主的气息追去干活,一辆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窗打开,元天空捧着一张泛光的手帕:“李道长,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接通讯?”
离开堕落城后,华灵院配的通讯器一直在响,李三九嫌烦就把它和手机一起关了。
“有事?”
“桃桃她……”
“我知道。”
“通讯是一个月前关的,你知道个屁啊!”元天空说,“姬梧桐提出要用七味净琉璃的阵法杀死南宫哥,灵师界已经在行动了,桃桃去了酆山,与哥魔气贯体,一切都乱了……”
李三九静住。
夜风吹乱他满头斑驳的白发,元天空问:“桃桃师父,一个月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
李三九随手将空酒瓶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
弄堂口。
路结樱和少年一人抱着一碗绿豆汤坐在糖水铺前的露天塑料椅上。
路边车辆行驶,带着呛鼻的尾气,糖水铺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边吃边低声交谈:
“你们看论坛了吗?滁城的事也太可怕了。”
“政府到处封锁消息,但我老婆的妹妹是公务人员,她说这都是真的,几个月前有股力量控制了整座城市,里面的人只能像傀儡一样活着,最后是由特殊部门出面才解决了问题,她还说,人间要不太平了。”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不太平?”
“现在至少还有吃有喝能安心地睡觉,再过一段日子,或许连糖水都没得喝。”
“别危言耸听了。”
“不信你看啊,这是滁城人拍的照片,天上的红色光球,地上黑色的怪物,还有这个女孩,你看她眼熟不?”
“这不是那个谁……我记得还有她的后援会来着。应桃桃,当初在申城,她从天上那个世界里坠落下来,都说是她和她的同伴救了申城,论坛里早有人传她的照片了。”
“她现在在哪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少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人间要不太平了。”
路结樱:“从闽城的海啸,到申城天空的异状,再到滁城,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你不怕吗?”
“怕啊。”路结樱咧着贝齿,没心没肺地笑,“但害怕又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两人吃完饭并肩走回家。
夕阳还未全然薄落,路灯已经亮起,天空半明半晦。
路上看到的人大多神色忧愁,显然人间末日的传言不是只在少数人之间流传。
许多店铺都关门了,车也少了很多。
超市被挤爆了,市民们提着吃喝和日用品回家闭门不出,生怕再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件。
就连李小海也没了工作,当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慌之中,凶宅什么的也不要紧了。
“就算真有末日,我也会保护你。”少年忽然说。
路结樱笑了:“只比我高一点点,你怎么保护我啊,拿你的小拳头?”
少年脸色涨红,他抿唇道:“我会长高的,也会变得强壮。”
“那我等着。”路结樱没有再打趣他,她勾住他的小指,一晃一晃的。
少年脸倏然红了,路结樱的脸也很红,但没有松开,两人就这样勾着手指走回了楼下。
天气炎热,但乘凉的人没有往常多了。
大家都抱着手机讨论这些日子的怪事,李小海也穿着背心窝在工作室里不愿意出来。
路结樱站在空荡荡的楼下,仰头看着花坛里樱花绽了一树:“真好看。”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天真地说道:“老天保佑,希望还能和小咪多过几年春天,多看几年花开的样子。”
少年呆呆地凝视她,花好看,但好看不过她。
晚风吹落了半树的樱花,落在她的肩膀和她淡紫色的裙摆上,在将要落幕的晚霞里凝成了画。
“你今天喂猫没有?”路结樱许完愿,突然睁开眼问道。
少年回过神来,底气不足道:“你只让我打扫家里。”
“所以就是没喂了?”路结樱叉腰,故作生气,“白白,胖头,皮球,警长,还有甜橙……它们饿了怎么办?”
“饿一天又不会死。”本来是件理亏的事,可听到少女这么在乎那群流浪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酸意。
“不行,现在大家都不出门,我们不喂它们就没得吃了。”路结樱霸道地推他的肩膀,又点点他的鼻头,“去给我喂,喂不饱他们,你也别回家了。”
少年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
“我先回去给你煮面。”路结樱手指点着下巴装出在思考的样子,“唔,给你加一份青菜,一根火腿,还有一个蛋。”
他最喜欢路结樱煮的面。
一句话,立即消除他所有的不快。
少年拿起放在楼下的猫粮桶,去找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了。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喊道:“小妹——”
路结樱正在上楼,闻言回头:“又怎么了?”
少女亭亭玉立,灿若云霞,耀眼得几乎令少年收不回眼,他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要两个蛋。”
路结樱笑了,转身蹦蹦跳跳上楼。
……
路结樱走到三楼,掏出钥匙。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来,于地面映了几朵昏黄的光斑。
在自家那扇破旧的门前,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裹着一件紫色长袍,她浑身狼狈的脏污,听见脚步声回头,注视着路结樱。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路结樱诧异又惊喜。
她毫无防备地跑过去:“桃桃?你怎么来了。”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双眸间泛起幽魅的颜色,她呢喃道:“……桃桃?”
第243章
小怪物,你在哭吗?
白白, 胖头,皮球,警长, 甜橙。
这些都是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从她住下那天起就开始喂它们。
明明是流浪猫却又大又肥,油光满面, 过得比家猫的日子还要好。
一开始, 弄堂里流浪猫只认路结樱, 后来少年在女孩的强迫下天天喂猫,猫也认他了。
不过是因为食物才认,围着他转来转去只是为了讨食。
而看见路结樱,哪怕她手里没粮, 猫咪们也会喵呜着围上来, 恨不得把毛都在她腿上蹭秃。
她向来招人喜欢, 也招猫的喜欢。
路结樱起名字很随意。
白白是只白猫, 胖头是只脑袋大的被人弃养的加菲,皮球是只肥头大耳肚子鼓鼓的梨花, 警长是只黑白的奶牛, 甜橙则是只橘猫,不光对猫起名随意, 对他也一样。
——小咪。
据说是因为当时看他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像极了一只瘦弱的小猫。
少年对这名字不太满意, 几次要求改名。
每当这时, 路结樱就会托着下巴认真地问他:“真的要改吗?小咪。”
小咪。
这听起来和男孩子毫无关系的两字从她嘴唇吐出来, 柔软如春天的风, 似乎也没有很难以接受了。
暮色深深垂落人间,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 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少年边喂猫边神游天外。
他来这里第一天,吃的也是面,热汤鲜美的味道他永远忘不了。
想到女孩正在楼上给他煮面,他就连看这些流浪的小东西也顺眼了。
现在是三月末,女孩说等六月高考结束就和他去旅行。
她给他描绘了许多,有高山,有大海,有沙漠。
他不确定在他遗失的记忆里是否去过那些地方,但只要想到是她一起,心情就越发明朗。
白白吃饱了,翻着肚皮躺在青砖上。
少年摸了摸它的头,算着时间面快煮熟了,他起身回家。
楼里各家各户的饭香味弥漫,黄昏的光影黯淡,他离家近了,没有闻到面香味。
在家门口,他只看到了一个女人。
黑发紫袍,浑身浴血。
她手里握着一颗温热的、还在跳动的血色心脏,仿佛炼狱恶鬼。
可她的面孔看起来却那么美丽,望着他的眼神也那样温柔。
这张脸给了他强烈的冲击,在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少年头颅之内猛然翻起剧烈的疼痛。
一些过往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现。
黑暗、寂静、鲜血、骷髅,还有一抹散布于天穹之上的微弱的星芒。
“我可怜的小玄。”
女人走到他身边,她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弥烟罗,它竟舍得这样折磨你,做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还不如去死,不过别怕,老师来了。”
随着她的气息贴近,脑海之中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
“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本源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你可以叫我老师。”
“小玄,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看星星。”
……
“啊——”少年跪倒在地,像是有人拿了一柄凿子在他脑髓中敲击,疼痛令他发出痛苦的嘶吼。
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
年幼的黑暗,穹顶璀璨的星宿,寂静之地的血池枯骨,与他手中那条狰狞着吸食凡人血肉的骨鞭。
还有,在申城暗巷,他缓缓推入那团魔气心脏里的匕首。
——他全都想起来了。
“老……老师?”
疼痛如海浪翻卷而过,和记忆一同恢复的是他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他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脸上的伤疤发出淡淡的油脂气,甜腻得令人头晕。
“是老师。”崔故伶温柔抚摸他松软的黑发,“让你受苦了。”
崔玄一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容貌的每一寸都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可眼神却大相径庭。
“您的心魔,我杀了。”崔玄一出神地看着她。
她明明说过,只要杀死心魔,她就能变回从前的模样,为什么还没有变回来?
崔故伶弯起唇角:“我知道,小玄不仅杀了它,还把它一部分力量封印到匕首里,我正需要。”
她摊开手,掌心平放着那把雕刻着恶鬼花纹的古朴匕首。
崔玄一的眼却没有落在匕首上,他在看她另外一只手上那颗鲜活的心脏。
那颗心脏离体不久,仍在跳动。
“本来要谢她收留了你,要不是她发的寻人启事我也找不到这里。”崔故伶冷笑,“可她竟然叫我桃桃,真是可恶……”
崔玄一漆黑的瞳孔猛然缩紧:“您杀了她?”
“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凡人,杀就杀了。”崔故伶将那颗心脏填入自己的胸膛,“我被那两个老头子追得紧,她体质阴,刚好可以充当我一段时间的心脏,这是她的荣幸,也不枉活过一场。”
“小玄,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一个开口就叫我桃桃的人,值得你的同情?”她摸着少年冰凉的脸颊,“我是老师啊,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要怪老师心狠,不要我了?”
崔玄一没有回过神,他喃喃道:“不……”
她是老师,他怎么会不要她?
崔故伶将匕首封印的力量渡入自己的身体。
那颗心脏在她体内怦然跳动,胸口的窟窿缓缓合拢,她身上的伤逐渐愈合。
“这就对了,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孩子,我最了解你。”崔故伶将一枚唇钉放在他的掌心,“把这里收拾干净,陪老师去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楼,留崔玄一独自跪在屋外的长廊上。
很久,也许不是很久,时间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经混乱了。
他只记得,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黄昏的光影也消散于大地,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站了起来。
屋里没有开灯,晦暗不明。
朦胧的夜色从窗子映入,落在案台上。
灶上的小锅里正在烧水,咕嘟咕嘟冒着跑。
火腿与青菜切成了丝,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还有两颗打在碗里的鸡蛋。
女孩躺在案台下冰冷的地砖上,乌发如繁茂的水草铺散在地,双眸紧闭。
如果不是左胸前那合不拢的血色窟窿,她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安静,甜美,没有一丝的污浊与戾气,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存在。
死前,她正在为他煮面,或许她还曾把女人当成桃桃邀请她进入自己的小家。
她背朝着门边准备晚餐,毫无防备,毫无戒心,被穿胸而过,取走了属于她的那颗心脏。
崔玄一站在门边,没有靠近。
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眸里也没有任何神采。
只是个卑微的凡人。
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可无论如何,哪怕崔故伶为他恢复了灵力,那些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走到她的面前。
——那短短的距离,如同一条遥远的,不可跨越的天堑。
“我给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
“提前说好,你只能睡在门外的走廊上,我给你多加一床被子,不会冷。”
“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是人就会做错事,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就算你盗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诉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轻,日子还长,嗯?”
“现在的你,会喂楼下的流浪猫,会帮邻居婆婆扛水,会替路边的小孩赶走疯狗,还会救我。我无法说服自己,现在的你是一个坏人,无法把过去的恶加到现在的你身上,也无法眼睁睁看他杀死你或把你带走。”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但我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会变好呢,也许你已经变好了呢?”
“不让他带走你,是因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做坏事……我会很失望。”
女孩的血流进地砖的缝隙里,慢慢地延伸,铺展,触及他脏兮兮的鞋尖。
她不会再叫他小咪,不会再为他煮面,不会再叉着腰故作凶巴巴的模样要他去喂流浪猫。
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凝固在十八岁,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当目光从这间小屋里扫视而过,崔玄一可以清晰地想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案台有他和路结樱一起煮饭的痕迹。
茶几有他们面对面坐着吃面的痕迹。
靠近床的地板是他的地铺,在冬天最冷的时候,路结樱会在他的被子里塞一个暖融融的热水袋,她缩在床上,关上灯后轻声和他说晚安。
那边的窗子是他们一起擦干净的,窗下的多肉是他们一起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
路结樱曾说要去看海,要去看沙漠,还要他陪她过生日。
可她的生日还没有到来。
“你错了,我没有变好。”少年站在暮色里,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我害死了你。”
他恢复了灵力,空间石的唇钉在他手中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路结樱捡到他那天,唇钉就镶嵌在他的唇上,她觉得他这样的年纪戴唇钉像不良少年,所以把它收了起来。
此刻,它和匕首一起被崔故伶从这间小屋里翻了出来。
闻到血腥的气息,骨鞭擅自从他手中的唇钉里冒出。
那缀满人骨的恐怖法器在地上蜿蜒游走,像极了一条蛇,鞭身上的骨头和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它朝路结樱而去。
只要吸收了她的血肉,就会将她的力量反馈给他,而打神鞭上也会多坠一颗人头。
骨鞭兴奋地缠绕住路结樱的手腕,崔玄一拉住鞭子。
可太久没有闻到血味的鞭子背离了主人的意愿,少年紧紧攥着鞭柄,粗糙的柄面嵌入他柔软的掌心,依然拦不住骨鞭想要吞噬女孩的欲望,它张开一只骷髅的利齿,咬住了女孩的白皙的手臂。
“你不听话。”阴森森的话语从少年嘴里发出。
他朝少女的尸体走近。
沿途,抬动鞋底,一颗颗踩碎鞭身上他收集了多年的头骨。
骨鞭被自己的主人重创,发出痛苦的、如鬼嚎般凄厉的尖叫,它在地上扭动来去,像条淤泥里稀软的虫豸。
夜色漆深,一地碎骨。
月下的晚风沿着窗子吹入室内,携带着春末清凉的花香。
少女的樱花发卡掉在一旁,摔去了一块边角。
崔玄一蹲下,捡起那枚碎掉的发卡。
*
“前面就是酆山了。”辛保镖坐在直升机的副驾驶,他回头问,“少奶奶,您打算在哪里下?”
骨偶被罗侯施了术法。
越靠近主人的所在,上面的光芒就越亮。
飞机之下,万山绵延,一绿万顷,桃桃沿着光芒的指引来到了酆山北边。
辛保镖查看地图:“脚下不远就是冲虚寺,要是我没记错,冲虚寺的老和尚就是可以布阵要你去死的那个人,少奶奶,你真要下去吗?”
桃桃一愣:“冲虚寺?”
她原本以为南宫尘会在迷津渡,他的位置在冲虚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面对辛保镖的询问和担忧,她只犹豫了片刻:“我去。”
金佑臣陪她来了酆山,他一路没怎么说话。
在直升机即将停落时,他抓住了桃桃的手:“我不想你死。”
金佑臣低声说:“父亲死了,我没有哭,金斯南死在荒岛,我也没有哭,因为他们对我而言不重要,但如果你死了,我会难过很多年,或许会难过一辈子。”
桃桃笑了:“那我答应你,尽量不要死。”
金佑臣眼睛通红:“骗我,分明是会死的。”
“你不相信我吗?”桃桃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她挽起袖子给他看肩膀的花纹,“我有生死劫在,命长着呢。”
直升机快要落地,桃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来酆山的情形。
那时也是坐着直升机,她和南宫尘依次从飞机上跳下去,把辛保镖吓个半死。
可现在南宫尘不在身边,而她被锁住了灵力,也无法再任性地从飞机上跳下去。
明明才过了不到两年,再次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直升机落地,骨偶上闪烁的光芒越发浓烈,她离南宫尘只有不到五百米。
她拦住想要跟去的金佑臣:“在这等我,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
冲虚寺。
往常人来人往的寺庙此时空空荡荡。
关风与进了山门,无人阻拦,他沿小路走到后院。
禅房寂静,慧觉坐在蒲团上。
他手里捻着一串珠,看到关风与并不惊讶,推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关风与在他对面坐下,他看着茶杯里漂浮的暗绿色的茶叶:“您早知道我会来?”
“你心里有疑惑。”慧觉笑得慈祥,“放眼灵师界,就算齐瀚典也无法为你解答,但我可以。”
关风与:“在六道心镜里,我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地狱道,为什么?”
“难道你认为,击碎炼狱之门没有任何代价?”
“门不是她击碎的。”
“不是她亲手击碎的,却是为了她,她也因此死而复生。”
“击碎炼狱之门的人跳脱了红尘,业力自然就只能落在她的身上,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因果。”
“所以哪怕她为这世间做了许多,死后还是要入炼狱?”关风与语气冰冷,“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慧觉平和地笑:“你应该不止一次用六道心镜照过她,告诉我,后来你看到了什么?”
关风与确实照过。
从堕落城离开后,桃桃昏迷。
这期间,他用六道心镜再次照过她,只不过往后的许多次,不光炼狱道里没有她的身影,六道皆无。
“不好奇吗?”慧觉抿了口茶,“芸芸众生,什么样的人才会超脱六道?”
关风与一怔。
“碎魂转命术,将双方灵魂碾碎,隐藏于灵魂深处缝隙里的‘命’才可以拔.出交换。”慧觉道,“你在六道中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是因为有人用碎魂转命术与她互换了命格,她已然不被六道的规则限制,而她的炼狱路,自有人替她走。”
关风与沉默,碎魂转命术,这术法他听过,也知道在谁的手里。
慧觉幽幽道:“告知你这些,不用谢我。我有个小徒弟叫空空,我想了很久,灵师界没几个能托付的人,你看起来倒是很合适,如果你实在想感谢,等我魂归西天后,就把空空交给你了。”
关风与拧眉。
这个和尚好自来熟,思维还很跳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面前慧觉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幻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你入不了。”
他笑得有些狡猾:“我只是在拖延时间。”
关风与意识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慧觉,只是他的残影。
他回头,只见冲虚寺的后山之上骤然爆发出一道浓烈而刺眼的光芒。
……
山间小路植被茂密,沿途种着苍翠的松竹。
桃桃在骨偶的指引下走到山巅,那是一块平地。
她没有如愿看到南宫尘,只看到一个和尚站在山巅。
据说冲虚寺只有一个和尚,桃桃愣了一下,试探道:“慧觉大师?”
这就是慧觉吗?
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道行也像高深的样子,可这样一位前辈怎么会听姬梧桐的鬼话呢?
慧觉穿着一身暗黄色的僧袍,他凝视着桃桃。
少女一身朴素的道袍,肌肤以雪色打底,乌发如瀑,眉眼清明。
她静站在那,只能叫人想到松尖的落雪。
她太干净了,干净到仿佛世间一切污浊都无法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经历了许多,双眼依然清澈洒脱。
慧觉看了桃桃很久,直看到桃桃浑身发怵,他才笑着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秃驴。”
桃桃:“……”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她是来找南宫尘的,本以为悄悄过来就不会引人注目,没想到上来就碰到这个灾星。
救世盟的计划她全部知道了,要她去杀南宫尘,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用屁股想也知道。
但慧觉这个人不得不提防,毕竟他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在没有找到南宫尘之前,她不能惹他。
骨偶的光芒显示南宫尘就在附近,桃桃不想和他废话,反正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个出家人,想必也不会太粗鲁,她边后退边说:“我走错地方了,不好意思,您忙您的,就当没看见我,拜拜——”
“你没走错。”慧觉慈祥地笑,“你手上的骨偶指引之处不就是这里吗?”
桃桃不想和他纠缠,只想开溜。
谁知道再晚一刻救世盟那群丧心病狂的人会不会跟过来?
正在她要转身离开时,脚下的土壤泛起佛光。
光芒越扩越大,一道形状奇异的阵法自她脚底布散开来。
“既来之,则安之。”慧觉的声音响在阵法之内,“留下吧。”
桃桃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竟然自己送上门走入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
被阻神环锁住灵力,桃桃根本无法逃离这处法阵。
她只能骂人:“你个老奸巨猾的死秃驴!你缺德!”
碧绿色的七味净琉璃浮现在慧觉掌心。
数万道光芒自山下一同亮起,桃桃这才发现,这里不单单只有慧觉。
在她脚下的山底,数万灵师盘坐于地。
他们身上穿着与草木相近颜色的衣服,所在刚才在直升机上,桃桃没有看见他们。
这样繁复的阵法,这样多的灵师汇集于此,绝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到的。
桃桃之所以敢来,就是笃定在她找到南宫尘之前救世盟的人发现不了她。
可眼前的状况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们怎么会知道她要来这里,还提前布下了阵法?她明明是被骨偶指引而来的。
没时间给她多想了。
数万灵师一起启动阵法,山巅各色光影冲天,化为一道彩色灵力织就的囚笼,将桃桃困在阵法里,她撞不破也出不去。
“我不会杀他,别做梦了。”桃桃知道无法逃离阵眼,干脆不挣扎了。
她看着阵法之外的慧觉,眼眸坚定:“要杀他,也要我心甘情愿才行吧?”
“七味净琉璃虽通古今过往,但集整个灵师界之力能送去的也只有一缕孤魂,你的记忆太沉太重,去不了。”
“没有记忆,就好说了。”
慧觉弹手,一根散发着璀璨光泽的银发落在桃桃面前,他低喃咒语,将那根发丝与桃桃绑在了一起。
“诛杀——”
一道印记落在桃桃额头。
桃桃认得那道印——千里诛杀。
千里诛杀印连着南宫尘的发丝落在她身上。
这样,凭借印记的感应,哪怕失去了记忆,她也会找到他的身边,杀了他。
桃桃咬牙切齿:“你个坏老头……”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尊上要放过姬梧桐?为什么他要引来整个灵师界的恨意?为什么他的头发会在我的手上,又为什么,骨偶指引之处会是这道阵法?”
任由她如何咒骂,慧觉依然笑得如沐春风。
桃桃的咒骂停住。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灵师们只会叫他是邪魔。
而慧觉对于南宫尘的称呼,却是尊上。
慧觉笑:“有些事,只有在过去才能找到答案,桃桃,这是你命定的劫,去吧。”
七味净琉璃的光芒越来越璀璨,那集合了数万灵师之力开启的阵法,足以改天换地。
阵中出现了一道旋涡,那旋涡的对面是什么,桃桃隐约能猜到,此时,她好似一只笼中兽,无法动弹了。
桃桃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等等,我……”
“离魂——”随着慧觉一声叱喝,磅礴的佛光化为的巨手从天而降,覆在桃桃的头顶。
一瞬间,桃桃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剥夺了。
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景色,和尚,还有山下的佛寺,都让她感到迷茫。
脑袋昏沉,但仍有一丝未了的遗憾。
她来这里似乎是为了找什么人,可是那人,她还没有见到。
山风送来幽微的冰雪般凛冽的气味。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桃桃回头。
她看到,一个绝美的黑袍男人站在光泽璀璨的阵法之外。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他那看似平静的眸色依稀能看到些许波澜。
那一眼中,是跨越了三百年,不曾熄灭的温柔火焰。
……
关风与走上山巅,七味净琉璃碧色灼眼。
桃桃失去意识,身体躺在阵法之中。
慧觉的面容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笑看着他:“晚了。”
……
灵魂于混沌里游荡,全身轻飘飘,如同浮在云端。
意识也是模糊的,时间似乎被凝固了,只有无尽的虚空围绕着她。
那带着佛光的大手落在头顶之后,关于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全不记得了。
不知在虚空里漂浮了多久,她感到脚下某一处有她所熟悉的味道,于是她朝那里游荡而去。
在经历了漫长的虚空之后,她视野里终于出现了画面。
穹顶邪气密布,大地白骨森森,眼前是一片嶙峋的荒原。
她的灵魂正靠在一颗枯萎的桃树下。
那吸引她的、与她同体相连的味道是从这棵树上传来的。
不等她思考自己的来处与归途,她看到,不远处几个少年正围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孩童。
少年们手里握着刀,正一点点剖开孩童的脸颊。
那孩童的脸与常人不同,他没有五官,哪怕被剥了脸皮痛苦至极,也无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他手脚纤细,力气细微,在少年的恶行之下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地承受。
在她出现之后,遮蔽天空的邪气退散了些许,露出了如水的月光。
眼前的荒原一望无边,几乎寸草不生。
风声凌厉、阴冷,擦过她灵魂时带着枯草、顽石和沙尘的荒凉味道。
与荒凉的味道一起飘入鼻端的是血腥气。
大片鲜血从孩童的脸上流下,浸染了他身底的白袍。
他蜷缩着手脚,四肢颤抖,像极了一只正在被宰杀的小兽。
持刀的少年残忍地提议:“干脆把他整张皮都剥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过几天又会重新长好。”
同伴们赞同。
她于心不忍,拿石子丢到少年们的身上,把他们全都吓跑。
夜风拂过小孩的衣袍,鲜血的味道随风扩散。
小孩仰头朝天,一动不动躺在粗粝的荒原上,如同死了一样。
她打量着脚下这被剥了脸皮的小孩。
她自己就是灵魂体,对这样一只没有脸的小怪物充满了好奇。
于是,她动手折下一根枯萎的枝条,用它蘸着月光,在他面前轻柔地挥出了几个字。
小怪物,你在哭吗?
……
【卷七·堕落城(终)】
作者有话说:
今晚一次性把存稿都发出来啦,这篇文还剩一卷。
接下来的第八卷 比较难写,就不日更了,整卷写完一起更,或者写完半卷更半卷这样。
距离完结一个月左右,偏右的可能性会高一点。
最近如果有更新提醒,那应该是我在修文。
📖 卷八·负苍生 📖
null
第244章
“邪祟来了,噤声。”
因少女出现而短暂展露光芒的月色再次被邪气遮蔽, 大地回归到本来的黑暗。
【喂,不会真在哭吧?】
见小怪物没回应,少女调皮地拿桃枝搔动他脸颊没有受伤的地方。
他依然没有反应, 少女蹲在他身边,凝视着他的脸,突然一拍额头, 自言自语:“是了, 是我傻了, 你都没有耳朵怎么能听见我说话呢?没有眼睛,应该也看不到我写字。”
“所以你真的是在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受不了,哭鼻子也太丢脸了吧?不过你脸都没有,真的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让我瞧瞧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对于这只没脸的怪物, 她十分好奇。
她试图撩开他白袍的下摆查看他的性别, 手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少女惊讶:“你能看到我的动作?怎么看到的?”
她拨开他头顶的黑发瞧了瞧:“头顶也没长眼啊。”
小孩不理她, 她嘀嘀咕咕的。
“小孩子而已, 还没我胸口高,看看怎么了?我是鬼又不是人, 我不会非礼你的……”她说着愣住, 低头望向自己透明的身体,“不对, 我什么时候变成鬼了?我是谁?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她絮絮叨叨的, 快把人耳朵磨出茧子。
小孩费力伸出手指, 蘸着脸上滚烫的血, 于半空中缓缓写下两个字:【闭嘴。】
少女真的闭嘴了, 却不是因为看到了他写的字。
她旋起漂亮纤细的眉:“我是有名字的……”
少女垂下眼眸, 轻声呢喃着:“……我叫, 桃桃。”
桃桃。
这两个字萦绕在耳畔, 熟悉得仿佛被人唤过千万遍。
可那些呼唤来自于谁,来自哪里,她全然没有记忆了。
在她呆怔之时,小孩瘦白的胳膊拄在粗粝的石头上,带着一身血污爬起来。
他小小的背影在夜色里孤独寒凉。
荒原风声凛冽,气息森然。
桃桃追上小孩:“等等,你先别走,告诉我这里是哪,为什么邪气这么重——”
“不会说话可以写字啊!”
在苍茫的荒石滩上,邪气的云翳遮蔽了天光。
在这陌生的地方,记忆全无,眼前只有他一个活物,桃桃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跟在小孩身后穿越了整片荒原。
小孩沉默走着,不说话,也不回头。
当夜色越来越深,桃桃在他耳边絮叨了一路后,他终于在一座石桥上停下脚步。
夜色深如墨汁,天地之间只有风声的呼啸。
云层太深太厚,透不出的星月的光华,肉眼所及之处,一切都是暗色的,包括脚下的石桥,和桥下潺潺而过的水流。
桃桃朝水里望,那水乌黑乌黑的。
水里没有鱼虾和水草,一眼望去,粘稠厚重,如同积淤了多年的墨渍。
【你很吵。】
小孩蘸着血,在桥边的石栏上写下四个字。
桃桃乐了,她抱臂打量着小孩:“这么高傲?”
【别跟着我。】
小孩越发“高傲”了,他写完这四个字,掉头走了。
桃桃凝视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
不光脸皮被割开,四肢也在嶙峋的荒原上被少年们拖行得血肉模糊。
遭受了那样非人的折磨,普通的孩子根本站不起来。
可他却能强撑着走出这么远,这体质不像凡人,但要说他是邪祟,身上也没有邪气。
不是人,不是邪祟,那是什么?
想着,桃桃追上去。
“站着!”她按住小孩的肩膀,原本想以大欺小问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可当手搭在他冰冷的皮肤上那一刹那,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拦腰抱起小孩,没有半分拖泥带水,麻利把他丢进了桥下黑沉沉的水里。
小孩:……
直到噗通一声响,桃桃才回过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在干嘛?”
……
“那不是我的本意,虽然是我手干的,但我的手它不听我使唤……”
把小孩丢进水里后,桃桃在桥上愣了几秒,紧跟着跳了下去。
桥下的水不是普通的水,黏黏稠稠的,粘住了小孩的身体。
桃桃是灵魂体,水粘不住她,她拽着小孩白袍的领子把他揪上河岸。
黑色的粘稠之水把他白色袍子染得漆黑,混着他身上的血渍,让他瘦小的身体看起来狼狈不堪。
桃桃从他那张没有五官只有刀痕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他转身就走的动作里大约看出了他的怒意。
她追上去。
“你要信我!”桃桃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道貌岸然,“我要是想害你,干嘛还要救你呢?”
小孩停下脚步。
桃桃嘿嘿笑:“想明白了吧?”
【你的目的。】
桃桃一愣。
【皇室驱邪司?魍魉鬼域?】
桃桃盯着他写出的那几个繁体字努力辨认:“皇室……什么邪司,魑魅鬼域,不对,好像是魍魉,这几个字长得都一样……”
小孩:……
少女眉眼如一座清冽的雪山,清淡却不疏离。
她着装有些古怪,衣服像道士,又和他见过的道士不太一样。
衣袖与裤腿都是七分的,黑色衬得她露出的手腕与脚踝的皮肤像雪一般。
在这终年长夜之地,他见过许多凡人,也见过许多鬼怪。
凡人分两种,一种低头弓腰,一种眼眸疲惫形色匆匆,没人脸上有她这分从容。
而鬼怪,它们不会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
桃桃戳戳小孩的额头:“干嘛用这眼神看我?信我啦?”
小孩反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
那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把桃桃给打懵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死小孩,你敢打我?”
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她隐隐有种直觉。
——在失去记忆前,她应该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被一巴掌打出怒气。
她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想要还他一巴掌,手抬起了却始终落不下。
——瘦得像棵豆苗,还伤痕累累。
面对这样一个流浪猫般的孩童,无论如何这巴掌都打不下手。
桃桃想了想,改为拎着他衣服的后腰把他提了起来。
小孩像只麻袋似的四脚离地:……
“……你还挺沉。”桃桃拍掉他身上粘稠的黑水,厚着脸皮道,“你家在哪?让我住两天吧,就当你打我的歉礼。我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这里乌漆嘛黑的看起来危险极了,我不能乱跑,得有个地方从长计议才行。”
小孩:……
他开始挣扎,每挣扎一下,桃桃就随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弹了他十几个崩后,她后知后觉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是鬼,你是人,我怎么能碰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伸手写:【放我下来。】
“不放。”桃桃说,“除非先告诉我你家在哪。”
小孩还想写,桃桃不耐烦了,一把拍掉他的小手:“别写了慢吞吞的,你指就行。”
她拎着四脚朝地的他,把他的脑袋转向东边:“这边?”
小孩不吭声,她又把他脑袋转朝西边:“还是这边?再或是这边?”
小孩没反应,她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给我说话!再不说话揍你了?”
小孩:…………
……
荒原尽头。
桃桃站在一座破败的小屋前。
小屋用破木板搭就,屋顶铺着茅草,简陋不堪。
在这间小屋后,生着一株几十米高的古树。
如桃桃早前在荒原上倚着的那株桃树一样,树的枝叶凋敝枯萎,看不出什么品种。
这里长夜本就黯淡,在这样一棵古树罩蔽之下,小屋周围几乎没有一点光亮。
小孩提着一盏纸灯笼,从荒石滩里捉起几只藏在石头缝隙里的萤火虫。
他将萤火虫放进纸灯笼里,灯挂在门檐上,漆黑的夜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桃桃靠在木屋外打量他。
风声只在荒原上呜咽,到这里消敛了许多。
小孩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株奇形怪状的草药,放入药臼里捣碎。他将草药的汁水敷在脸和身体上,伤口竟然一点点神奇地复原了,虽然没有五官的脸看上去依然奇怪,但皮肤细腻匀净,也不算丑。
桃桃忽然开口了:“你是个男孩吧?”
那样深的伤口一定很疼,可他一路走回来包括上药时,手丝毫不抖,应该还是个挺坚强的男孩。
桃桃坐在门槛上,把脸伸到他面前,笑容慈祥:“能不能告诉姐姐这是哪里,你又是谁啊?”
小孩没理她伸过来的脸,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桃桃碰一鼻子灰:“都说了我不是坏人,是,我是把你丢到了河里没错,但我也救了你啊,两次!”
桃桃比了个二。
小孩进了小屋,阵风拂过,把门板拍在她脸上。
桃桃趴在窗沿上,看他在屋里点了一盏烛火:“你不信我?我不会再害你了,我保证!”
小孩脱掉染血的白袍,换了一件干净的袍子,完全把她的话和她趴在窗口这件事当作是个屁放掉,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到,可桃桃分明知道,哪怕他那张平坦的小脸上没有五官,也绝对能将她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回应,不开门,摆明了是不想理她。
桃桃倒是很潇洒,他不理人,她也没有生气,干脆就躺在窗下的石台上发呆。
她拔了根墙缝里的野草叼进嘴里,看着乌黑黑的天空。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鬼嚎的呜鸣声。
小屋的烛火忽然熄灭,小孩赤着脚从屋里跑出来。
他面朝西方静了片刻,而后转身,发足朝东边狂奔。
桃桃吐掉嘴里的草坐起身来:“去哪?带上我带上我——”
她灵魂轻飘飘的,很轻松就跟上了小孩。
他赤脚飞奔跨越荒原,哪怕石子将他才愈合的伤口割出了道道血口,速度也丝毫不减。
周围逐渐出现了别的人,众人皆神色惊慌,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追赶一样,从四面八方聚拢朝东边逃去。
人越来越多,最终汇成了浩浩荡荡的人群大军。
桃桃回头,看到西边的天穹翻涌着一团浓郁的邪气乌云。
从乌云之中,不断有长相凶恶怪异的邪祟坠落,只过了片刻,邪祟就追上了人群。
桃桃看着小孩圆圆的脑袋,提议道:“要不我带你跑吧,我跑得快!”
小孩依旧不理她。
桃桃感慨:“你好拽哦。”
在邪祟大军即将大范围冲入人群时,凡人们惊叫着四散开来,有的继续朝前跑,有的寻找躲避物。
已经到了荒原尽头,远处山崖下有一块巨石。
小孩躲到巨石后面,与他一起躲过去的还有十几个人。
桃桃飘到他身旁,探出个脑袋偷看外面的情形。
乌云里坠落下来的邪祟不是什么人都吃,它们挑挑拣拣。
有的人直接塞进肚子里,有的人抓到一边用锁链锁住。
还有的人就要吃下肚了,被它们抓住的人递来几颗红色的矿石,它们收了矿石就把人放了。
在那些被邪祟抓住的人里,桃桃看到了早前那几个拿刀划开小孩脸皮的少年们。
他们似乎是灵师,但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师,手里刚启出符纸,还没来得及画符就被邪祟挥倒在地,抱头求饶。
桃桃好奇:“那红通通的玩意儿是什么?”
“离火石,蛮荒狱独有的矿石,可以增强邪祟的力量。”身旁一个稚嫩的孩童音响起,“你连这都不知道?”
桃桃以为是那小怪物说话了。
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穿着僧袍的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她上下打量他:“你……能看见我?”
小和尚眼里闪过一道金光的佛光,他眯起眼睛:“你是鬼?”
桃桃掰过小和尚的脑袋,观察他的眼:“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吗?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
小和尚被她揉来揉去,小脸刹那就红了,他后退:“施主自重。”
这小和尚是为数不多能看到她还愿意跟她说话的人,比那只小怪物强多了。
桃桃追着问:“你刚才说的离火石,还有蛮荒狱,那是什么啊?”
小和尚视线移到桃桃身旁那没脸的小孩身上:“说来话长,他不是……”
桃桃问:“他是谁?”
小孩漠然。
“嘘——”小和尚手指堵嘴,“邪祟来了,噤声。”
周围的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小和尚告诉她:“要是被邪祟抓走就死定了,千万不能出声。”
桃桃哦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嘴。
她捂住之后觉得不对,自己是鬼,那些邪祟只抓凡人,关她什么事啊?
众人静悄悄的,桃桃看着身前无面小孩圆圆的、小小的一颗脑袋,那股奇异的冲动又占据了她的神志。
——被邪祟抓走就死定了。
这句话反复萦绕在脑海。
桃桃双手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落在小孩的后背。
在小和尚目瞪口呆之中,她十分果决地出手,把没脸的小孩从石头后面推出去,让他摔落在邪祟的眼前。
小孩:………………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卷的体量比想象中要大,完结的时间要久一点了,先放三分之一吧。
第245章
魍魉鬼域在弥烟罗的操控下,宛如凡人的地狱。
小孩回头, 无面的脸朝向桃桃。
要是他有眼睛,里面蕴含的一定是冷漠与愤怒。
桃桃神志回笼,她缩回手, 自己先愣了:“……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鬼才会信。
一只暗棕色的鸟妖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到摔倒在地的小孩。
它拖地长的尾翼孔雀开屏般展开,尾翼不是羽毛组成的, 而是条条吐着信子的花蛇。
桃桃趴在石头后面, 惊讶地看着那奇怪的物种。
鸟妖尾翼上的花蛇身体膨胀, 变长了数倍。
它们贴着嶙嶙不平的地面游走而来,一条缠住了无面小孩的手腕,剩下的朝石头后面探头。
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颗半个手指大小的金色石子,轻声喝道:“寂定——”
金色石头发出一道朦胧的淡金光芒, 笼住了他和石头后的众人。
花蛇围着石头转了几圈, 像是看不见这些人一样, 缩回到鸟妖的身上。
鸟妖用尖利的爪子勾住无面小孩的领口, 带他飞上了天。
小孩不挣扎,安静得像只没有灵魂的人偶。
桃桃想要救他, 小和尚拦住她:“你会把邪祟引过来害死身后的人。”
数以千计的妖魔侵袭着荒原。
它们形状各不相同, 但都邪气冲天。
在肆虐一番填饱肚子又捉住上千凡人后,它们飞回稠密的云层中, 随着乌云的涌动消失在荒原之上。
衣衫褴褛的凡人们小心翼翼探出头, 看那邪云越飘越远才松了口气。
刚才小和尚保护了背后这群人, 他们却不感激。
一位消瘦的妇人冷眼盯着他瞧:“灵师?”
小和尚诚惶诚恐:“……并不是。”
妇人身旁的男子扯住她袖口:“别理他, 咱们走。”
十几个人非但没有道谢, 反而白了小和尚几眼, 转身离开了。
桃桃不解:“他们是你仇人?”
如果不是仇人, 怎么被救了之后连句谢谢都不说呢?
小和尚摇摇头, 他也要走,桃桃扯住他的僧袍:“被妖物抓走的人会怎样?”
“他们会被带到魍魉鬼域。”
“魍魉鬼域是什么地方?”
“邪祟居住的地方,凡人的深渊,很少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所以那小孩会死?”桃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和尚提醒她:“他是你推出去的。”
“我知道。”桃桃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小和尚被这面容姣好的少女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后退一步,结巴道:“我、我虽然年幼,可早已遁入空门,皈依佛祖……”
桃桃给了他一脑瓜崩:“毛都没长齐你想屁吃!带我去一趟魍魉鬼域吧,陪我把人救出来。”
“我才不去!”小和尚立即回绝。
“不去?你们做秃驴的不是都要心怀天下,普度众生吗?”桃桃敲敲他反光的脑壳。
“我不是秃驴,我有名字,师父给我起了法号慧觉。”小和尚正色道,“别说你这样弱小的鬼魂,我这样滥竽充数的和尚,魍魉鬼域是连皇室驱邪司都无法踏入的恐怖之地,我们进去只能送死。”
“你刚才还救了人,明明很厉害,怎么能算滥竽充数呢?”
“人不是我救的。”小和尚掏出那块金色的石头,“这是师父坐化后留下的舍利,是它护住了大家。”
桃桃:“这么说来,你啥也不是,啥用没有?”
这话听起来很像嘲讽。
慧觉脸红:“我才八岁,现在没用以后也会有用的,总之魍魉鬼域你不能去,哎……放我下来——”
桃桃拽住他的后腰把他四脚朝地拎了起来:“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啥用没有我跟你废话什么?指路!不指我就揍你!”
她故技重施,像个恶霸一样把小和尚的头转朝南边:“魍魉鬼域在这边?”
她又转了个圈,把小和尚的头转朝北边:“还是在这边?”
慧觉被她转得头晕目眩:“……你放我下来啊!!!”
……
“蛮荒狱只有长夜,没有白昼。”
慧觉四脚离地,身体掌控权完全被这鬼魂少女剥夺了。
“蛮荒狱独立于人间之外,积攒了千百年的邪气、尸气、怨气,于这三气中,诞生了一只魔,它叫弥烟罗,听皇室驱邪司侥幸逃回来的人说,魍魉鬼域在弥烟罗的操控下,宛如凡人的地狱。”
少女按照他的指引奔行在荒原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凡人愿意生活在这里?”
“并非自愿,他们中一部分是人间流放的罪犯,一部分是邪祟抓进来的奴隶,一部分是他们结合生下的孩子,还有少部分是前来历练的灵师。”
“邪祟会定时来清缴凡人,将他们带回魍魉鬼域,除非凡人能献上足够数量的离火石,否则无法保命。”
“离火石是一种藏在蛮荒狱地底的矿石,含有精纯的能量,适合邪祟修炼,但采集离火石很危险,随时有被岩浆吞覆的可能,所以邪祟一直驱赶凡人奴隶来为它们做这件事。”
桃桃了然地点头,又问:“那没脸的小孩又是谁?”
根据慧觉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认得他。
“南宫尘。”慧觉说,“我以前只是听说,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容。”
“从出生那刻起,他就挂在皇室驱邪司的通缉榜上,只要带回他的头颅,就能获得进入人间都城久居的资格,外界纷乱,邪祟侵袭,都城驻扎着上万灵师,是这世间唯一安全之地。”
“我之前看到几个少年在剥他脸皮。”
“穿什么衣服?”
“红色劲装,还有紫色、蓝色和黄色,料子看起来不错。”
“那些少年是皇室驱邪司派来历练的小灵师,红色是柳家人,紫色是崔家人,蓝色是薛家人,至于黄色,那是皇室直系血脉才能穿的颜色,应该是哪位小皇子吧。他们本身就生在都城,不需要提他的头,那样做只是为了享乐。”
桃桃有些明白了,她问:“皇室驱邪司为什么要杀南宫尘?”
“这谁知道。”慧觉被她提着血液不通畅,小脸憋得通红,他痛苦道,“先放我下来。”
桃桃放过了他:“刚才你说这里只有犯人、奴隶和他们的小孩,还有灵师,你是哪一类?”
慧觉眼神飘忽:“都不是。”
桃桃拧他耳朵:“跟我藏着掖着是吧?说不说?”
慧觉:“你……你怎的这么粗鲁!不像个女人家!”
桃桃拧他耳朵的力气加大。
他痛叫:“我说还不行吗!”
“我刚进蛮荒狱不久。师父圆寂,冲虚寺被毁,只要在蛮荒狱收集够一百颗邪祟的头骨就可以加入皇室驱邪司,只有在皇室驱邪司才能修习术法成为强大的灵师,成为强大的灵师我就可以不惧邪祟,修葺冲虚寺了,这就是我来此处的目的。”
桃桃松开手,捏捏他的脸:“这才乖嘛。”
慧觉皱巴着小脸揉耳朵。
两人前行了一路,此时站在山巅望向脚下。
蛮荒狱正中央,一座绵延几百里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池内建筑高低交错,如一只蛰伏在深夜里的巨兽,卧趴在两座高山之间的平谷中。
自上俯视,黑色的城池里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笼,与蛮荒狱其他地方相比,热闹而繁华。
“这里就是魍魉鬼域。”慧觉稚嫩的声音严肃起来,“邪祟在城里生活,他们抓来的人也会被带到城里。”
“吃掉吗?”
“捉人的都是低阶邪祟,他们在荒原就已经吃饱了,带到城里的凡人是给高阶邪祟享用的。”
桃桃:“那就是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没错。”慧觉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已将你带到此处……”
桃桃拖着他的衣领下山:“我对这里不熟,你陪我进去找死小孩吧……叫什么来着,南宫尘?”
“我是凡人,我有肉身,被邪祟发现我会死的!”
“放心,我保护你。”
“你一个柔弱的鬼魂谈何保护?你要救人去找皇室驱邪司啊!”
“你说皇室驱邪司要南宫尘的命,他们怎么会帮忙?”
“那你就不该把他推出去……”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慧觉挣扎无效,被桃桃拽下山。
两人躲在草丛里,一条长长的车队从他们面前经过,拉车的是长相怪异的骡子妖。
“这又是什么?”
一路上桃桃问了太多问题。
慧觉偏头打量她:“你是鬼,但不是邪祟,你在蛮荒狱,却对这里一无所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啊。”桃桃自己也迷惑,“我到底是谁呢?”
慧觉:“……”
他身体伏低,尽量避免被路过的邪祟看到:“邪祟肆虐人间,模仿凡人衣食住行,它们仿照人间的样式为自己建了城,凡是高阶邪祟都会吃凡人的食物,穿凡人的衣服,还会学凡人娶妻纳妾,甚至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这是商队,专门负责给魍魉鬼域运送物资,那些物资有的是蛮荒狱的凡人奴隶上供的,有的是从人间抢来的。”
“那也就是说……”桃桃目光挪到城门,那里守城的邪祟有几十只,每一只进入的邪祟都要被盘查,但是对商队的车子却查得不严。
她又将目光落在商队上:“……我们混进车里就可以混进城?”
慧觉:“…………”
“我不和你一起!”他转身要逃,被桃桃没得商量一把揪了回来。
她把小和尚夹在腋下,在商队经过时,掀开一辆车子的麻布篷子,带他跳了上去。
慧觉:“呜呜呜——”
“不想死最好闭嘴。”车子缓缓朝大门驶近,桃桃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是鬼它们未必看得见,但你可是人哦。”
慧觉老实了。
守城的邪祟检查了为首妖物的通行凭据后放车队入城,载满货物的车子缓缓行驶城内的青石路上。
桃桃这辆车上装的全是新鲜瓜果。
蛮荒狱几乎寸草不生,慧觉很久没有吃到新鲜果子了,看得口水直流。
桃桃:“想吃就吃吧。”
慧觉摇头:“谓人若于有主物不与而窃取之,死堕恶道,或生人中,亦受贫乏报。”
桃桃:“你能不能说人话啊?”
“……出家人有五戒律,不偷盗是为一戒,不问自取即为盗。”
桃桃抓起一颗桃子擦掉桃毛,塞进慧觉嘴里:“邪祟从人间把桃子抢来问过主人了吗?吃你的吧,还跟邪祟讲礼貌。”
慧觉:“……”
桃桃将头顶的草席掀开一条缝隙,朝外偷看。
沿途街市热闹非凡,路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门,老板是邪祟,客人也是邪祟。
一路上有鲜果铺,蔬菜铺,布匹铺,还有胭脂水粉铺。
面貌妖娆的狐妖在水粉铺买香粉。
身材纤细的却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布匹铺试衣。
还有一些食草动物修炼出的精怪,没有完全的人身,拖着半妖身在鲜果摊子前和老板讨价还价,诡异却热闹。
桃桃:“这样一看邪祟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啊,人间的菜市场不也是这样?”
慧觉啃着桃:“是啊。”
车子一路前行。
前方是一处开阔的场地。
场边一棵巨树枝叶繁茂,垂下来的树枝比人腿还要粗,有千百枝。
桃桃看到,邪祟抓来的凡人被束手吊在树枝上,形状各异的邪祟站在树下围观。
“这是交易场,被低阶邪祟掳来的凡人都会吊在这里,由高阶邪祟挑选,再出钱购买。”
“被买走的会怎样?”桃桃问。
“有的带回家做奴隶,有的……”
一只身体缭绕着粉色雾气的花妖选中一个壮男,低阶邪祟将壮男从树上放下来。
花妖付了一小块离火石,她手臂伸出一条粉色的藤蔓将男人缠到自己面前。
她那美艳的凡人头颅化为一朵巨大的花,藤蔓缠着男人,将他投入了头顶花朵的大口中。
妖物的腐蚀体.液顷刻吞噬了男人。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片刻后,身体就融化在了花妖的体内。
花朵消失,妖物又变回了美妇人的模样,吞噬了一个凡人,她的妖身看上去更强健了。
慧觉:“……就会像这样,被吞噬掉。”
桃桃呼了口凉气,在千百个被吊起来的凡人中央,她看到了那个名为南宫尘的小怪物。
他身上被几个少年作践的伤口没有完全恢复,伤痕累累。
在所有被吊起来的人中,他最小,也最平静,一动不动,没有求饶。
只是在桃桃目光落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有感应一般,抬头用那张无面的小脸朝向桃桃所在的车子。
——似乎是在看她。
一瞬间,桃桃忽然心虚起来。
第246章
《蛮荒狱生存录》
我为什么要把他丢到水里, 又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
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小孩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桃桃反复在内心拷问自己。
最后找不出头绪,只得到一个当时就是看他不顺眼的答案。
树上的凡人接连被邪祟买走,有的押回家中做奴隶, 有的当场就被吃掉了。
桃桃看到,早前那几个剥南宫尘脸皮的少年被一只衣着华贵的鬼魂买走了,几人蔫头耷脑, 面色惨白。
慧觉从僧袍里摸索出一本名为《蛮荒狱生存录》的破旧小册子。
他趴在桃桃身边翻看:“同凡间一样, 魍魉鬼域里的邪祟也有尊卑, 人是万物灵长,灵智越高的邪祟越喜欢模仿凡人,以化人为荣,以效仿凡人礼法为荣, 一般来说, 高阶邪祟不会做当街吞噬凡人的事, 那只花妖只是个中阶邪祟, 别怕。”
“是你在怕吧?”
“胡说,我是要成为厉害灵师的人, 我怎会怕?”
“那你腿抖什么?”
慧觉小腿抖个不停, 车内空间狭小,他的腿和桃桃贴在一起, 桃桃一下就察觉到了, 同情地看着他。
桃桃接过他手里的蛮荒狱生存录:“这谁写的, 有用吗?”
“是由曾经逃出蛮荒狱的几个奴隶编纂而成, 上面详细记载了该如何在蛮荒狱生存, 以及魍魉鬼域的风土人情, 误入鬼域后要如何逃出, 皇室驱邪司视它为禁书, 只在民间流传。”
“这么好的书为何要禁?”
“这你去问驱邪司。”
桃桃翻看那本生存录,前半本讲蛮荒狱,后半本讲魍魉鬼域,关于蛮荒狱的由来和慧觉说得大差不差。
蛮荒狱中,邪祟分为高阶邪祟、中阶和低阶。
中阶与高阶邪祟才能进入魍魉鬼域生活,低阶邪祟平日只能在外游荡。
蛮荒狱里生活着十几万凡人,有掳掠来的奴隶,也有流放的罪犯。
每月固定一天,成千上万的低阶邪祟集结,抓取凡人送往魍魉鬼域售卖给城池内的中高阶邪祟。
桃桃不解:“为什么低阶邪祟要卖凡人?”
“蛮荒狱流通的货币是离火石,离火石可以增强邪祟修为。但离火石矿的开采在魍魉鬼域的监察之下,只供鬼域里的邪祟享用,低阶邪祟无法用正常手段接触到离火石,只能通过贩卖凡人赚取微薄的矿石用以修炼。”
桃桃:“外面凡人那么多,想增强修为直接吞噬凡人不就好了?”
“蛮荒狱之主限制了对凡人非必要的屠杀,每只高阶邪祟每月吞噬凡人不得超过七个,中阶五个,低阶只有两个。”
“蛮荒狱之主……那个叫什么罗的,它不是邪祟吗,为什么要阻止屠杀凡人?”
“是弥烟罗,一年人间流放进来的犯人不过几万,要都杀了以后找谁挖离火石?还要再去人间捉人,麻烦。”
桃桃懂了:“可持续发展,弥烟罗还挺聪明的。”
慧觉:“可持续发展?何解?”
桃桃只是下意识说出的那个词:“……我忘了,你也不用知道。”
她继续扒着车上的缝隙偷看外边。
能在魍魉鬼域生活的邪祟最差也是中阶,勉强能化出一部分人形,不至于看上去那么恐怖。
不过外形虽不丑,它们的手段却丝毫不弱,凡人奴隶买下后被带走的只是少数,大多现场就被宰杀吞噬了。
“对于城里的邪祟而言,少见的凡人是珍馐美味,每月一次的捕猎是弥烟罗准许的,只有这种时候它们才能吃到人类。”
桃桃听着凡人的惨叫于心不忍,但这是蛮荒狱的规则。她虽然想救,可也知道在这样多邪祟的包围中,此刻冲出去就是找死,自己死倒不要紧,慧觉是被她强行带进来的,总不能拉他去死。
况且,南宫尘还没救呢。
因此,她只是趴在车内看着,没有轻举妄动。
一千多人转眼间就只剩几个,青砖上血流成河,一派炼狱的景象。
慧觉不忍心看,他闭上眼,嘴里小声叨着阿弥陀佛,开始念起超度往生的经文。
待所有凡人都被选走后,树上吊着的只剩南宫尘了。
他瘦小的身体如风中的一朵柳絮,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一开始桃桃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太怪没有邪祟愿意买他,后来发现不是这样。
雾妖:“三百珠。”
鬼童:“五百珠。”
树妖:“一千珠。”
远处暗巷里传来嗒嗒的脚步,一架散发着幽光的轿子朝这里靠近。
轿顶亮着一盏青色烛火,由百只邪灵抬起,轿身轻纱包覆,美得如梦似幻。
抬轿的邪灵抬来两个竹筐,里面装了满满的离火石。
“一万珠。”被青纱裹住的轿子里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这人,我要了。”
桃桃大惊:“他这么值钱!!!!”
离火石的单位用珠来计算。
在此之前,普通凡人不过才卖到几十珠,那几个少年灵师每人也只卖出了五百珠而已。
而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无面小孩,他值一万珠??
桃桃这边还在惊讶,慧觉那边已经翻着蛮荒狱生存录脸色惨白了:“青烛百灵轿,这女人是邪灵王的侍妾。”
“很厉害吗?”
慧觉声音颤抖:“在魍魉鬼域中,妖、鬼、魔、邪灵各有其王,妖王居西方,鬼王居北方,邪灵王居南方,魔王就是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它居东方,南宫尘被邪灵王的侍妾看上必死无疑,我们救不了。”
说话间,南宫尘被从树上放下来,抬轿的邪灵在他手腕拴上锁链。
邪灵王的侍妾出价,没人敢再争。
邪灵抬起青烛百灵轿,随着轿顶青焰闪烁,它们向南方行进,离开了这里。
南宫尘手脚都被套上了锁链,沉重地走在队伍的最后。
桃桃就要去追:“他被带走了。”
慧觉拉住她:“我的话你没听到吗?邪灵王是魍魉鬼域最强大的邪祟之一,就算他的侍妾也是很厉害的高阶邪祟,你,一个柔弱的小鬼,我,一个废物的秃驴,咱俩谁能打得过她?”
“不用打啊。”桃桃眼珠转了转,“那死孩子毛都没长齐,吞噬他能长多少修为?邪灵王的侍妾花重金买他很可能是看上他了,毕竟他细皮嫩肉的。这样,我偷偷跟着她,想办法去到邪灵王的地盘,然后找他告状——”
“——就说他老婆给他带绿帽,邪灵王只要是个男人听了就一定会愤怒,到时候我们浑水摸鱼,伺机救人!”
“至于你,前路太危险,你走吧,藏在车里应该就能出城,谢谢你带我到这里,这本册子先借我用用。”
“哎——”
运送鲜果的车子行到小巷,桃桃强抢了《蛮荒狱生存录》。
她一掀头顶的草席,如离线之箭般嗖得冲了出去。
慧觉:“……你至少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眼看桃桃的身影追着青烛百灵轿而去,小和尚咬了咬牙,跳车跟上了她。
……
魍魉鬼域,南方。
邪灵分属鬼类,但相比鬼而言数量更少,怨气更重,相貌更凶恶,也更难对付。
因此,灵师界一直将邪灵独立于鬼族之外。
桃桃站在城门口,望着眼前这座白骨堆叠而成的城门,努力辨认城门上高悬的字:“邪灵城。”
魍魉鬼域其他地方还像模像样挂着灯笼,如果不凑近看,倒有几分凡间街市的模样。
但是眼前这座城,阴深寂静,城里的一点微茫也不是灯笼的烛火,而是用凡人的油脂点火,弥散着森冷与恐怖。
桃桃追到门口,南宫尘已经被邪灵带进去了。
她不能硬闯,只好守在城门附近的草丛里寻找机会。
不多时,一条运送凡人的车队缓缓驶来。
桃桃刚才翻过几眼《蛮荒狱生存录》,她在里面看到记载,几只大邪祟里属邪灵王最为凶残,每日必用上百凡人的血肉佐以下酒,因此,这些凡人应该是被送去给邪灵王当下酒菜的。
弥烟罗虽然明令禁止邪祟吞噬过多的蛮荒狱里的凡人。
但上供给邪灵王的凡人都是人间捉来的,因此,不算在其中。
桃桃借着鬼魂之身的轻便,挤到囚车里,混在凡人中央。
邪灵身为鬼,按理也能看到她。
但凡人挤成一堆,她坐在里面就不那么起眼了,成功地混进了邪灵城。
此时,青烛百灵轿还没有走远。
桃桃伺机下了车子,偷偷跟在青烛轿后面。
沿路,她看到一只鸡在路边站着瞅她。
本来以为是只坠入了邪灵道的鬼鸡,但鸡看着桃桃却开口了。
“我是慧觉。”
桃桃把鸡抱起来:“……不是让你走吗?咋回来了?还是只鸡,难道你前世是佛祖莲花台下一只鸡,因为撞翻了灯油被打入凡间受罚,这才是你的真身……”
慧觉漠然:“这是我花二十两银子在皇室驱邪司灵师手里买来的变形术。二十两!我进蛮荒狱前为了保命买的,要不是为了救你才不会轻易使用!”
“二十两很多吗?”桃桃不解,“小佑以前给我过生日找热气球包围瞿山,一小时就要二十万呢。”
“小佑何许人?热气球为何物?瞿山又在哪?”
桃桃一愣:“我也不知道。”
那句话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让她解释小佑是谁,瞿山是哪,热气球又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她抓起慧觉化成的鸡:“既然回来了就先跟我去追那轿子吧,二十两的事以后再说。”
“等等——”慧觉想要说话。
但桃桃身为鬼魂身轻如燕跑得太快了,他一张口嘴里就灌风,只得老老实实闭上嘴。
蛮荒狱生存录上说,住处越高代表邪祟的等级越高。
因此,鬼域里邪祟的住所是从低到高错落分布的,连爬了几个坡才看到邪灵王侍妾的住处。
桃桃回头,她已站在了高处。
脚下是邪灵城幽暗的风景,远处是魍魉鬼域星星点点披红的灯笼。
这样错落的建筑,这样漆深的夜,她从前似乎也见过,只是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一星半点。
邪灵王侍妾的住处是一座庞大的宫殿,门前无人看守。
桃桃走入院里,发现到处悬挂着白骨骷髅,邪来邪往,一派热闹的景象。
“这是邪灵族的传统,当它们把骷髅挂上门檐,就说明是大喜的日子。”慧觉变成的鸡说道,“青烛百灵轿只有邪灵王和他最宠爱的侍妾才能乘坐,也许今天这里要办喜事。”
桃桃没有理会慧觉的话,她看到在偌大的院落中央有一座骨色的囚笼。
那是人骨打造的,骨头们四肢扭曲,面目狰狞,仿佛能看到他们生前痛苦的模样。
——而南宫尘,就被锁在那处囚笼里。
他穿着长袍盘坐于地。
任周围如何嘈杂,他一动不动,沉默安静。
桃桃丢下慧觉,抄起门边扫把。
邪祟崇尚凡人的文化,所以无论建筑还是礼仪都有仿照人间的痕迹,大喜的日子,邪奴正在打扫院子。
鬼和邪灵本是一类,因此当桃桃提着扫把走到院里时,一时竟没有邪奴察觉到她的身份。
——大家都身体透明,看起来没有区别。
桃桃假装扫院,从院东头扫到西头,再磨磨蹭蹭挨到笼子边。
她试图偷偷拨弄骨笼,上面被邪灵落了秘术,她打不开。
“南宫尘。”桃桃轻声叫他,“我来救你啦!”
南宫尘没有理她。
笼子的缝隙还算大,桃桃将腿伸进缝隙里踹了他一脚。
那一脚落在他的肩膀,他回头,要不是那张脸上没有五官,桃桃觉得他此刻的眼神能吃了她。
她弯下身,鬼鬼祟祟道:“我是来救你的,别怕,一会看我眼色,以摔扫把为令,见机行事!”
邪奴见她行为古怪,朝她走来。
桃桃连忙又装作扫院子,从南边扫到北边。
慧觉变的鸡也想跟在她身后混进来,结果刚踏进院子就被邪奴抓住。
它们在他脚上系了一条绳子悬在房梁上,打算一会就吞噬掉他。
万物有灵,哪怕只是吞一只鸡,也能获取鸡内的灵力。
慧觉被倒吊在房梁上,看着骨笼里的小孩和在混在邪灵堆里殷勤打扫的少女,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遇到这女孩,无论他还是南宫尘,都很倒霉。
偌大的宫殿深处传来邪灵的号角声。
邪奴们纷纷离开院子,退到屋檐下,桃桃机灵地和他们一起退下。
宫殿深处,邪奴们双手举着托盘鱼贯而出。
一个太监模样的邪奴站在主殿之外尖着嗓子道:“今日大婚,吾王以邪灵城以东土地三十亩,奴隶两千丁,虚龙之眸一双,月蕊雉之翼一对……”
桃桃看向邪奴呈上来的托盘。
第一个托盘以玉石打底,上面放着一双乌棕色的眼睛。
第二个托盘则以琥珀打底,上面放着一对灿金色的鸟翼。
太监邪灵继续尖着嗓子道:“……九星佛魂一只,琉光毒霞七抹,紫雷妖雾十瓶,御虚鬼水百斤,太初妖铁千块,赠青灵女,永结同心,百年不悔。”
桃桃看明白了,这是在准备结婚。
可是结婚的人在哪?
正想着,从华丽雄伟的暗色大殿之内走出一对挽手的男女。
男人身高九尺,脸皮青面,眼神森然,披风镶嵌玄色龙鳞。
女人婀娜多姿,容颜在一群丑陋的邪灵里称得上绝美,她衣裙以凤羽为底,薄纱覆面,两人携手走出殿内。
见到两人,邪奴们纷纷下跪。
桃桃跟着跪下,她低下头,听见女人柔媚的声音响起。
“妾亦为王备下一礼。”
这声音好耳熟。
桃桃偷偷抬头,发现说话的女人正是在街上花一万珠买下南宫尘的人。
当时青烛轿的纱帘被风拂起,她看到里面的女人也是这样一副美艳的容貌,火辣的身材。
如果说她是邪灵王的侍妾,那她今天成亲,身旁那个男人是邪灵王?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原本,按照桃桃的计划,南宫尘一个小屁孩又长不了多少修为,青灵女肯花大价钱肯定是看上了他别的地方。
就先委屈南宫尘一下,让他虚与委蛇拖着那女人,她好趁机卧底在此处搜集邪灵王侍妾给邪灵王戴绿帽的证据,然后伺机找到邪灵王跟他告状,这样就能制造混乱——有了混乱,救人就容易了。
但是现在,邪灵王和侍妾大婚,侍妾还敢把南宫尘放在院子中间,显然不可能是为了给邪灵王戴绿帽。
既然这样,要怎么趁乱救人?
青灵女跪在邪灵王身前。
她指着身后骨笼里的南宫尘,娇柔开口:“无面,白袍,当为十三年前出世的天命之人,据说天命之人数度落入我族手中,无论扒皮、抽筋、剔骨,皆不得死,今日大喜,就以他入油锅观赏,来庆这良辰吉日。”
邪灵王:“允。”
邪奴们抬来一口滚沸的油锅。
慧觉被当成一只鸡倒挂着。
桃桃跪在邪灵之中。
而南宫尘,他马上就要被下油锅了。
这和预先编排好的剧情不一样。
桃桃傻眼了。
第247章
等你讲完他都被炸成酥肉了!
宫殿之前, 万邪朝拜。
桃桃趁众人的视线都在院落中央的小孩身上,一点点挪动身体来到邪奴的最后。
在那的房梁上,一只被拴住脚的鸡倒悬着。
“这事不对。”桃桃跪在鸡的脚底, 轻声说,“女邪灵抓他来不是来带绿帽的?”
“我早发觉不对了。”
“那你咋不说?”
“……你跑太快,未曾给我开口的机会!”
慧觉道:“十三年前蛮荒狱天边划过一道金色流火, 清天地, 破万邪, 据说在光芒之下,魍魉鬼域妖、鬼、魔、邪灵四王皆被隔空重创,弥烟罗派人去流火坠落之地探查,看到了一只金色的小钟。”
“好厉害啊。”桃桃赞叹, “可他看起来不像十三岁。”
“和钟一起坠落人间的还有南宫尘, 于那样光芒之中降生的是神明选定的天命之人, 生来就是为了渡众生, 可他却没有力量。”慧觉紧接着道,“他坠落凡间后被凡人奴隶藏在雪地里才躲过一劫, 南宫尘也是奴隶给他取的名字……”
慧觉要详述南宫尘的过往, 桃桃打断他:“先别讲故事了,等你讲完他都被炸成酥肉了!”
油锅下的柴火正旺, 油水滚沸。
邪灵王挽着青灵女的手观礼。
邪灵们丝毫不觉得将活人油烹是一件残忍的事, 就像人下厨时将活蹦乱跳的虾蟹放入油锅中煎炸, 只能闻到即将飘出来的食物香味, 满心陶醉。
桃桃看得心惊肉跳, 南宫尘却还是沉默坐在骨笼里, 仿佛要被下油锅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还别说, 没有五官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至少看起来处变不惊。”桃桃说。
“他不惊我惊,我要吓死了。”鸡说。
等油锅完全煮沸,邪奴上前打开骨笼。
它牵动锁链,将南宫尘从笼子里拉出来。
不能再等了,桃桃起身割断拴着慧觉的绳子,慧觉扑着翅膀坠落在地。
“你有办法?”
“没有。”桃桃看起来泰然自若,“先跑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慧觉:“啊?”
此时,众邪的目光都聚集在南宫尘身上。
没有人会注意到桃桃她偷偷放走了一只鸡,可接下来,她掀翻了整个油锅。
南宫尘手脚的镣铐刚被卸下,还不等邪奴将他投入油锅,一只鬼魂少女踩着跪在地上的邪灵脑袋跨越而来。
她蛮横霸道得犹如来自天外,跳到油锅边,一脚踹翻了锅架,满锅滚油瞬间倾洒。
一只花尾红冠的小公鸡扑着翅膀跟在她身后,吓得羽毛满天飞。
“你一定准备好了万全的退路,对吧?”慧觉紧张问道。
“真的没有啊。”桃桃抽空回道。
油锅里的滚油溅在周围邪灵的身上,一时间,哀嚎尖叫连绵不绝。
趁着场面混乱,桃桃一手抓起南宫尘的后腰,让他再次四脚离地,一手抓起慧觉的翅膀,让他双爪悬空。
南宫尘:……
大门方向邪祟太多,她带着南宫尘和慧觉穿越层层的邪灵,慌不择路,朝宫殿深处跑去。
“我都快闻到炸肉的香味了,哪还有空想退路!”桃桃为自己辩解。
事发突然,与其说邪灵们反应慢,更像是他们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魍魉鬼域建立至今,从未有人、或是有鬼,敢在邪王殿闹事,而且还是在邪灵王大婚的日子。
等它们反应过来时,桃桃已经带着一人一鸡消失在了宫殿深处。
邪灵王那张青色的面皮上阴云密布:“给我追——”
……
“大闹邪灵王婚宴会被碎尸万段的!”
“我才八岁,我还没有完成师父的遗愿修葺冲虚寺,我不能死——”
“师父,慧觉死后有何颜面来见你,呜呜呜——”
桃桃:“你就不能学他安静点吗?”
慧觉:“他安静是因为他没嘴,但凡他长着一张嘴,早把你祖宗十八代给一起骂死了!”
被拎着的南宫尘沉默。
桃桃在邪灵王偌大的宫殿里迷了路。
到处悬挂着骷髅人骨,明明看起来雄伟华丽的一座宫殿,硬是被搞成了阴森渗人的地狱风,让人十分不适。
所有邪奴都在围捕他们,宫殿之内,地动山摇。
殿顶的巨大封石在邪奴的操控下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三人身上。
桃桃本能把南宫尘和慧觉丢出去。
她双手托举过头顶,摆出一个擎天的姿势想要撑住封石:“我来!”
慧觉惊呼:“你可是寻死吗——”
桃桃没有疯,只是潜意识觉得自己是个力气很大的人。
封石虽然看上去足有千斤重,但对她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封石轰一声落下。
桃桃傻眼了:“唉?”
南宫尘和慧觉被她抛出了封石的攻击范围,背后的少女没动静了。
他们一回头,看到桃桃趴在地上,千斤重的封石压在她背上,她纤长的手脚都露在封石之外,像只背着壳的小王八。
还好是鬼魂,换作肉.体凡胎,这一下就要被压成肉饼了。
桃桃还在困惑:“我怎么举不动它?”
她趴在封神下,伸手掐出一个指决,念念有词:“……我不是灵师吗?”
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古怪的红色手环。
没有记忆,只隐约有种自己的是灵师的感觉,可她念了半天咒术,指尖都没有丝毫的灵力流逸。
“你是个鬼的灵师!”慧觉化身的鸡冲过来,扑着翅膀想要把她身上的石头推开,可他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
邪奴就要追上来了。
南宫尘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下写:【石上有镇灵印。】
慧觉一看,封石上果然画着一道奇怪的印记。
他用翅膀把印记擦去,沉重的封石发出轻微的抖动,而后化为了碎块。
桃桃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多谢。”
南宫尘转身朝宫殿深处跑去,桃桃抓着慧觉跟上他。
慧觉问:“为什么要跟他跑?”
桃桃:“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觉得他很轻车熟路吗?在这里像是回了自己老家。”
南宫尘确实很熟练。
他走过的每一个小路,拐过的每一个弯都像是认路一样。
原本邪奴已经快追上他们了,但此刻,他们七拐八绕,渐渐地竟然把邪奴甩掉了。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听不到邪灵的声音,南宫尘终于停下脚步。
正前方,一汪清澈见底的碧色湖泊出现在他们面前,湖泊潜伏在宫殿深处,一望无际,美得深邃寂静。
慧觉变身术时间到了,他从鸡身变回了人,翻出蛮荒狱生存录。
“这难不成是……邪灵圣泉?”
桃桃发出一贯的疑问:“是个啥?”
“邪灵族的圣物。”
“生存录里记载,邪灵族有尊贵卑贱,人死后怨气化为的邪灵地位极低,而贵族是从圣泉里诞化而来的,邪灵本身无法生育,不过只要一对男女在圣泉里……做那事,就可以凭借圣泉的力量绵延子嗣,生下血脉精纯的后代。”
“还有传闻,圣泉之底有一条通道可以离开邪灵城。”慧觉说罢惊诧地看着南宫尘,“你该不会想走这里?”
桃桃望着那一汪湖水,摩拳擦掌:“既然有出口那还等什么,走啊。”
“不行。”慧觉拉住她,“邪灵圣泉一旦被凡人接触,泉水就会从绿色变为红色,绿色泉水可以滋养邪灵绵延后嗣,红色泉水对邪灵却是剧毒,需要千年的静置才能恢复原状,凡人进去相当于给邪灵族断子绝孙,我们会被整个邪灵城追杀到天涯海角!”
南宫尘小小的脸颊看上去淡漠十足:【我不是人,她是鬼,凡人只有你。】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跳入泉水中。
慧觉:“……”
桃桃同情地看着他:“要不你还是变成鸡.吧,变成鸡或许就不算凡人了。”
慧觉:“…………”
桃桃跟着跳入水中。
佛门戒律也压不住慧觉想要骂人的心情了。
无奈身后邪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被抓住必然一死,逃跑只是可能会死,孰轻孰重不需多想,他跟着跳入泉水。
安静的圣泉在他跳入那一刻突然泛起层层涟漪。
泉底向上翻涌着气泡,泉水的颜色也在由绿变红,可见那不只是传闻。
泉水深邃,桃桃跟着南宫尘游入一条水道。
泉水逐渐变得暗红后,慧觉身为凡人的眼睛无法视物。
桃桃回过头,拽住慧觉把他拖到自己怀里,带他游出了水道。
……
往常圣泉都有邪奴看守,但今日邪奴都去殿前参加的王的婚仪,这才让桃桃他们有机可乘。
邪灵王追到圣泉之前,看到红色的泉水,他双眸充血,怒意飙发。
顿时,邪王殿内地动山摇,包括青灵女在内的所有邪灵都不敢出声,皆跪伏于地承受王的怒火。
“封锁魍魉鬼域。”
一片寂静幽森之中,邪灵王强压着怒意的声音传来:“那两人一鬼,我要抽其筋,碎其骨,啖其肉,将他们投入万邪之牢,受尽生不如死的苦楚,来偿还我族千年的血泪。”
……
邪灵城外。
山巅。
南宫尘脱掉湿漉的白袍,露出孩童的身体。
慧觉也成了一只落汤鸡,原本碍于男女有别,不好意思脱。
但看到南宫尘一言不发站在山巅拧干了他的衣袍,他偷偷走远,背对桃桃脱了衣服。
“两个小屁孩。”桃桃对于慧觉的扭捏感到十分不理解。
她大声朝慧觉喊道:“你个没长毛的小秃驴,光屁股站我面前我都不稀得看,藏什么藏啊?”
慧觉:“……”
“谁光屁股了???”他怒道。
桃桃惬意地躺在干燥的草地上,嘴里叼着根草,望着眼前的南宫尘。
他个子比慧觉矮,比起慧觉光溜溜的皮肤,他几乎从头到脚都是伤口。
桃桃忽然想起方才青灵女的话。
——天命之人数度落入我族手中,无论扒皮、抽筋、剔骨,皆不得死。
难道他从前也被邪祟捉到过?这一身的伤痕是那时候留下的?
“还会拧衣服?”桃桃觉得这没脸的小孩挺酷。
说是十三岁,心志却不像,长得更是只有五六岁大小,像他这样无法说话的闷葫芦,有点不食人间五谷的仙气,很难将他和拧衣服这种烟火气的事情联系起来。
“是为了方便一会儿逃跑。”慧觉解释,“衣裳湿了会变重,干了才跑得快。”
圣泉之底的水道通往邪灵城外,但仍在魍魉鬼域之内。
此刻,在他们脚下,邪灵王座下的邪奴已经强行关闭了鬼域的四方大门,正在大街小巷地搜捕。
桃桃:“怕是很难跑出去了。”
南宫尘拧干衣袍的水,穿回身上。
桃桃坐直身,打量他没心没肺地笑:“我把你丢到水里,又把你救上来,扯平了一次,我把你推出石头,又把你从油锅上抢出来,扯平了两次,算起来,你还欠我一次。荒原上那棵桃树下,记得吗?”
南宫尘漠然。
夜风拂面。
桃桃望着这冷漠的小孩,体内那根神经又不听话地跳动起来。
她双眼一瞬间出现了茫然的神色,双手不由自主伸向南宫尘。
南宫尘站在山崖边,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坠落崖下粉身碎骨。
等桃桃回过神时,南宫尘已经攥住了她的手腕,看似瘦弱的小孩,力气倒还挺大。
他一笔一画在空中写下:【三次,我们扯平了。】
桃桃头脑恍然清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她第三次想要杀死南宫尘了。
为什么?
明明她对这古怪的小孩没有恶意,身体却总是违背她的意愿,甚至不受她控制。
这一次和前两次一样谋杀未遂。
南宫尘也没有想和她计较,他只是说,扯平了。
桃桃清楚,他指的是她在荒原桃花树下救他那次扯平了。
现在,两不相欠。
慧觉:“接下来怎么办,任由邪灵王继续搜捕下去,我们很难离开魍魉鬼域,要是被抓到……”
他小脸扭曲,不愿再想那之后的事。
桃桃吐出嘴里的草叶,问道:“在这魍魉鬼域里,邪灵王有没有死对头?”
慧觉怔了怔,翻起了生存录。
片刻后,他道:“找到了,邪灵王与鬼王素来不睦,鬼王应该算他的死对头。”
“鬼王……”桃桃托着下巴思考,“我是鬼,刚刚邪灵王也看到了,要是让他以为我是鬼王的人,挑动他们两方打起来,我们不就能趁乱逃走吗?”
慧觉回想起方才逃命时的种种混乱场面,他头疼道:“……你莫不是还想去拆鬼王殿?”
第248章
一只别扭的小怪物。
……
“万万不可, 这是偷盗!”
“小秃驴,你念经念傻了吧?偷邪祟的东西也叫偷?”
桃桃三人站在山下一户邪祟家的小院里。
到处是邪灵城的追兵,不换掉身上的衣服很容易被认出来。
因此, 桃桃决定偷几件邪祟的衣服乔装打扮再跑。
她丢给南宫尘一件黑色布衣,又丢给慧觉一件带帽子的粗麻斗篷:“快把你反光的小秃头遮起来。”
慧觉还在分辩这是犯戒律,桃桃不由分说把帽子给他扣上:“桃子是我塞给你吃的, 衣服是我强迫你穿的, 他日你驾鹤西去见到佛祖, 就跟佛祖告状,说坏事都是我干的,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和尚,阿弥陀佛了, 可快点吧。”
慧觉:“……”
这间小院住了一只狐妖, 一只梦鬼, 此刻都不在家。
鬼没有实体, 除非自愿暴露于人前,否则一般人或邪很难看到它们, 更别说触碰。
在外界, 鬼物死时穿什么衣服,死后就穿什么衣服。
但在以邪祟为尊的魍魉鬼域, 有专门的铺子贩卖特殊材料制作的鬼衣, 因此, 院里挂了几件梦鬼的常服。
桃桃揪了件不太起眼的淡黄色裙子给自己换上。
她回头, 南宫尘已经穿上了她递来的布衣。
“要给南宫找条纱巾覆面。”慧觉道, “他长相太惹眼了。”
没有五官的一张脸, 放眼邪祟中也没几个, 对于南宫尘而言, 只换衣服怕是不够。
桃桃思索:“纱巾没用,一掀开就露馅了。”
她在院里找到一只笔和一盏墨。
她灵机一动,脸上划过一抹狡黠的笑容。
南宫尘感受她的不怀好意,缓缓后退,不过只退一步就被桃桃捞了回去:“过来吧你——”
南宫尘抬起手:【你……】
“别写了。”桃桃一巴掌拍掉他的小手,“等你写完天都黑了,乖乖的哦,姐姐很温柔,不会弄伤你。”
慧觉见南宫尘小鸡崽一般在她手下没有挣扎之力,突然觉得自己的遭遇也没那么值得同情了。
桃桃一笔一画在南宫尘干净脸上画出了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
慧觉评价道:“……不像个人。”
桃桃画完收手,随手把笔朝身后一丢。
她端详自己的画作,墨汁渲染的五官粗粗黑黑的,诡异得很:“不像人说明我画得好,这可是魍魉鬼域,要是像人那还得了?比他丑的鬼怪多了去了,他混在其中才不违和,是吧小怪物?”
南宫尘漠然。
桃桃拍手:“走吧,一起去鬼城。”
她和慧觉翻出院墙,南宫尘站在小院里没有动。
桃桃翻墙翻到一半,回头看他:“走啊你,傻站着做什么?”
魍魉鬼域的夜色漆深如墨,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在犹豫,桃桃无法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任何情绪的痕迹。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慢吞吞跟上他们。
……
慧觉想走小路,被桃桃拉了回来:“就走大路,邪灵王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毁了邪灵族的圣泉还敢光明正大招摇过市,再说,刚刚我们踹了油锅就跑,见到我们的长相的邪灵只是少数,就那画像,也就画的他比较像。”
桃桃指指墙上到处贴的画像,又指指有了五官的南宫尘:“不过现在也不像了。”
慧觉深以为有理。
桃桃继续说:“一会儿遇到追兵就扮丧尸,鬼城离这不远,只要进了鬼城我们就安全了。”
慧觉:“何为丧尸?”
桃桃:“就是僵尸。”
三人以桃桃为首假扮僵尸,双手伸平,一蹦一跳。
桃桃在脸上抹了黑泥和锅底灰,把脸涂抹得肮脏不堪。
她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在青石砖路上蹦跶着前行。
慧觉学她。
南宫尘本不愿意学,被桃桃发现后严厉地踹了一脚,威胁他再不学就把他丢给邪灵城的邪奴炸成酥肉卖到菜馆里当下酒菜,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蹦,不过他没有舌头,所以伸不出来,没有眼睛,也翻不了白眼。
就这样,一只大僵尸带着两只小僵尸招摇过市。
邪灵城的邪奴在暗巷里往来不息。
偶有走大路的也只是检查贴在墙边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邪祟,眼神根本不曾落在道路中央。
几百个邪奴从他们身边经过,都没有起疑。
不远处又走来几十只邪灵。
与之前不同,这些邪祟以身高九尺、庄严威武的的邪灵王为首,气势汹汹。
——邪灵王亲自出动来搜捕他们,说明这事不好糊弄。
桃桃拿不准邪灵王是否能认出他们,她眼珠子一转,蹦到路边卖人肉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熊妖,长得五大三粗:“买肉?”
桃桃强忍着不适,伸出葱净的纤纤手指点了点:“来一颗人头,两只人腿,四根棒骨,那是啥?”
“人脑。”
“怎么吃?”
“炖煮煎炸,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给我来俩。”桃桃说,“再来三罐人血,我们做僵尸的,一天不喝血就难受。”
慧觉脸色苍白,低声喃喃:“阿弥陀佛……”
熊妖给她递来人血,远处的邪灵正在靠近。
桃桃没有接,她凑过鼻子闻了闻,接着,一把子掀飞了装着人血的罐子:“你个死妖怪,你卖假货!”
熊妖:“……”
慧觉:“……”
南宫尘:…………
流动的鲜血糊了熊妖一脸。
桃桃破口大骂,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清楚:“我当僵尸二十年,人血狗血还闻不出来?你拿狗血糊弄我,还是隔夜的狗血!狗血祛邪,要是我喝这血喝出问题赔得起吗你?小秃,小怪,给我揍死这个奸商!”
邪灵王近在眼前,南宫尘和慧觉不明白她要搞哪样,但还是上前,一人抱住了熊妖一条粗壮的大腿。
熊妖被莫名其妙砸了摊子,体内的兽性和怒意激发出来,它甩开南宫尘和慧觉,两人摔在了街的另一边。
桃桃也悍然凶猛地朝它扑上去。
它一个熊掌下来,直接把桃桃拍飞。
桃桃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刚好落在街道中央邪灵王的脚边。
慧觉在心里为桃桃捏了把汗,心想她现在捂着脸滚过来或许还来得及不被发现。
谁知桃桃没有那样做。
她不躲不避,坦然地抬起头与邪灵王对视。
在邪灵城时她踹完油锅就跑了,匆匆一瞥的印象本就不够深刻。
外加她此刻的形象已经全然变了,柔顺的黑发被她揉成脏乱的鸟窝,脸上全是黑泥和锅底灰,衣服也是偷来的,眼珠呆滞地翻着白眼,身上的气味更是用南宫尘摘的药草遮掩了。
——一眼根本难以认出。
她没有给邪灵王看第二眼的时间,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邪灵王大人,您要给小的做主啊——死熊妖把狗血当人血卖,坑我钱财,害我尸命,意欲毒死我和我两个弟弟,它还动手打我,您不给我做主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啊——”
从前很少下山的慧觉目瞪口呆:“人间女子死后化为鬼魂……是这模样?”
南宫尘靠在墙角,平静如往常。
只是脸一直朝着少女的方向,似乎在看她。
桃桃嚎得整条街都能听到,口水蹭湿了邪灵王的裤腿,引得路过邪祟纷纷围观。
邪灵王青色的面皮看不出喜怒。
他背后的近侍一脚将桃桃踹到了墙边:“滚开,莫挡吾王的路。”
挨了熊妖一巴掌,又挨了邪奴一脚,桃桃滚到墙边,一口血喷出来。
她离南宫尘很近,吐出的鲜血溅在了南宫尘的身上。
小孩怔了怔,伸手想扶她,桃桃却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准他动。
南宫尘停住动作,收回了手。
邪灵王带着他的近侍继续搜查长街,遇见的每一只邪祟都要拎过来盘查一番。
桃桃靠墙嚎啕,哭天喊地诉说熊妖卖假货有后台还敢打人,魍魉鬼域没天理,官商勾结自己活不下去了,边哭边捶墙。
路过的邪奴们只是看她一眼就匆匆而过。
无人回头,也无人敢想,它们要找的犯人敢这样当众在街上撒泼。
等邪灵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桃桃倏然安静了。
她擦去眼下泪痕,以手撑地,哇得又呕出一口血来。
慧觉紧张道:“无妨吧?”
那血暗红里带着一点黑,一看就是受了重伤,要说无妨谁也不信。
可少女的眼眸仍然清澈。
她敛去嚎哭时的泼妇模样,抹掉嘴角的血,笑容潇洒中带着几分不羁:“一点小伤,不用在意。”
南宫尘一直面朝她。
当桃桃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时,他却扭过了头。
——一只别扭的小怪物。
对于他,桃桃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
明明是个奇怪的不知是否能称之为人的生命。
可说不清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他,桃桃就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想要亲近的感觉。
哪怕几次三番差点杀了他,但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永远是救。
难道我失去记忆前是一个这样善良的人吗?
桃桃在心里问自己,又觉得不像,可不这样说很难解释她对南宫尘那特殊的感觉。
虽然手边的小秃驴也是个可爱的小孩,但如果是他被架在油锅之上,她会冒着被整个邪灵城追杀的风险去救吗?
她不知道。
“喂。”她喊南宫尘。
南宫尘装作没有听到,她问也不问,拉过他的衣袖,在他袖口蹭掉手上的血:“黏黏糊糊的,我不喜欢。”
“你的身体能跨越阴阳的界限,所以就擦在你身上了。”她随意而散漫地说道。
仿佛这件事她自己就可以做主,不需要询问苦主的意见。
而作为苦主的南宫尘,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与其说是没有意见,不如说是已经被奇怪的少女磨得没有脾气了。
从她出现到此刻不到一天,已经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即使此刻,头顶也依然悬着一柄刀刃,随时有坠落的危险。
桃桃大咧咧站起来,翻看着蛮荒狱生存录,确定了鬼城的位置。
她回头看着南宫尘和慧觉:“要我带你们走吗?”
她带,一定又是四脚朝地的王八羔子带法,南宫尘和慧觉同时摇头。
“很好。”桃桃开心地合上了生存录的书页,“那我们就朝鬼城前进吧。”
……
鬼城位于魍魉鬼域的北方,是四座城池中面积最大的一座。
鬼是人死后留恋人间不散而凝聚出的魂,在此时的世间,邪祟肆虐,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因此,鬼城也是四城之中邪祟数量最多的一座城池。
不过相比较于其他三城而言,鬼族多归多,个体的力量却不怎么强。
“据生存录说,鬼城与邪灵城之所以结怨,是因为十几年前,鬼王的小世子和邪灵王抢一只女鬼,小世子不敌,被邪灵王用灵师的戮鬼镜烧瞎了一只眼,从此两座城池结下世仇,禁止双方族人踏入自己城池一步。”
桃桃重点歪了:“为女鬼打起来了?女鬼漂亮吗?”
慧觉:“写书的人没有描述,不过那女鬼原本是人,鬼王世子去人间游历时看上了她,设计将女子弄死带回来,我想,应该是个样貌姣好的美人。”
“好歹毒。”
“这在鬼城是常有的事,鬼魂生前为人,有着人的眼光与习俗,在四城中,鬼族是最像人的。”
“鬼死时的模样会化为它死后的容貌,吊死鬼长着长舌,水鬼身体浮肿,毒死鬼全身乌黑,老死鬼老态龙钟,车裂鬼支离破碎……因此,鬼族的贵族很少在城内挑选妻子、侍妾和家里的仆人,它们一般会去人间游历,看到合适的就用特殊的方法弄死带回,以求完整地保留生前的原貌。”
桃桃走到城门口。
她是鬼身,入城没有任何障碍,南宫尘和慧觉却被拦住了。
桃桃回头,面不改色对守城的两个拔舌鬼说:“这是我的凡人奴隶,有问题?”
两只守城的鬼魂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才挪开,放他们进城了。
慧觉低声说:“他们是看傻了,在鬼城,像你这样平头整脸还略有姿色的女鬼不多见。”
“略有?”桃桃拧他耳朵,“你给我重新说。”
慧觉疼得龇牙:“松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蛮横的女人!”
——胆子大,凶巴巴,不顾男女有别的礼法。
话想说就说,事想做就做,敢去踹邪灵城的油锅,也敢去抱想要她命的邪灵王的大腿。
这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冤家。
“你现在见到了。”桃桃拧他耳朵的力道加大,“给我改口!”
慧觉好汉不吃眼前亏,毫无傲骨:“在鬼城,像你这样平头整脸还国色天香的女鬼不多见了。”
桃桃满意地松开手,他揉着耳朵,嘟囔道:“她可真凶。”
说完,他朝南宫尘身边凑了凑,想要获取认同一般问他:“对吧?”
南宫尘漠然。
第249章
就像他从未在蛮荒狱见过月光。
进了鬼城大门, 还有一道关卡。
路边摆着两个草棚搭起的摊子。
左边摊子的主人是个佝偻腰背,衣着华贵的老婆婆,右边摊子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公公。
左边卖汤水, 右边卖糕饼。
慧觉兢兢业业充当着桃桃魍魉鬼域的一日导游:“他们是孟婆族和栗公族的人,孟婆族卖前尘汤,栗公族卖缥缈糕, 鬼城实力在四城之中最弱, 为了城池安稳, 凡外来者进入城池必选其一吃下,前尘汤可使外族失去记忆,阻挡奸细潜入,缥缈糕可使外族化为灵魂体, 这样就会受制于鬼城的约束。”
外族邪祟在缥缈糕的摊位前排起长队。
毕竟喝了前尘汤后忘却前尘和傻子没什么区别, 连目的都不记得了, 还来鬼城做什么呢?
栗公族的老头忙得满头是汗。
发面、加料、揉饼、送蒸, 身后数十个蒸笼里蒸腾着热气,一笼一笼的缥缈糕刚出锅就被抢光了。
相比之下, 孟婆清闲无比, 她靠在躺椅上悠闲地打盹儿。
身旁摆着一个冷掉的大锅,锅里的汤因为长久没动过, 锅沿已经长出了青苔。
桃桃是鬼身, 无需服用这些。
趁南宫尘和慧觉排队等缥缈糕的功夫, 她溜达到孟婆的摊位前, 盯着那锅前尘汤若有所思。
慧觉服下缥缈糕几个呼吸后, 身体就如鬼魂般变得轻飘了。
他游荡到桃桃身边:“你看什么?”
桃桃偷偷问他:“我在想, 要是给小怪物灌下这汤, 他是不是就会忘记我谋杀他未遂的事?”
慧觉:“……”
“他只要喝了醒魂汤, 照样能想起来。”
“醒魂汤?”
“就是前尘汤的解药,可以使人想起遗失的记忆。”
桃桃若有所思。
正躺着睡觉的孟婆忽地睁开了眼,她脸上满是苍老的皱纹,眯起眼望着桃桃。
那目光虽然乍看平和,却叫桃桃有种灵魂被人看穿的错觉。
她与孟婆对视,老太太瓮声瓮气道:“前尘汤对天命之人无用。”
桃桃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南宫尘的身份?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孟婆又道:“同样,醒魂汤对你也无用,你的记忆遗失在异界,除非两界通道完全打开,否则,你无法找回记忆。”
桃桃:“异界?”
她也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的本能,她的认知,包括她语言的风格习惯都和慧觉他们完全不同。
她会下意识说出一些词来,可具体是什么,她又无法解释。
南宫尘拿到一块缥缈糕。
他将缥缈糕握在掌心,那块糕饼融进了他的身体。
桃桃还想再问,孟婆却已经闭上眼打起了呼噜。
比起阴森、只允许邪灵进入的邪灵城,这座魍魉鬼域的第一大城繁华热闹。
街市到处是做生意和闲逛的鬼魂,卖各种各样的灵物花草、衣食用具、凡人奴隶。
街上行走的鬼魂死状各异,甚至惊悚。
凡长相能过得去的,大多都是外族人。
南宫尘虚无的身体站在繁华街市的长街前。
桃桃习惯了他的安静,刚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拿一根树枝在地面写道:【你如何死的?】
比起眼前诸多鬼魂的惨不忍睹的面孔,少女实在是过于漂亮,很难想象怎样的死因能丝毫不改变容貌。
桃桃愣了半天,不敢相信地问:“是我看错了吗?他在主动问我问题?”
慧觉也感到不可思议:“你没看错。”
桃桃打量南宫尘,没有五官就是这点不好。
——很难在他脸上看出他的情绪,从而分辨出他在想什么。
南宫尘主动问话,桃桃觉得新鲜。
但她不想直接回答,索性找了个墙头靠住:“想问我问题?可以,来交换,一个换一个。”
她问:“在邪王殿,你为什么认路?还知道圣泉之底有出路?”
南宫尘静了静:【我去过。】
桃桃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她也遵守承诺告诉他:“生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一睁眼就是现在的模样,关于我为何变成鬼,变成鬼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了。”
“该我问了,你何时去的邪王殿?怎么去的?”
【一年前。】
桃桃眼睛巴巴地眨啊眨,想听他多蹦出几个字。
南宫尘:【你说的,一个换一个。】
桃桃切了一声,南宫尘:【为何出现在树下?】
桃桃学他吝啬地说话:“树上有我的气息。”
那棵桃树在蛮荒狱深处,她这样一个柔弱的新生鬼魂能穿越层层障碍直达那处荒原,他不信。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邪祟带我去的。】
桃桃觉得自己亏了:“这也算回答?你这纯粹就是废话,不是邪祟带你去的难道是你自己走进去的吗?”
她想听的是详细的叙述。
比如,邪祟为何带他去,是绑着去的,拖着去的,还是扛着去的。
但南宫尘一概不说,他只是说:【也许是被人推进去的。】
桃桃:“…………”
这就是在讽刺她了。
她怒道:“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能不能不要再翻旧账!”
南宫尘:【为何杀我?】
桃桃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看我干嘛,以为我骗你?我真不知道,你就当我精神分裂吧,不过说实话,像你这么臭屁的小孩,有那么一时三刻想要掐死你也很正常吧?换别人也一样。该我问你了,邪祟把你抓来干嘛?多说几个字。”
南宫尘:【我没有要问的了。】
桃桃:“……………………”
他转身走入繁华的鬼市,留下桃桃被气个半死。
她指着南宫尘的小小身影对慧觉道:“你看见了吧,他好拽。”
慧觉:“何为拽?”
桃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怎么想都压不下这口气。
她冲上前去,拎起南宫尘后腰的衣服把他提成了一只小王八。
这姿势实在丢人,南宫尘挣扎:【放我下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桃桃不仅不放,还故意揪着他陀螺般原地转圈,把他晃得头晕眼花。
此刻,慧觉走累了,也想被拎着。
在他诉诸自己的心声后,桃桃不客气道:“去你的。”
“你该不是不行吧?”慧觉摸透了少女的性格,故意激她。
桃桃丝毫不让他失望,一下就被激到了,她撇起清冷的眉梢:“小秃驴,你说谁不行?”
于是,慧觉得偿所愿。
桃桃拎着两个小孩,晃荡在了鬼市的长街上。
……
鬼城中域。
桃桃拎着两人晃荡到一座小楼前,被里面传来的幽香吸引了。
小楼仿人间的样式,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繁花翠竹,点缀其间。
楼上倚着身披轻纱绫罗的女鬼,有的弹琴,有的作画,有的吟诗,有的高歌,鬼来鬼往,十分热闹。
“这什么地方?”
慧觉翻看生存录最后的地图:“幽媚馆。”
桃桃不懂,他解释:“……就是人间的青楼。”
桃桃恍然大悟。
鬼鸨穿红着绿,甩着手绢在门口揽客。
她生前应该是被猛兽咬死的,颈部有一个无法愈合的血窟窿。
来往的鬼客也大多面目可憎,这证实了慧觉的话。
——鬼族死时的模样会化为它死后的样子。
在一群奇形怪状肢体不全的鬼魂中,老死鬼和病死鬼算是最好看的。
听着楼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慧觉不愿多待。
他正要走,桃桃费劲地扯着领子把他拽回来:“小东西还挺讲究。”
她问:“我想到法子了,你早前说,鬼族小世子和邪灵王抢女鬼,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你傻啊。”桃桃敲敲他的秃脑袋,“说明它们好色!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我说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笨蛋,谁问这句了!”桃桃做作地甩了下乌黑飘逸的长发,“你说我国色天香,像我这样漂亮的女鬼不多见,要是让邪灵城的人知道我和鬼族的小世子在一起……”
她眯起眼睛:“……你们觉得邪灵王会怎样?”
慧觉茫然:“你……你想做什么……”
桃桃沉浸在自己国色天香的美貌里无法自拔。
在来往鬼魂的对比之下,越发衬得她原本就姣好的容貌清秀出尘,皎如天穹的月光,温如柔风拂过树梢。
总之这一刻,桃桃自信极了。
她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鬼鸨面前,鬼鸨看到她的面容怔住。
楼里虽有上百名鬼姑娘,还有十几个鬼小倌。
但最好的品相也是缠绵病榻而亡,化为鬼魂后弱风扶柳,她还从未见过桃桃这样好看的鬼魂。
肤如凝脂,乌发如藻,眉如柳叶,薄唇嫣然。
琉璃珠般清澈的眼眸里没有鬼气,眼波流转之间只有洒脱的光芒,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正在鬼鸨思索着要怎样开口把她留下时,桃桃忽然掩面哭泣。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把攥住鬼鸨的袖口:“邪灵将我掳来魍魉鬼域百般折磨,我拼了命才逃出邪灵城,带着两个弟弟流离失所,风餐露宿,如若没人可怜我帮帮我,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南宫尘:……
慧觉:“……”
鬼鸨心花怒放:“好姑娘,妈妈帮你啊。”
……
一个时辰后。
上任鬼花魁的闺房。
桃桃翘腿坐在桌边,喝着琼浆,磕着瓜子。
鬼族无法吃人间的食物,也不需要吃食就能存活,但他们很会享受。
通过鬼城附近荒原上的地狱土种出了鬼魂可食的瓜果蔬菜和佳酿,专供贵族富鬼满足口舌之欲。
桃桃磕的瓜子是从一种名为阴葵的植物上剥出来的,味道和人间的瓜子相差不大。
她磕得累了,顺手把盘子递给南宫尘:“给我剥了。”
南宫尘不理她。
桃桃是在故意逗他,看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如果把他惹急了就更好玩了。
不过要把他惹急,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明明一个小孩,却冷静淡漠得像没有感情。
他坐在桌边,小腿垂下椅子都够不着地。
换作别人,桃桃只会当他是个无知的懵懂小鬼头,但面对他,总觉得他的心志不同常人。
慧觉坐立难安:“这是青楼,我不能进。犯他□□妾,死堕恶道,或生人中,妻妾亦不贞良,这是犯了淫邪之戒。”
桃桃懒洋洋地吃着瓜子:“你只是进来,又没有嫖,就算嫖了,这里的鬼女也不是别人的妻妾啊,就算是,你是个和尚,将来哪有妻妾给你戴绿帽。我都出卖色相了,你矫情什么?要不你喝点酒舒缓心情?”
慧觉:“……”
自己已犯了偷盗戒,又被她逼迫进入青楼险些触犯色戒,现在还要他犯酒戒。
再继续下去,他干脆还俗算了。
“怕什么,道家也有戒律不得饮酒食肉,可我那死鬼师父从来不管,该吃吃该喝喝,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没人打得过他,邪祟看见他就跑。”桃桃说着说着停下了,“师父?”
慧觉斜着眼睛看她,好像在说:你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你师父会是什么正常人吗?
桃桃想不起师父是谁了,来到蛮荒狱后游荡了许久,此刻很困乏,她一翻身躺上了床,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这少女的言行举止都不似常人,心也大得不似常人。
在邪祟的地界,面对两个不才认识不久的生人,竟然就放心大胆地睡过去了。
慧觉看着桃桃四仰八叉的睡姿,复杂地问南宫尘:“她到底从何处来?”
南宫尘不答。
他与常人不同,凡人的小孩不会记住三岁前的事,他却连诞生那日发生的事都记得清晰。
浓郁的邪气,苍茫的大雪,刺痛到骨头里的严寒。
一位凡人将他埋在雪里躲过邪祟的搜查,后又将他藏在家中的地窖。
在那阴潮死寂的地底,他一待就是半年。
半年后,邪祟找上门,杀死收养他的夫妇将他带回魍魉鬼域。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只要他死,至于如何死,那不是它关心的。
邪祟先用烧红的铁棍洞穿他的心脏,他没有死。
又将他头颅砍下曝尸荒野,过了两天,他的头颅再生。
第三次,它们将他婴孩的身体用乱刀剁成数块,烧成灰烬,七天之后,他于灰烬中重生。
他有神明之力护佑,无论死去多少回都能复生。
邪祟无法杀死他。
最后,它们将他锁在一个狭小的木箱里沉入鬼域的枯骨湖底。
神明之力只能让他重生,无法消除他的感知。
他不断溺毙于水底,不断苏醒,循环往复,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永远纠缠于生死之间的痛苦。
凡人畏惧他,皇室驱邪司要他命,邪祟则将他视若不死的玩物。
十三年,他未说过一句话,未写过一个字。
他的生活如一张干枯的纸,处处写满锋芒的杀机。
——孤独与痛楚没有尽头,直到被允许消亡的那天。
他一直这样认为。
但这古怪的鬼魂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纸上挥毫泼墨。
仅仅一日,就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即便仍杀机四伏,但干枯的纸上竟然被她闹出了生机。
他也在想,这少女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人。
少女侧身躺着,安详的睡容如夏夜水缸里漂浮着的淡色莲。
很难去形容她的美,那是一种并不具象的、只有靠近才能体会到的东西,朦朦胧胧,不在眼里,而在每一寸呼吸中。
她浅眠的呼吸声犹如春夜花蕊绽放的低语。
从她身上飘逸而出的不知名香味缭绕过床柱,融入他的感知。
是月光下的青草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女,就像他从未在蛮荒狱见过月光。
门外,鬼鸨的声音隔着一条长廊就能听到:“来了,桃桃,人来了——”
桃桃在浅眠中被吵醒,搓着眼睛爬起来。
在进来前,她神神秘秘和鬼鸨说了一会儿话,接着,鬼鸨就将她请入这间屋子。
关于她们谈话的内容,南宫尘与慧觉两个小孩不被允许旁听,因此也不知道外面来的人是谁。
桃桃被鬼鸨拉出房间。
她睡得迷迷瞪瞪,但看到朝她迎面走来的男鬼的那一刻,她瞬间就精神了。
十几年前,鬼王世子被邪灵王弄瞎一只眼。
朝她走来那个男人一只眼上戴着黑色眼罩,一定就是她的目标。
男鬼衣着华贵,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在一众奇形怪状的鬼魂里还算英俊。
只是脚步虚浮,眼神里也有几分色相,他看到桃桃那张清秀标致的面孔时顿时怔住。
桃桃擦掉睡着时流出的口水,顺手往身旁南宫尘身上一蹭。
她迈着端庄的步子朝鬼王世子走近,在路过他身边时,夸张地歪了脚,矫情做作,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哎哟——”
南宫尘:……
第250章
“小东西,你敢绊我?”
鬼王世子直勾勾盯着桃桃, 英俊的脸庞也压不住瞳孔里的色气。
在这样莺莺燕燕,嬉笑嘈杂的环境里,那眼神中的意味让人一下就能看懂。
桃桃早在进来时就和鬼鸨做了约定。
鬼鸨为桃桃找来她要的人, 鬼王世子得到他要的美人,而鬼鸨得到世子的钱财,一举三得。
进楼之后, 睡觉之前, 桃桃曾抽空观察了一下幽媚馆里鬼姑娘的言行举止。
既然鬼王世子是这里的常客, 平日也一定见多了这里的做派。
要用最快速度笼络他,并且能让他为了自己和邪灵王敌对,一定不能摆出他见惯的姿态。但也不能过于清高,必须要在鬼王世子少见的女人类型和欲拒还迎之间拿捏好一个度。
她撑住世子的胸膛站稳, 恋恋不舍脱离他的怀抱。
鬼王世子从桃桃这完美的容颜上回过神来:“美人怎么死的?”
美丽的女人本就不多, 死后化为鬼魂能保持容貌者更是少之又少。
一般只有吓死、闷死或是流血过多而死, 死后才能基本保持容颜不改,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瑕疵。
他常去人间游历,看中的女人会直接用上述方法弄死带回。
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但因为被他亲手所杀, 总是带着怨气,不太温顺。
总之, 像这少女一般完美精致, 和活着时没有任何区别、还很温柔的女鬼他是头一回见。
桃桃掩面抽泣, 惹人心疼:“是邪灵城……”
她这姿态激发了男人极强的保护欲, 世子蹙眉:“邪灵城?”
“邪灵将我和两个弟弟弄死掳到邪灵城百般折磨, 我宁死不从。”桃桃边楚楚可怜哭诉自己的凄惨遭遇, 边为眼前的男人树立高大的形象, “现下整个邪灵城都在追杀我, 听闻鬼王世子英姿盖世,是魍魉鬼域不可多得的英雄,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前来投奔,要是被它们捉到,一定会拿我去下油锅……”
“它们敢。”世子听到邪灵城三字时,眼里已然泛起了暗色,可见蛮荒狱生存录里所言不虚,两族确实结怨已久。
“跟我回鬼王殿,我看谁敢动你。”在这一刻,鬼王世子展现了令人心折的英雄气概。
桃桃心想好霸总,果然男人都喜欢女人示弱。
但此时还不是投怀送抱的好时候,为了表达感谢,她盈盈一跪:“救命之恩,粉身碎骨难以报。”
世子扶起她,他看着桃桃背后的慧觉:“你弟弟是和尚?”
慧觉摘掉了用以伪装的草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桃桃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但听他的语气,鬼族对于和尚多半是不友善的。
她随口胡诌道:“邪灵强迫我,我不从,它们就气急败坏拔光他头发,还割了他的那里……”
说着,她再次掩面哭泣。
慧觉:“……”
他掐着尖细的嗓子装太监:“姐姐不要哭,我没事的——”
世子被色.欲冲昏了头脑,不疑有他,兴奋地带着桃桃和两个小孩离开幽媚馆。
桃桃上了世子的车。
车厢宽敞,布置华贵,可以容纳十个人并肩躺下。
南宫尘和慧觉没被允许上车,只能跟着驱车的鬼侍一起走。
世子心急火燎撩开帘子进去,紧接着噗通一声传来,像有两样东西撞在了一起。
车外的纱帘乌黑,里面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传闻中鬼王小世子好色,是幽媚馆的常客,光是鬼王殿服侍他的鬼女就有上百人。
他看腻了就把人赏给手下鬼侍,这样还不够,他隔几个月还会去人间狩猎,将他看中的姑娘弄死带回。
少女和他共处一室,怎么看都不是件稳妥的事。
慧觉想撩开纱帘查看车里的情况。
南宫尘攥住他手腕。
慧觉回头,一旁行走的鬼侍正在打量他们。
——说是陪同,但也算监视。
慧觉收回手,压低声音:“当真不管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
这一路走来,桩桩件件都是她提议的。
一个色.欲熏心的鬼魂而已,南宫尘偏头朝向车子,她当然也能应付。
桃桃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娇柔妩媚,和她平时清澈的嗓音不同,听得人骨头都酥了:“世子别急。”
她靠在车壁上,抬起白皙的脚抵住世子的胸膛:“您对我有恩,我和弟弟们的命都是您的,车上这样颠簸,您会弄疼我。”
“别叫世子。”鬼王世子温柔道,“叫我宣霆。”
桃桃靠在世子胸口,低低地和他讲述自己从前的故事,不过都是编的。
在她的故事里,她是一个母亲早死,亲爹混账的小可怜,带着两个弟弟生活在继母的阴影之下,好不容易长大可以嫁人了,却又在出门买菜的时候被邪灵看上,人生整个一悲剧。
边说还边哭,边哭还边往宣霆的怀里靠。
鬼车行至鬼王殿,她是由宣霆抱下车的。
鬼王殿的建筑像极了江南烟雨中的园林,层楼叠榭,阶柳庭花,流水淙淙。
一路上许多鬼侍来来往往,偷瞥着他们。
桃桃矫情地把头埋进宣霆的胸口,扑腾着纤细的双腿:“它们是不是在笑我?快放我下来,羞死人了。”
“以后在鬼王殿,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做的事就是我的旨意,谁敢笑你?”宣霆这话一出,所有鬼侍都低下了头。
慧觉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沿路,桃桃看到一方诡异的池塘。
平常的池塘水是绿色的,里面养着莲荷与锦鲤。
而这池塘的水是红色的,里面浮着的是几十个面容姣好的女鬼。
“化妖水?”桃桃认出了那池塘水的来头。
“你认得?”宣霆诧异道。
桃桃说不清自己怎么会认得这种水,但看到它的一瞬间就脱口而出了它的名字,熟悉像从前用过一样。
化妖水将女鬼们烧得鲜血淋漓。
她们痛苦地嘶吼、求饶,想要爬上池塘,却被站在岸边的鬼侍拿竹竿一一捅入水中。
“为何要折磨她们?”桃桃问道。
宣霆冷笑:“她们不乖,有的不从我,有的服侍不好我,有的试图逃跑。怎么,你害怕了?”
桃桃搂紧他的脖子:“你不会也把我丢进池子里吧?”
“我怎么舍得。”宣霆痴迷地看着她,“你有一张这样好的皮貌,又这么识情趣,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桃桃羞涩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宣霆一路将她抱回自己的宫殿,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后就心急地关上门进去了。
南宫尘和慧觉被拦在门外。
院里的鬼侍都很识趣,转身就要离开院子。
慧觉问:“你们不留下来保护世子吗?”
鬼侍告诉他:“世子不喜欢人打扰,他有些奇怪癖好,你们还是走远点吧,省得一会儿听见什么声音夜里做噩梦。”
鬼侍说完,走到远处守着了。
庭院里种了一株鬼爪槐。
正值花季,树上的白花洋洋洒洒飘落在殿前的台阶上。
慧觉想着鬼侍的话,担忧道:“桃桃不会出事吧?靠女人豁出命去救不算男人,要是只有牺牲桃桃才能活命,我宁愿死在魍魉鬼域……你说句话啊,写字也成。”
南宫尘没有说话,也没有写字。
逃亡时,桃桃将他的白袍换成了黑色,黑底衬得白色落花格外打眼。
像极了少女雪白的手腕。
很白,很软,很细,让人情不自禁很想触碰。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一刹那间划过这样一个荒唐的念头。
但只是一瞬,又被他收敛起来。
殿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桃桃的。
紧接着,咚的一声响起,好似重物落地。
慧觉一怔,等他反应过来时,南宫尘已起身推开殿门闯了进去。
偌大的宫殿中央,有一张华丽的大床。
桃桃安然无恙靠在床柱上,而鬼王世子宣霆后脑着地,躺在冰凉的地砖上昏过去了。
慧觉:“发生什么事了?”
“他变态,他想那个我。”桃桃义愤填膺道,“我踹了他一脚,他磕到后脑勺晕过去了。”
“你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没事你乱叫什么?”
桃桃粉扑扑的脸颊气得通红:“我哪是乱叫?这死变态,他扒我衣服,还舔我脸!”
南宫尘:……
她说着,指指自己侧脸的口水印。
进殿后她试图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但这死鬼太急色,上来就把她按在床上,还掏出一捆红绳要绑她,说什么都没用。
无奈之下,桃桃只能一脚把他踹开,谁知道他这么不经踹,直接晕过去了。
桃桃嫌弃地拿脚尖碰了碰他:“不会死了吧?”
慧觉:“哪有那么容易。”
他把刚才听鬼侍说的话转达给她,桃桃愣了片刻,紧接着,她靠着床放声大叫。
“哎呀——”
“放开我——”
“啊,好疼啊——”
“不要这样,好坏好坏——”
南宫尘:……
慧觉:“……这是做甚?”
“你傻啊。”桃桃顺手就给他光秃秃的脑袋一下,“要是我不发出点声音,外面的鬼侍不就发现异常了吗?要是被它们知道我给了它们世子一脚,还把他踹晕了,这不得把我吃了?”
她蹲在宣霆身旁:“你师父的舍利能不能镇住他?”
“应该可以。”慧觉掏出金色指骨压在宣霆额头上。
他被舍利镇住,一时半会儿无法动弹。
桃桃:“这下事情难办了,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补救,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离开幽媚馆前,桃桃和鬼鸨要了几颗离火石给慧觉,叫他打发一个乞丐守着鬼城的出口,倘若看见有邪灵出城就将他们在鬼王殿的消息告诉它,邪灵自然会去找邪灵王传信。
相信过不了多久,邪灵王就会找上门来。
而以邪鬼两家的恩怨,只要它敢上门,必然会引发一场滔天的风波。
“办好了。”慧觉担忧,“到时我们真能跑掉吗?你现在可得罪了两个城。”
“跑不跑得掉另说。”桃桃擦干净脸上宣霆的口水,四仰八叉朝床上一躺,“现在还得麻烦你坐到门口哭一哭,不然恐怕糊弄不住那些鬼侍,小怪物就留在这陪我吧,反正他没有眼,也哭不出来。”
慧觉听话地离开寝殿。
南宫尘蘸着莲花缸里的水在地上写:【鬼王不是你能糊弄的。】
桃桃笑笑:“不光认得邪灵圣泉的路,就连鬼王都认得,你从前该不会也来过鬼王殿吧?”
南宫尘没有回答。
他不愿说,桃桃也不逼问。
她躺着看了一会儿床顶的纱帐,觉得不能这样安逸。
她坐起身来,先把宣霆五花大绑住拖到衣柜里藏起来。
又拉着南宫尘在床褥上蹦来蹦去制造声响,边蹦边故意发出痛苦的喊叫。
“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不行了,你不要这样——”
南宫尘被她拽着去撞床板,他挣动:【放开我。】
“嘿,我就不放。”桃桃抱起他,又松开手,噗通一声把他摔到床板上,混不吝地说,“你咬我,咬死我啊,怎么不咬呢?难道是因为没长嘴吗?哈哈哈哈——”
南宫尘:……
他倒在床榻上,看着桃桃嚣张的模样,突然伸腿放到她的脚前。
桃桃冷不丁被他绊了一下,她摔倒在床边,脑袋立刻撞出一个大包。
她嘶着气,咬牙切齿:“小东西,你敢绊我?”
她看上去凶神恶煞。
这在南宫尘看来是危险的讯号,每当从前有邪祟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意味着他要完蛋了。正当南宫尘想要逃离床上的时候,桃桃一把拽住脚踝将他拖了回来。
“你完了。”她清秀的面孔在这一瞬间看上去狰狞无比。
她攥住他的脚腕拉到面前,决绝地、残忍地挠起了他的脚心。
南宫尘:………………
脚心的痒意让他坐躺难安,他在床上不断翻滚挣扎。
可他力气实在太小,不一会儿就被少女挠得全身泛起虾子色的淡粉,看上去可怜极了。
桃桃狞笑:“好可怜哦,没长嘴却长了脚心,一定很痛苦吧?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过你。”
南宫尘:……
南宫尘无法理解。
为何一只那样白,那样软,那样漂亮的手,能做出这样冷冰冰的事情。
桃桃丝毫不觉他的心思,姣好的面容越发残忍,笑容也越发狰狞:“是哦!”
她欠揍道:“都没长嘴该怎么求求我呢?好像只能束手就擒任我蹂.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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