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怎么卖呀。
傅娆小脸顿时垮起,泫然欲泣。
裴缙见状,懊恼不已，忙哄着道，“朕...不，我赔，多少银子，我双倍赔给你....”
傅娆不理会他，立即蹲下,将那些花灯给拾起，小心翼翼擦拭。
桃儿见傅娆不吭声,定是不打算让人赔,她气不过，瘪起小嘴问裴缙,“这里共剩下十二盏花灯,可是咱们家一月开销呢，爷打算赔多少？”
裴缙没功夫理会一婢子,蹲下,帮着傅娆将剩余的花灯捡起，掏出绣帕将那水渍给擦拭，柔声望傅娆，“姑娘，你不必不好意思,是我摔了你花灯，我赔你理所当然，我家里有许多子侄，买回去给他们玩，也是一样的....”
傅娆画了一盏美人灯，美人红彤彤的脸蛋染了些污渍，比哭还难看，于是，傅娆哭了，眼泪巴巴往下掉...
让人赔钱，心里过意不去，不让赔，她又膈应得慌。
那纠结的模样可把裴缙心疼坏了。
小金子早已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桃儿，“我家主子原就看上姑娘制的花灯，权当一并买下....”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小厮纷纷上前将花灯给抱走。
桃儿瞥见那十两银锭不敢接，怯生生望着傅娆。
傅娆擦了眼泪，“不必如此....”
小厮手脚麻利，傅娆夺不过，瞥了一眼那篓子香囊，抱起递给裴缙，“银锭我不要，无功不受禄，你把这篓子香囊买下，给你家里的子侄玩，那些花灯.....”傅娆咬了咬牙，泪水涟涟道，“便算了....”
裴缙凝望面前的少女，脸颊绯红如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娇嗔懵懂，却又格外坚定，
“你香囊多少银钱一个？”
“一起给一两银子便可。”
前世经过几次战乱，物价飞涨，一千银子只比得现在一百两银子，那时他经验不足，处置不及时，导致财富聚在少数人手里，老百姓贫苦不堪，这一世，他未雨绸缪，平抑物价，百姓手中的银子值钱些。
裴缙看了小金子一眼，小金子无奈换了一两银子给傅娆。
傅娆接过银子，拉着桃儿，头也不回离开。
裴缙郁碎地拍了拍脑门，这手一向稳得很，如何今日便栽了。
他不轻易言弃，回到酒楼，将那些花灯一个个复原，
“娆娆人在何处？”
“娘娘领着那桃儿前往火神庙方向去了...”
一刻钟后，傅娆带着桃儿咬着冰糖葫芦，顺着人群去火神庙上香，
“姑娘，咱们虽是损失了些花灯，可这么快卖完香囊，省的挨冻也是好事嘛。”桃儿舔了舔甜甜的冰糖，笑嘻嘻安慰傅娆。冰糖葫芦面上那层糖晶莹剔透，甜入心扉。
傅娆搂着怀里的香盒，喟叹道，“我也没怪他....”
人海潮潮，雪花渐渐停下，火神庙方向香烟袅袅，神庙右侧有一颗茂密的鸳鸯树，树下摆着一排小摊，其中一摊面搁着一些眼熟的花灯，傅娆脚步一凝，目光落在那迎来送往的小厮身上，脸色登时一变，
“桃儿，快些来。”
傅娆将冰糖葫芦递给桃儿，抱着香盒往摊位走去，
火神庙人山人海，鸳鸯树下更是聚满了信男善女，结绳祈福。
傅娆费了些功夫，挤到人前，眉眼冷峭盯着小金子，嗔怒道，
“你们居然将我的花灯拿出来卖？”
小金子早等着她呢，先是恭敬作了一揖，指着那各色荷花灯，兔子灯，美人灯笑眯眯与她道，
“姑娘，您瞧，我家爷将花灯拾掇干净，盏盏题字，这字迹与姑娘手艺乃是天作之合，转手卖了五两银子一盏呢...”
傅娆大吃一惊，这也太黑心了，信手将那盏美人灯给擒起，原先美人眉心沾了些污渍，被他俏笔晕染出一颗美人痣，倒是添了几分妩媚灵动，栩栩如生，左侧还题了一首闺阁诗，那字迹挺峻飘逸，行云流水。
傅娆一眼便吸引住了。
傅家祖上门楣清贵，她自小也被父亲拘着读书习字，有学问有才情的人，总是格外令人向往。
心头的气顿时消退。
人家的才情值这个钱。
只是一想到这里头也有她的功劳，便有些膈应。
小金子瞧出傅娆不恁，将摊面交给小厮，朝不远处一茶棚指了指，“咱们爷有话与姑娘说。”
傅娆不是贪便宜的人，可她的功劳也不能白白抹灭，遂与小金子一道来到茶棚。
茶棚熙熙攘攘，聚了不少香客，裴缙独坐其中，仿佛万绿丛中一颗青松，自有一股挺拔卓绝的气质。
他望见傅娆，笑语嫣然道，
“姑娘，卖的银钱，你我各人一半如何？”
小金子搬来锦杌，傅娆坐在他对面，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倒也不必，我原先卖一百文钱一盏，你按数给我就成。”
裴缙并未接话，而是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与她，“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傅娆俏脸微红，怯怯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面前的男人眉眼似曾相识，总是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每每朝她望来，仿佛有一股吸力，欲将她卷入那幽深的旋涡中。
“谢谢。”
傅娆接过，轻轻抿了几口，热茶下肚，五脏六腑登时活过来，她浑身熨帖，又与他道了谢，
“叔叔，您是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多拿你的钱...”
又是叔叔....
裴缙按了按眉心，挤出一丝苦笑，“没有你的灯盏，我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你该得的，即便你不肯要，回头我也会送去你家里....”
傅娆想了想，也就不再推辞。
她喝完一盏茶，那头小厮已卖完花灯，将最后一盏美人灯呈至裴缙手中。
裴缙清润一笑，将之递给傅娆，“今日搅了姑娘兴致，心中愧疚，这盏灯姑娘留着玩....”
傅娆原是不收的，可上头那字迹极是好看，她有些眼馋，腼腆地接了过来，“谢谢叔叔...”
裴缙有些笑不出来，扶着茶盏问道，“姑娘，我看起来这么老？”
前世今生，都败在这年纪上，重生一遭，怎么没把他生得年轻几岁。
傅娆眨了眨眼，细细打量裴缙几眼，笑眼弯弯如月牙，“您不老，您年轻得很....瞧着不过二十出头。”模样更是俊逸出尘，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
傅娆抱着花灯，抿嘴轻笑。
裴缙拔凉的心得到抚慰，不动声色道，“既是如此，姑娘便称我一句兄长。”
傅娆见裴缙不依不饶，明眸微动，俏生生道，“您的侄女比我还大呢。”
裴缙想起端娴郡主那声“四叔”，顿时泄了气。
并非傅娆矫情，她年纪小，却知人言可畏，喊他一声叔叔，旁人权当是她长辈，即便说几句话也无可厚非，唤他哥哥，难免惹人遐想。
小金子将售卖的银两递了来，一共五十五两银子。
裴缙将三十两银子递给傅娆，“那盏美人灯算我的...”
三十两银子够傅家省吃俭用半年开销，傅娆心里沉甸甸的，
“不不不，你给我二十五两银子已经足够足够...”
裴缙坚持将荷包塞给傅娆，“多的五两，你请我用膳？”
傅娆有些犹豫，不是她不肯，她是位姑娘，跟陌生男子用膳自然不妥，
她眨巴眨巴眼眸，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乖巧道，
“叔叔，我爹爹不许我与陌生男子搭讪....”
裴缙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又是叔叔，还是陌生的叔叔...
回想前世她在他怀里任予任夺的情景，裴缙心里坠坠的疼。
眼睁睁看着傅娆活蹦乱跳地跑开，细碎的笑声绵绵传来，渗入心里。
无忧无虑的年纪，合该被人宠着的。
他坐了一会，打算离开，却见傅娆折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只荷叶包鸡，笑眯眯往他手里一塞，
“叔叔，我请你吃包鸡，香甜软糯，可好吃哩....”
她今日挣了这么多银子都舍不得吃，独独买了一只给他。
荷叶冒着腾腾热气，溢出香味，她眼底馋出一丝水色。
少女模样嫩如朝花。
他已不年轻，而他的小娇妻还是馋嘴的年纪，裴缙心中的负罪感无以复加，他冲她挤出一丝涩笑，“咱们一起吃？”
傅娆不笨，面前的男人总是有意无意与她亲近，傅娆提了几个心眼，冲他挥了挥手，这回是彻底跑开了。
裴缙心痛如绞。
挣了一大笔银钱，主仆二人着实高兴，围着火神庙的小铺逛了一圈，未买什么，独独过了一番眼瘾。
“姑娘，您就当今日没得这些银子呗，您买些好绸缎回去，开春，该制新衣裳了。”桃儿有些心疼傅娆。
傅娆笑眯眯地抱着锦盒，迈出商铺，摇头道，“不必，上京一趟可是掏空了家底，咱们能省则省。”
“走，寻个姑娘多的地儿，将这些药香卖掉。”
药香才是傅娆的看家本事，她自小随祖母学医，擅长制药，可惜父亲规矩甚严，一心走官宦门路，不许她抛头露面去当女医，她也不想给爹爹丢脸，偶尔悄悄制些药香出来卖。
这中药香，寻常人家买不起，只有富贵人家舍得用。有安眠，美容，调节气血等各类效用，整整二十盒，今日元宵佳节，正是最好的时机。
桃儿立即打起精神，“姑娘，您先去对面脚铺歇一会，奴婢去打听附近何处有热闹。”
傅娆应下。
好不容易遇见傅娆，裴缙哪舍得走，堂堂皇帝，就坐在脚铺对面的客栈，一边翻折子一边守着傅娆。
天色渐暗，寒风掠起，傅娆揣着锦盒蹲在脚铺凳子，抱着双臂略有些发冷。
裴缙见状，心疼得叹气，吩咐小金子道，“想个法子，送给手炉给她。”
刘桐就在附近，小金子交待他几句，刘桐便喊来一锦衣卫，那锦衣卫去到对面脚铺，朝那武侯火夫长亮了亮腰牌，火夫长面容失色登时就要下跪，被那锦衣卫给徒手拧起，低语数声，火夫长战战兢兢点了点头，悄悄瞥了傅娆几眼，立即弄了个手炉递给她。
面前的少女模样出众，莫非是被哪位贵人瞧上了？
除了宫里的圣上，谁也指挥不了锦衣卫，只可能是锦衣卫哪位将领。
啧啧，该不会是玉面罗刹刘桐吧？
火夫长对傅娆顿时肃然起敬。
傅娆只当武侯心善，不曾多想，道了谢，抱着手炉暖和许多。
须臾，桃儿拨开人群，满眼八卦奔了回来，
“姑娘姑娘，有大热闹。”
“什么大热闹？”
桃儿一口气奔至她眼前蹲下，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搁在傅娆手炉，迫不及待道，“太上皇着人在梁园举办元宵灯谜诗会，实则是为陛下选妃，京中贵女云集于此，姑娘，正是咱们卖香的大好时机呀！”
“太好啦...”傅娆喜滋滋将手炉递回，再三道谢，带着桃儿直往梁园方向奔去。
“姑娘，你说圣上长啥模样，年纪一大把怎么还不成婚？”
“管他什么模样，咱们把香卖了要紧。”娉婷的少女怀抱香盒，牵着桃儿笑声喋喋消失在人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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