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公主掩门而出,皇帝立即转身,将靠在他身后的人儿给轻轻搂住。
傅娆气出一身绵绵的细汗,有力无气将他温凉的手臂推开,软绵绵滑入被褥里。
脑海如乱麻交织,这辈子的脸都丢在这里。
一时将他们父女恨得透透的。
乌黑的秀发凌乱铺在她身后,黏着脖颈的汗渍,皇帝想伸手帮她梳理,却又不敢。
知她是气狠了。
他讪讪地苦笑几声,低声抚慰,“对不起,娆娆,是朕不好....”也不敢多说,怕惹恼了她,又轻声问,“你衣裳在何处,朕帮你拿来。”
傅娆背对着他,强撑着腰身要起,“我自个儿去....”语调慵懒冷清,十分乏力。
皇帝哪敢劳动她,连忙按住,“朕去,你歇着。”
傅娆抱着被褥,斜斜睇了他一眼,秀眉如韧,明明是怒的,偏偏刚刚被他折腾一番,眼尾泛出一抹酡红,眸如春水,生生瞧出几分妩媚来。
她半是恼怒,半是无奈,用眼神往里屋指了指。
皇帝温柔望她,心中如泛涟漪,颔首,立即起身。
傅娆累极,更是羞极,外头那些动静闹得她脑仁嗡嗡疼,她将自己闷在被褥里,哪敢见人。
她并未做什么,也不曾劳累,不过是任他胡来,却不知为何,便将自个儿也累着了,想起外头那桩官司,傅娆现在掐死平康公主的心都有。
屋内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旖旎之气。
须臾皇帝勤勉地打内室捧来一盆热水,打湿帕子上了塌,挨着她身后坐下,
“娆娆?”
傅娆闭目没应他,皇帝当她默认,他头一回伺候人,有些不知如何下手,顿了顿,缓缓将她秀发撩开,深浅不一的痕迹映入眼帘,皇帝暗骂自己一句,笨手笨脚替她擦拭干净,目光落在那层雪白的中衣,中衣黏着肌肤,裹着玲珑细致的腰身,该是极为不适,
“娆娆,你汗湿了,朕帮你?”他低声询问。
傅娆愣了愣,长吁一口气,缓缓回神,扭身将他手里的帕子夺过,支起细腰去解衣,待发现皇帝还在瞧她,她气得面色羞红,瞪了他一眼,“您快些背过身去...”
皇帝讪讪抚了抚额,偏过身子。
回想二人偎在一处,虽是隔靴挠痒,却是她难得肯应承他,喜色悄悄爬上眉梢,眼底藏着一抹餍足,总算是哄得这姑娘打开了些心扉。
若不是那蠢女儿,这该是个完美的夜。
皇帝低低气出一声笑。
于他而言,这事极好处置,可不到迫不得已,他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
那日谢襄与贺玲大婚,众人迎跪时,他捕捉到傅娆独独立在敞厅角落,满目的红绸网住一院喜庆,而她眉目浅淡,仿佛立在喧嚣之外,那一刻,他极是心疼,暗想,许她一场盛大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不留遗憾。
屋内春风拂面,廊外却是剑拔弩张。
郑氏骤然出现,打了平康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可公主就是公主,毕竟这辈子,除了她父皇,她也没怕过别人。
她将手中匕首握紧,神色矜傲觑着郑氏,
“你以为本公主不敢吗?我父皇只说不许动傅娆,可没说不许动你。要不,你上前试试?”
郑氏气得眼眶发红,待要抬脚,却被钟嬷嬷狠狠抱住。
这位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哪里会将郑氏放在眼里,连签订了婚书的夫君都可以抢,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钟嬷嬷不敢赌。
郑氏耐着性子与公主说理,
“殿下,这可是我们傅宅,你站得是我女儿闺房门前,你挡着不让我进,这道理怕是到天王老子那也说不清!”
平康公主面色凛然,心中却犯嘀咕。
这些刁民也太难打发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父皇此刻大概不想见到郑氏,傅娆的脸可丢,父皇的面子不能不要。
平康公主灵机一动,傲然道,“我将她吓晕了,她此刻正躺在地上呼呼睡大觉,你确定要带人进去看吗?”
郑氏神色一凛。
平康公主俏脸绷起,倚着门框而立,将手中的匕首挽出一朵花儿,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来啊...巴不得你们进去呢....”
这一招效果甚好。
所有人止步不前。
郑氏心中有所忌惮,自然不敢冒然进屋,
平康公主一会儿一个主意,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倘若让大伙儿散了,没人帮她造势给公主施压,回头公主越发肆无忌惮,可不走,万一里面女儿真有个不雅,岂不毁了她名声。
郑氏心急如焚,有些难以抉择。
平康公主见成功威胁住郑氏,越发有了底气,对着两侧侍立的暗卫喝道,
“你们俩别愣着了,快些进去将那傅娆给拽出来,让他们瞧一瞧,本公主不过是装个鬼而已,瞧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两名暗卫极其配合,正要折身往里迈,
郑氏眼眸一跳,飞快上前阻拦,“慢着!”
她犹豫片刻,转身朝众人施礼,“诸位街坊,公主既然承诺不与我傅家为难,想必不会失言,不如诸位请回,待我进去瞧一瞧娆儿,也好放心。”
众人面露犹疑。
王婶子与贺嫂子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走来,将郑氏搀开一些,低语道,
“我们不走,你进去瞧一瞧便是,万一公主为祸傅家,咱们也有个见证。”
“对。”王婶子避开平康公主咄咄逼人的视线,低低与郑氏耳语,“圣上近来三令五申,不许她胡来,我瞧呀,这个公主就是一只纸老虎,她根本不敢将我们怎么着。”
“纸老虎”三字终是飘进了公主耳郭,她气得两颊鼓成了河豚。
她朝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将草丛里被放倒的两名仆妇给拖出来,丢在众人跟前。
“瞧见没有,本公主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谁敢违拗本公主,本公主今日就将她就地正法!”
众人瞥了一眼那仆妇的惨状,皆是吓得往后方躲,些许妇人抱着小孩逃窜而开,也有人捂着眼,躲在高个身后。
那名女官瞅着那仆妇胸口中刀,已是满目惊骇,眼神频频往平康公主方向飘。
平康公主将脸一撇,装作没看到。
“不要命的留下来,要命的赶紧滚!”她耐心告罄,带着几分咆哮。
院中终是有些胆小的,连忙悄声退出。
稀稀疏疏,庭院里剩下的人不多,皆是与傅家来往密切的街坊。
平康扫了一眼,除了她几名暗桩,包括郑氏与钟嬷嬷在内,只剩下不到十人,她松了一口气,扶着腰摆摆手,
“将她们打晕,丢出去。”
“慢着!”
门吱呀一声从里被拉开,露出傅娆一张秀丽的脸,她披着一件枣红的缎面披风,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缓步迈出门槛,回身将门一掩,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郑氏身上,柔声道,“娘,我没事。”
郑氏上上下下打量女儿一眼,身段儿被披风裹得极紧,瞧不出端倪来,只底下露出一截湖水绿的长裙,不是她今日所穿那身,她明明穿着家产的旧裙,怎的突然换了一身....
视线再挪至她脸颊,俏脸微微泛红,似有不正常的艳色,眸眼湿漉娴静,发髻虽微有些不整,却大体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娆儿,公主对你做了什么?”郑氏满目忧心。
“对啊,娆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贺两位婶婶皆是惊疑。
平康公主与傅娆视线不偏不倚撞上。
公主神色复杂,带着几分心虚挪开,她唇角一扯,心里咂摸不出啥滋味来。
傅娆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静道,“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娘与婶子们莫要放在心上,娘,您快些去后院瞧一瞧,一概损失皆记好,回头请公主双倍赔偿。”
平康公主眼神嗖嗖直起,怒气提到嗓眼,对上傅娆冷若冰霜的脸,又堪堪泄下,闷声片刻,她把脸撇去一旁,算是默认。
郑氏等人只觉今夜平康公主与往日大不同,心中意外,却也没多想,只盯着傅娆忧心忡忡道,
“娆娆,你真的没事?”
傅娆神色收敛,冲她虚弱地笑了笑,“娘,我真的没事,只是累了些,你们快些去忙吧。”
郑氏缓缓点头,见平康公主还杵在这,不由轻声催促,“殿下,您也回去歇着吧。”
言下之意是平康公主先走,她再走。
平康公主恨不得立即脱身,可她父皇不发话,她敢走?
她负手,清了清嗓子,摆出架势道,“你现在就去后院清点损失,本公主在这里等着。”
众人眼现惊异之色。
这一点都不像公主的作风。
傅娆往郑氏递个眼神,“娘,难得公主爽快,您快些去吧。”
郑氏犹然不放心,可傅娆再三安抚,她只得领着其他人退下。
小金子与秋香从暗处闪身出来,暗卫也立即守去四处。
傅娆瞥了一眼僵愣的平康公主,折身入内。
秋香飞快将屋内拾掇一番,忙去灌了个汤婆子递给傅娆暖手,小金子替皇帝与傅娆斟水,二人伺候好又去外头守着。
平康公主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膝盖处涌上密密麻麻的痛意,往她骨缝里钻,疼的她眼冒泪花,她不敢抬头,只气恹恹地立在屏风处,无精打采,心生绝望。
惊惧,憋屈,短短一刻钟,她仿佛尝尽世间滋味。
傅娆竟是成了她父皇的女人。
再联想宫中情况不明的母妃,平康公主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万千情绪煎熬在心口,最后只剩下憋屈与难过,
她眼底泛着泪,扶着屏风朝皇帝的方向缓缓跪下,
“父皇,女儿跟您发誓,今后再也不寻傅娆的麻烦....”
皇帝依然是那副闲适的模样,冷声问道,“傅娆是你叫的?”
平康公主如当头一棒,愣似石雕。
这话...什么意思?
膝盖的痛楚逼得她不得不将左腿弯曲,她几乎是跪坐在右腿肚,轻轻揉捏着痛处,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见她不醒悟,脸色微沉,“你今夜是何居心,当朕不知?平康啊平康,非要朕抽了你的筋,你才能重新做人?”
平康公主吓得眼泪簌簌扑下,跪的规规矩矩,摇头哭道,“父皇,儿臣这次是真的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若再伤害她,您就砍了儿臣的头....”
她话音未落,只见皇帝朝傅娆伸手,温声道,“过来,坐。”
他伸手够住傅娆,带着几分哄的意味,将她往身边一带。
傅娆不情不愿,挨着他坐下,眼神瞥向别处。
皇帝将她手握在掌心,眉目沉沉,看向平康,
“今后她便是你母妃,现在,你给她磕个头,赔罪,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
平康公主脑海如天雷滚滚,眼眸睁得大大的,泪珠在眶中打了一个转,无声无息跌落,久久理不清思绪来。
她堂堂大公主给一个女人磕头赔罪?
后宫低阶妃子见了她,尚且都要行礼,现在让她给傅娆磕头赔罪?
等等,按例,以她现在的品阶,皇宫除了皇后,只有皇贵妃可压她一头。
难不成,父皇要立傅娆为皇贵妃?
平康公主眼泪汹涌,绝望地哭出来,“父皇....”
皇帝见她不肯低头,倒也不勉强,只淡淡扬声,“来人...”
“父皇,我磕,我磕....”平康公主忙忍住哭声,抬袖胡乱将脸颊泪痕一擦,带着极不情愿地哭腔,朝傅娆支支吾吾开口,
“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见谅...”重重磕了个头。
傅娆垂眸,凝视脚尖,不予回应,也不欲理睬。
依着她,恨不得将这位公主给捏死,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皇帝握紧傅娆的手,继续道,“今后你必须视她为长辈,敬她,护她,明白吗?”
若他只打算让傅娆为妃,他可一劳永逸杜绝二人见面。
可傅娆未来要当皇后,平康公主身为长女必须认清事实,并从现在开始尊重她。
平康公主胡乱点着头,哽咽道,“儿臣知道了....”
“回去吧,这几日的经书你是白抄了,重新再抄写一遍,修身养气。”
待平康公主踉跄退出,皇帝将小金子传进,吩咐道,
“传朕口谕,命孙钊撤换公主府女官女使,着掌教嬷嬷入府日夜督促管教。”
“遵旨!”
小金子掩门而退,屋内静默无声。
傅娆褪去鞋袜上榻,窝在被褥里,背身过去不理会皇帝,皇帝也知她气恼,安抚许久,不见成效,不由苦笑,
“娆娆,你现在这样,朕不放心离开。”
傅娆冷着脸面朝里塌,“陛下得答应我,以后晚间莫要再来。”
皇帝顿了顿,望着她如玉的脸颊,颔首,“朕答应你。”
傅娆也不好真给他脸色瞧,窸窸窣窣坐起身子,低眉觑他一眼,语气软了几分,“子时了,您快些回宫吧。”
皇帝思及今夜她窝在他怀里的模样,只觉心里软成一滩水,上前将她轻轻一抱,于她额尖落下一吻,“好,朕这就走。”
翌日,皇帝派掌教女官当众声斥了平康公主,又将公主身边及陈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撤换,拔了公主的爪牙,又赔了傅府银两,街坊额手称庆,此事并未掀起大风波。
平康公主无淑妃撑腰,身边无得心应手的心腹,即便想折腾出水花已是不能。
连着三日,公主白日去太庙跪经,晚上回府抄经书,还真有了几分修身养性的样子,只是心中始终有一个结拧不开。
第四日,她悄悄等在门口,眼见傅娆被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她连忙追了过去。
傅娆前脚坐上马车,平康公主后脚钻了进来,顶着傅娆杀人的眼神,硬着头皮问道,
“傅娆,你跟我父皇什么时候好上的?”
傅娆闻言一顿,压下心中怒火,慢悠悠觑她道,
“说来,拜你所赐。那次你在积玉宫给我下毒,我后来逃走,不巧就撞见了陛下.....”
平康公主愣如木鸡,所以是她亲手将傅娆送上她父皇的床?
沉默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音微飘,“那...你为何还未入宫呢?”
......
平康公主不知自己怎么下的马车,脑海里只盘旋着傅娆那句话,“宫里艰险,我还没想好呢”,所以,她父皇折腾半宿,逼着她磕头认傅娆为母妃,敢情人家还不乐意?
平康公主失魂落魄立在狭窄的陈府门口,冷风过境,掀起一地枯叶,飞尘迷离了她的眼,仰眸,天际聚满了云团,乌沉沉的,瞧着又像是要下雪,而这陈府门庭寥落,竟是连只雀儿也不肯逗留。
她费尽心思将徐嘉抢来,结果不过是帮着傅娆避开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并将那至高无上的父皇推给了她。
搬起石头砸脚,说的大概是她。
日子眨眼进入腊月,边境大捷,冲淡了年尾的紧张,朝堂欢欣鼓舞,皇帝心情极是不错。
傅娆已十余天不曾应皇帝的诏,冷怀安数次传傅娆去请平安脉,均被傅娆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傅娆怕皇帝又哄着她做那样的事。
在傅家,他尚且胡来,入了奉天殿,他还有何顾忌?
周行春每日都给傅娆把脉,她怀孕已有两月,胎儿脉象平稳,老太医很是欣慰,日日精神抖擞去奉天殿给皇帝递消息。
皇帝欢喜涌上眉梢,望着窗外漫天雪花飞舞,眼神又缓缓蓄成寒冰。
那件事不能再拖。
坤宁宫。
内殿东厢房的暖阁,传来一阵尖脆的响声。
一向脾气温和的皇后连着摔碎了三只瓷杯。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寻来一位十年前的旧人,如今人就在慈安宫?”
那名小宫女跪在她脚下战战兢兢回,
“没错,太皇太后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等人证入宫,娘娘,咱们该怎么办?眼下陛下夺了您的印玺,将后宫交给孙钊那个阉人管,消息递不出去,太皇太后又步步紧逼,咱们哪还有出路?”
皇后伏在塌前,指尖的玳瑁深深陷入肉里,刺出一抹血珠来,她深深凝望那一刺目的红,眼底现出几分狰狞,
“单凭一位旧人,便想废后?”
“呵,太皇太后以为她废了本宫,便是给沈柚铺路,却不知她也是为人做嫁衣裳罢了,本宫岂会让他们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一百个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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