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露已经在这儿等了肃王好几天了。
早在檄文出现的当天,宫中便发出一封急诏,紧急传她率一队精锐入京,同时要掩藏行迹,避人耳目。
抵达京城的当夜,她便秘密入宫,见了一面裴祯元。
她多年驻守边关,容颜衰老得有些厉害,但却别有一番耀目风华,令身旁的禁卫军都有些黯然失色。
当年的小皇帝,已经长得如此风华俊茂。
她原本还格外忧虑于戚卓容的处境,半路听说了裴祯元要娶她为后的消息,还险些一头栽下马去。她本来万分不信,只觉得这权宜之计也太过离谱,但当日看到了裴祯元望着戚卓容的眼神,她便顿时放下了心——那样明显的爱意,可不是能随便伪装出来的。更何况看戚卓容的表现,她也没有推拒之意。
从英极宫出去后,梁青露还有心调侃了戚卓容几句:“阿姣,这么多年不见,你比师父想象得倒更有出息啊。那么早就给自己养了个夫婿,还是你老谋深算!我要有你这般聪明,早就有衣钵传人了,也不至于还要在我的下属里挑拣半天,盘算将来让谁接任总兵!”
她是长辈,戚卓容被她调侃,脸上难免有些窘迫:“师父,别笑话我了。我根本是无心……”
梁青露眼中笑意更深,压低了声音道:“那岂不是证明,你比师父说的还更有本事?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像你这般,令天子求着奉上后位?”
“……说正事罢,师父!”戚卓容强行转了话题,“东厂派往黎州的人音讯全无,恐怕遭遇不测。想来是此前肃王府有意藏拙,才叫我们大意了去。宋长炎费尽心机,恐怕就是为其铺路,若是肃王当真举兵……”
“当真举兵,又能如何?”梁青露哼了一声,“真以为私底下养了些兵马,便可以篡权夺位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踏出黎州半步!今夜我便点兵,夜奔黎州!”
“不必。”戚卓容道,“方才你也听陛下说了,若宋长炎做这些当真是为肃王铺路,那么他们所求的就绝不是普通的造反,或者说,他们并不希望自己是以造反之名被记录在史册,因此才会多方筹谋,抹黑我与陛下的名声,达到合理出兵的目的——若真是如此,他们便不敢在行军途中烧杀掳掠,这会有悖于他们正义之师的名头。”
梁青露:“……所以?”
“所以师父不必着急。”戚卓容说,“他从黎州北上,攻下的城池必然得留有自己人驻守,如此一来,抵达京城时,人数必然有限,届时瓮中捉鳖,岂不更好,也省得从黎州押送入京,中途生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师父可以派遣得力属下率军先行埋伏在黎州附近,想办法攻破王府。”
梁青露望着她,蓦地笑了:“阿姣啊。”她忍不住摸了摸戚卓容的头,“让你这样厉害的人当上皇后,陛下也真是心大。”
戚卓容一噎:“……怎么又讲回去了!”
梁青露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梁青露站在肃王军面前,唇角噙笑,显然未把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放在眼里。
“上!”
她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甘州军精锐便冲了出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肃王军起初还能招架几分,仗着人数多,与京城守军打个平手,但当梁青露埋伏在四周的其他精锐出现后,顿时落入溃败局势。
肃王的身法都是一板一眼在校场上练成的,做个表演用的花拳绣腿倒还合眼,真刀真枪和沙场之军对起来,便全然不够看。甚至不用梁青露亲自动手,他就已经败在了梁青露下属的枪下。
枪杆挥过他的脑袋,那沉重的头盔当啷落地,枪尖刺在他的咽喉,让他颤颤不敢动。
“肃王已被俘!其余人等,投降不杀!”
梁青露看着混乱一片的两军,冷笑一声,调转马头回城。
当天下午,梁青露便率人在前开路,大摇大摆走过京城长街,身后一辆囚车,关的不是别人,正是灰头土脸的肃王。他发丝散乱,低着头,似是觉得屈辱,根本不敢往周围看一眼。
街道两边聚满了围观百姓,对着囚车上的人指指点点,万分惊讶。
“这个就是那个造反的肃王?”
“什么造反,那叫‘清君侧’!”
“有什么区别?”
“呃……说得好听些罢。”
“虽然我也觉得陛下要娶戚卓容十分荒唐,但他起兵算怎么回事儿啊?听说今日都要攻到京城脚下了,要不是梁将军及时出现,恐怕你我就危矣!”
“可是我听说,肃王军纪律严明,所过之处,完好无损啊!只要你我不挑衅,那应当也无事罢?”
“你懂个屁!”
“那你又懂什么了?若肃王真是那等谋逆之徒,朝中的大人们不早就吵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吵?”
“你知道了?看不出来,你还能上朝呢?”
“你是不是肃王安插的探子啊,怎么老替他说话?如今这位陛下好歹做出了不少政绩,咱们也确实爱戴过他,可现在这位肃王,我们小老百姓压根不了解,谁会跟你一样拥护?”
周围嘈杂不绝于耳,梁青露带着肃王游街示众一圈,然后入了宫城。
此时此刻,已至傍晚,裴祯元尚在养病,不宜见人,肃王便被押至戚卓容面前。
戚卓容正在饮茶,见他被禁卫军按着跪在了地上,淡淡掀了眼皮,哼了一声:“抬起头来。”
肃王咬牙不肯抬,禁卫军便强迫他抬头。
戚卓容扫了一眼,不屑道:“不过如此。我原本以为,身为陛下的兄长,怎么也得有几分气概,如今看来,尚不如山野村夫。”
“燕氏,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肃王大怒,“但我毕竟是陛下的亲兄长,一心为大绍,你牝鸡司晨,不思反省,反倒大放厥词,也不怕折了陛下的寿!”
这肃王果然有点东西,知道骂她没有用,唯有涉及到裴祯元的伤情,才能踩中她的痛点。
“放肆!”戚卓容拍案而起,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来人,将他押入东厂,待我细审!”
肃王被带了下去,戚卓容怒气冲冲地回了英极宫,一见到卧床的裴祯元,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
裴祯元刚喝完药,躺在床上轻声道:“如何?”
“已被押下去了,我看完你就去审他。”戚卓容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陛下真是料事如神,他那点兵马,也就只够闯一闯军备不足的城池,遇到梁总兵,岂不是像鸡见了凤凰一样可笑。”
裴祯元微微一笑,却又忍不住咳起嗽来。
戚卓容给他拍背顺气:“怎么又不说话了?”
裴祯元缓了气,道:“还不是怕因为操心太多,被你责骂。”
戚卓容哼了一声:“那你就操心到这罢!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
裴祯元点头。
她服侍着他重新躺好,为他掖好被角,而后轻轻退了出去。
殿内只点着一盏灯烛,天光昏昧,夜色将至,养病的汤药药效发作,裴祯元渐渐睡了过去。
酉时末,夜色如浓墨铺开,英极宫中开始换班。
戚卓容仍未归,换班守门的太监在门口站了片刻,忽然道:“陛下是不是在喊人?”
对面的同伴愣了一下,倾耳听了片刻,迷茫道:“没有啊。”
“可是我好像听见了。”太监皱眉,“难道是我听错了?”
同伴不敢怠慢,道:“要不……还是问问罢?”
陛下素来好脾气,就算是无意惊扰了睡眠,应当也不会发火。
于是最初发声的太监便轻轻叩了叩门,道:“陛下,可是唤奴婢?”
他静了静,对同伴道:“果然有声音。”
同伴说:“那你进去问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那青衣的太监便推门而入。
殿内昏暗,一只蜡烛即将燃尽,烛光摇曳不定。太监靠近了那垂着窗帷的御榻,御榻之上,正静静躺着一个人,睡得安然。
太监站在御榻之侧,幽夜暗烛之中,只见他唇角忽地扬起,袖中什么光亮一闪而过,那冷锋便刺破床帷,直直扎入榻上之人的心口!
噗呲一声,鲜血四溅。
床上人闷哼一声。
太监面上一喜,正欲撤离之时,便见身后一道光亮骤然亮起,映出他飘忽的影子。
他转过身,便看见那本该在东厂之中的女子,正斜倚在墙上,指间夹着一枚火折子,好整以暇地挑眉道:“肃王殿下,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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