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02
Chapter02. 遗梦
“薇?”
白薇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 转头看向门边。木门被人推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莉莉安。
白薇瞥了眼莉莉安身上如花瓣一样?繁复叠缀的舞裙:“今天不要演出吗?”
“要的要的,不过晚上才登台。”莉莉安蹦到了白薇身后, 巧笑?倩兮。
“那找我什么事?”白薇猜, “难道是我要找的小丑有下落了?”
莉莉安摇摇头:“没有呢,薇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们马戏团里没有你说的那个小丑。我挨个问了, 真没有。”
白薇蹙了蹙眉头。她分明在马戏团的舞台上见到了那个小丑,怎么会没有呢?她很想当面问问那小丑,为何?萍水相逢,他却好似能看透她的心思?
莉莉安见白薇走神?, 索性挑明了来意:“马戏团里新到了一批裙子,老霍普让我转告你,你也?去?挑几条。”
白薇愣了愣:“我有裙子的, 不用……”
莉莉安双手叉腰:“你穿来穿去?也?就只有一条裙子, 劳驾你可怜可怜它, 让它喘息一会可以吗?”
白薇低头看向身上洗得磨了边的裙子,还是决定据理力争一下:“我又不要上台跳舞, 穿那么好看做什么?”
“因为你有一张好看的脸。”莉莉安拽住白薇的手腕, “好看的脸怎么可以配上快要破了洞的裙子呢?况且洛芙也?在试裙子, 门外那群偷窥狂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想看洛芙哭吗?”
当然?不想。白薇最不想见的就是女孩子掉眼泪。
她跟着莉莉安下了塔, 临出塔前还不忘敲了敲楼下的门:“科恩, 我去?一下内院, 你帮我留意一下大门。”
门内的少年短促地应了一声, 白薇这才走出塔楼。
去?往内院要穿过院子,白雪铺满了院子, 草坪、喷泉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喷泉中央的雕塑见有人来,立刻兴奋地扭过身子:“美丽的小姐们,行行好,让我靠一靠你们温暖的胸脯,我要冻死了。”
莉莉安生气?地皱起眉头:“希德你快走开,你胳膊上的雪抖到我的新裙子上啦。”
希德摸了摸鼻子,下意识?*? 就要往白薇身上凑,却在看清白薇的刹那迅速退了回去?:“啊,是我老眼昏花,没看到是你,薇。”
莉莉安咯咯笑?起来:“怎么不让薇给你暖暖呢?”
希德伸长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我觉得其实我也?不是很冷呢。”他只要一想起坎昆被撕裂的喉咙,顿时觉得这冰冷的雪花分外可爱。
“希德。”白薇笑?着看向瑟瑟发抖的雕塑,“听说你昨晚又拿我做赌赢了一大笔钱,赌的什么?”
希德眨了眨眼,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绝对?不能让白薇知道他们赌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金币,塞进白薇手里,“居然?忘了给你。”
白薇挑着眉垫了垫手中的金币。分量不少,看来赌得不小。
她平静无?波地看了看讪笑?的希德,把金币收了起来,决定回头再跟他算账。
白薇跟着莉莉安穿过院子,走进了另一条回廊,从回廊尽头的楼梯往上走。
阶梯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画。每幅画里都有一个男人,这些男人身处不同年代?,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是骑兵,有的是乡绅,有的是商人,还有些更古早的,白薇便分辨不出了。
他们都是黄金谷马戏团的历任主人。
莱昂的画像并不在这些壁画中。据老霍普说,莱昂不喜欢自己的画像和死人像挂在一起,于?是本该挂着莱昂画像的那个位置就这么光秃秃了许多年。
楼梯尽头的第三个房间就是姑娘们试裙子的地方了。白薇还没来得及进门就看到门边巴着的几个男人。
“你们干什么?!”莉莉安怒起一脚踹上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
这一踹让那群偷窥狂瞬间四散逃散开去?,他们动作敏捷,配合默契,显然?干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被踹的男人也?不跑,捂着屁股笑?嘻嘻地看着莉莉安:“我说怎么没有看到你呢,原来搬救兵去?了。”
男人看上去?年纪很轻,拥有一副阳光的好皮相。他这么笑?着看过来,很容易就叫姑娘们一阵小鹿乱撞。
但很遗憾,莉莉安显然不吃这一套。
莉莉安:“安格鲁,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看你还能不能缝得回去?!”
白薇闻言不禁多看了那男人一眼,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巧手安格鲁。在她的想象里,安格鲁应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裁缝,未料竟是个年纪轻轻的浪荡子。
安格鲁搓了搓手,可怜兮兮道:“哎呀可饶了我吧,我花了三天三夜才把坎昆那小子给缝好,你还想让我缝?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安格鲁卖了可怜,又忍不住往白薇身上瞟,却在撞上白薇回望的目光时嗖地转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房间的门。
白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瘦高的男人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卖力地行了一个礼:“小姐们,请吧。”
开门的刹那,门内飘出了一阵迷人的馨香,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出来。
“薇来了!”
“太好了,看看那群讨厌的家伙还敢不敢乱看。”
“薇,你快来瞧瞧我的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房门在白薇身后合上,她仿佛从飘雪的冬天走进了繁花盛开的春日,那些娇艳的花朵们穿梭在五颜六色的裙子间,明媚了一室风景。
但这醉人的美景也?有些瑕疵。
白薇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屈指敲了敲窗玻璃。躲在窗外偷窥的坏家伙们应声而落,叠罗汉一样?摔在了积雪的庭院中。
“哈哈哈哈,快来看呀。”
姑娘们围在窗前,笑?嘻嘻地指着雪地上狼狈的偷窥者。
白薇翘了翘嘴角,转头去?看房间中央的高挑女郎。
女郎穿着鹅黄色的坎肩收腰宫廷裙,前胸和裙摆上缀满了珍珠。她提着裙踞,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兴致勃勃地望向白薇:“好看吗?”
白薇:“好看。”
洛芙很开心地眯起眼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隐藏的精灵耳便会忍不住冒出小小的尖来。
“我给你挑了几条裙子,你看看喜不喜欢。”洛芙小跑过来,一连被绊了好几次。
白薇看着那些粉嫩的裙子,犹豫起来:“我穿这些,不太合适吧……”一个看门的,怎么好穿得像贵族小姐一样?艳丽。
洛芙站在白薇身后,将一条宝蓝色的裙子放到白薇身前比划:“谁说不合适,多好看啊。”
“不过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剪掉呢?”洛芙摸了摸白薇的齐耳短发,心疼极了,“那样?漂亮的黑发,在多伦真的很少见呢。”
白薇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乌黑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短发。发尾不太听话,微微翘起勾住了她的下颌,更显得她下巴尖细。
为什么要剪掉呢?
也?许因为,被坎昆揪着头发踩在泥水里的痛苦太过深刻,以至于?白薇在搬进塔楼的第二?天就把一头长发绞断了。
那一架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她不知未来还会面对?些什么,但在足够强大之前,她不得不舍去?那些会削弱她的东西?。
令她舍弃一头黑发的原因不止于?此,还有来自前生的阴影。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那个病态的吸血鬼就喜欢把玩她的长发。
“小薇,你的头发真漂亮。”
白薇摇了摇头,试图晃掉脑海中不愉快的回忆。费舍尔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但他留下的烙印比白薇以为的要深得多。
“薇,你在想什么?”洛芙晃了晃白薇的肩膀,“快去?试试裙子,就这条。”
白薇回神?,下意识接住了那条宝蓝色的长裙。
“不试了,你挑的准没错,就它了。”白薇一边说着,一边扛着礼裙坐到了房间的小沙发上。
白薇一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听着姑娘们在一旁叽叽喳喳。窗外的雪越来越小,天边隐隐透下了一角阳光。
这样?就很好,她想,有光,有笑?闹,还有自由。
姑娘们闹着闹着,不知怎么回事,话题便绕到了白薇身上。
“薇,你到底喜欢莱昂老大哪里呀?”一个姑娘捂着脸问。
白薇暗自叹了口气?。似乎整个马戏团都默认,她是莱昂的女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信。甚至有人传,就是因为她穷追不舍,莱昂才迟迟不回来。
“莱昂老大当然?不敢回来了。”白薇曾不止一次听那喷泉里的雕塑对?着一票众人说,“回来还不得被撕破喉咙?你们品品,你们细品。”
每到这时候,坎昆就会适时地呼噜一声,从嗓子眼里发出惨不忍睹的破风箱音。
于?是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发出意味深长的“喔”声。
这样?的事情遇到得多了,白薇连解释都懒得开口了。但此刻,问她的是香软软的小姑娘,她怎么忍心摆臭脸呢?
“我不喜欢莱昂。”白薇第一百零一次说出了真相。
可惜这个真相遭到了第一百零一次的践踏。在场的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看呐,薇也?会害羞呢。
白薇很无?奈:“我不喜欢莱昂那个款。”虽然?她并不知道莱昂长什么模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姑娘们又笑?起来。
白薇忽而一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张脸,那张她刻意遗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钻进她脑袋的脸。
“我吗?”白薇来了兴致,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枕着头,依着记忆描绘,“我喜欢的男人有高高的个子,头发是浅金色的,看上去?很柔软。眼睛呢,是浅绿色的,像溪水,看上去?纯良又简单,其实最不好琢磨他在想些什么。他的鼻子很挺,嘴很薄,喔,最重要的是他的下巴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沟,吻上去?就像……”
白薇顿了顿,发现姑娘们不再调笑?,个个围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描绘。
“像什么呢?”洛芙戳了戳白薇的手臂,眼里写满了好奇。
白薇眨了眨眼:“你们信吗?”
姑娘们愣了愣,继而把裙子统统丢到白薇身上:“嗨呀,所以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呐!”
白薇一边笑?一边讨饶,直到她快要被裙子淹没,姑娘们才忿忿地放过了她。
有这么个人吗?白薇抱着喷香柔软的裙子,不禁也?陷入了怀疑,在鸟居的短短数日确实就像一场梦,诺兰恰是那个梦中人。
那个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的梦中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大声叫着白薇的名字。
“薇,布莱恩好像在找你。”洛芙从窗户向下看去?,见布莱恩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来。
嗯?白薇不明白布莱恩找她做什么。
白薇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头霍地拍开。布莱恩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姑娘们也?没料到布莱恩竟然?门也?不敲就这么进来了,于?是捂着衣裙尖叫着四散奔开。
房间内的混乱让布莱恩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大步走到沙发前,垂头对?着半埋在裙子里的白薇说:“快起来,你管辖的大门口,死人了。”
“死人了?”白薇眼皮一跳。
“那个每天上门找孩子的女人,死了。”
第032章 03
Chapter03. 13号
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倒在门前的街道上。
科恩和几个负责打杂的小伙子围在一边, 挠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办。街区上的其他住户听到动静,纷纷从窗子往外?探,想看看马戏团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薇赶到门口时, 恰听见科恩对老?霍普说:“没有呼吸了。”
“能联系上她的家?人吗?”老?霍普问。
“她没有家?人, 就一个儿子,还?失踪了。”
老?霍普的眉心拧起?了个大疙瘩。他看到白薇后, 眉头一舒:“薇, 你来得?正?好,你……”
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女人突然一阵痉挛。她像一条缺氧的鱼,挣扎着扑腾在雪地?上, 不过片刻,她竟睁开了眼。
“活了!活了!她又?活了!”科恩惊得?蹦了起?来。
白薇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突然抬头, 双眼正?与白薇相对。
那?是一双灰败的眼, 冷冰冰的, 像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石头。
突然,白薇脚踝一凉, 女人的手毫无预兆地?抓了过来。
“你看到了, 对不对?那?天晚上, 你看到了……”女人恶狠狠地?说, 握着白薇脚踝的手不住地?颤抖。
布莱恩一把捏住女人的手:“松开。”
女人吃痛, 手却越抓越紧, 但人类细细的手腕怎么敌得?过冰原狼的力气?眼见她的手就要被布莱恩捏碎, 白薇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 示意他松手。
布莱恩不赞同地?看了白薇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配合地?松了手。
白薇蹲下身,视线与女人齐平。她轻声细语地?问:“你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什么了?”
女人的牙关?抖得?厉害:“你一定看到了我的孩子。”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下她被风雪冻裂的脸。
“我什么时候看到的?”白薇又?问。
“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女人说,“马戏散场了,但是你还?在。整个松胡广场,就只有你没有走。”
这番话听得?在场几人不禁面面相觑。白薇自打来到马戏团便没有出过塔楼,更不可能出现在那?夜的松胡广场。
白薇却不着急:“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我?”
女人一愣,似乎有一瞬的迷茫。很快,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你,我确定。”
布莱恩冷笑一声:“薇,别跟这疯女人浪费时间了。”
白薇看着女人,平静地?说:“你看错了,那?个人不是我。”
“就是你!黑眼女人,就是你!我不会认错!”
老?霍普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科恩:“叫一辆马车吧,把她送回家?。以后别再让她来这里,听明?白了么?”
科恩应了一声,麻利地?从侧门赶出一辆马车。布莱恩臭着一张脸,单手钳住女人,把她塞进马车。
女人并不配合,尖叫着挠上布莱恩的脸。这叫声太过凄厉,引得?街区上的邻居纷纷侧目。
白薇看着布莱恩越发难看的脸色,不免担忧这只暴躁的冰原狼会不会一不小心扭断女人的脖子。
老?霍普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他转头对着白薇说:“薇,你也跟着去一趟吧。”
有什么办法呢,眼下能压制布莱恩的大概只有白薇了。
“好的,放心吧。”白薇没有推辞,矮身钻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驶出查令街,在雪地?上留下了两条歪歪扭扭的辙痕。雪依旧下着,但似乎比清晨那?会小了一些?。
“你们知道她家?在哪儿?”白薇心惊肉跳地?看着布莱恩异常粗鲁地?把女人捆成了个粽子,于是试图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布莱恩冷哼:“还?需要找么,谁不知道她住在霍克里奇街区?”
霍克里奇,多伦城有名的贫民窟。
那?里是小偷、强盗、女支-女和通缉犯的聚集地?,有着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它那?自成一套的规则与体系,连卫兵与警署也不敢贸然碰触。无论?平民还?是贵族总会下意识绕开那?片街区,害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了街头巷尾的一抹亡魂。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她年幼的孩子居住在霍克里奇。
白薇不禁蹙了蹙眉。
女人自从被捆上后便不再挣扎,她目光空洞地?透过车窗向外?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的孩子是怎么丢的?”白薇问。
布莱恩:“据说她带着孩子去看马戏表演,散场了以后他们没有走,就坐在马戏棚里,后来她把孩子留在棚里,自己出去买面包,再回来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马戏团里的人没看见孩子跑去哪里了么?”
布莱恩摇头:“那?时候已将近午夜,我们忙了一天,谁会在意观众席里还?坐着一个孩子?” 大家?早就收拾妥当,开开心心地?打道回府了。
白薇顿了顿,犹豫着问:“孩子的父亲呢?”
这个问题让车厢静默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布莱恩和那个女人同时开了口。
“他抛弃了他们。”
“他死了。”
死一般的沉默。
布莱恩皱了皱眉头,继续说:“孩子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老?爷,那?位老?爷去皇家?大剧院听歌剧时候看上了她,喔,听说那?时候她是一位歌女。”
白薇看了看坐在身侧的女人,那?女人又?看向了窗外?,仿佛没有听到布莱恩的话。
“贵族老?爷很快厌倦了她,回归了自己的家?庭,她则生?下了孩子,搬去了霍克里奇。”
马车驶入了霍克里奇街区。
这是白薇第一次来霍克里奇。大雪掩盖了街道的本来面目,但雪融化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焦黑的痕迹和诡异的暗红色。街边的楼房皆门窗紧闭,灰色的墙面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攀附在上头的藤蔓早已枯死,像一块块龟裂的暗纹嵌在房子的肌理中。
天虽冷,但马路两边依旧游荡着无所事事的流浪汉。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欲望。
“行行好,老?爷,给一块面包吧。”
科恩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流浪汉赶开,转头问车厢里的白薇和布莱恩:“她住在哪一栋?”
于是白薇问那?女人:“你家?的门牌号是?”
女人硬邦邦地?甩出一个数字:“13号。”
白薇一愣。13在多伦人看来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很多街区根本不设13号门牌。
马车越往霍克里奇深处驶去,却迟迟不见13号。科恩扭过头说:“12号和14号都过去了,就是没有13号。”
白薇见女人没有答话的意思,于是对科恩说:“问问路人吧。”
科恩停了马车,拉住了一位正?要经过的中年人:“先生?,请问13号怎么走?”
中年人戒备地?看了科恩一眼,一语不发地?指了指马车后的一条小巷。
那?小巷挤在12号与14号之间,很难想象霍克里奇13号就在这条小巷之后。
小巷太窄,马车无法通过,他们只得?下了马车。白薇和布莱恩送女人进小巷,科恩守在马车上等他们回来。
巷子里的雪化了一部分,脏兮兮的雪水泅满了石砖的缝隙和小坑。
所幸巷子不长,很快前方便豁然开朗。巷子尽头是一片有如废墟的空地?,木棚子、帆布帐篷挤挤挨挨地?凑在这块空地?上,有些?帐篷甚至破了洞,雪水就这么从洞口渗了进去。
这些?窝棚里皆住着人。
形容枯槁的女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坐在棚子的木檐下,冷漠地?将奶-头塞进婴儿嘴里。肮脏的雪水从檐角滴落,混在奶水里一同被婴儿吮-吸了下去。
其他几个帐篷住着年龄不一的女人,她们不怕生?,只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巷子口的不速之客,仿佛白薇和布莱恩只是误入此?地?的迷途羔羊。
“是这里吗?”布莱恩迟疑起?来。
女人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她朝着那?些?屋棚走去。她走得?踉踉跄跄,好似冻伤了腿,又?像很久没吃上一顿好饭,虚弱得?迈不开步子。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一眼,跟上了女人的步伐。
女人停在了一间临时搭造的小木屋前。这间屋子虽看着落魄,但比起?那?些?漏雨的帐篷,显然要体面得?多。女人还?未来得?及开门,那?扇劣质的木门便从里头开了。
开门的是个矮胖的女人。胖女人先是一愣,继而尖叫起?来:“萨拉,你回来了!天啊,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找到小麦克了吗?要我说就该马戏团负责,实在找不着孩子,就讹上他们一笔钱,总也不亏的。”
白薇清楚地?看到布莱恩的额角腾地?冒起?了一块青筋。
萨拉似乎很疲惫,既不打算接茬,也不打算与白薇二人虚与委蛇,她拨开胖女人:“乔妮,有水吗?给我一杯水。”
乔妮愣了愣:“哦,哦,好的,你等等。”说罢冒冒失失地?往回走,她肥胖的身子挤过狭窄的门道,碰倒了无数锅碗瓢盆,好些?铁盆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下来。
“你们要进来吗?”萨拉掀起?眼皮看了白薇和布莱恩一眼。
布莱恩皱着眉头看着逼仄脏乱的木屋,浑身写满了抗拒。
白薇想,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准备告别。她还?未开口,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
“薇小姐?”
卢克捏着帽子站在她身后,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许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白薇看着卢克,蓦地?生?出恍然隔世的感慨。世界如此?之小。
“卢克警官,好久不见。”白薇说。
布莱恩抱着胳膊,警惕地?看了卢克一眼。
“你现在住在哪里?”卢克满眼好奇,“诺兰找了你很久。”
那?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白薇的心脏微微一缩。
“你们还?有联系?”白薇若无其事地?问。
卢克摇头:“没有,开膛手的案子结束后的第二天,他来到摄岚街警署,托我查一查你的下落,后来我们就再没碰面。如果?他知道你还?在多伦,他一定会很开心。”
卢克说得?简单,但其实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情。譬如那?件案子结束后,他曾造访过赛斯宾公爵位于多伦的宅邸,却被告知赛斯宾公爵一直以来都在别苑静养,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多伦了。卢克惊愕难当,当即回了乡下老?家?问自己的父亲,知不知道诺兰这个人。
老?卢克的反应很有些?耐人寻味:“诺兰?你知道诺兰?这一次你见到的诺兰是什么样子的?”
卢克一脑门子的疑问,但老?卢克笑呵呵地?说:“小子,不要太依赖你的眼睛,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老?卢克始终没有吐露诺兰的身份,他只告诉他的儿子:“你不用找了,你们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只不过再见面时,你可得?擦亮你的眼睛。”
白薇静静地?观察卢克的反应,很快便得?出结论?:诺兰并没有告诉卢克开膛手的真相,或者至少没有把她做的事情告诉卢克。
她离开鸟居的其中一个理由便在这里了。诺兰在寻找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凶手。
她答应过诺兰,会帮他找到真相。从承诺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隐瞒,只是她总也忍不住思考:把自己的名字给了诺兰以后,他会怎么做呢?
诺兰一定不会伤害她,她想。但这只是她的猜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冒险。
白薇不敢面对答案,她害怕那?个答案会让她伤心,于是她赶在答案揭晓前,跑了。
这段朦胧的悸动,就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吧。
离开诺兰或许会成为白薇一生?的遗憾,但她情愿让这个男人成为她心头唯一的朱砂痣。
“卢克,你怎么会到这里呢?”白薇收拾好了情绪,看向这位年轻的探员。
卢克愣了愣,说:“啊,是这样的,我接了个案子,说住在霍克里奇13号的一位女士抢走了巴克勋爵的儿子,让我把孩子找回来。”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
布莱恩条件反射地?将白薇推开,令她免于被溅出的热水烫伤。
白薇抬眸,便见萨拉面色煞白地?站在原处,颤抖的手里抓的是装着水杯的托盘。
第033章 04
Chapter04. 指控
萨拉见众人都在看她, 这?才意识到失态。她手?忙脚乱地去拿扫帚,要清扫地上的碎渣。
卢克默默观察了片刻,问:“请问你是萨拉吗?”
萨拉动作一僵。
女人不必开口?, 卢克便已知晓答案。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巴克勋爵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让我告诉你, 只要把孩子交出来,这?里面?的钱都是你的。”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了一眼。这?位巴克勋爵大概就是那位抛弃了萨拉母子的贵族老?爷, 只是为何巴克勋爵却说萨拉抢走了孩子?
萨拉脸色发白?地接过信封。她掂了掂信封, 信封很轻,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但她很清楚,这?张薄纸将给她带来怎样的财富。
她捏住信封的一角, 轻轻一撕,信封连带里头?的薄纸很快就成了两瓣。
很快,两瓣又?成了四瓣, 八瓣。
萨拉将信封的碎片丢到卢克脸上, 冷冷地说:“你回去转告他, 那是我的孩子,让他滚蛋。”
卢克似乎早料到了这?个局面?, 他顶着满身?碎屑, 平静地掏出了第二个信封:“那么你就得面?对绑架的指控了。”
“什么?”萨拉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 我绑架了我的孩子?”
“很遗憾, 巴克勋爵指控你绑架了他的儿子。”
女人气得浑身?发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这?么干, 他不就是想让我的儿子给他多争得一份遗产么?凭什么……凭什么……”
卢克将信封放到门边的桌子上:“我很抱歉, 但我只是个传话人。”
这?里的动静有?些大, 周边帐篷里的人皆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好奇的目光不加掩饰。
卢克知道他还是走的好, 省得在这?里给人添堵。他扣上了帽子,对女人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冲白?薇点了点头?,接着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霍克里奇13号。
卢克前脚刚走,萨拉便软了腿,瘫坐在地。地上的雪水又?脏又?凉,可她毫不在意,她颓丧地耷拉着肩,似乎疲惫到了极点,先前拽着白?薇脚踝时的气焰早已不复存在。
“怎么办啊。”女人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为什么糟糕的事情?总是一起来……”
白?薇能清晰地感知到女人的绝望和无奈。她单膝点地蹲了下来,递给萨拉一块干净的手?帕。
女人也不客气,接过手?帕用力地揩了揩鼻子。她抹了把脸:“我会找到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
白?薇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知道的,孩子不在马戏团,以后别来了。”
“那我又?能去哪里找?”女人看向?白?薇,满目悲伤。
白?薇语塞。
她给不了答案,也不忍心撕碎女人唯一的希望。
白?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走回到布莱恩身?边。
“我们走吧。”她说。
布莱恩点头?,跟上了白?薇的步伐。
两人穿过窄窄的小巷,回到了主干道。科恩坐在马车上,等着他们回来。卢克竟也没走,一个人站在马车边不知想些什么。
“薇小姐。”卢克看到白?薇后扬起了笑?容。
白?薇看了他一眼:“你在等我?”
卢克挠了挠脸:“刚才那位女士还好吗?”
“不好。”白?薇说,“有?人要抢走她的孩子,只要是个母亲,都不会太好过。”
“你和她认识?”卢克更觉惭愧,于是换了个话题。
白?薇摇头?:“不认识。她说她的孩子在松胡广场走丢了,正好找到了我们那里。”
“孩子丢了?”卢克一愣,“怎么丢的?”
“萨拉带着孩子去看马戏,马戏散场后她去买面?包,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卢克眉心一凝:“第五个了啊。”
“什么?”白?薇侧眸。
“这?是最近走丢的第五个孩子了,同样是雪夜,表演散场,母亲离开了一小会儿,孩子就不见了。”
白?薇和布莱恩皆一愣。
“什么表演?”白?薇眼皮一跳,“马戏表演?”
卢克:“话剧、马戏、木偶戏,各类表演都有?,不过这?些表演都在松胡广场。”
白?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巴克勋爵知道孩子丢了吗?”
卢克的神色登时古怪了起来:“这?件事,有?些复杂。”
顿了顿,他斟酌道:“其实巴克勋爵已经知道孩子丢了。”
“他派人跟着萨拉有?一段时间了,他的人在那个雪夜找到了机会,哄着孩子上了安排好的马车。本来孩子应该顺利抵达巴克勋爵的宅邸,但奇怪的是马车驶到宅子后,车上的孩子不见了。”
卢克吐出一口?气:“巴克勋爵的侍从亲眼见孩子上了马车,车厢也上了锁,他们一路未停地赶回宅邸,没道理孩子会在半道弄丢。”
布莱恩嗤笑?一声:“哈,所以拐走萨拉儿子的是巴克勋爵,萨拉却找我们马戏团要人。”
“勋爵大人认为是萨拉从中搞了鬼。”卢克无奈地说。
白?薇明白了:“孩子根本就是巴克勋爵弄丢的,但他迁怒到了萨拉头?上。”
卢克看向?白?薇:“薇,如果?可以,请帮帮那位女士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别说是我给的,否则她大概是不会收的。”
白?薇接过袋子。袋子分量不轻,里头?叮当作响,应是些钱币。
“钱不多。”卢克羞赧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剩多少?了。”
“我现在降级了,薪水少?得可怜。因?为开膛手?那个案子,我开罪了顶头?上司,如果?不是皇家那边来了嘉奖,我可能已经不是探员了。”
当时他顶着无数压力,铆着一股劲追查费舍尔,已经有?不少?长官对他不满。走投无路之际,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提到了安妮公主失踪的真相,也正是皇家介入,才彻彻底底地扳倒了费舍尔。
摄岚街警署的几?个长官碍于皇室嘉奖只能把他留下来,但自?那以后他就被踢出了刑案组,只能接些诸如找孩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白?薇静默了半晌。
她问:“怎么样才能回到你原来的位置呢?”
“慢慢熬吧。”卢克苦笑?,“起码先把手?头?上这?个案子办好。”
“卢克,”白?薇看着年轻探员的眼睛,“你是个好人。”
“诶?”这?话来得突然,卢克一时没了反应。
他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你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好人算不上,只能说问心无愧吧。”
“那么我先回警署了。”卢克提起帽子,向?白?薇行了个告别礼,“下次见。”
卢克很快消失在了街区的转角处。
白?薇收回目光,转头?对布莱恩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走回了巷子。
布莱恩抱着手?臂靠在马车外壁,冷不丁一块小石子砸到了他的胸口?。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科恩盘腿坐在马车前,手?里抛着小石子。他笑?嘻嘻地看过来:“布莱恩,你说薇是不是老?大的女人啊。”
布莱恩冷哼一声,没搭话。
“如果?是,那她可是头?一个没被你赶跑的‘老?大的女人’。”科恩摸了摸下巴,“希德说,莱昂老?大之所以迟迟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打不过薇,你觉得呢?”
“你有?完没完。”
布莱恩脚尖踢起打到他的那块石子,微一使力,石子正中科恩的脑门。
“哎哟!”少?年应声倒地。
白?薇回到了霍克里奇13号。帐篷和棚子里的人皆好奇地打量着她,似是疑惑为何她去而复返。
萨拉已不在木屋前,木屋的门紧闭着。
白?薇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叮铃哐啷一阵响,似乎好几?个锅碗瓢盆摔在了地上,接着是女人的咒骂声,但没有?人来应门。
白?薇也不着急,就这?么等在门?*? 口?。雪花落在她的脖子上,凉得她微微一缩,她一转头?便见不远处的屋棚边巴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孩子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膝盖上有?好几?个补丁。他从屋棚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薇,好奇的目光里又?带了几?分戒备。
这?副模样让白?薇不自?禁地想起了路易。她的小弟弟也是这?样,浑身?是刺,却又?忍不住向?她靠近。
她当即柔软了眉目,冲那孩子笑?了笑?。
突然,屋棚里冲出一个女人,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她作势狠狠拍了几?下孩子的屁股,嘴上不停地数落:“不许跟着陌生人,再不听话,就让拉诺萝拉把你抓起来!”
小娃娃哼哼唧唧地抱着女人的脖子,很委屈地“喔”了一声。
女人警惕地看了白?薇一眼,重重地关上了屋棚的门。
恰在这?时,白?薇面?前的门哗地一声开了。
萨拉站在门后,恹恹地看着白?薇:“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薇回神,将那袋钱币放在靠近门的桌子上。
萨拉一愣,不知白?薇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你那天晚上在松胡广场看到了我。”白?薇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沫,“跟我说说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孩子是怎么丢的,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你一一说给我听。”
***
布莱恩和科恩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白?薇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科恩扔掉了手?中的小石子:“这?下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走吧。”白?薇提着裙踞,踩上马车。
布莱恩紧随其后,一步跨进车厢。
马车动了起来,碾过深深浅浅的雪地,缓缓驶离霍克里奇街区。
“布莱恩,那天晚上马戏团里最后离开松胡广场的有?哪些人呢?”白?薇靠着车厢问。
布莱恩:“最后一个表演节目是空中飞人,你可以去问问杂技组。”
白?薇唔了一声,看向?窗外。
此时马车已离开了霍克里奇街区,正往马戏团所在的查令街驶去。马车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快乐的欢呼声,隐隐还夹杂着手?风琴的乐音,似乎有?人在唱歌。
“那是在做什么?”白?薇好奇。
正赶车的科恩扬声道:“是松胡广场的新剧要上演了。”
“新剧?”
“对呀,”科恩说,“据说为了迎接即将来到多伦城的冯特?大公,皇家剧院特?意筹备了好几?个月。”
“那个新剧叫什么来着,喔对,叫《蝴蝶夫人》。”
第034章 05
Chapter05. 打听
三人?回?到查令街58号时, 已?近黄昏。
白?薇一下马车就去了杂技组所在的中庭。
今日遇上卢克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没有想到卢克因为开膛手那个案子险些做不了探员。
其实她该想到的,从她有意无意地引导卢克将线索指向?费舍尔的那一刻起, 就隐隐注定了卢克会面临这样的境地。
不得不承认, 她利用了那个年轻的小探员。
他是个好?人?,而她所利用的恰是他的善良和正直。
白?薇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但她不愿见一个好?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想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帮一帮卢克。
这是她欠他的。
怎么帮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 先帮卢克找一找那个孩子吧。她打算去问一问马戏团里?的杂技组,也许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分给杂技组的房间在中庭的最底层,那里?有整幢房子最大的厅堂,方便组里?的成员随时练习杂技。
杂技组的房间常年敞着门, 大家来去自由?,随意得很,于是白?薇就这么径直走了进去。
她甫一踏入房间, 突然一大捧玫瑰花瓣从天而降, 撒了她一头一脸。
这花瓣太多了, 绵密的花粉直直呛进了白?薇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含泪花地望向?那个手提花篮的小少年。
那少年约莫八九岁, 一对蓝盈盈的眼睛, 穿着紧身的白?色杂技连体衣。他倒挂在天花板垂下的尼龙绳上, 笑嘻嘻地看着白?薇, 一派天真浪漫。
房间一角, 有人?笑了起来:“哈, 有人?进来帮我们做测试了, 篮子里?的花瓣得减掉一些, 免得呛到观众。”
白?薇揩掉因咳嗽沁出的泪花,抬眸便见巧手安格鲁撸着袖子站在墙边, 对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又见面啦,薇。”安格鲁走过来,递给白?薇一块手帕,“擦擦,别到时候传到希德耳朵里?,变成了安格鲁把薇弄哭了。”
白?薇接过手帕,诧异道:“你在杂技组工作?”
“怎么,你以为我该在道具组给那群跳舞的小姑娘缝衣服?”安格鲁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白?薇压了压唇,奈何没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安格鲁瞪眼,“你站着别动,给我看好?了!”
他小跑到一侧墙边,对着墙上的开关按钮一阵操作,紧接着天花板降下了几个半人?高的圆环。圆环一个叠着一个,像泡泡一样晃悠悠地荡来荡去。先前撒花瓣的蓝眼少年欢呼一声,游鱼一样滑上了圆环。
不止那个少年,大厅里?还?有好?些与蓝眼少年同样着装的少男少女?,他们灵活地攀上圆环,开心地荡了起来。顿时,大厅成了悬空的海洋,圆环是深海里?的气泡,那些少男少女?恍若海底的精灵,踩着泡泡跳出了欢快的舞步。
安格鲁觑到白?薇忽而变亮的眸子,不禁有些得意:“还?不止这些。”说罢他又熟练地按下了几个开关。
随着他的动作,大厅里?灯光噗地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荧光。这荧光仿佛深海里?的藻类,一点一点游动开来,更衬得整个大厅如海洋般神秘。
“这都是你做的?”白?薇不掩满目惊艳。
安格鲁强压下眉宇间的得色:“小菜一碟而已?。”
“安格鲁,”白?薇笑了起来,“厉害啊。”
“那当然,我的针不止能缝拢坎昆的喉咙,还?能缝出整个海洋世界。”安格鲁按下一个按钮,让一个圆环降落到白?薇面前,“你摸摸看。”
白?薇摸上了圆环,惊异于圆环的柔软。她本以为这些圆环是金属做的,原来不是。
“是海藻。”安格鲁笑了,“莱昂说要这么一个节目,于是我让布莱恩去了一趟极地海,捞了许多浮生藻。”
“薇,你看,它?们还?在呼吸。”
白?薇感到手心里?的圆环微微起伏着,像极了胸腔里?绵长的呼吸。
突然,白?薇手背一凉,有什?么东西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一抬眸,正对上一双蓝莹莹的眼睛。那个撒了她满头玫瑰花的少年正歪着头打量着她。
“你好?呀。”白?薇眉眼弯弯。
少年没有反应。
安格鲁说:“他是不会给你回?应的,因为他是雪孩子。”
“雪孩子?”
安格鲁点头:“他生前的最后一刻是在雪里?度过的,雪留住了他的执念,给了他新?的身躯。他的脑袋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只记得死前那个让他不得离魂的念想。”
白?薇的心脏微微一缩。
“不止他,他们都是雪孩子。”安格鲁指了指在圆环上恣意舞蹈的少男少女?,“雪孩子很脆弱,没有自保之力,时常沦为野兽的食物。所以每年落雪的时候,老霍普都会走遍大街小巷,把见得着的雪孩子带回来。”
白薇怔然。眼前的蓝眼少年看上去纯真又快乐,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死亡与痛苦。
也许当他们被野兽拆吞入腹时,也是这副天真浪漫的表情吧。
因为他们不谙世事,早已?感知?不到痛楚。
安格鲁揿下了几个按钮,不过片刻,大厅里?的圆环缩了回?去,蓝光消失,原本的灯光又回?来了。雪孩子们也四散到大厅的各个角落。
“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安格鲁双手叉腰,看着她。
白?薇说:“我想问一问那个女?人?丢孩子那晚的事。”
安格鲁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白?薇问,“也许你们看到了,只是忽略了。”
安格鲁轻笑一声:“怎么,你打算帮那个女?人?把孩子找回?来?”
白?薇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索性避重就轻:“她挺可怜的。”
安格鲁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继而拍了拍手:“大家停一停,都过来一下。”
白?薇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竟还?是这里?的老大。”
“老大算不上,”安格鲁笑着挤了挤眼睛,“老二勉强排的上。”
杂技组里?的其他成员围了过来,听说白?薇的来意,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那天晚上表演结束我好?像看到观众席上有个孩子,但也不确定。”
“有吗?我记得我们从后台出来,帐篷里?就没人?了。”
“谁是最后一个走的,蓓姬吗?”
白?薇耐心地听他们说,等他们说够了,她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帐篷附近有个黑眼睛的女?人?。”
众人?皆一愣。
白?薇继续说:“身高大概与我相当,长发,穿着蓝色的长裙和貂皮短袄。”
“没有吧……”他们面面相觑,“如果?真有这样打扮的人?,应该很惹眼才对。”
安格鲁插嘴道:“薇,整个多伦城除了你,我还?真没见过谁有一对黑眼睛。”
“你们再好?好?想想?”白?薇不打算就此放弃。
根据萨拉的描述,那天马戏散场后,小麦克嚷嚷着要吃面包,萨拉无法,只得将孩子留在暖和的帐篷里?,自己?跑去买。
她跑了好?几个街区,总算有一家面包店还?亮着灯。买好?面包后,她急匆匆地往回?走,走着走着觉察出不对,有个打扮贵气的黑眼女?人?似乎尾随了她一路。
萨拉警觉起来,加快了步子。她自以为甩掉了那女?人?,谁知?她在马戏团的帐篷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这让萨拉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那女?人?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再后来,孩子不见了,一阵兵荒马乱,她再也顾不得其他。
“你们说……”有个姑娘开了口,“这会不会是拉诺萝拉干的?”
白?薇一愣,这名字有些耳熟。
“拉诺萝拉抢走了孩子。”姑娘笃定地以拳击掌,“入冬以来,多伦城丢了好?几个孩子,大家都说是拉诺萝拉来了。”
白?薇茫然:“拉诺萝拉是谁?”
“你不知?道吗?”旁边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据说是一个人?类怨妇。她被丈夫抛弃,悲痛得失去了理?智,在某一天夜里?失手溺死了她的孩子。等她反应过来,孩子已?经死了。她彻底发了疯,见着别人?的孩子就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哪家孩子走丢了,一定是被她拐走的。”
“对,我听说人?类幼崽最害怕听母亲说的话,就是‘快睡觉,拉诺萝拉来了’。”
拉诺萝拉?多伦城里?真有这么个人??白?薇一时没了反应。
安格鲁咳嗽了一声,摆手道:“你们别瞎说,百八十年前就有人?在传拉诺萝拉,如果?那真是个人?类,现在早该躺进棺材了。这分明就是人?类母亲为了让孩子听话,编出来的故事。”
姑娘们不乐意了:“安格鲁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好?好?一个孩子凭空就消失了?”
安格鲁被吵得没奈何了,扭头向?白?薇告饶:“你呀,也别指望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他们自己?的脑子就缺根弦,哎哟!谁!是谁刚刚拿鞋拔子丢我?给我站出来……”
白?薇扶了扶额:“要不我改天再……”
“诶,你等等。”安格鲁捂着脑袋拉住白?薇,“那天晚上表演空中飞人?的是蓓姬,她最后一个走的,也许看到些什?么也说不定。不过她今晚恰好?不在,等她回?来了,我让她去找你。”
“谢谢。”白?薇由?衷道,“那么拜托了。”
白?薇走出中庭,天已?完全黑了。
雪下得更大了,呼呼的夜风吹得她脸颊生疼。
白?薇缩着脖子穿过庭院,正好?听见希德在喷泉里?哼哼唧唧。
不知?是谁给这尊雕塑盖了一床被子,厚厚的被子被尼龙绳固定在雕塑身上,让整个雕塑看上去像一只滑稽的蚕蛹。
“薇,快帮我松松,我要被勒死了。”希德仿佛看到了救星,“胸口那里?,帮我松松。”
白?薇停下脚步,仰头对上希德殷切的眸子:“你告诉我,你又拿我赌了什?么?”
希德一噎:“薇,我们回?头再聊这个吧,好?吗?”
白?薇歪着脑袋看了他片刻,继而走上前,唰地一下勒紧了希德胸口的尼龙绳。
“嗷!”希德险些被勒得昏过去。
白?薇温柔地笑看着他:“希德,晚安。”
“薇!别走啊!嗷嗷!”
一回?到塔楼,白?薇便往壁炉里?加了两段柴火,又把老霍普送来的火盆烧热,这才觉得回?了暖。她脱下外套,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茶叶还?未晕开,房门便被敲响。
“进来。”白?薇把茶杯放到桌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布莱恩从门后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白?薇诧异。
布莱恩站在门边,挠了挠头,好?半天才从身后掏出一个大袋子:“给你的。”
白?薇狐疑地接过袋子。袋子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些什?么。她把袋子提到桌边,哗啦啦往桌子上一倒。
她一愣,竟是一袋子的童话书?和神话绘本。
“这些都给我吗?”白?薇看向?布莱恩,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布莱恩难得腼腆起来,目光四处乱窜,就是不看白?薇:“这些都是坎昆和我一起搜罗的。听莉莉安说,你最喜欢看这些小孩子看的玩意儿。”
白?薇抚着童话书?封皮上的纹路,笑了:“谢谢。”
布莱恩忽而道:“对不起。”
“嗯?”白?薇抬眸。
“你来的那天晚上,我那么做不妥。对不起。”
高大的灰发男人?站在那里?,懊恼地垂下了头,原本桀骜的发梢难得地软了下来,听话地垂落在他的额角。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觉得这头冰原狼像极了一只别扭却温顺的大狗。
“布莱恩,谢谢你的书?,我很喜欢。”白?薇抿嘴笑道,“也替我谢谢坎昆,哦,还?有请转告他,见了我不用躲,我不会再对他的喉咙做什?么。”
布莱恩眼睛一亮:“好?的。”
“那么,晚安。”布莱恩说。
他正要退出门去,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收回?了脚。
“薇,还?有一个事……”布莱恩犹豫着开口,“你能不能……”
“什?么?”
布莱恩似乎难以启齿,挣扎了许久终于说:“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族类吗?”
白?薇眨了眨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布莱恩吐出一口气:“希德在全马戏团下了个赌,让大家猜你的本体是什?么。我之前输了很多金币,所以我想……”
白?薇明白?了。
布莱恩当初下注,赌她不出五分钟就会哭着跑出去,结果?他输得精光。这次他大概想直接来她这里?讨个答案,做个弊,好?把输了的金币赢回?来。
“你赌我是什?么呢?”白?薇饶有兴味地问。
“啊?”布莱恩搔了搔头,“我还?没下注……”
哦。白?薇点了点头,还?算谨慎。
“那么希德呢,”白?薇又问,“希德觉得我是什?么。”
布莱恩不做他想,很爽快地说了出来:“希德说,你要么是一头巨鳄,要么就是来自萨契克岭的大力野山猪。”
第035章 06
Chapter06. 红裙
房间内死一般的沉默。
布莱恩突然?觉察到一股凌冽的杀气, 兽类的的本能令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肌肉。不?过很快,那股杀气便消弭殆尽。
这杀气来得突然?,走得飞快。
布莱恩下意识看向桌子前?翻着?童话?书的白薇。她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 依然?是那副安静温柔的模样。
刚刚的杀气, 一定是错觉。他想。
这时?,白薇转头?问:“你们?都没能看得出我的族类吗?”
布莱恩一愣。说来也怪, 无论是什么样的族类, 隐藏得再好,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算能骗过大部分人的眼睛,也一定瞒不?住有经验的长者。然?而全马戏团上下, 无人知晓白薇的原身,就连活过了好几个世纪的老霍普也看不?明白。
这一度成了马戏团里?最为神秘的话?题。
老霍普曾摸着?胡子说,薇要么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要么就是个极为珍稀的族类, 至少在这片大陆上相当罕见。
没有人相信薇是人类, 因为那夜她徒手撕裂坎昆的力气怎么也不?可能出自?一个柔弱的人类。
那么,她是什么呢?
这个内敛, 漂亮, 温柔而强大的黑眼少女, 她到底出自?哪一个族类呢?
布莱恩忽然?有些紧张, 也许今晚他就会得到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 只听白薇轻声细语地说:“我就这么告诉你了, 是不?是对参与赌注的其他人不?公平?”
“这样吧, ”她说, “我给你个提示,能不?能猜得出来, 就看你了。”
布莱恩来了精神:“你说。”
“白色的。”白薇翘了翘嘴角,“我的本体是白色的,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质。”
布莱恩愣了好半天,什么样的族类是纯白色的呢?
拥有白色皮肤或毛发?的族类不?少,他们?大多生活在白雪皑皑的极地,白色的毛发?是它们?与雪融为一体的保护伞,但据他所知,哪怕极地的族类也少有白得不?见一丝杂质的,他们?往往夹杂着?些旁的颜色,好让自?己?与灌木、石头?也能契合。
老实说,拥有纯白色皮囊的族类很难存活在弱肉强食的荒野,他们?太显眼,遇上猎者往往无法走脱。
也许这就应验了老霍普所说的,极为珍稀的族类吧。
因为娇贵,所以稀少。
而他们?中能存活下来的,也因此磨砺出了强大的力量。
正如白薇。
布莱恩似乎想出了些头?绪,但还没等他再进一步思考,白薇打断了他。
“很晚了,布莱恩。”她打了个呵欠,“你可以回去慢慢想。”
布莱恩如梦初醒:“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晚安。”他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
桌上的红茶凉了,白薇没了再泡的兴致,于是整个人躺倒在摇椅里?,拉过毯子盖住了膝盖。
她随手挑了一册绘本,放在膝上。布莱恩和坎昆送的这些书又?厚又?重,封面是树皮做的,看上去很有些年岁。
也许这些古老的的童话?与传说里?,恰有她想要的信息呢?
她这么想着?,翻开?了扉页。
翻着?翻着?,她没有找到千面的故事,却意外地看到了拉诺萝拉。
书里?刻画的拉诺萝拉与杂技组的姑娘们?说的一样,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人。她本是一位美丽的乡村姑娘,与偶然?经过村子的贵族青年相爱,组建了家庭。谁知贵族青年很快另觅新欢,并要离开?他们?共同生活的村子。
拉诺萝拉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路追赶,可是狠心的男人驱着?马车,带着?他的情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拉诺萝拉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她把满心的怨恨撒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她的身边恰有一条河,于是她一时?失控,把两?个孩子淹死在了河里?。
孩子咽气的那一瞬间,拉诺萝拉突然?后悔了。
可是太晚了,河流冲走了孩子的尸体,独留女人孤零零地站在浅滩里?,茫然?又?无措。
白薇一页页地往下翻,在故事的末尾看到了拉诺萝拉的画像。
炭笔勾勒出了一个瘦削的女人,长发?凌乱,浑身湿透,她似乎经历了漫长跋涉,一路寻找着?自?己?的孩子。
画像下,有人用羽毛笔写了一行批注:
“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了拉诺萝拉的哭声,请别回头?,跑。”
恰在这时?,窗外的风呜咽起来,嘤嘤地拍打着?塔楼的窗子,像极了女人凄婉的哭声。
白薇肩膀一抖,厚厚的书掉在了地上,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块长条形的纸片。
那纸片原本夹在书页里?,被书本下坠的冲力给抖了出来。
白薇俯下身,把那纸片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印花的方形小卡纸,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的背影,背影之上写着?几个花体字:
《蝴蝶夫人》。
白薇一愣,这是皇家剧院的票,上映的是近几月来备受关注的歌剧《蝴蝶夫人》。票上写的日期是明晚八点。
这也是布莱恩和坎昆送给她的致歉礼物吗?
可是看他们?二人不?像对歌剧有兴趣的样子,况且《蝴蝶夫人》的首映一票难求,他们?竟然?弄到手了?
白薇挠了挠脸颊。
罢了,明日去问一问布莱恩吧。
***
次日,白薇没有见到布莱恩。听科恩说,布莱恩跟着?马戏团的车子出发?去了松胡广场,要到午夜才能回来。
然?而《蝴蝶夫人》八点就开?场了。
白薇想了想,决定不?能浪费了这张千金难求的好票。但很快,她发?现了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她没有合适的裙子。
松胡广场的皇家剧院是整个多伦最有名的剧院,装潢考究,名流云集,宾客若在着?装上出了差错,那将是件极其失礼的事情。
眼下白薇能拿得出的裙子只有莲夫人留下了那件旗袍,但穿着?旗袍去歌剧院,显然?不?太合适。
白薇对着?空荡荡的衣橱,不?禁失笑。她竟也有为裙子发?愁的一天。
忽然?,她想到了洛芙给她挑的那条宝蓝色的裙子。放在哪儿?了呢?她回忆了片刻,应该是落在姑娘们?试衣服的大厅了。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立刻往中庭跑去。
当她微喘着?来到试衣厅,却发?现厅门落了锁。
“薇,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薇转头?,一眼便瞧见了正往楼上走的安格鲁。
“我的裙子……在里?面。”白薇焦躁又?无奈,难得地红了脸。
安格鲁哈哈笑了起来:“喔,这样啊。那可糟糕了,钥匙在老霍普手里?,但是他人不?在。”
白薇扶额。怎么办,破门?破窗?
安格鲁很仔细地观察着?白薇的面部表情,试探道:“你该不?会想踹门吧?”
白薇一眼瞪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安格鲁笑弯了腰,“薇你真是……哈哈哈哈哈……”
就在白薇要冒火的时?候,安格鲁及时?止了笑。
他眨了眨眼:“不?然?这样吧,我帮你做一条裙子。”
当白薇坐在杂技组大厅的石阶上,看安格鲁翻箱倒柜地找工具时?,心里?不?禁怀疑自?己?的决定。眼前?这位看起来相当不?靠谱,到底能不?能做出合适的裙子?
此时?大厅里?没有旁人,杂技组的成员们?都去了松胡广场表演,没人管安格鲁怎么折腾,于是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得到处都是。
终于,他靠着?石阶坐了下来,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圆框眼镜,挂在了鼻梁上。接着?,他打开?身旁的大木箱,取出了一团闪着?细碎星光的酒红色布匹。那布匹似有生命,正缓缓起伏,布匹的颜色随着?起伏而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这是珊瑚藻。”安格鲁说,“与杂技圆环的冰蓝藻一样,都是布莱恩从极地海带回来的。”
白薇惊叹地摸了摸珊瑚藻:“真漂亮。”
“留着?你的夸赞,我还没开?始缝呢。”安格鲁扬了扬眉。
白薇看了看他:“你的针呢?”
“在这儿?呢。”安格鲁笑着?伸出了他的右手,须臾间,原本骨节分明的手变成了闪着?金属幽光的针。
白薇瞪圆了眼,看着?安格鲁的五指化?作了粗细不?同的的五根针。那五根针牵引着?细线,灵活地穿梭在珊瑚藻中,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安格鲁……”白薇喃喃,“你的本体……是针吗?”
原来静物也能获得生命。不?知怎的,白薇想到了鸟居里?的车夫,那个其貌不?扬的纸片人。
“那当然?,”安格鲁说,“不?过我们?不?像布莱恩那些族类,能够自?己?慢慢演变。我要想这样同你说话?,必须借助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
“魔法。”安格鲁说,“静物发?生质变,靠的是魔法。机缘巧合之下,魔法驱动?了我的生命,让我从一根针变成了会说话?的人。同样地,希德也是如此,魔法让他从雕塑里?苏醒了过来。不?过如果有一天,魔法消失了,那么我们?就只能变回原样啦。”
说话?间,安格鲁已将裙子缝好了。
“试试。”他说。
白薇接过裙子抖了抖,酒红色的珊瑚裙一动?便有细细的荧光流窜,美得不?似凡间物。
白薇很快换好了裙子。裙子的尺寸刚刚好,线条美丽且柔和,每一个细节都被安格鲁收拾得妥妥帖帖。
“怎么样?”白薇提着?裙踞,在安格鲁面前?转了个圈。
安格鲁坐在石阶上,撑着?膝盖,咬着?眼镜腿笑道:“行啊,薇,你这么穿不?输给那些跳舞的小姑娘。”
“谢谢。”白薇笑眼弯弯。
安格鲁:“这都要晚上了,你打算穿得这么漂亮去做什么?”
“几点了?”白薇忽然?紧张起来。
安格鲁愣了愣:“七点半,怎么?”
“歌剧要开?始了!”
“昂?”
白薇捂脸,从这里?到松胡广场有一段距离,可她没有马车。
“安格鲁?”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嗯?”
“你能缝一辆马车吗?”
“……”
当晚,一辆湛蓝如深海的马车在《蝴蝶夫人》开?场前?一刻钟抵达了皇家歌剧院。
宾客们?发?现,这辆马车的外观似乎闪着?别样的光晕,像月光渗到了海底,一点一点漾开?细细碎碎的波纹。
马车上走下了一位黑发?黑眸的东方美人,眉目如画,红裙似火。
她孤身而来,没有男伴,像异域的妖精,提着?裙踞,婷婷袅袅地走进了剧院的灯火流光中。
第036章 07
Chapter07. 蝴蝶
皇家歌剧院内灯光璀璨, 大部分宾客已落座。
歌剧还未开始,舞台上的乐队演奏着轻柔舒缓的乐曲。乐音混合着席间宾客的低语和轻笑,这里就?像一场氛围融洽的午夜小?聚, 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慵懒和惬意。
白薇提着裙踞, 按着票上的数字寻找自己的座位。她找了?一会,没能在大厅里找到她的位子。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士。”侍者?走?了?过来, 欠了?欠身。
白薇赧然:“我好像找不到我的位子了?。”
“请给我看?看?您的邀请函。”
白薇将那张票递了?过去。
侍者?笑了?:“您的座位不在这里,请跟我来。”
白薇跟着侍者?,从?大厅一侧的旋转楼梯往上走?。越往上走?,白薇越心惊, 这一侧的包厢看?台皆是给高位者?准备的,哪怕瓦多佛子爵也没能享受过这里的包厢。
布莱恩怎么可能弄得到这样的票?这张票根本就?不是布莱恩的,更不是给她的!
侍者?停在了?一间包厢前, 微欠身:“到了?, 女?士。”
白薇僵硬地站在原地。这样的包厢通常不止容纳一人, 要么是贵族家庭成员结伴而来,要么是贵族老爷携女?伴同来。包厢里的人大概还不知道, 这张票意外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倘若他们生气, 说她是小?偷, 那该怎么办才好?
白薇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托词, 未料侍者?毫无预兆地拉开了?包厢的幕帘。
她心脏一悬, 阻止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然而她在看?清包厢内的情状后, 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包厢里一个?人也没有。
“请吧。”侍者?说。
白薇轻声问了?一句:“请问包厢里还有人吗?”
侍者?摇头:“没有, 女?士。这间包厢只有您一个?人。”
白薇暗自舒了?一口气。
“谢谢。”她笑着对侍者?说。
侍者?退了?出去。白薇踩上包厢的地毯,往里走?去。包厢不大, 一张鎏金三脚桌,两?把绒垫靠背椅,桌上的杯盏好好地倒扣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包厢正对着舞台,视野极好,足见这包厢的等级,也不难想象能订到这个?包厢的人地位该是何等尊贵。
到底谁才是这间包厢原本的主人呢?为何这张上等票会夹在那本老旧的童话绘本里?
白薇无法得知答案,也不准备去探知其中?的缘由,既然来了?,那么就?好好坐下?来欣赏这场歌剧吧。
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高脚水壶里泡着玫瑰花茶,透着淡淡的馨香,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忽然,舞台上的乐队停了?演奏,大厅里的宾客瞬间噤了?声。
不过片刻,低沉的大提琴悠悠奏响,琴音如流水,悲伤而沉重?。琴音中?,舞台的幕布缓缓向两?边拉开。
白薇不禁挺直了?脊背,凝神望向舞?*? 台。
她听说过这出剧。《蝴蝶夫人》说的是个?悲伤的故事,歌女?与贵族相爱,却惨遭抛弃。功成名就?的贵族老爷在迎娶娇妻后仍不忘这位风尘中?的初恋,于是又找到了?歌女?。只是这一回他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而是要带走?歌女?与他的孩子。歌女?为了?能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得已同意了?贵族的要求。
白薇不由得想起了?关于拉诺萝拉的传说。蝴蝶夫人与拉诺萝拉遭遇了?相同的背叛与抛弃,而她们的结局亦同样让人唏嘘:拉诺萝拉失控之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进而用整个?余生寻找已经死去的孩子,而那位蝴蝶夫人送走?孩子后郁郁寡欢,不久便上吊自尽。
她们都被爱人狠心抛弃,她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她们都在失去孩子后失去了?她们自己的人生。
舞台中?央,一身宝蓝色长裙的女?人咏唱着高昂的歌调,低低的大提琴如泣如诉,竟似比女?人的歌声还要悲伤。
剧里的词句是经过改编了?的,透着一股纯真的哀伤,更加令人心碎。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观众席里,心软的人已经拿着手绢按了?按眼?角,这狠心的负心郎。
第三幕戏即将收场时,白薇忽然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花香。这花香与玫瑰花茶的淡香不同,似乎带着蠢蠢欲动的挑逗,一下?一下?撩着她的心弦。
她还没弄明白花香从?何而来,便看?到了突然涌入包厢的蝴蝶。
蓝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从?幕帘的缝隙处涌入,扇着翅膀悬浮在包厢的一侧。它们一只挨着一只,并不靠近白薇,隔着合适的距离与白薇两?两?相望。
舞台上歌声依旧凄婉,隔壁包厢隐隐传来叹息和唏嘘声,没有人注意到白薇的包厢里多了一群蓝荧荧的蝴蝶。
白薇脊背一僵,却见它们似乎没有敌意。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弄不明白这些蝴蝶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那群蝴蝶变换了?队形,竟幻化?出了?一只手的形状,撩起了?包厢的帘幕。
那只手似乎在说:“请。”
白薇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无声的邀请,不知该不该去赴这个?约。
半晌,白薇站了?起来,提起裙踞往幕帘外走?去。她一出包厢,蝴蝶便从?幕帘边飞散开,又汇聚到了?她面前,引着她往更高的包厢而去。
走?道里灯光略昏暗,厚厚的地毯掩住了?白薇的脚步声,但她仍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蝴蝶停在一扇幕帘前不动了?。
白薇不知它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也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所?有的蝴蝶突然凝聚了?起来,像一阵风,猛地荡开了?这扇幕帘。
幕帘被掀开的瞬间,白薇看?到了?包厢里的人。
那人一头半长的浅金色卷发,身形挺拔,双腿修长。他正撑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并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只一个?背影,白薇就?知道包厢内坐的是谁。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耳朵嗡嗡的,已经听不见舞台上的演员唱的是什么。
她从?未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诺兰。
他在幕帘内惬意地听着歌剧,而她呆站在幕帘外,像一个?莽撞的傻瓜。
引路的蝴蝶不知飞去了?哪里,独留她在原地努力平复着心跳。
神智回笼的瞬间,白薇迅速侧过身子,背贴着包厢的外墙躲了?起来。
包厢的幕帘已落下?,她的动作够快,诺兰应该不会看?到门外的她。
包厢内静悄悄的,没有椅子挪动声,也没有脚步声。
白薇暗自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往回退,屏着呼吸沿来路往回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她正要拉开包厢的幕帘,未料身后伸出一只手,替她掀开了?幕帘。那只手的动作自然且得体,显然它的主人是骨子里的绅士。
白薇却僵在了?原地。
她缓缓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看?到了?诺兰平静无波的脸。
“好巧。”她勉力扯出一个?笑,“你怎么也来了??”
恰这时,舞台上的歌者?正唱道:“……负心的人儿啊,你要跑到哪里去?”
诺兰看?着臂弯下?静若寒蝉的少女?,云淡风轻道:“是我该问你,你要跑到哪里去?”
第037章 08
Chapter08. 重逢
白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淡定和?机敏都弃她而去, 她连一句缓和?气氛的俏皮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凝滞的尴尬,来源于她隐秘的心?思。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且在临走前大胆地轻薄了?他?, 她原以为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谁知他?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浅绿色的眸子里透着似有若无的控诉。
白薇后悔不迭, 果然所有的孟浪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诺兰没有等来白薇的回答, 却也不着急,他?偏了?偏头,示意道:“我可以进去吗?”
白薇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看着诺兰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她的包厢。
诺兰环视了?包厢一圈, 目光在三脚桌上?停顿了?片刻。桌子上?只有一个杯子装着热腾腾的茶水,其余几个皆倒扣着。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诺兰转头看着白薇,好脾气地询问。
白薇连忙摆手:“不不不, 你坐。”
诺兰并不打算客气, 径直坐上?了?白薇坐过的那张椅子。
“你不坐吗?”他?温和?地看着她。
白薇愣了?愣, 继而走过去坐在了?诺兰旁边的椅子上?。两张椅子挨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诺兰温热的呼吸。他?今夜喷了?男士香水, 淡淡的伯爵茶的味道轻而易举地钻入了?她的鼻翼, 继而盘桓在她的心?口, 萦绕不去。
舞台上?唱的什么?, 她统统听不见了?, 心?跳乱得厉害, 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不能?这?样。白薇暗暗警醒, 不能?叫诺兰看出端倪。于是她悄悄用足踝勾住椅子腿, 试图不露痕迹地把椅子拖向远离诺兰的那一边。
她勾了?两下,椅子纹丝不动, 她又暗暗加大了?力气,可椅子依然一动不动。她腹诽,她的力气不至于这?样小呀。
“薇。”诺兰忽然侧过身来。
“什么??”白薇转头,恰与他?望过来的眸子对个正着。
“你为什么?要勾住我的椅子呢?”他?看上?去很疑惑。
白薇脑袋一轰,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向椅子腿,却发?现她没有勾错椅子腿,倒是诺兰不知何时伸出一条腿勾住了?她的椅子,这?才?让她动弹不得。
她再抬头,便撞进诺兰带笑的眸子。
“薇,我很吓人吗?”
白薇当?即摇头:“当?然不……”
“那你为什么?总想着躲开?我呢?”诺兰虚心?求教?。
白薇语塞。她也不想的,可是……可是诺兰知道的太多?了?。他?纵览了?她短暂且乏善可陈的十八年人生,亲眼见证了?她游魂重生的瞬间,他?亦知晓她所布局的开?膛手连环案,他?甚至见过了?她的本?体。
诺兰几乎知道与她有关的一切。
“诺兰,我是杀死第八个人的凶手。”白薇认真地说,“你受人之托要揪出来的凶手,可能?恰好就是我。”
“我知道。”诺兰说。
“我是凶手。”白薇怀疑他?没听明白,于是又强调了?一遍。
“那又怎么?样呢?”诺兰双手交叠,微微往后仰靠进椅子,“受人之托的事情我完成了?,但这?和?我自己?想找你有什么?冲突吗?”
白薇忽然想起卢克曾说,诺兰找了?她许久,但她从未认真想过诺兰为何要找她。
“听卢克说,你在找我?”白薇犹豫着开?了?口。
“是。”诺兰点头,“我找了?你很久。”
“为什么?找我呢?”她终于问出了?口。
“因?为我想见你。”
白薇一愣。
诺兰静静地望着她,眸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头发?剪短了?。”
白薇呆了?呆,继而也笑了?。她甩了?甩脸颊边的两绺小碎发?:“好看吗?”
诺兰一抬手便触到了?她的发?梢,短短的发?梢俏皮地勾了?起来,衬得她的脸巴掌样的小。
“好看。”他?摩挲着她的发?梢,从善如流道。
白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移了?话题:“今天怎么?不见你带黑莓?”
诺兰淡道:“黑莓太吵了?。”
白薇忍俊不禁:“这?句话你若是当?着它的面说,它会生气的。”
不知何时,他?们的距离更近了?。他?往前坐了?一些,倚着扶手与她说话,她为了?能?听清他?的话,遂偏过身子,往他?那里又靠近了?几分。
舞台上?的幕布拉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拉开?,白薇却恍然未觉。
直到大厅里爆发出阵阵掌声,她才?惊觉错过了?许多?幕精彩。
“演到哪儿了??”她问诺兰。
诺兰轻咳一声:“我也不知道。”
白薇失笑:“你花这?么?昂贵的价钱买了?票,结果听也不听。” 她心?猿意马也就罢了?,没想到他?也没听。
诺兰唔了?一声,缓缓道:“我在听。”
“那你听到什么了?”白薇觑他一眼,分明连唱到哪一幕了?都不知道。
诺兰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他?当?然在听,只是他?听的与她不同,从进入这?间包厢开?始,他?便专注地听着她的心?跳。
她冷静自制地同他?周旋,可她的心?跳却如小鹿般欢欣雀跃。
表情会骗人,但心?跳不会。
她的心?跳因?他?发?生了?些微变化。
这?变化于他?而言比舞台上?的歌剧要迷人动听得多?。
再昂贵的价钱也买不到这?样悦耳的韵律。
最后一幕剧落下了?幕布,如雷的掌声在剧院内响起。
白薇忽而生出些怅惘来,这?歌剧为何这?样短,如果再久一些就好了?。
剧院内的宾客鱼贯退场,诺兰站在白薇身侧,虚虚扶住她的腰,令她不被人群冲散。
剧院外,细小的雪花从天而落,在剧院外的霓虹灯下闪着绒绒的光晕。
白薇左右张望了?两下,没有看到安格鲁和?他?的海藻马车。这?家?伙答应送她来剧院,却没有说会不会来接她。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安格鲁显然把她抛到了?脑后。
诺兰适时地说:“我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家?吗?”
白薇犹豫了?片刻:“方便吗?”
“当?然。”
白薇已经看到了?诺兰的马车。这?一次,马车的驾驶座上?不再空无一人,车夫坐在前头,驱着马车向他?们驶来。
车夫依然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外套,头戴一顶老旧的礼帽。他?在看到剧院门口的诺兰和?白薇时,眼睛猛地一亮。
他?不会说话,但白薇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明明白白的喜悦。
这?个与她只有几面之缘的小车夫,似乎欣喜于与她的重逢。
马车停在了?他?们跟前,诺兰却不急着上?车。他?转头对白薇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松胡广场走走?”
皇家?剧院就在松胡广场的边上?。晚上?的松胡广场很热闹,马戏、木偶戏、民间杂技都在广场的一角支棱起自己?的帐篷,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喜欢去那里逛上?一逛。
白薇瞬间被勾起了?兴趣。
“走啊。”她仰着头,眉眼弯弯。
他?们并肩走到了?松胡广场。今夜的松胡广场比往日还要热闹一些,人未走近,欢快的笛音已窜入耳膜。
木偶戏的帐篷前围了?一圈孩子,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才?堪堪七八岁的模样。他?们举着小风车和?小彩棒,哇啦啦地不知喊些什么?。
白薇停了?脚步,往舞台上?看去。半人高的舞台上?站着五个小木偶,他?们皆是孩子的打扮,被身上?的引线牵着,又蹦又跳。
其中一个小木偶歪着脑袋,细细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呀妈妈,你在哪里呀?”
白薇驻足看了?一会,看明白了?。这?出木偶戏讲的是五个孩子找妈妈的故事。五个小木偶和?妈妈走丢了?,他?们结伴而行,试图穿过冰冷的雪原,寻找妈妈的踪迹。
五个孩子,什么?也没有,他?们又冷又饿,只能?靠跳舞来取暖。
白薇觉得有趣,偏过头问诺兰:“你觉得结局是什么?呢?”
诺兰挠了?挠脸颊,他?从不看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于是瞎猜:“结局自然是孩子找到了?妈妈,皆大欢喜。”
白薇却摇了?摇头:“那可未必呢。”
她指了?指舞台上?的孩子:“他?们穿得这?样薄,只有一个孩子戴了?围巾和?帽子,他?们还没找到妈妈,就要被冻死了?。”
诺兰低头看了?白薇一眼。她为了?要和?他?说剧情,下意识往他?怀里靠近了?几分,从他?的角度看去,仿佛她正倚靠在他?胸前,只要他?稍稍抬手,就能?将她拢进怀里。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微垂着头,安静地听她小声地说着舞台上?的细节。
“你看呀,他?们来到了?冰湖。”白薇扯了?扯诺兰的袖子,“鱼都在冰层下面,如果他?们要想捕到鱼,必须凿开?冰面,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可能?会掉到湖里去……”
白薇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忘形。黑莓曾说,诺兰最讨厌话多?的人,现在她拉着他?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实在有些失礼。
于是她噤了?声,紧张地偷觑了?诺兰一眼。
“抱歉啊,”她赧然,“我是不是太吵了??”
诺兰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顺着她的剧情分析往下说:“你说他?们会掉到湖里,可是如果只凿开?一个小口子,他?们还是会安然无恙的。”
白薇愣了?愣,当?即反驳:“只凿一个小口子怎么?能?抓得到鱼呢……”她全然忘了?刚刚要问诺兰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故事剧情讨论了?起来。他?们讨论得兴致勃勃,不知不觉中,舞台上?的木偶戏接近了?尾声。
故事的结尾,只有一个孩子找到了?妈妈,其余四个孩子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雪平原。
孩子们并不满意这?个结局,好几个大孩子嚷嚷着,安琪和?芬怎么?会死掉呢?明明他?俩的生存技能?最好。
这?结局令人唏嘘,白薇猜中了?结局,却并不显得高兴。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可怜啊。”
诺兰安抚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白薇仰头看他?,忽而促狭地眨了?眨眼:“故事是经由人传唱下去的。如果很多?年后,也有人传唱我们的故事呢?”
诺兰摸了?摸下巴,认真地说:“那一定会是个好结局。”
木偶戏落了?幕,看戏的孩子们却嚷嚷着不肯走。藏在幕布后的老板终于受不了?了?,从幕布上?方探出个脑袋,凶巴巴地对那群孩子说:“快回家?!不然就让拉诺萝拉把你们抓起来送到冰原去!”
拉诺萝拉这?个名字一出来,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你推我搡地跑开?了?。
转瞬间,帐篷前就剩下了?白薇和?诺兰。
白薇目光一转,发?现舞台下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道纤细的背影,披着斗篷,斗篷下露出了?半截宝蓝色的裙踞。
忽然,那人转过身来,与白薇打了?个照面。
白薇不禁一愣,那女人正是刚刚皇家?剧院里《蝴蝶夫人》的主唱,她脸上?还带着演出时的浓妆,身上?的演出礼服也还没换下。
女人大方地冲白薇绽开?了?一个笑脸,她的五官明媚生动,只是眼角的细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
接着,那女人微微屈膝,向白薇行了?一个老式的宫廷礼。
白薇一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松胡广场上?的礼乐小队吹着喇叭,踢踏着舞步从这?里穿过。
待礼乐小队走过,蓝裙女人早已不知所踪。
“诺兰,你看到她了?吗?”白薇下意识问身边的人,“唱《蝴蝶夫人》的那位女士。”
诺兰点头:“看到了?。”
不知怎的,白薇忽然想到了?今夜包厢中突然出现的蝴蝶。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剧院的?”
诺兰说:“我听到包厢外有你的声音。”
白薇呆了?呆,她在包厢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不受控制的就是呼吸和?脚步,诺兰难道分辨得出她的呼吸和?脚步声?
诺兰看穿了?她的疑惑,于是耐心?地解释:“一个人可能?发?出的声音很多?,譬如手臂摩挲过衣料,前后脚掌落地的轻重,习惯性甩头时带起的头发?的摩挲,这?些都可以被捕捉到。每一个人的举手投足和?生活习惯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注定了?每一个人自带的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白薇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能?分辨得出每个人?”
“不能?。”诺兰实话实说,“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揣测其他?人的细节,也不会记住那些无关的细节。”
可是他?记住了?她的所有细节。
白薇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频率。
心?跳虽快,但面上?不露分毫,她故作镇定地看着诺兰,却不知为何,诺兰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写满了?愉悦。
白薇不明白刚刚她的哪一句话取悦了?诺兰,但她清晰地感受到,这?次碰面以来,诺兰似乎比以往更爱笑了?一些。
至少今夜在她面前,他?笑了?不止一次。
这?与她印象里面无表情的诺兰不太一样。
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诺兰更令白薇心?动。
她稳了?稳心?跳,终于想起了?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你看到蝴蝶了?吗?一群蓝色的蝴蝶,它们撞开?了?你包厢的幕帘。”
“没有,”诺兰有些意外,“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蝴蝶。”
诺兰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呢,你为何会走到了?我的包厢外?”
先知书指引着他?来到了?皇家?剧院,那么?她呢,是什么?带着她来到了?他?的身边?
第038章 09
Chapter09. 尾随
“蝴蝶?”
诺兰听了白薇的描述, 若有所思。
白薇看着?诺兰,不知他?在?思考些什么。半晌,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诺兰低头向她看来, 说:“我?大概想到了。”
“什么?”
诺兰煞有介事地说:“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白薇呆了呆,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诺兰说话的时候,总是严肃认真?的模样, 这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 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哪怕这只是个玩笑话,她的心情也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诺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他?的眉目柔软起?来,语气温和?而克制:“不管你看到的蝴蝶是什么, 我?都很感谢它。”
感谢什么?白薇望进诺兰浅溪般的绿眸里。
感谢蝴蝶让他?们重逢吗?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再看下去,她就要?溺毙在?那湾浅溪里了。
“雪大了。”白薇紧了紧外套。
木偶戏的老板已经收摊, 松胡广场上的其他?表演也陆续接近尾声, 只有广场正中央的黄金谷马戏团还?亮着?灯火, 时不时有欢呼和?笑闹从帐篷里传出。
诺兰顺从地点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知何时, 车夫已驾着?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的瞬间?, 车厢内的热气扑面而来, 令白薇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白薇登上马车, 隔着?车厢小窗把地址报给车夫。车夫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驱着?马车往查令街的方向驶去。
“查令街58号?”诺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 终于想起?了那个地方, “你住在?黄金谷马戏团?”
他?瞬间?想到了白薇离去那天, 留在?鸟居的那封金花请柬,接着?他?又?想到了更久以前, 他?曾陪她去松胡广场看黄金谷马戏团的回归欢迎仪式。
所以早在?那个金花漫天、鼓乐齐鸣的清晨,白薇就已经筹谋着?要?离开他?了。
“是的。”白薇不打算隐瞒。她已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准备,譬如她为何去到了马戏团,再譬如她是否在?筹谋着?什么,她甚至已经为那夜她的强吻想好了托词。
她摩拳擦掌,就等诺兰发问。
谁知,诺兰开口问的却?是白薇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曲肘靠着?车厢的窗子,很认真?地问:“你不喜欢鸟居吗?”
白薇愣了愣:“喜欢的,我?很喜欢鸟居。”
“那么你不喜欢黑莓?”他?又?问。
白薇不知他?要?做什么,于是实话实说:“黑莓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它呢?”
“车夫呢?”
“我?也喜欢车夫。”
话音刚落,驾驶座上的车夫欢快地甩了甩缰绳,毫不掩饰他?因白薇那番回答而愉悦的心情。
诺兰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沉默了下来。他?看向白薇,神色莫辨,欲言又?止。
白薇离开鸟居,那么必然是有什么不合她的心意。
她喜欢鸟居、车夫,也不讨厌吵吵嚷嚷的黑莓,那么令她不满意的还?能是谁呢?
鸟居里统共只有寥寥几人,诺兰很难不进行自我?检讨。
然而还?未等他?检讨出什么,马车已停在?了查令街58号门口。
白薇正襟危坐,不明白诺兰为何是这副郁结的神色。
“到了。”她望了望车窗外,又?悄悄瞥了眼诺兰,“谢谢你送我?回来。”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吹着?,冷冽且刺骨。
“我?送你到门口。”诺兰说。他?下了马车,撑开一把大伞,将他?们二人笼在?伞下。马车与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还?能再与她待上一会儿。
可惜这段路短得可怜,很快就到了尽头。
诺兰站在?石阶下,撑着?伞看白薇提着?裙子往大门走去。
白薇走到了大门的石檐下,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向诺兰。他?站在?原地,仰着?头看她。
“诺兰。”白薇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今夜很愉快,谢谢。”
说完了,她却?依然站着?不动。她在?等他?说话,她知道?,他?应是有话想对她说的。
诺兰望着?石阶上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禁又?走了神。她似乎成长了一些,原本眉宇间?残存的稚气如今已褪得干干净净,乌黑的短发衬得她更加利落灵动。她潋滟的黑眸脉脉地望着?他?,像东国最温柔的风,又?似多伦最缠绵的雨。
诺兰突然觉得耳膜有些鼓噪,杂乱无章的心跳传入他?的耳中,闹得他?无法思考。
这一次,失控的心跳不是白薇的,而是他?自己的。
“诺兰?”白薇又唤了他一声。
诺兰回魂,下意识便说:“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白薇忍俊不禁:“没有人拦你。”
诺兰又?说:“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不要?再不辞而别了,好吗?”顿了顿,诺兰软了语气,“如果实在?想走,请告诉我?一声吧。”
这一次有先知书?指引,又?有蝴蝶带路,那么下一次呢?他?又?能去哪里找她?
雪落下来,堆满了诺兰的伞,可他?毫无所觉,雕塑般站在?原地,耐心又?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
“好。”白薇望着?他?的眼,“我?答应你。”
“诺兰,晚安。”
“晚安。”
诺兰目送着?白薇走进大门,直到大门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
车夫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冲着?诺兰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纸片人的情绪从来不加掩饰,快乐与忧伤一向简单而分明。
他?望着?诺兰,亮晶晶的眼里流露着?由衷的喜悦和?祝福。
诺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万分庆幸今夜他?带着?的是车夫而不是黑莓,如果是黑莓,这时候一定会叽叽喳喳叫得他?头疼。
诺兰垂着?头站了一会,忽然兀自笑了起?来。胸腔里忐忑而又?甜蜜的悸动令他?感到新奇,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枯木般的躯体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每一个日夜于他?而言并无不同?,但现?在?,他?开始期盼明天。
刚刚他?已得了白薇的首肯,明天一早,他?就可以来找她。
只这么一想,诺兰的心情便好了起?来。他?想着?明日的安排,缓步向马车走去。就在?他?即将踏上车厢时,他?的动作微一顿,松快的神色瞬间?褪去。
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一道?声音夹杂其中,细微却?极为突兀。
“我?来赶车。”诺兰对车夫说。
车夫茫然地看了看他?,接着?听话地跳下驾驶座,钻进了车厢。
诺兰坐上驾驶座,压低帽子,抖了抖缰绳。他?漫不经心地赶着?车,却?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道?声音从松胡广场开始便尾随着?白薇和?他?,直到刚刚白薇进入房子,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些微破绽,这才让他?逮了个正着?。
马车经过?查令街的某个街角时,突然停住。只一瞬息的功夫,驾驶座上已不见诺兰。
与此?同?时,街角的某个小巷中,有个高个儿的人影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厚厚的积雪被砸出了个大坑,足见这一跤跌得有多重。
那人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呸呸吐掉嘴里的雪块和?污泥。他?踉跄地站起?来,抬头看向巷子口的诺兰。
诺兰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人穿着?花里胡哨的小丑服饰,红色的圆形大鼻头被撞歪了,滑稽地挂在?脸上。
在?对方那一身仿佛打翻了染缸的形貌中,诺兰很快锁定了某一处——小丑的左脸颊上刻着?一个状如时钟的图腾。
那仿佛嵌进肌理的图腾是烧出来的——用烧得通红的铁钳往脸上作画,再擦去多余的血和?腐化的皮脂,最后凝固而成。
诺兰对这种?烙印手法并不陌生,中古时期的某一支黑魔法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收纳信徒。
小丑站直了身体,眯着?眼望向诺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这张脸我?确实第一次见,但是你的气息我?应该在?哪里碰见过?……在?哪里呢?应该不会太久远,就在?最近……”
突然,小丑噤了声。
“是你。”小丑缓缓地咧开了嘴,“你是薇身边的那个男人,可是为什么你和?当时的样子不一样呢?”
小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展眉:“莫非……”
“你是千面?”
小丑竖起?一根食指,贴上嘴唇,笑得越发灿烂:“何其有幸,我?竟见到了活的千面,我?原以为千面早就消亡了。”
诺兰冷眼看着?小丑,淡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的黑魔法师,我?原以为你们在?中古时期就一个不剩了。”
“千面阁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小丑揉了揉肩膀,“刚刚那一摔,真?疼。”
诺兰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跟着?白薇。”
小丑笑眯眯地说:“看样子千面阁下很喜欢那只小猫呢。”
“为什么跟着?她?”
小丑退后了几步,龇了龇牙:“你猜。”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腾空而起?,拧身跃上旁边的烟囱。
但他?没能成功迈出第二步。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一推,他?失了着?力点,直直坠下屋顶,轰地一声又?摔回了雪地。
小丑趴倒在?地,看着?诺兰的脚步越来越近。
“为什么跟着?她?”诺兰不失风度地问。他?有无限的耐心,等着?撬出小丑嘴里的秘密。
小丑干笑两声:“因为我?爱上了她……嗷!”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折断了他?的手腕。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和?千面阁下抢人呢?”
眼见他?的另一只手腕也要?遭殃,小丑连忙道?:“我?跟着?她,因为她来自那个神秘的东国!”
“东国?”
“对,她是这数百年来第四个从东国来到这片大陆的永生者。但据我?观察,她的永生似乎与我?们这里的永生不太一样,她在?不断的死亡中达到永生。”
诺兰眉心一蹙:“你想做什么?”
小丑忽而安静了下来。
半晌,他?笑着?仰头看向诺兰:“我?们想让魔法永存。”
“世?界变化得太快了,自然里孕育的魔法在?上万年的消磨中已不剩下多少,我?要?做的就是留住它。”
“这和?白薇有什么关系?”诺兰眉头皱得更深。
小丑自暴自弃地躺倒在?雪地里,并不打算回答。
诺兰平静地说:“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我?会赶在?那之前杀死你。我?的双手已经沾了不少黑魔法师的血,不差你这一个。”
“说,你想做什么?”
突然,小丑无声地笑了。
“不告诉你。”
话的尾音尚在?,小?*? 丑却?如炸开的烟雾,陡然四散开。顷刻间?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件光秃秃的小丑演出服。
诺兰吐出一口气,时隔多年,他?又?见到了黑魔法师脱身的惯用伎俩。
此?刻那个小丑大概已逃到了千里之外,再追是不可能了。
但好在?,到底从他?嘴里挖出了一些东西。
巷子外,车夫又?坐回了驾驶座,安静地等着?诺兰。他?见诺兰一脸阴沉地从黑魆魆的小巷里走出来,于是识趣地垂下眼睑。
“回鸟居。”诺兰踏入车厢,唰地一声合上了马车门。
***
白薇与诺兰分别后,回到了塔楼。她踩着?塔楼的一级级台阶,步履轻快得仿佛随时可以起?舞。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噢,诺兰那个木头。
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迎面一阵甜腻的烟草味袭来。她还?来不及收住嘴角的弧度,就见房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
那女人一头大-波浪银发,挑染着?几绺扎眼的孔雀绿,高挑丰满的身体挤在?一条镶满亮片的露肩套裙中,冷艳又?性感。她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吸着?雪茄,尖尖的细跟一下一下踩着?塔楼的地板。
女人转过?头,看到了白薇。
“你可终于回来了。”女人弹掉雪茄上的碎屑,“我?差点以为安格鲁耍我?。”
白薇愣了愣,不知怎么回事。
女人突然促狭地眨了眨眼,压低嗓音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莱昂老大的女人了,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比莱昂性感一百倍!”
白薇又?是一愣。
“你好,我?是杂技组的蓓姬,听安格鲁说,你想找我?问问那个孩子走丢的事。”
第039章 10
Chapter10. 马车
塔楼小屋里的壁炉刚刚燃起, 一小团一小团的橘色火苗毕毕剥剥地跳动在柴火上。桌上的水壶嘤嘤地叫嚣着,壶肚里滚着刚刚烧开的热水。
“红茶可?以吗?”白?薇打开了一个茶包。
蓓姬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椅上:“有酒吗?”
白?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蓓姬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就一杯水吧。”
白?薇将水壶内烧开的水倒入杯子, 递给蓓姬, 自己又?倒了一杯热水,将玫瑰茶包放进杯中。
蓓姬托腮看着白?薇:“你?来这?里之前, 应该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吧?”
“嗯?”白?薇正用茶勺搅拌着杯中的茶水。
“我能?嗅得出来, ”蓓姬皱了皱鼻子,喟叹道?,“那?种藏在骨子里的优雅和矜持。”
眼前的黑发少女脊背挺直,颈项婉转, 举手投足皆是涵养。她并不自知,但蓓姬知道?,这?样的气质和仪态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教导与练习, 才能?严丝合缝地融入生活, 成为习惯的一部分。
这?是简陋的小屋和磨了边的裙子所无法掩盖的。
更遑论此刻, 少女穿着酒红色的礼裙,肩颈秀丽, 仪态万方。
裙衬人?, 人?映裙。
“那?位送你?回来的绅士是你?的爱人?, 对吗?”蓓姬问。
白?薇握着茶勺的手一顿, 杯子里的水溅出来了两?滴。
“他是我的朋友。”白?薇语气淡淡。
“朋友?”蓓姬挑了挑眉, “为什?么我的朋友不会用那?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我呢?”
白?薇眼睫低垂, 并不说话。
“只是单纯朋友?”蓓姬舔了舔嘴唇, “如果你?不要, 那?我可?下手了啊?”
白?薇下意识一绷,瞬间抬眸。
蓓姬促狭地笑?了起来:“看吧, 舍不得了。”
“你?喜欢他。”蓓姬笃定地说。
“别乱说。”
“啧,年轻人?。”蓓姬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和这?样英俊的绅士两?情相悦,才不会像你?这?样磨磨唧唧。”
“如果是我,今夜我就不会回来了。”蓓姬笑?嘻嘻道?,“不管怎么样,先睡了他。”
白?薇心尖一跳,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她在鸟居做过的那?个春梦。梦里她胆大妄为、矜持全无,梦里的诺兰温柔克制,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致于她现在还能?记得那?个男人?滚烫的温度以及他利落的肌理线条。
打住。不能?再想了。
白?薇别开目光:“你?说你?是来告诉我孩子走丢那?晚的事?。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噢……”原本兴致勃勃的蓓姬扫兴地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那?天晚上我确实是最后走的。”蓓姬说,“但是我离开帐篷的时候没留意周边的情况,也许我看到了什?么,但是没放在心上。”
白?薇不免失望,却听蓓姬又?道?:“虽然我没注意到,但是你?比我细心,你?可?以自己来看。”
说罢,蓓姬伸手覆上自己的右眼,毫不费力地抠下了眼珠子。
白?薇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洒出了大半:“你?……”
然而并未出现白?薇所预想的血肉模糊的场面?。蓓姬的右眼窝里是一块光滑的乳白?色肌肉,没有血管、没有肌理,那?一小块肌肉缓缓地脉动着,仿佛一张小小的温床,蕴养着这?颗眼珠子。
“喏。”蓓姬把眼珠递给白?薇。
“怎么?”蓓姬瞥了白?薇一眼,“安格鲁没有跟你?说吗,我的本体是一颗眼珠。”
白?薇愣愣地看着躺在蓓姬掌心的眼珠子。与其说那?是一颗眼珠,不如说它?更像一颗小小的星星。那?颗珠子里,似乎流动着星辰的光彩。
珠子虽然脱离了眼窝,但白?薇能?感受到它?的生命。
它?是活的。
白?薇强压住心内的震惊,问:“我该怎么看?”
“拿着它?。”蓓姬说。
白?薇照办。瞬间,那?颗星星如有生命般钻入了她的掌心。就在肌肤与眼珠接触的刹那?,她感到一股浩瀚而温柔的力量顺着她的掌心,涌入了她的心脏。
仿佛陷入了一张绵软的大网,白?薇的视线渐渐模糊,光和影飞速交织。当她的视野再度清晰,眼前已不是狭小的塔楼,而是一片落雪的广场。
白?薇一个人?站在马戏团的帐篷边,杂技组的其他成员已经率先去往了马车棚,周遭静悄悄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不甘寂寞地陪伴着她。
这?是蓓姬的视角。
白?薇试着动了动脚,发现她并不能?随意走动,她只能遵循蓓姬那晚的活动轨迹。于是她不再尝试控制这?具躯体,只用眼睛留意四周的动静。
深夜的松胡广场空荡荡的,除了马戏团的帐子,其他表演的帐篷都已拆空。此刻,就连马戏团的帐篷里也空无一人?,想来萨拉的孩子已经被带走了。
从蓓姬的视角能?看到整个松胡广场,以及马戏团帐篷的大部分,可?是白?薇并没有看到萨拉描述的那?个行踪诡秘的黑眼女人?。
难道?来晚了?
这?时候,蓓姬动了。她打着呵欠,慢悠悠地往马车棚的方向走去,应是打算和其他马戏团成员一同回查令街58号。
白?薇凝神?打量着四周。通往马车棚的路上依然没有人?,厚厚的雪地上连多余的脚印也没有。就在白?薇即将抵达马车棚时,她终于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处不同。
在距离她不远的街边,停着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在这?样飘雪的夜里,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尤为突兀。驾驶座上,马车夫握着缰绳的手停滞在半空,拉车的马也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仿佛他们周边的时间凝固了。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白薇无法看清那车夫的样貌和神态,但她从车厢外的烫金花纹里认出了这辆马车背后的主人——那?花纹构成了巴克家族的族徽。
巴克勋爵,正是那?位抛弃了萨拉母子的贵族老爷。
卢克说,那?位勋爵大人?派人?尾随萨拉母子,并在当夜诱拐小麦克,把他骗上了马车。
那?么眼前这?辆马车,极有可?能?就是载着小麦克的那?一辆。
白?薇恨不得脱离蓓姬的身体,飞奔向那?辆马车,可?惜这?是蓓姬的记忆,她只能?跟着蓓姬的步伐,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她越来越远。
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沫刮向那?辆载着小麦克的马车。呜呜的风声听起来像女人?的哭泣,惊悚又?凄凉。
就在马车即将消失在白?薇视野内的最后一秒,白?薇忽而产生了一个疑惑。
太安静了。车厢里没有孩子的声音。
哪怕一声低低的啜泣也没有。
突然白?薇眼前一阵晃动,光和影旋转着抽离而去,她再睁眼,松胡广场和马车不见了,入目的是她熟悉的塔楼卧室。
“有线索了吗?”蓓姬百无聊赖地托着腮,问道?。
白?薇静默了一瞬,将眼珠子递还给蓓姬:“有些收获。”
“你?知道?孩子去哪了?”蓓姬熟练地把眼珠子按回去。
“不知道?。”白?薇摇头,“但我想,我知道?接下来我该找谁了。”
蓓姬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塔楼下的大门口传来熟悉的骂骂咧咧声。
“薇!你?自己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在松胡广场等你?等到了现在!”
白?薇和蓓姬皆一愣,面?面?相觑。
是安格鲁。
“别躲了!我看到你?房间的灯亮了!阿嚏——冻死老子了——阿嚏——”
蓓姬惊叹地鼓了鼓掌:“薇,好样的,你?为了那?个英俊的绅士,放了安格鲁鸽子?”
白?薇来不及换裙子,提着裙踞就往塔楼下跑。怎么回事?,她明明没有在皇家剧院外看到安格鲁和他的珊瑚马车,怎么就成了安格鲁空等了她一晚上?
她奔出塔楼,冷不丁迎面?有一团小东西撞在了她的腿上。她脚步一顿,意外地看到了那?夜撒了她一头玫瑰花瓣的蓝眼孩子。
“没事?吧?”白?薇蹲下身把孩子从雪地里扶起来。
那?孩子呆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
白?薇这?才想起来,他是雪孩子,不会有反应的。
“薇!”安格鲁气鼓鼓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叉着腰瞪向白?薇。
这?声怒吼中气十足,引得内院和楼上的窗口瞬间挤满了人?头。
院子里,毫不意外地响起了希德贱嗖嗖的声音:“哎呀呀,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来赌一赌薇会跟谁,是我们风流倜傥的莱昂老大,还是我们玉树临风的巧手安格鲁?下注下注,买定离手!嗷——”
五根细长的钢针像箭矢一样精准无误地扎入了希德的屁股。
白?薇不顾院子里的喧闹,皱着眉头看向安格鲁:“你?说你?在皇家剧院外等我了?”
“你?说呢?”安格鲁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从剧院里出来,根本没看到你?。”
“你?瞎吗?我就停在剧院的左侧门。”
白?薇回忆了一下,当即坚定地摇头:“没有,你?没有在那?里,我不会记错。”
安格鲁正要开口,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白?薇忽而眉心一蹙:“你?别动。”说罢她伸手抓住了安格鲁的领口。
“你?干嘛?”安格鲁瞬间警惕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忘形了,薇是什?么人??那?可?是徒手撕碎了坎昆喉咙的人?呐。
瑟瑟发抖的安格鲁没有等来白?薇的怒气。
黑发少女捻了捻指腹的粉末:“安格鲁,你?今天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什?么?”安格鲁茫然。
“比如,蝴蝶。”白?薇说,“蓝色的蝴蝶。”
她拍了拍手,把手中的粉末拍散,同样拍散的还有一只小小的蓝色的蝴蝶尸体。
第040章 11
Chapter11. 捕捉
安格鲁依然警惕地瞪着白薇, 并悄悄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什么蝴蝶?”他紧张地捂住领口,“我不知道。”
白薇绕过安格鲁,来到了他身后的海藻马车前。她仰着头打量了马车半晌, 又绕着马车走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驾驶座的位置。她拉起?裙踞,跃上了驾驶座。
安格鲁颤颤巍巍地说:“薇, 冷静, 你打我可?以,但是不可?以拆马车,我就剩这些极地藻了……”
白薇并不理会安格鲁,她坐在驾驶座上, 想象着安格鲁等在马车上的情形。夜里气温低,雪也大,为了尽可?能?避风雪, 通常驾驶座上的人都会下?意识往马车檐下?靠。于是白薇像安格鲁惯常做的那?样, 抄着手, 弓着背,缩向了马车檐。
这一缩, 视野瞬间低了一些, 耳边的风声小了, 海藻马车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片淡淡的腥咸气息中, 夹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花香。
白薇觅着这缕淡得仿佛随时就要消失的花香, 终于在马车檐和车厢交接的缝隙里找到了一只小小的蓝蝴蝶。
蓝蝴蝶小心翼翼地栖在缝隙里, 微微扇动着翅膀。
“薇?”安格鲁狐疑地凑过来。
“嘘。”白薇头也不回, 竖起?食指冲安格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别把它吓跑了。”
“什么东西?”
白薇没说话,抬了抬下?巴, 示意安格鲁自?己?看?。
“蝴蝶?”安格鲁张大了嘴,“还?真有蝴蝶。”
“能?帮我抓到它吗?”白薇小声问。
安格鲁摩拳擦掌。
“别伤害它。”白薇又嘱咐。
安格鲁笑了笑:“放心。”
也不见安格鲁有什么动作,只见马车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静止不动的马车缓缓地脉动了起?来,马车檐与车厢相接的缝隙肉眼可?见地缩小,直到闭合不见。那?只落单的蝴蝶就这么被包吞到了马车体?内。
直到这一刻,白薇才深切地意识到,这辆海藻马车是有生命的。
过了一会儿,吞噬掉蝴蝶的地方鼓出了一个小包。那?小包像海水凝成的气泡,咕地一下?从马车脱离,飘飘摇摇地落在了白薇手中。
白薇小心地托着那?颗气泡,端详着气泡里那?只小巧的蓝蝴蝶。
这小东西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猎物。
“薇,你找这蝴蝶做什么?”安格鲁好奇地探过脑袋,他显然已经忘了被放鸽子的不快。
白薇不答反问:“你说你在皇家剧院左侧门等了我一个晚上,你确定?中途没有离开,也没有打瞌睡?”
安格鲁莫名其妙地看?了白薇一眼:“我驾着那?么大个的马车能?去哪里?打瞌睡?笑话,那?么冷的天我还?能?睡得着?”
“这么说来你一直看?着皇家剧院的大门?”
“当然。”
“那?为什么歌剧散场,我从剧院出来的时候你不叫住我?”
安格鲁忽地一愣。
白薇平静地看?着安格鲁:“你一直盯着剧院的门,却没能?看?到从剧院里出来的我,是没认出我么?”
当然不可?能?。安格鲁当即在心里反驳,就算他没认出白薇,也不可?能?认不出他精心缝制的珊瑚裙。况且皇家剧院的观众并不算多,白薇又那?样显眼,按理说他该一眼就看?到她。
可?是他没有。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看?到走出剧院的白薇。
问题出在了哪儿?
白薇翘了翘嘴角:“想知道答案吗?”
安格鲁眼巴巴地望了过来。
“也许得等这只蝴蝶告诉你答案了。”白薇托起?掌心的泡泡。
扒在窗口等着看?热闹的人们见白薇和安格鲁莫名又和好了,于是一个个作鸟兽散。院子里再度恢复了冷清,只有希德哪儿也去不得,哼哼唧唧地拔着屁股上的钢针。
除此之外?,院子里却还?剩一个人。
白薇看?向站在雪地上的蓝眼男孩。从她与安格鲁起?争执,孩子就一直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走开,要不是白薇知道他是雪孩子,她一定?会好奇这个孩子是不是在思考什么。
安格鲁见白薇看?着那?孩子,于是说:“他就是这样,一到下?雪就会跑出来,不知要干什么。”
“雪孩子都这样吗?”白薇问。
安格鲁摇头:“当然不是,那?么多雪孩子就他特别钟情下?雪天。按理说这些孩子是在雪地里咽气的,应该很讨厌雪才是,就这一个是例外?。”
雪花飘下?来,落在孩子的头发上、肩膀上和裸露的足踝上。他顶着雪,呆愣又固执地站在原地,任凭大雪把他盖成了一个雪团团。
“不用管他。”安格鲁说,“站够了他自己就会回杂技组。”
白薇收回了目光,却未收尽眼底的恻隐。
安格鲁见状,又说:“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他已经死了,也许雪地恰是他死前的执念。他有一个愿望落在了雪地里,没准哪一天就能实现,你该为他高兴。”
“是吗?”白薇笑了笑。
“谢谢你,安格鲁。”
安格鲁低头看?向巧笑倩兮的黑发姑娘,忽然为先前自?己?的暴躁感到抱歉。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小事儿。”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等你弄明白了那?只蝴蝶到底怎么回事,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白薇莞尔。
白薇最后看?了那?雪孩子一眼,转身回了塔楼。
大雪纷纷扬扬,孩子依旧固执地站在雪地里,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
白薇回到塔楼的卧室,蓓姬已经走了。白薇换下?了珊瑚裙,把裹着蓝蝴蝶的泡泡放在了桌子上。她正要收拾桌上的杯子,蓦地发现其中一个杯子底下?压着一张纸巾。
四四方方的纸巾上,有一行用口红仓促写?下?的花体?字。
“拿下?他,不要怂。”
白薇捏着纸巾,想象着蓓姬写?下?这句话时恣意张扬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拿下?诺兰么?
她认真地思考了其中的可?行性?,最后叹了一口气,不太容易呢。
这时候,被泡泡包裹着的蓝蝴蝶突然动了起?来。它似乎才意识到被限制了自?由,扑棱着翅膀在气泡里四面乱撞。泡泡被它撞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开。
白薇不免有些担心,她试探着用指尖隔着泡泡戳了戳蝴蝶。这一戳,蝴蝶忽而不动了。它静静地栖在她的指尖处,黑色的复眼似乎正与她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觉得这只蝴蝶是会思考的。
“你是谁呢?”白薇喃喃,“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那?些走丢的孩子,是否与你有关系?
而唯一能?给她答案的蝴蝶却无法?开口,只无声地栖在原地,轻轻地扇着它那?蓝如?荧光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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