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落地平安


    飞机仍旧在朝着地面急速俯冲, 于白青的耳膜被周围噪音震得嗡嗡作响,分不清是飞机引擎出现了故障还是机身下降时与空气产生了摩擦。


    后背抵上驾驶舱的大门,于白青一肘撑墙,抬起另一只惯使枪的手, 用皮糙带茧的掌心捧住了小孩的脸。


    担心怀中人会硌得慌,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小孩的一边脸颊, 手臂缓缓往下滑动, 揽住了小孩的后腰。


    鼻尖几乎碰上鼻尖, 唇齿落下时, 小孩在自己怀中僵了一瞬,整个身体逐渐弓|紧,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柔软薄唇半开半阖,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 做出吞咽一般的动作。怀中人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抬起一双湿润的眸子,在黑暗中定定地望向自己。


    紧接着,小孩微微抬起下颌, 伸出戴着手铐的双手, 顺势勾着自己的西装领带往下拉, 让这个迟到的吻来得更狠一些。


    呼吸随即变得急促, 小孩的手臂从头顶笼罩而下, 环住了自己的颈。


    一切全都融化在了一个温柔而又绵长的吻中,他们在高空中无声地拥抱, 激吻, 不带着任何情|欲, 却珍重而又深刻。


    他舍不得小孩, 他知道小孩也舍不得他。


    可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程了。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自己弟弟的?


    如今,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在被火光吞噬,一同坠入深海前,应晚回应了他的情。


    机翼冲入海面的一刹那,水体与起落架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反作用力。海水源源不断地倒灌进入机舱,在短短半分钟内就淹到了乘客小腿处的位置。


    为了避免迫降时产生爆炸起火,驾驶舱里那名临危受命的飞行员已经在降落前耗尽了飞机的所有燃油。


    震破耳膜的巨响声渐渐消失,机舱内却依旧警铃大作。


    正在这时,驾驶舱的大门被人从内部解除锁定后推开,飞行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舱室门口。


    飞机一旦以俯冲的姿势在水面迫降,最先进水的就是驾驶舱。飞行员一只手架住陷入昏迷的机长,另一只手紧紧扒着舱门的金属门把,额前浸满了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从没有驾驶过民用客机的半吊子飞行员,想办法将自动驾驶系统切换成了手动操作,居然真的将飞机顺利迫降在了坐标点区域的水面。机身没有像刚开始所预料的那样,在迫降的过程中燃烧解体。


    不确定门外的头等舱里还有没有人,他对着入目所及的黑暗匆忙大喊:“飞机有几个部位已经出现固件破损,海水的倒灌速度正在加快,预计还有十六分钟就会完全沉没!”


    “长官,我们现在要——”


    “撤离所有乘客。”耳边传来一阵窸窣的衣料响动声,伸手不见五指的头等舱角落,男人的说话声又沉又哑,“发出坐标信号,通知救援部队立刻赶过来。”


    那人话音微顿,接着冷声吩咐:“伤者、孕妇和老人儿童先上救生艇,我们的人断后。”


    “是,长官!”


    将撤离事项交代完毕,于白青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有些脱力地靠回了背后的机墙。


    在最后十几秒俯冲的过程中,机舱内的空气几乎已经被完全抽走,窒息的滋味渐渐开始蔓延。


    加上耳膜的剧痛还没有完全消退,他费了很大劲,才勉强辨认出下属在警报声中说了什么。


    仰着头深呼吸了几下,他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才发现自从飞机迫降成功,怀里的应晚就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他伸出一只手,正要去探小孩的鼻息,忽然感到颈间多了一片湿|痒。


    怀里的人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领口,因为受到手铐的桎梏,两只手环着自己的后颈迟迟没有松开。


    想起在飞机降落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于白青一瞬间僵硬如雕塑。


    后知后觉的绯红染上耳根,他心脏一软,缓缓垂下眼睑,发现小孩趴在自己胸前,浓密的睫毛颤而又颤,仿佛在睁眼望着自己的锁骨。


    正当于白青在脑海里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他听到怀中人闷闷出了声:“……哥,我流鼻血了。”


    “……”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混杂着涌入机舱的咸湿海水,隐隐有些刺鼻。他这才发现有一股粘稠的血液正沿着小孩的脸往下滴落,渐渐打湿了自己的西装领口。


    他原本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但转念一想,在高空迫降的过程中鼻窦内外气压剧变,确实会引起鼻黏膜出血。这和他耳膜发痛的道理一样,都是血管气压性损伤所导致的。


    感受着怀中人的温热体温,于白青干巴巴地启唇:“……那你先起来。”


    “等出去了,我给你找东西止血。”


    应晚死咬着唇不吭声。


    眼看机舱里的水位越来越高,于白青强定心神,正准备拉着人从水里站起身,忽然察觉到应晚轻轻抖动了一下喉结,接着便喊出了自己的大名:“那个……于白青。”


    “手……”像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怀中人唇角紧绷,说出口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硬挤出来的,“我的手好像动不了了。”


    于白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握住了小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


    小孩的两只手臂仍然高高架着他的肩,警用|手铐正好卡在自己后颈处的位置,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搂上去容易下来难,应晚不是不想,而是完全没办法把手给放下来。


    胸口彼此紧紧贴合在一起,两个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


    ……完了。


    几分钟后。


    等候在机舱外的救援小队眼睁睁看着自家长官从机舱里走出来,怀里还打横抱着一名身穿囚服、戴着手铐的青年。


    青年用一双手紧紧环住于队的脖子,整张脸都埋在于队的胸口,耳根和长官领口处的血迹一样红。


    两人离开机舱的时候,飞机上的所有乘客已经提前撤离,机舱内的水位几乎快要漫上腰际。


    按照他们现在的状态,他俩如果一个往前走,一个就要跟着往后退,动作得和跳华尔兹一样,稍有不慎就会一起滚进海里。


    到最后,两人只能选择了下下策。


    抱着应晚上了救生艇,在下属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于白青旁若无人地问身旁的副官:“有铁丝吗?”


    手铐没有钥匙,他只能想其他办法。


    副官的神情微微一怔,目光赶紧从青年的身上移开:“报告队长,没,没有——”


    后来,还是救援小队的人马从救生艇的装备箱里找出了一把小型电圆锯,对准长官的后颈提心吊胆地往下切,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卡在队长脖子上的那副手铐给锯断。


    “喀嚓”一声脆响,挂在腕间的手铐应声而落。


    终于获得了自由,应晚像触电般往后挪动了好几米,和于白青拉开了不小的安全距离。他正打算伸个懒腰,活动一下酸痛的手臂,突然听到面前的于白青淡淡出声:“再找副新的,给他铐上。”


    应晚:……?——


    乘着救生艇靠了岸,应晚马上被关进了IFOR特别行动部队的羁押所。


    运河区正值冬春交际的季节,昼夜温差幅度很大。他刚被关进单人囚室不久,就有人给他送来了保暖的床褥和电热毯。


    他问负责送物资的军官:“你们头儿人呢?”


    IFOR的军纪一向很严。军官将饭盒放在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抱歉,无可奉告。”


    于白青迟迟不出现,应晚也乐得清闲。等送饭的人离开后,就这么拉上被子两腿一蹬,准备趁这个机会好好补一下觉,把时差给倒过来。


    他心里非常清楚,哪怕于白青再怎么故意躲着他,早晚也会来找他的。


    只是一个情动的吻而已,老男人便选择了落荒而逃。


    就这么在囚室里舒舒服服躺了三天,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响,应晚放下手中的西班牙语书,在吃饭的小桌前缓缓抬起了头。


    和刚重逢时那位西装革履的上流人士不同,他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军装笔挺,胸前挂着一枚IFOR的剑柄状蓝黄色徽章。裁剪得当的制服妥帖地包裹着他的全身,令他看起来清峻而又威严。


    让随同的两名副官在门口止步,于白青脱下制服大衣,独自一人走进了昏暗的囚室。


    床头竖着一盏旧式煤气灯,床上人的身形在灯光中影影绰绰,五官被光线剪出干净的轮廓。


    站在昏黄光线里,于白青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反倒是坐在床上的应晚合上书本,对眼前人施施然先开了口:“已经查出我的底了?”


    他从于白青疲倦而又淬利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


    盯着身穿白色囚服的应晚静静看了半天,于白青嘶哑出声:“你是‘鱼’。”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劫机案发生后的这几天,他从早到晚都在忙两件事——不是审问那帮刚刚抓捕归案的“黑庭”人马,就是在警方的资料库里查找关于应晚的身份线索。


    他必须要弄清楚,应晚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身上还穿着死囚的衣服。


    “五月十五日,你在运河区的一艘偷渡船里被巴拿马边境总局捕获。上周四,被两地反运|毒联合法庭二审宣判判处死|刑,不得减刑。”


    “三天前,劫机案发生那天,巴拿马警方派人将你押送回萨瓦尔。”于白青顿了顿,继续接道,“如果按照原计划,你将在三天后,也就是今天,被萨瓦尔警方依法处决。”


    应晚了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对于白青的这番话不置可否:“那两个押送我的条子呢?死了?”


    见这人完全没有反驳自己所说的话,于白青目光一凛,犹如劈云斩月般一寸寸逼视过来。


    “他们被‘黑庭’用子弹射伤,已经被我转交给了巴拿马警方。”


    他说。


    应晚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


    “既然你都已经查清楚我是谁了,”眼角的笑意久久未散,他抬起眸子,和于白青在半空中目光相逢,“那为什么还不把我移送给萨瓦尔警方?”


    听到应晚的疑问,于白青沉默地望着他,眼底血色渐涌。


    他被眼前这个人欺骗过太多太多次了。


    或许准确地来说,不是欺骗,是隐瞒。


    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隐瞒了自己的家世,隐瞒了每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殊身份。到如今,还想要试图隐瞒他即将面临的死亡。


    如果不是他们在飞机上偶然相逢,应晚现在或许已经变成了枪下一缕亡魂。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谜团的人,却当了他于白青一辈子的弟弟。


    正是因为不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才利用指挥官的权限在警方数据库里进行了一番彻查。


    应晚的照片、指纹、哪怕是官方身份证明文件都被录入在了警方的数据库里。最终查到的结果和他眼睛所看到的一样,这是一名即将被处决的死刑犯,是条被渔夫按在砧板上,马上就要被开膛破肚的“鱼”。


    但他还是不信。


    过了一会,应晚听到于白青淡淡问:“那你在SCIB的身份,也是假的?”


    “这又是谁给你安排的假身份?”于白青往前走近一步,用笔直而又锐利的视线盯着他,“你这次又准备干什么?”


    听到于白青嘴里说出“SCIB”几个字,应晚的瞳孔微微一缩。


    由于“黑庭”在警方内部也有自己的线人,为了让“囚徒”计划天衣无缝,专案组已经将有关他的内部档案全部伪造好了。按理来说,那些资料应该不会有任何漏洞。


    但他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眼前的这名IFOR的区域指挥官是他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因为了解,所以不愿相信他是一名罪不可赦的罪犯。


    还没来得及出声反驳,应晚发现自己已经被近在咫尺的人困在了方寸之间。


    随着两只手高高抬起,被狠狠抵上身后的白墙,挂在腕间的手铐链条在半空中轻轻晃动起来,丁零当啷的响声在寂静的囚室内显得尤为突兀。


    落在他唇上的,是一个和在机舱里完全不一样的吻。


    细密的轻吻沿着额头往下绵延,覆上他的眼睫,鼻尖,最后辗转回到柔软的嘴角。被男人压制在墙前,唇|齿厮磨,应晚觉得周围的空气被渐渐抽空,胸膛开始止不住地上下起伏。


    贴在墙上的五指微微舒展,他尝试着从于白青的粗糙掌心挣脱出来,最后却又放弃了挣扎。


    老男人控制了他的一切,夺走他的氧气,几乎快要令他窒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变化,他的脊背遽然一僵。


    抿紧牙关,双唇稍稍分离,应晚抬眼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从齿缝和唇间逼出声音:“……大指挥官。”


    像是为了故意刺激眼前的人,他舔了舔湿润的下唇,往后仰着脖颈,直视面前人的眼睛:“……你的那帮下属,他们知道,你想和你弟弟,一个死囚,在监牢里做|吗?”


    握住他的那只手臂青筋紧绷,于白青的眉骨微微抖动,望向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锋利无比。


    “哥,”应晚轻颤着声音开口,“上一次,你让我好疼。”


    作者有话说:


    好的宝子们,红眼按墙命都给你,这章都凑齐了∠( ? 」∠)_


    一到他俩的啥啥啥戏我就码字龟速,下章接剧情,我多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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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晚晚的鹰


    听到应晚口中说出来的话, 于白青浑身一震。


    仿佛觉得掌心那点稍重的力道都会伤害到眼前人,他触电一般地松开紧握住应晚的手。目光落在应晚从半空中垂落的手腕上,他在昏暗光线下看到这人白皙的腕间多了一层淡淡的红。


    不知道是手铐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


    眼神里掺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单薄的人影, 瞳孔渐渐调出了焦点。


    就在刚才, 应晚亲口验证了他的猜想。


    顶着一张熟悉的脸, 总是在他梦里游弋摆尾、徘徊不去的“鱼”, 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的晚晚。


    他还记得自己被“红尾鱼”的人下了药,双眼发黑意识不清,却又只能咬紧牙关痛苦忍耐。


    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下独自支撑了很久,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体内的痛苦才得以缓解。


    他的手被高高吊在地牢的石壁上,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无法回应,没有爱|抚,更别提有情人之间的种种温言软语, 缠|绵簇拥。


    对于应晚而言, 只是一次单方面的承受与付出。


    在那样的情况下, 他怎么可能不疼呢?


    他很想对面前人说一句, 哥对不起你。


    可是张了张口, 喉咙却像是被一块尖锐的骨刃硬生生划过,连带着胸口也跟着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到头来, 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囚室里的空气几近凝固, 只剩两个人的视线在灯光下交汇错落, 不避不退, 直白而又炽热。


    等候在门外的一名副官见里面很久没有传出声音, 忍不住抬手敲了敲门,恭敬地问出声:“长官,没事吧?”


    隔了半晌,他听到门内传出自家长官平淡无波的声音:“没事。”


    似乎终于在心里想通了什么,于白青阖上眼睛又慢慢睁开,俯视应晚的目光里蒙上了一层浅薄的沉翳。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彼此信任互相依靠,却都在背负着各自的秘密往前行。一晃眼,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Noctis,你记得吗?”喉音嘶哑沉重,他就这么喊出了小孩的真名,“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我大腿高。”


    这一回,轮到应晚变了眼神,望向于白青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讶异。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于白青一层一层剥去他的外壳,试图将他从里到外扒|得干干净净。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在于白青的眼皮底下无处遁形,再也无法守住自己的任何秘密。


    可这不就是自己一开始计划好的吗?


    应晚在心中自嘲般地想。


    双亲被杀的血海深仇、在“白屋”被当作试验品的那两年,还有在盲人学校上学时背着于白青偷偷参加的那些秘密训练……


    他既然能够十几年如一日地对于白青隐瞒自己经历的所有,就有把握一直瞒着他,永远只当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弟弟。


    然而,从选择回到繁市,布下最初的那个局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暴露一切的准备。


    他唯独没想到,老男人能够那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细查了个透。


    看到应晚低垂着眼靠在墙前,半天不出声,于白青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摒弃了脑海中那些荒诞不经的念头,他逐渐恢复了刚进囚室时的冷静。


    抬手理了理被扯松的领口,于白青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床脚的西班牙语书,拍干净封皮的灰尘,将书本重新放回了应晚的床上。


    “等你想好要怎么和我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通知我的副官,我会再来。”他说,“想就这么白白送死,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说完这句话,于白青顶着张线条冷硬的脸,转身就往门外走。


    他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了。


    从前只是远远看这个人一眼,他便完全无法挪动开目光。


    而刚才的那个吻,几乎已经拉着他沉入深渊。


    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毁掉自己,再毁了眼前人,真的变成一个无所顾虑的疯子。


    手刚搭上铁门的门把,他就发现囚室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有人关掉了室内的灯。


    背后有脚步声缓缓临近,他听到小孩在黑暗中轻声唤他:“哥。”


    正当他不准备应答,准备就这么推门出去时,站在身后的人又往前靠近了一步,淡淡的呼吸喷上他的耳侧:“哥真的要走了?”


    只是短促的一回头,一切便冲出闸门,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戴着手铐的双手抚上他的脸,小孩将他整个人抵在了背后的铁门前,微微踮起脚尖,默不作声地迎了上来。


    于白青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都不记得那道轻薄的唇形是怎样吻上自己的,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交错深吻的间隙互相争夺起了对方的氧气。


    小孩似乎并不满足细细碎碎的浅啄,干脆用舌撬开他的齿|关,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手背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他们五指紧扣又松开,唇与唇如暴风骤雨般席卷在一起,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入目所及之处一片黑暗,他们看不到彼此,只能通过呼吸的交错和相抵的鼻尖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气息被抽干,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应晚才终于放开了于白青的领口。


    胸膛控制不住地微微起伏,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将头缓缓靠上于白青的胸口,开始聆听他如鼓般钝而重的心跳声。


    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应晚忽然开口:“在飞机上,我看到你和那位尊贵的夫人待在一起。”


    于白青眸光一沉,正打算出声解释,却听到怀中人继续往后说了下去。


    “哥,你还记得吗?以前住在老屋里的时候,邻居奶奶,班里的同学,还有街区那些认识我们的小商贩,”应晚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于白青僵住身形,缓缓垂下眼,不知道应晚为什么突然和自己提起这一茬。


    “我那时候总是在想,要是有一天,你真的带了别的人回家,我该怎么办。”他听到应晚笑了一下,“但是后来,我想通了。”


    “无论是谁,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在那个人面前吻你,抱你,引诱你和我|做。”应晚抬起头,望向他的眼底清澈坦荡,“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你弟弟搞在了一起。”


    他说:“于白青,这是背|德的爱。”


    话音落下,应晚微微偏过头,抿平嘴角,安静地触上了男人的唇。


    唇瓣轻轻地磨蹭着,既柔又重,他将所有的情绪和想要说的话,全都融化在了一个吻里。


    这是他许下的承诺。


    纵使生死相隔,爱意永存。


    “哥,”一吻毕,应晚抬起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缓的叹息,“放我走吧。”——


    劫机案发生后的一周,萨瓦尔警方派来的人抵达了IFOR部队南美总基地。


    几天前,他们接到巴拿马警方发来的通告。原计划在上周乘搭航班送往萨瓦尔处决的“鱼”在劫机事件中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随后,巴拿马和萨瓦尔两国边境总局接到了IFOR驻南美洲执行部队的通知,称IFOR在执行解救人质任务的过程中营救了两名受伤的巴拿马警员,还有一名他们负责押送入境萨瓦尔的犯人。


    和巴拿马方面进行沟通后,萨瓦尔警方决定直接派人前往IFOR驻地,带走那名落单的“鱼”。


    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巴拿马警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让押送车队过来领人,只派了一辆押运车和四名警员。


    从萨瓦尔赶来的四名警察刚抵达IFOR的基地,就发现训练场外整整齐齐停了好几辆执行部队的越野车。


    等候在训练场前的副官见人已经到了,走到其中一辆车的车门前,隔着车窗和坐在车内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片刻后,车上下来了一名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的男人,胸前佩戴着区域指挥官的衔章,


    四名警察还是第一次见到IFOR驻南美的指挥官本人。领头的警员连忙上前,伸出手和站在车门外的男人寒暄:“Yu队长,久仰久仰——”


    和他客气地握了握手,姓于的指挥官微微颔首,视线扫过他警服的袖口,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跟在指挥官身后的副官先发了话:“为了安全考虑,我们会护送各位返回萨瓦尔境内,几位是要留下来休息一晚还是直接出发?”


    听到副官这样说,领头的警员微微一愣,似乎还有些没太反应过来。


    没想到国际刑警方面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连忙开口:“我们直接带着犯人返回就好,倒是不用麻烦贵部——””那可不行,”站在一旁的指挥官淡淡出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只有四个人,人手明显不够。要是半路被‘红尾鱼’的人埋伏,出了什么差错,我这不好交差。”


    和身旁的同僚对视了一眼,警员似乎仍然有些为难:“可是……”


    然而,眼前这位IFOR的老大像是丝毫没有看出他们的犹豫,吩咐下属将犯人带出来,随后便重新上了IFOR的越野车,一副等待启程的状态。


    站在原地等了一会,那名由他们负责押送回国的死囚被IFOR的士兵从羁押所里押了出来。


    犯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死囚囚服,眼前蒙上了一层黑布,双手被用镣铐紧紧拷在身后,严格遵循着死囚在押送过程中的统一装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囚犯的颈间刻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绯|红,就连唇角也破了一小块皮。


    不约而同地从青年身上移开目光,几名萨瓦尔警员的神情都有些意味深长。


    虽然这种情况在看守所里并不算少见,但他们以为部队的纪律会更严格一些。这样看来,IFOR的这帮人也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


    应该是知道这人马上就要被处决了,心里也没什么顾忌,在牢里尝了味道。


    对比完指纹和照片,确认身份信息一应无误,一行人将犯人押上了押运车。


    旭日东升,押运车在前方开路,后面跟着四五辆IFOR的警车,浩浩荡荡朝着萨瓦尔的国境线驶去。


    出了关口,等边境检查站查完证件,车队离开运河区地域,进入了萨瓦尔与巴拿马接壤的国家级地理保护区。


    铺设在沙漠中的公路路面有些颠簸,应晚靠着铁栏杆坐了一会,只觉得屁|股有点硌得慌。


    昨天夜里,他原本已经勾得老男人红了眼,老男人却担心他路上会累,最终还是没有进行到最后。


    现在想想,幸好昨晚没有。要是真的让姓于的如愿以偿了,他今天肯定腰酸加背痛,一整个坐立难安。


    他那时候偏偏管不住嘴贫,知道萨瓦尔的警察第二天就要来押送自己,还用调侃的语气问于白青,不做点什么送自己上路吗?


    于白青眼中火光蔓延,咬上他的唇,舌|尖直压到底,身体力行封住了他的嘴。


    他没想到,于白青居然真的送他上路了——不过是另一种意义的“上路”。


    听着车外传来车轮滚过沙石道的轰隆闷响,应晚动了动干涩的喉咙,缓缓靠在了铁栏杆前。


    他完全不知道姓于的到底在想什么。开着车一路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完全妨碍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依照备用方案,一旦他无法如期抵达萨瓦尔,或者途中出了什么差错,巴拿马边境总局的人就会通知萨瓦尔警方的专案组人员,等他抵达萨瓦尔境内后前来接应。


    按理来说,这四名警员是萨瓦尔警方专门派来接自己的,应该也听从了上级的指令,会继续把原计划执行下去。


    如果一切顺利,那等到押运车路过“黑庭”管辖地带的时候,这帮警察就会故意把他放走,造成一种是他自己逃离的假象。


    可是于白青现在带着他的人马光明正大地跟在车尾,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应晚抿了抿唇,对着车厢里的几名警察说出了见到自己人时用的暗号:“……Yo no soy tu prisionero(我不是你的俘虏).”


    听到他突然开口,押运车内的空气陷入了沉默。


    几秒后,他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喃喃声:“Oh dios, eres hermoso(神啊,您真美).”


    应晚:“……”


    这名警察虽然听懂了他说的话,给出的回答却和暗号没有半点关联。


    在心底思索了片刻,应晚干脆放弃了继续用蹩脚的西语和这几个人沟通的打算,直接用英语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有人在他的身旁低声嘀咕了几句,接着,一只粗糙而又厚实的大手伸过来,解下了蒙在他脸上的黑色布条。


    重新恢复光明后的双眼还不太适应头顶的光线,应晚眯了一会眼睛,才开始默默观察周围的一切。


    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警察和司机,后车厢内一共有三个男人。他们并排坐在他的对面,都穿着萨瓦尔警方的制服,腰间别着左轮手|枪。


    被他用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三名警察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开始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应晚一时半会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缓缓收回目光,他竖起耳朵开始聆听车外的动静。


    押运车外隐约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看来进入萨瓦尔境内后,于白青的人马还是跟在他们后面。


    见面前的几人只是反复做着祈祷的动作,半天不吭声,应晚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要叫我dios?”


    坐在中间的那名警察似乎是唯一一个会说英语的人,听到他的问题,那人颤着声线开了口,用口音极重的英语答非所问:“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视线在自己的死囚服上来回徘徊,那人两指并拢合在一起,用指尖分别碰了碰左右两侧的肩膀,目光里满是虔诚与狂热:“您是无罪,圣洁之人,却甘愿为了我们受苦受难,我们会永远追随于您。”


    “只有受难的神才会成为救主。”他闭上眼睛,将两根手指点上眉心,“等待您的不是死神的审判,是赦罪与永生。”


    “……”


    应晚皱起眉头,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被人冠以类似的称呼了。


    十几年前,在锡隆府的科技制造园,斯皮尔家那帮疯狂的邪|教徒也曾把他奉为所谓的“神子”。其实只是为了在他身上做各种各样的实验,把他当作操纵信徒的棋子而已。


    左眼皮微微一跳,应晚继续问:“你们认识路易?”


    对面的三人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应晚缓缓眯起眼睛,心蓦地沉了下去。


    如果这帮人真的和SPEAR没有什么关系,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坐在对面的三名警察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他们用一种观赏艺术品般的目光将他的五官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接着从座椅前站起来,用蒙眼布重新蒙住了他的眼睛。


    押运车仍然在继续往前行,四周鸦雀无声。


    应晚活动了一下被手铐铐住的手腕,却发现完全挣脱不开。


    计划有变,他现在无法确认这几名警察是否是自己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通知跟在押运车后面的IFOR部队和他们的指挥官于白青,让IFOR把这辆车拦截下来。


    可是他现在双手无法自由活动,手机也没在身上,完全没有办法联络上于白青。


    正当应晚靠在座位前,脑子转得飞快的时候,他听到坐在副驾驶座的那名警察抬手敲了敲铁栏杆,回头对众人说:“马上到Fundidora了。”


    冯蒂多拉是萨瓦尔东北部的一座卫星城,沙漠包围中的绿洲,也是“黑庭”的管辖地带之一。


    为首的那名警察点了点头,用西语吩咐其他三人:“通知埋伏的人,杀了他们。”


    应晚这回总算是听懂了。这个“他们”指的不是别人,就是跟在车队后面的IFOR的人马。


    这帮人果然有鬼!


    他刚要出声,就被其中一名警察用裹成团的领带堵住了嘴巴。


    押运车的车门朝两侧打开,应晚听到耳边传来左轮手|枪转轮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纷乱嘈杂的马蹄声从门外由远及近,“砰”地一声枪响,有人朝半空中开了个空枪。


    眼睛无法视物,嘴巴也一时半会不能出声,他只能依靠敏锐的听觉来判断周围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援兵的到来会将外面的IFOR部队打个措手不及,双方很快就会陷入胶着之中。没想到于白青的人马似乎早有准备,随着两名副官高声令下,车门外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和马匹的凄厉嘶鸣。


    他听出来了,IFOR的人已经做出了防御布局。首先开枪射杀敌方马匹,等到敌方丧失了远距离作战行动能力,再冲上前开始近战。


    马蹄声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他听到了门外的几声沉闷枪响,没过多久,押运车的铁门就被人从外面“哐”地拉开了。


    耳边响起一道平稳而又熟悉的男声:“跟我走,快。”


    用军刀挑开覆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于白青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半抱着他就准备往押运车下跳。


    跟着于白青连滚带爬下了押运车,应晚放眼望去,发现IFOR的越野车队正兵分三路朝着沙漠公路的不同方向开,大范围分散了援兵的火力。


    押运车的门口并排躺倒了三四个人,全部都是直中眉心一枪毙命。


    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应晚这才发现,三个警察裸露在外的手腕和后颈处,都纹着一个肉眼很难注意到的纹身图案。


    ——呐喊的无脸女。


    看到于白青拉开一辆吉普车的车门,应晚眼疾手快,当即跟着跳上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车轮摩擦沙面发出“呲啦”的响声,于白青在原地三百六十度倒转方向盘,狠狠踩下油门,越野车立刻朝着不远处的冯蒂多拉城疾速驶去。


    风声混杂着沙土从车窗外呼啸擦过,应晚侧过头,对着正在沙漠飙车的于白青大喊:“其他人呢?”


    他指的是于白青的那群下属们。


    “他们走撤退路线,先引那帮人离开。”于白青紧紧盯着道路尽头的郊区补给站,全神贯注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我和你直接进城。”


    应晚立刻明白了,这是他哥在紧急情况下抛出的障眼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暂时还没有追兵追上来,一旦他们混入了城镇的人海之中,就很难会再被城外的那帮人找到。


    越野车驶入城外的补给站,汽油也完全耗尽了。趁着站点工作人员给车加油的功夫,于白青带着他打开车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补给站,混入了正在巴士站外排队搭乘的士入城的人流。


    用外套罩住应晚的后背,于白青摘下上面的指挥官衔章,用衔章的针头开始不着痕迹地替他撬开手铐。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在售票处用于白青的钱花十比索买了一张的士车票,应晚一边跟着排队的队伍往前走,一边悄声问跟在身后的于白青。


    取下挂在应晚手上的手铐,于白青用一张纸巾包住,默不作声地扔进了右侧的垃圾桶:“上车的时候。”


    “怎么发现的?”


    “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纹身。”


    “……”


    应晚的心跳突地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于白青居然也知道纹身的事。


    这人到底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暗自调查了自己多久??


    没等他开口再问,一辆去市中心的的士就停在了两人面前。


    等到两名乘客上了车,司机问于白青和应晚:“两位客人要去哪?”


    于白青用流利的当地语言回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公用电话亭,谢谢。”


    他的手机在萨瓦尔没有信号和网络,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拨打跨国电话的地方,才能联系上刚刚撤退的那帮下属和部队基地的人马。


    按下计程器,司机搭载着两人朝市中心慢悠悠地驶去。


    坐在后车厢,应晚用嘴叼着外套的拉链,试图拉拢领口把里面的囚服挡住。他刚刚抬起头,突然发现的士司机好像在用一种非常好奇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自己。


    坐在身旁的于白青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正当应晚准备直接无视的时候,他听到于白青忽然开了口:“您为什么一直在盯着我朋友,这样很不礼貌。”


    “啊……那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司机连忙摆了摆手,匆匆收回了目光,“我只是觉得这位先生有点眼熟,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


    司机的心里其实也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位客人明明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在一座门口有公用电话亭的市民公园前下了车,于白青从窗口给司机递了车票,转过头对应晚说:“把拉链拉上,领口竖起来,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为什么?”


    应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还是乖乖听他哥的话,将拉链拉到了最上方,把鼻子以下的部位挡得严严实实。


    于白青蹙眉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肃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刚才的司机,还有路上那几个负责押送的“警察”,看应晚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对劲。


    带着应晚走到公用电话亭前,他让应晚在电话亭旁找了个阴暗的角落等自己,从口袋里取出两枚硬币,塞进了公用电话里。


    刚准备按键,一名当地的导游晃动着手中的小旗子,带着一队外国游客浩浩荡荡地从电话亭前走了过去。


    “考古学家发现雕像的位置是城外一座六、七世纪的神庙遗迹,距今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


    导游拿着手里的导览图,对身后的游客们介绍道:“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冯蒂多拉城的奇迹,著名的海市蜃楼景观‘主神的怜悯’就要在沙漠里出现了。我现在带着各位去公园的空地占位,让大家能够从最佳角度观赏到蜃景的整个过程。”


    随着太阳升起,周围的温度往上爬升,空气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干燥。


    正午的烈日渐渐被大雾挡住,射向地面的光晕越发模糊不清。


    【嘟——嘟——】


    于白青拨出去的号码正在拨号中。


    半分钟后,坐在公园空地上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激动的惊呼,有人抬起手,指向了沙漠尽头的地平线:“出现了!”


    扑打着脸颊的热风停了,天地间缓缓浮现出了一道巨大的白色蜃景。海市蜃楼的虚影足足有几栋高楼大厦叠加起来那么高,在浩渺雾气中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人群和游客们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拍照留念,于白青抬起眼皮,看到天边薄雾消散,巨型人像的面部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目光落上“主神”的面部,于白青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时,他听到身后人轻轻喊自己,声线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抖:“哥……”


    用手拉紧挡住脸的领口,应晚微微抬起头,眼中映满了占据整个天幕的庞然大物。


    于白青知道,应晚和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半阖的眼睫,挺俏的鼻梁,如天工造物般精心雕琢的五官——


    除了眼眶中空无一物,笼罩着整座冯蒂多拉城的巨型蜃像,有着和应晚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说:


    来啦老爷们!!下一章周四见~


    蠢作者不是学小语种的,本文所有小语种翻译均来自同事朋友,如有错误纯属我被骗了囧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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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黄金人体


    空中日头正盛, 犹如一盏照耀着冯蒂多拉城的明灯。


    游客们在公园里或站或坐,全都在抬头仰望着云雾中的那座巨型蜃影。


    五官栩栩如生,宛如真人。明明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在漫天黄沙和缭绕雾气的交织中, 神像低垂着的眼睫却仿佛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动。


    “Oh,  God……”


    仅仅过了几分钟, 游客的队伍里忽然有几个人捂着额头跌坐在了草地上,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公园的后勤人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端着冰矿泉水和消暑的水果走上前, 递给那些出现心悸状况的游客。


    大漠深处出现海市蜃楼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那么高大的东西满满占据在整个天地之间,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引发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巨物与生俱来的战栗与恐惧。


    此情此景,与其说是“主神的怜悯”, 实则更像是“主神的威压”。


    电话另一端传来占线的“滴滴”声, 于白青握着手中的听筒,手心渐渐冒出了冷汗。


    抬眼遥望着天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脸,他也觉得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晕眩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 背后响起一个略带担忧的人声:“……哥?”


    “你还好吗?”


    小孩的声音令他的神智顿时清醒了过来。控制呼吸的频率, 让胸腔内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于白青把听筒放回原位, 转头看向那道站在电话亭外的人影。


    从空中出现海市蜃楼的那一刻开始,应晚便高高拉紧外套的拉链, 将整张脸都挡在了衣领里, 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黑眼睛。


    看到于白青的脸色不太正常, 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一时半会也没了主意。


    出了公用电话亭, 于白青让他站在原地别动,直接折返方向,朝着几十米开外那名旅行团的导游大步走了过去。


    应晚将身形隐匿在墙角的阴影下,看着他哥面色严肃地和导游站在空地前搭话,像是在询问他有关海市蜃楼的事情。


    过了一会,于白青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份冯蒂多拉城的旅游景点导览图。


    回到电话亭,于白青压低声音对他开口:“别出声,跟我来。”


    带着他远离了人群,于白青在路边挥手打了一辆的士。


    上车后,于白青非常直接地告诉了司机他们的目的地:“Carranza Antiguo(路易莎集市),谢谢。”


    Carranza是冯蒂多拉市郊的一个大型哥伦比亚风俗集市,是萨瓦尔境内最大的综合零售市场之一。这里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许多国家的商户,什么商品都有。


    在集市门口下了车,应晚一头雾水地跟在于白青身后,看于白青跟着地图的指引,带着他来到了一条专门卖本地服饰的商业街。


    走进路口的第一家服装店,于白青用审视的目光缓缓扫过挂满墙面的长袍,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应晚:“……”


    他紧紧拉着胸前的领口,余光看到两名热情洋溢的当地人店员正在身后打量着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默默走上前两步,伸出一根手指悄悄戳了戳于白青的腰,他低声提醒道:“哥,这里是卖女装的,走错了。”


    于白青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在店里简单转了一圈,他哥指着穿在门口模特身上那套花纹精美的斗篷长袍,平静地回头告诉店员:“就要这件。”


    看到于白青拿出比索正准备付款,应晚一把拉起他哥的衣袖,准备带着他哥离开服装店,问清楚他哥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刚伸出手,他就被于白青反手扣住了手腕。


    “去,”于白青朝着店里的更衣间抬了抬下颌,“先把衣服换了。”


    应晚:“……?!”


    在于白青的眼神迫慑下走入更衣室,他拎着手中这套绣着金边,一看就是当地女孩才会穿的传统服饰,眨巴了一下眼睛,陷入了沉默。


    在更衣室外的木椅上翘着腿坐了很久,于白青听到帘子后面传来应晚闷闷的声音:“……好了。”


    帘子被掀开,一道清瘦修长的人影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白色斗篷挡住了大半张脸,面上覆着一层透气用的面纱。镶金边的白色长袍将应晚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了两只白皙的脚踝。挂在脚踝处的金色脚环和身上的衣服配套,随着他移动步伐,开始在狭窄的空间叮咚作响。


    由于沙漠地区风沙大,日照较为强烈,这是当地女性出门避暑时一贯的穿着。当地的男性倒没有那么多讲究,头上戴一顶牛仔帽,领间系上红巾,就可以直接骑着骆驼深入沙漠腹地。


    早在从密封塑料袋里取出面纱的时候,应晚已经明白了于白青的用意。


    他本来就是外邦人的面孔,如果再一直刻意拉着领口挡住脸,会很容易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而城里的女孩大多都是斗篷加长袍的打扮,他穿成这样,走在路上反而更加保险一些。


    视线落上店铺里的其他女性款式,应晚忍不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多亏姓于的审美在线,没有突发奇想。要是于白青选了其他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他真的会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身上穿着拖曳在地的亚麻长袍,加上脚上的脚环一直在响,步子也变得有些拘束,迈不开了。走在人潮汹涌的集市中,应晚只能一只手牵着于白青的后衣摆,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离开服饰店,于白青又带着他去了另外几家店铺,买了当地的电话卡,墨镜和解渴的果汁。


    捧着于白青买的黄桃汁在面纱底下小口小口抿着喝,他渐渐放慢了步伐。没等他反应过来,走在前面的人便转过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于白青的嗓音低沉而又醇厚,带着微沙的质感:“跟紧我,别丢了。”


    被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清晰地感受到了掌心粗糙的薄茧,应晚动了动喉头,只觉得手心有些酥麻麻的痒。


    两人一前一后在十字路口停下,应晚将果汁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招招手,示意于白青靠近一点。


    他现在不敢大张旗鼓地开口讲话了,周围人那么多,一张嘴肯定露馅。


    指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他尽可能地放低声音,对着身旁人不太自然地开口:“……于白青,你松手,这里可不兴这个。”


    这座沙漠城镇的居民大多是虔诚的宗|教信徒,男女出门在外通常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像于白青这样一路上拉着自己手不放,早晚会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没想到老男人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拦下了路边的三轮车:“先去市中心的博物馆。”


    “……去博物馆干什么?”


    “查资料,”于白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查你什么时候飞升的。”


    “……”


    应晚成功被他哥的冷幽默给冷到了——


    两人到博物馆门口的时候,正午烈日已经被云层遮了大半,天边浓雾渐渐消散,巨大的海市蜃楼已经没了踪影。


    冯蒂多拉城的博物馆同样也是一座历史古迹,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非节假日免费向所有的市民和游客开放。


    午后前来博物馆参观的市民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国外来的旅游团。在门口检查了一遍应晚身上的装束,确认面纱已经完全遮住了脸,于白青给他租了台翻译器,带着他混入了一群旅行团的游客里,开始听团里的导游介绍这座城市的古迹与历史。


    冯蒂多拉原本只是一个沙漠里供商队驻足休息的小镇,在第三次波多尔战争后成为了军方的后备据点。


    军队撤退后,以“黑庭”为首的萨瓦尔北方贩|毒势力越来越壮大,逐渐渗透了这片沙漠中的绿洲,将这个三不管地带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


    后来,随着考古学家在城镇周围发掘了大量公元前的王庭遗迹,这里也逐渐成为了萨瓦尔一个热门的旅游地。


    跟随导游一路来到文物展览厅,于白青和应晚同时抬起头,注意到了投射在墙壁上的巨型3D画作。


    导游举着扩音器,向众人介绍:“各位,这是冯蒂多拉的邓巴神庙,建造于公元七世纪邓巴王朝时代,海市蜃楼‘主神的怜悯’的主体就是在这座神庙里被发现的。”


    3D画作里除了有神庙的整个外观,还有“主神的怜悯”经过修复还原后的立体图。


    看到了自己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应晚的目光略微沉了下来。


    室外有雾气遮挡,他中午看得不是很清晰,直到来了这里,他才得以仔细观察这座神像的面部细节。


    除了双眼的位置被挖空,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包括五官和发型在内所有的长相特征,确实都与他如出一辙。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于白青忽然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冷:“痣。”


    顺着于白青的视线看过去,应晚发现于白青所指的“痣”,其实是3D图里神像耳侧的一颗小黑点。


    从出生开始,自己的耳朵内侧也有一个淡红的小点。因为太过于微小,用肉眼几乎看不见,所以连胎记都算不上,


    可是画面中的人在同样的部位,也有着这样一颗小痣。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和神像长得高度相像而已,然而于白青注意到的这个细节,打破了他心里的所有推想。


    导游介绍完毕,转过头问众人:“大家还有其他问题吗?”


    应晚看到于白青忽然举起一只手,用当地的语言向导游提问:“请问,这座神像现在在哪?”


    似乎没有发现提问的人并不是自己的游客,导游停住脚步,拿着扬声器对于白青说:“神像出土后没多久就被不明人士盗走,目前已经下落不明。正因为无法确认它所在的位置,所以海市蜃楼的出现才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其实,曾经有考古队进入沙漠腹地想要寻找它的存在,却差点在沙尘暴中迷了路。也有不少来往的商队想要找到雕像,拿去拍卖赚一笔大钱,但最终全都无功而返。”


    “主神是不会愿意被人类找到的。”说到这里,导游伸出两根手指,在胸前比了个十字,“Dios se lo pague(愿主保佑)。”——


    离开博物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路边的人造棕榈树迎风摆动着枝叶,在两人的头顶“沙沙”作响。


    身上的现金所剩不多,于白青坐在人行道的长椅上,从口袋里取出新买的电话卡,准备连接信号联系自己的下属。


    他们已经在城里待了小半天,IFOR小队按照他的吩咐诱敌后撤,城外的动静估计已经消停了。


    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那几名萨瓦尔的“警察”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再通知自己的人马在城外接应。


    至于那座诡异的神像,还要进行更多的调查,才能得出进一步结论。


    时间刚过下午六点,就在低头换手机电话卡的时候,于白青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拐杖敲打地面的清脆声响。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名满脸皱纹的老人拄着拐杖,正在朝自己和应晚步履蹒跚地走来。


    目光在他和应晚之间徘徊了一会,老人背着手摇了摇头:“他们要来了,带着你的妻子赶快回家吧。”


    听到老人口中的称呼,坐在他身旁的应晚肉眼可见地全身僵硬了一下。


    被应晚又一次从背后偷偷戳了一下,于白青从长椅前站起身,挡住了老人打量应晚的目光:“Tio(大叔),你指的‘他们’是谁?”


    “……你们是刚从城外来的吧,”听到他的话,老人禁不住叹了口气,用手指向了身后的街道,“七点就要宵禁了,黑庭的大人会挨家挨户通知家里的女眷不要出门,要是被抓到你们这个点还在外面,那可没有好果子吃。”


    “为什么不能出门?”


    “天一黑就要杀人啦,”老人神神叨叨说道,“尤其你的妻子那么年轻貌美,是最容易被盯上的。”


    他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叮嘱两人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多做停留,才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老人走远后,于白青抬眼观察了一圈四周,发现从日落以后,街上的人流量确实锐减了大半。放眼望去,几乎没有穿着长袍的女人出现,道路上来去匆匆的全是男性。


    将安装好电话卡的手机开了机,于白青刚连接上网络,就听到身旁的应晚开了口:“查一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关键词“Fundidora”和“女人”,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条萨瓦尔日报的头条热门新闻。


    盯着屏幕上的新闻内容浏览了一会,于白青的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好看。


    他把手机递给应晚,示意他看:“从半个月前开始,这里发生了一系列的肢|解杀人案。”


    接过于白青的手机,应晚微微蹙起眉头,开始翻动新闻里有关案件死者的详细信息。


    【第一名死者】


    年龄:24岁


    职业:冯蒂多拉市政医院见习护士


    死亡地点:医院后的儿童乐园


    备注:双腿缺失


    【第二名死者】


    年龄:29岁


    职业:冯蒂多拉专科学校老师


    死亡地点:学校地下车库


    备注:腰部到胸部部位缺失


    ……


    除了这两人以外,名单后面还跟着七八名死者的详细资料。


    “死者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死亡时间全是在后半夜。凶手一般盯准那些夜晚独自外出的女性,在偏僻的地方杀害后选择性地带走她们身上的一个身体部位。”于白青说,“Fundidora的市政厅算是‘黑庭’的傀/儡政府,平时基本不管事。反倒是‘黑庭’高层被杀人案惊动,在城里下了宵禁令,不允许这里的女性天黑后再出门。”


    “宵禁以后还有人被杀害吗?”


    应晚问。


    “宵禁令是上周颁布的,”于白青翻了翻手机,“颁布后的次日还死了一个女孩,二十出头,是城里一家便利店的店员,缺失的是右手手腕。”


    听到于白青说的话,应晚垂下眼帘,双手绞在一起,盯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半个月前,第一名死者被杀害的那天,刚好是他从日内瓦抵达南美的第一日。


    而最后一名死者被杀害的时间,恰好也是他搭乘航班,在飞机上遇到劫机事件的那一天。


    或许纯粹只是偶然和巧合,但这样特殊的时间点,令他不得不对此多加留意。


    “起来吧,”过了一会,他听到于白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先去找个旅馆。”


    “萨瓦尔警方有古怪,黑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听到于白青淡声开口,“无论怎样,你这回都死不了了。”


    那就给我好好活着。


    听话一点,乖一点。


    最后这句话,于白青没有说出口。


    话音落下,他走上前,对坐在长椅前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冰凉五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背,被他翻转过来,紧紧握入了掌心。


    空旷的大街上人烟罕至,只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正五指相扣,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车站的方向走。


    “妻子”穿着一袭白色长袍,脸上的面纱随风拂动,正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既乖巧又听话。


    而走在“妻子”前面的男人时不时回过头,一边给身后人系紧斗篷的带子,一边将掌心向外遮在身后人的斗篷前,替爱人挡住了迎风席卷而来的干燥沙尘。


    不是别人,是于白青和他的小媳妇。


    作者有话说:


    老爷们来啦,感谢追更灌溉~~


    下一章是周六发,作话还有一个满40w字的福/利番外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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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暗物质


    于白青选的旅馆位处冯蒂多拉郊区的度假村, 打开窗就是一览无余的大漠。


    来冯蒂多拉城游玩的游客大多也会选择在度假村里下榻,毕竟这里一出门就是沙漠景观,风景很好,游览起来也方便一些。


    选择住在这里,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市区的酒店都要实名身份登记入住, 他带着应晚这名半路消失的“在逃犯”, 很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标识, 于白青反锁上门, 又拉紧了窗户两侧的窗帘, 刚回过头,就发现小孩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床边脱衣服,准备换上旅馆的浴袍。


    原本那件囚服早就在路边找地方扔了,除了身上这套款式复杂的女式长袍, 应晚什么都没穿。


    身上的衣服脱到一半, 应晚抬起的双手动作突然一顿。他匆匆把衣服拉下,低声威胁站在窗前的于白青:“……你,转过去。”


    都是男人, 本来当面脱个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应晚忽然想起来, 自己只要一脱衣服, 就会被于白青看见背上的那两道电击伤。


    有些借口只会越说越错, 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的所有谎话, 都已经无法瞒住于白青了。


    听到他这样说,身后的男人却完全没有要转身的意思。


    没等应晚再次开口, 于白青已经往前走近了两步, 伸出手背贴上了他的后腰。


    “怕什么, ”背后传来于白青低沉而又干脆的声音, “我看看。”


    后背覆上一只骨节分明、宽厚温暖的手, 粗糙指尖滑过他单薄的脊椎,掌心一路按压着往上,在他的背部肆意游走。


    应晚整个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样的感觉却不是疼,而是一种酥麻麻的软。


    即使微微抿住唇,克制住从骨头缝里袭上心头的痒,他还是没忍住,从喉咙口闷出一声轻哼。


    听到了面前人发出的动静,于白青眸色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碰了碰小孩的背而已,什么也没做,小孩的反应居然会那么大。


    五指覆上应晚的后颈,轻轻抚平后领的褶皱,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还疼?”


    “这种刑讯留下的电击伤,疤痕一辈子都无法消除。”于白青淡淡道,“应晚,你真是长本事了。”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应晚心里这才意识到,原来后背上的那两道伤早就被于白青发现了。


    不过也是,自从去年回到繁市后,他和于白青一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后来还因为阴差阳错的原因同床共枕过好几次,自己肯定是在睡着的时候,被这人悄悄看了个遍。


    生怕于白青会接着追问伤痕的来历,他干脆从床前站了起来,抓起浴袍就往浴室冲:“那个……哥,我先去洗个澡。”


    因为心里有鬼,他溜得比兔子还快,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浴室的门口。


    反手锁上浴室的门,脱下身上的衣服,应晚扭开淋浴用的莲蓬头,背靠在浴室的玻璃门前,缓缓舒出一口气。


    浴室的花洒流出热气腾腾的水,他闭上眼睛,任着水流沿锁骨一直蔓延到大腿根|部,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一幕久违的画面。


    画面里的主人公不是别人,就是他和他哥。


    在种植园那间昏暗的地牢里,一切结束以后,他颤着指尖往后撑住地面,在满目黑暗中摩挲着抓起地上的衣服,想要趁男人还没有清醒前离开。


    刚扶着墙角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身,他就听到男人吊在镣铐中的手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男人被冷汗浸湿的掌心。却发现那只手在铁链间缓缓握紧又松开,像是试图在虚空里抓住些什么。


    他披上外套,拢起领口挡住了脖颈上的猩|红痕迹,正准备扶着石墙往外走,突然听到背后那人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


    “不疼了……”


    男人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合,一双赤红的眼布满血丝,一字一字地将嘴里的话吐了出来,“晚晚,别哭,不疼了——”


    漫长的后半夜,他由于痛苦难耐在男人面前生生咬破了唇。血渍浸湿了男人的领口,男人却以为那是他留下的眼泪。


    所以才在清醒和疯魔的临界点拼命寻找着自己的意识,用心底油然而生的本能挣扎着开了口,让他别哭。


    想到这里,应晚低低喘|了口气,在一片氤氲热雾中睁开了双眼。


    “真是……”


    低头看着地板砖上的一滩水渍,他仰头缓缓靠上了身后的瓷砖。


    本质上,他和姓于的其实没什么不同。


    光是在脑海里想着老男人那张陷入情动的脸,他的身|体就会变得无比诚实——


    换好浴袍走出浴室,应晚看到他哥双手插着兜,正站在窗前和人打电话。


    两人之间刚才那种暧昧不清的氛围已经渐渐没了踪影,房间里只剩下于白青严肃的说话声。


    慵懒地靠在床头,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他的视线渐渐落在了放在床头柜的烟灰缸上。


    自从上周和于白青在异国重逢,他就觉得于白青身上好像隐隐约约多了什么变化,却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头绪。


    看到了床边干干净净的烟灰缸,他才终于意识到是哪里出现了不对劲。


    总是萦绕在他哥领口的那股烟草香气彻底消失,他哥戒烟了。


    若有所思地盯着站在窗前的那道挺拔身影,应晚缓缓垂下眼皮,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有着重度烟瘾的人完全放下了抽烟的习惯。


    挂断手下打来的电话,于白青握着手机回到床前,望向应晚的神情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


    叠着腿在床前坐下,他点开手机上的一张图片,递给了身旁的应晚:“还记得这艘船吗?”


    应晚拿起手机,看到手机里的照片拍的是一张萨瓦尔西部港口的夜景。


    夜晚的港口灯火通明,码头停满了闪烁着警灯的IFOR部队警车,将停靠在岸边的深灰色大型货运船舶围堵地水泄不通。根据船头的标识判断,这是一艘一级海运船,船的吨级足足有六百总吨以上。


    船舶的舷梯前拉起了警戒线,有不少警察等候在舷梯前,看工作人员从船舱里一箱箱往外搬货品。


    “……”盯着照片端详了一会,应晚渐渐蹙起眉头,“这是‘红尾鱼’的‘猛犸’号。”


    身为运河区最大的货运船舶,也是“红尾鱼”种植园买卖人口和运输毒|品的重要运输船只,“猛犸”号在巴拿马运河区已经算得上名声显赫,臭名昭著。


    这艘原本已经在公海上销声匿迹多年的幽灵船,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港口。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于白青说,“‘红尾鱼’受到萨瓦尔海峡的警方严打后,元气大伤,将这艘货船以两亿美元的代价转手给了运河区首富Perez夫妇。”


    “那天和我一起在飞机上的,就是Perez女士。”


    看到小孩微微挑起了眉,于白青紧接着补充,“我负责护送她安全抵达萨瓦尔,所以才需要用到伴侣的假身份。”


    他知道小孩不会一直误会自己下去,但从自己的嘴里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觉有些难以为情。


    应晚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再追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难道这艘船有问题?和你执行的任务有关?”


    这一次,轮到于白青用别有深意的复杂目光望着他了。


    “不,”于白青说,“确切的说,是与你有关。”


    “这艘船运载的货物是一批Perez夫妇从欧洲高价拍回来的艺术藏品,准备送往萨瓦尔国立美术馆进行公开展览。正因为‘黑庭’的人马在背地盯上了这批货,想要窃取船只的航行线路图,总部才临时派我上了飞机,对‘黑庭’实施抓捕。”


    让应晚将手机里的照片往后翻,于白青指向了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纯白色大理石棺椁:“我的人在港口将船舱里的所有藏品都检查了一遍,其他货物的品类和数目都对得上,只有这樽棺椁里的东西,在半路被人给调包了。”


    “原本放在棺椁里的藏品,是一件埃及托勒密王朝时期的木乃伊。”他点开搜索框,给应晚找出了网上有关这件文物的介绍,“但货船抵达港口的时候,里面的木乃伊已经不见了。”


    说到这里,于白青停下话头,不知道要不要接着往下说。


    见于白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应晚忍不住追问:“被换成了假的赝品?”


    于白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换成了你的石像。”


    应晚:“……”


    似乎一时半会没理解于白青这句话里的意思,他张了张口,顿时有些结巴:“我,我的——”


    “接下来的几张图有些血腥,”当着他的面,于白青点开了手下发来的另一封邮件,“如果觉得不舒服就立刻说,不要勉强自己。”


    接过于白青的手机一张一张往下翻,应晚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


    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他便感到胸口一阵翻腾,连胃部都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


    陈列在照片里的物品,是一樽躺在警戒线内的草坪上,被拆解成几块的石像。石像看起来和真人一样高,面部五官像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脸一刀一刀精心雕刻出来的,只是缺了眼睛的部位。


    石像的颈部以下被人工拆成了六个部分,分别是胸膛,双手手臂和手腕、双脚大小腿和脚踝,以及腰胯。


    令应晚感到胸口不适的,并不只是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被拆解得头身分离的石膏像。


    被警戒线围在正中央的,还有一具没有头的尸身。


    如果硬要说这具尸体是一个死去的人,倒也算不上。


    除了没有头颅,尸体的每个关节部位都缝满了细密而又齐整的外科针线,包括被切割地整整齐齐的脖颈位置,也被人用针线严丝合缝地用针缝了起来,止住了颈部的大动脉出血。


    整具尸体的身形非常匀称,拥有着完美的黄金比例。然而在刺眼探照灯的照耀下,身体的每个部位却呈现出了细微的肤色和肤质差别。


    瞳孔急剧地收缩起来,应晚只觉得一阵反胃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这是一具用不同的身体部位缝合在一起的无头尸体,尸身的防腐措施做的很好,以至于被放在封闭的船舱里运输了那么久,身体组织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腐烂的迹象。


    尸体的胸前绷着一层渗血的绷带,胸膛部位一片平整,像是被人用什么锋利的电锯切割走了原本的身体器官。


    视线顺着尸身缓缓往下,应晚发现腰部以下同样被人用绷带挡了起来。


    视线在尸体血迹斑斑的胸|部徘徊,他眼中的碎光切割成了两半。


    按照这样推断,那么被缝合在这具尸体上的人体组织,起码包括胸膛和腰部以下的部位,都是女性。


    缝合而成的尸身诡奇而又怪诞,令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感到不寒而粟,应晚也同样如此。


    然而,他所注意到的东西,却又远远不止这些。


    因为长时间在袖口的暗袋里藏袖珍手|枪,他的手腕处有一道肉眼难以看见的枪把刮伤,尸身的手腕上也有一道已经结疤的淡淡伤痕。


    他右脚脚趾的前端有一粒小黑痣,尸身的右脚脚趾上同样也有一粒小痣。


    包括腰围和胸围,手臂的粗细,还有被盲杖磨出薄茧的大拇指——


    应晚的指尖忍不住一颤,手机里的照片跳转到了最后一张。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尸体的另外一张图像,拍的是尸体翻转过来后的背部。


    尸身白皙光滑的后背上印着两道翅膀状的电击伤,如同受伤的鸟儿展翅欲飞,与他背上的那幅如出一辙。


    关上照片,应晚划动屏幕,在于白青的注视下开始翻看IFOR干员发来的邮件。


    从邮件的内容来看,调查案件的IFOR人马都对这起案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一桩“黑吃黑”的跨国贩运案而已,居然牵扯出了一桩极其恐怖的杀人肢|解案。


    同样也没有人料到,被掉包的石像里面,还装着一具与石像身体比例完全一致的无头尸身。


    干员们在邮件里紧急征求于白青的意见,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下一步的指示。


    房间里沉默一片,过了一会,应晚听到于白青缓缓开口:“每个人都不是你。”


    “但拼在一起,就成了你的身体。”


    “把尸体装在石膏像里运送上岸,”于白青眸色微冷,“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于白青的问话,应晚放下手机,漆黑的双目清澈透亮。


    “因为作品还没有完全完成,”应晚轻声开口,“还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部位。”


    “什么?”


    他缓缓抬起眼睫,视线与于白青在半空中交汇。


    “我的头。”


    应晚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先和大家说声抱歉~


    今天上午蠢作者起床后有点发烧加咳嗽,脑子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没来得及码番外QAQ


    我把大家这几天灌溉的营养液和彩蛋番外一起放在下一章作话~大家也要多多注意身体,一定不要生病吖!?


    75、偷窥


    刚把话说完, 应晚就听到房间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和于白青匆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闭上了嘴,开始屏息凝神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走廊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被人踩着靴子大步走过, 连带着还能听到几名男性低沉的交谈声。


    没过多久, 走廊上的所有声响便消失了。


    应晚从床前站起来, 打算通过房门上的猫眼观察一番门外的情况, 却被于白青一把拉住了手腕。


    于白青对他摇了摇头, 让他一时半会不要轻举妄动。


    旅馆的墙面全部是木制, 隔音并不算太好。只要安静下来不出声,很容易就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反过来,房间内发出的响动也能轻易被走廊上的人所听见。


    大约一分钟后,两人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


    半天没有开门的声音响起, 只听到“咔嚓”一道脆响, 那扇房门被走廊上的人用工具给撬开了。


    让应晚坐在床上别动,于白青从后腰拔出手|枪,放轻脚步来到了房门口, 用后背紧贴着门背, 从狭小猫眼里观察外面的不速之客。


    透过猫眼, 他看到从走廊尽头那间被撬开的门里走出来的, 是三四名身穿皮棕色牛仔夹克的当地人, 所有人都两手空空,没有拿走任何赃物。


    微微眯起眼睛, 于白青的眸色沉了下来。


    看来门外那行人, 并不是普通的入室盗窃贼。


    一连撬开三间房门的锁, 这帮人似乎仍旧一无所获, 脸上的表情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一路来到位于扶梯左手边的第四间房间门口, 领头的男人正准备抬手敲门,却被身后的同伙抬起胳膊制止了。


    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唱片机录音,连带着还有一阵潺潺的流水声,住这间的女人正在跟着梳妆台上的唱片机一起放声歌唱,嗓门还不小。


    听到房间里有人,跟在头领身后的两个男人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从包里取出了一根天线造型的细长金属丝,将金属丝和一架黑色的长方形仪器连接在一起,贴着地面从门缝里伸了进去。


    房间里的女人仍然在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任何异常。


    四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只见手中握着仪器的男人关闭仪器的屏幕,对着其余三名同伙摇了摇头。


    两间房隔的距离比较远,于白青无法听清门外四人交头接耳的具体内容。过了不到半分钟,金属天线被人从门缝里抽了出来,走廊上的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敲响了下一间房间的房门。


    大步回到应晚身边,他对着床上人沉声道:“他们带了窃听和窃视用信号仪,正在门外逐一探测每一间客房,没人住的房间就直接撬开进去检查。”


    应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光着脚丫爬到了大床的另一头,将紧掩着的窗帘悄悄拉开了一条缝。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旅馆的大楼下一片漆黑,唯独停车场门外停着几辆沙漠越野车,在黑暗中悄然无声地闪烁着车灯。


    盯着靠在车门外抽烟的司机看了半晌,应晚缓缓放下窗帘,转头告诉满脸戒备的于白青:“是黑庭的人。”


    时间已经步入凌晨,“黑庭”的人马恰巧不巧出现在这个远离市区的沙漠度假村,还试图挨家挨户敲门检查,这一定不是什么偶然。


    再次拉开窗帘,观察了一会穿梭在路灯底下的几道人影,应晚突然抬起手,指向了其中一人。


    那人正站在十字路口的垃圾站旁交代着什么,身边围绕着一众着装不一的下属。下属们聚在一起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在他的指示下兵分几路,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几座不同的旅馆去了。


    他们两人都认了出来,这是“黑庭”组织里的一名中层干部,作为警方通缉令上的常客,运河区的大街小巷和警局公告牌上贴满了这个人的照片和名字。


    “……确实是来找我们的,”应晚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但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


    虽然不知道“黑庭”为什么那么快就能够锁定了他们的所在地,但幸运的是,这里的酒店和旅馆都不需要实名登记,直接拎包就可以入住。外面这帮人除了挨家挨户进行明察暗访,似乎也没有什么更便捷的办法。


    门外的走廊上,四人已经检查完了楼梯右侧的一排房间,距离他们所住的房间越来越近。


    旅馆的所有房间都不设阳台,窗外还围着一层防止有人坠楼的防护网,除了正门,其他离开的路径都已经被外面的人给堵死了。


    脚步声停在了距离房间几米远外的地方。很快,隔壁房门发出一声重响,被人从门外粗暴地撬了开来,隔着一道墙壁的房间里顿时传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杂乱脚步声。


    就在这时,于白青忽然看到应晚一把拉紧窗帘,接着匆匆低下头,用手快速地扯开了系在腰间的浴袍腰带。


    脱去半湿的浴袍,应晚二话不说,抓起随意扔在床头的那件白色女士长袍,抬起手臂就开始往头上套。


    火急火燎地将袍子套上,于白青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单手撑住一米多高的窗台,转过头来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哥,劳驾,搭把手。”


    听到应晚提出的要求,于白青的眼皮禁不住一跳,心中隐隐多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应晚已经用一只手撑住窗台的边缘,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当作支撑,敏捷地坐了上去。


    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于白青迟迟没有动作,他干脆伸手拉起挡在面部的轻薄面纱,往前倾身,两只手分别搭在他的肩膀左右两侧,从正面缓缓环上了他的脖颈。


    服装店里沾染上的檀香还在长袍的领口处弥漫,既像寺庙里烧香的烟尘未散尽,又带着一缕淡淡的胭脂粉气。


    “会演吗?”


    坐在一米多高的木制窗台前,背靠着身后的玻璃窗,应晚凑到眼前人的耳侧,对着男人慢慢吐出一口气,“还是我教你?”——


    三更半夜被上面的人派出来进行地毯式搜查,忙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四个人的耐心都已经快被消耗完了。


    他们全都不算组织里的核心人物,上面也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只让出来找人,找不到回去有他们好受的。


    这家旅馆只剩下三四个房间没查了,如果目标不在这里,那功劳就会属于别的小分队。


    确认面前的这间空房间里依旧没有要找的目标,为首的男人离开前还用脚狠狠踹了房门一下。却没想到这一脚下去,空中的大量灰尘突然开始天女散花扑扑往下掉,让他被天花板上的脏东西铺天盖地糊了一脸。


    “F**K——”


    抹走沾在嘴上的厚厚一层灰,他拍了拍两只手,额头暴躁得都起了明显的青筋。


    跟在身后的一名马仔指着旁边那扇房门,闷着嗓音出声:“老大,这间好像有人。”


    “敲门,让里面的人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最后的耐心已经渐渐被消磨殆尽,他也不再准备一间间偷偷摸摸暗中检查了,还不如直接来硬的。反正在这座城里,也没有人敢随意招惹他们,哪怕出了人命也有人在上面兜着。


    几名马仔连忙点头称“是”。


    其中一人走上前,正准备拍响房门,对里面的人说出他们“黑庭”的名号,却没想到刚刚抬起手,他的面部表情便顿时怔了一瞬,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欲盖弥彰的窘然神情。


    为首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用鞋尖踢了他一脚:“还他妈愣着干嘛,敲啊。”


    “老大,那个……”捂着屁股支支吾吾了两声,马仔忍不住张嘴解释,“这间好像有些不对劲。”


    见老大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火光,他咽了咽口水,连忙压低声音开口:“里面,里面的人好像在办|事。”


    “……”


    被老大用犀利的眼神盯地如坐针毡,马仔又匆匆补充了一句,“不信你,你们靠近一点听——”


    他的话音刚落下,门内便非常应景地传出了一声令人浮想联翩的低|吟。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急促颤抖而又有些发黏,听起来有些失真。


    眉心微微抽动了一下,为首的男人和身后手下比了个手势,跟在最后的两名马仔立刻明白了老大的意思。


    抽出细长的金属天线,调试好设备信号,两个人蹲在房门外,开始对着门缝小心翼翼地伸长金属天线。看在老大低气压的份上,他俩一直憋着口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随着屏幕上的黑白色乱码渐渐消失,设备的画面里有了模模糊糊的场景画面。


    站在一旁的另一名马仔十分有眼色,连忙把手中的耳挂式窃听耳机双手递到了老大手里,让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房间里的一切动静。


    针|孔摄像头是从地面往上拍的角度,画质虽然不是很清晰,但也能勉强看到两道人影。


    画面中,两道修长的人影在玻璃窗前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往后微微抬着头,脸部隐藏在另一道身躯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身褪|至肩胛骨以下的雪白色女士长袍。


    四个人站在门口,四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大手里的狭小屏幕。他们都对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叹为观止,全程看得口干舌燥,却在老大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毕竟冯蒂多拉是一个非常注重教义和信条的宗教城镇,男男女女平时在外都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更别说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了。


    这样充满感|官刺|激的画面,也只有在度假村的旅馆房间里才能够有幸观赏到。


    正在这时,耳机里爆发出了一道被放大了几十倍的人声。


    隔着耳机,其余三人只听到一声短促的余音,却发现自家老大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憋得脸红脖子粗,连呼吸都逐渐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凌晨三点,走廊尽头的时钟跳到了整数,一只布谷鸟从钟柜里弹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报时——


    【叮叮——叮叮——叮叮——】


    听到回荡在耳边的刺耳钟声,为首的男人似乎才突然间回过神来,想起了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怕是因为太久没碰女人了,随便看个破东西都能上火。


    骂骂咧咧地关掉手中的屏幕,他摘下耳机扔回给自己的手下,在半空中胡乱挥了挥手:“走,接着搜,找到了再带你们几个回城里找乐子。”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应晚终于脱力般地靠回玻璃窗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察觉到他身上的力气不够用,面前的男人用手缓缓托稳他的腰,把他两条修长的腿从窗台前放了下来,淡声问道:“这就累了?”


    应晚:“……”


    老男人的话有时候真的让人槽多无口。


    其实要是来真的,说不定他还没那么累。可临时要他真戏假作,他也只能当个尽职尽责的演员。


    演员不仅要演,还要演的像。


    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手机里提前储存好一段令人浮想联翩的录音文件,专门用来混淆其他无关人等的视听。


    现在手机不在身边,外面那帮偷窥者身上又带着窃听窃视的设备,他要是不亲自上阵,恐怕他和于白青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应晚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幸好外面那帮人在门口待的时间不算久。在他的影响下,老男人的精神防线明显已经开始出现了动摇。


    要是再这么演下去,他说不定最后真的会自讨苦吃。


    揉了揉一直勾紧于白青脖子,隐隐有些酸痛的手腕,应晚刚撩起眼皮,就发现他哥在放下他后,马上就和他拉开了一段非常远的安全距离。


    靠近墙角的阴影里,于白青低垂着眼,将一只手伸入胸前口袋,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他的另一只手两指并拢垂在身侧,正在有意无意地朝着内侧微微蜷起。


    他知道,姓于的这是心里燥得厉害,烟瘾又犯了,想赶紧找根烟舒缓舒缓。结果全身上下翻了半天,没找着。


    故意装作没察觉到于白青身上发生的变化,应晚放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只腿,从窗台上动作灵活地跳了下来。


    “哥,明早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吧。”拉起衣领,他一边抬手伸了个懒腰,一把眯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去上个卫生间,先睡了。”


    没想到刚饶过床,他就看到于白青从墙角缓缓直起了腰,嗓音低迷沙哑,磁得有些过分:“我先去。”


    说完这句话,于白青松开领口,与他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反手锁上了浴室的门。


    直到夜幕渐浓,他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都一直没有等到姓于的从浴室里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应晚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往身边的位置一摸,才发现床的另一侧空无一人。


    不知道是不是时差没倒好的缘故,他最近做噩梦的频率又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噩梦的内容无非就两个。一个是一年多前那场人质抢劫案的现场重现,另一个就是在自己家中,那名没有眼睛的男人将唇角裂至耳根,隔着洗衣机对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那一幕。


    他并不记得每一场噩梦是如何开始的,只记得每次醒来的前一刻,他都是在无尽的场景循环中看见了他哥站在浓雾中的背影,试图伸出手努力去抓,才会突然间从梦中惊醒。


    再次用手心碰了碰冰凉的床垫,应晚基本上可以确定,于白青昨天整晚都没有回来过。


    从床前缓缓坐起身,他阖上眼睛,试图将梦中那一幅幅可憎而又可怖的画面从脑海中挥退,忽然听到了旅馆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于白青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壶鲜牛奶和两块当地的特色馕饼,手臂上还挂着干洗后干净整洁的白色长袍。


    察觉到应晚一直用复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于白青拎着早点来到床前,给应晚递了一只热腾腾的馕饼:“趁热吃,吃完就出城。”


    洗过澡后,于白青整个人看起来既清爽又利落,要不是眼眶底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紫,完全看不出昨夜没有睡觉的迹象。


    接过于白青递来的肉饼,应晚小口咬了一下酥皮,忍不住鼓着腮帮子发问:“……出城?出城以后去哪,回你驻地?”


    “随便你,”于白青神色漠然,“只要不离开我视线范围两米之外。”


    应晚惊讶:“……那你和你手下开会,训练的时候呢?那些机密也是我能知道的?”


    于白青压根不想搭理他。


    见老男人摆明了一副他很不好惹的样子,应晚忍不住挑了挑眉,开始继续低头吃饼,并不打算继续贫下去。


    他所考虑的后续计划需要达成的先决条件,其实也是出城。


    萨瓦尔警方已经出现了变故,他的卧底计划没有两边警方的共同通力配合,已经无法继续顺利往下进行。


    他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两国警方甚至包括总部,一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甚至可能被内鬼打入进了内部,才会致使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他相信于白青和自己想的一样。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是明摆着针对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君入瓮,让他一步步走进早就设置好的圈套。


    背后的那个人想要让他深入调查,他偏不。也想通过一些神神叨叨的伎俩让他感到害怕和担忧,从而自乱手脚,他也偏偏不愿随了那人的愿。


    鱼儿哪有那么容易上钩,他们完全小看了他,小看于白青了。


    直到收拾好所有东西,重新乔装打扮成“妻子”和于白青一同退了房,他才知道于白青昨天后半夜都去干些什么了。


    旅馆的楼下栓着一匹足足有两人高的骆驼,驼峰上全都盖着舒适的软毛毯,可以当两个人的坐骑。


    闻到他残留在他衣袍上的女人胭脂味,骆驼蠕动了一下厚厚的嘴唇,又往外喷了几口鼻气,将含在嘴里的整根草都吞了下去。


    “我们跟着一只哥伦比亚商队一起出发,他们会横穿冯蒂多拉沙漠,取道海上商路返回运河区。”于白青说,“城外不确定有没有‘黑庭’的武装巡逻,要是被问起来,我已经和商队领队沟通过,装作队里的一对东方夫妻,你不要出声露馅就行。”


    接连假扮了于白青两天的小媳妇,应晚已经完全收放自如。被老男人半抱着推上骆驼背,他坦然地环视了一圈用好奇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商人们,露在外面的明亮眼睛忍不住眨巴了两下,低头晃动着悬在半空中的两只脚,眼中流露出来的胆怯不似有假。


    坐在骆驼上,跟着商队往沙漠腹地走,两人全程一言不发。商队的人似乎也对新来者的加入没什么意见,只要能赚钱,让他们带谁走货都行。


    落日余晖渐渐在地平线落下,沙漠里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沙。应晚用手捂住脸上的面纱,看到商队领头的人在肆虐的风沙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指南针,开始在口中念念叨叨大声喊着什么。


    听领队说了几句什么,于白青牵着缰绳走到应晚面前,让他弯下腰来听:“他说受到特殊磁场的干扰,指南针失灵了。”


    应晚忍不住问:“沙尘暴要来了?”


    于白青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遮天蔽日的沙尘渐渐停息,地平线以外的天际又出现了那座巨大的海市蜃楼人像。人像依旧和几天前看到的那次一样,静静低垂着眼帘,一副怜悯众生的神情。


    看到蜃像再一次出现,骑在骆驼上的应晚渐渐蹙起了眉。


    傍晚的日照并不算强烈,天气也完全不满足触发海市蜃楼的条件,为什么蜃像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现在空中?


    发现了半空中出现的奇景,商队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翻身下了骆驼,对着巨大的人像跪地匍匐了下来。


    大雾未散,天上的蜃像在雾里抬起眼皮,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神不再两眼空空。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我回来啦~


    今天是确诊第四日,暂时还在是阳性,但是烧已经退了,吃东西也有味道了,除了咳嗽不止现在好像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天照顾我的亲人也感染倒下了,这个病/毒的传染性真的超级超级强


    总结一下就是虽然症状看起来很像感冒,但比感冒要难受一百倍,深夜会胸闷喘不过气来。我是疫苗都打了,这样还算是轻症,所以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QAQ


    精神和身体方面还好,最难调节的其实是心理上的压力,等病好了我会分享一些治疗的干货在wb上。也希望大家多多小心,千万要注意防护!


    蠢作者现在精神还不是很好,比较容易犯困,答应的彩蛋番外等完全康复了一定给大家补上ORZ


    感谢在2022-03-12 20:55:05~2022-03-16 23: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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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温柔眼


    沙尘飞扬, 天色渐暗,海市蜃楼更是遮云蔽日,挡住了地平线的最后一缕光源。


    挟裹着干沙的烈风吹得人们的衣袍猎猎作响,无论男女老少, 商队里的所有人都对即将降临的黑暗置若罔闻, 第一反应不是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躲避风沙, 而是朝着蜃像出现的方向原地跪倒了一片。


    或许因为于白青和应晚是外邦人, 没有人过来要求他们跟着队伍一起跪下。


    只是须臾间的功夫, 除了应晚仍然稳坐在骆驼上, 用手紧紧拉着斗篷挡住面部,骆驼群几十只骆驼的驼峰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与此同时,空中的蜃像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眨动着眼睛,平均两秒一下, 频率非常固定, 不像是真人在眨眼,倒更像是一只正在被人操纵的巨型人偶。


    但眼眶里的那一双眼珠却十分灵活。每眨动一下眼睛,眼珠俯瞰地面的角度都会产生轻微的变化, 仿佛正在慢悠悠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在万亿蝼蚁中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商队的领队抬起手臂高举在半空, 口中开始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个不停, 随后又将长满老茧的双手重重拍向地面, 激起了一层浑浊的沙尘。


    在他的带领下,商队所有成员不约而同地一齐低声吟诵起来, 他们仿照着领队的动作, 举起双手又放下, 就这样来回重复了几十上百遍。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闭着, 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面对神灵时的虔诚, 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与恐惧。


    牵着骆驼的缰绳,于白青冷冷地旁观着四周正在发生的一切。没过多久,他听到应晚在头顶轻声喊了自己一声“哥”。


    “你看他们,”将大半张脸藏在斗篷后面,应晚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调,“他们为什么不敢抬起头来,睁眼看一眼他们的‘神’?”


    于白青也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蜃像上一次出现的时候,微垂着双眼一动不动,游客和城里的市民们纷纷拿起相机与其合照,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可这一次,蜃像当众睁开了眼睛,他们却反而开始躲避起了它的目光。


    为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钟,沙漠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伫立在地平线的海市蜃楼也慢慢消失在了大雾中。


    领队缓缓抬起头,再三确认,才出声招呼商队里的其他人从地上爬起来。


    商队的众人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见惯不惯,人们有条不紊地拍干净身上的沙土,重新检查了一遍驼峰上运载的货物。确认没有任何缺漏后,纷纷爬上坐骑,吆喝着继续往沙漠的腹地进发。


    队伍最终在一个半月形状的小型绿洲附近停下了脚步,准备在这里扎营过上一夜。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绿洲已经成为了一个初具规模的沙漠休息区。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商队,还有另外两三个小型商队也在这里落脚。男人们搭帐篷,女眷们聚在一起起锅做饭,小孩则光着脚丫穿着棉袄在胡杨树底下捉迷藏,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于白青带着应晚在远离人群的边缘地带搭了个帐篷。没过多久,领队夫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专程给他们送了过来。


    既然付钱跟着商队,那就是他们的客人,一路上需要好吃好喝招待着,干他们这行的都明白这个道理。


    “Hermana(阿妹),吃吧,补充了力气才好赶路。”


    领队夫人正要把饭菜递过去,却见年轻的男客人迈步上前,礼貌地挡在了她和他的妻子中间:“我来就好,辛苦了。”


    看到男人的动作,她了然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外邦人不仅对他们这帮本地人非常堤防,对自己的伴侣也是严防死守,一直将妻子的脸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她受到风吹日晒,连半只玉手都见不着。


    拎着裙摆正要离开,领队夫人突然听到那位一直躲在丈夫身后的那位小娇妻,用极轻极小的声音叫住了自己:“夫人。”


    这人听起来不太会说当地的语言,不仅声音弱得如同蚊鸣,说出来的话也磕磕绊绊的:“夫人,你们为什么要跪拜那座神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听到这人的问题,领队夫人的瞳孔忍不住一缩。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围在湖泊前喝酒吃肉,载歌载舞的男人们,她攥着裙摆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开了口:“因为主神每一次睁开眼睛,都会有厄运发生。”


    她告诉面前的两名外邦人,在一开始,海市蜃楼出现在冯蒂多拉城外以后,来往冯蒂多拉的商队就像获得了神明庇护。不仅再也没有遇到过沙尘暴的侵袭,也再也不会在大漠中迷路。


    它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启明星,默默指引着他们的归途。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隔一两年,就会有商队在沙漠中遇到奇异而又古怪的天气现象。伴随着大雾和风沙同时出现的,往往就是开了天眼,俯瞰众生的神像。


    “第一次见到主神睁眼的那个商队,包括他们的领队,有好几个人都和神对视了。”领队夫人悄声说,“回到冯蒂多拉以后,那几个人好像全得了严重的癫症,从早到晚说主神看见了他们的灵魂,他们马上就要升天了。”


    应晚隐隐皱起眉头:“后来呢?”


    “关在疯人院里没几天,那几个人就一个接一个全都死啦。”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似乎对此还有些后怕,“从那以后就有了传言,说我们这些商队要是在路上见到了神开天眼,千万不能和它对视,还要跪下祈求它不要降下神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听到不远处的丈夫在喊自己,领队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急急忙忙地往回走了。


    坐在一起吃着晚饭,于白青发现,自从听了领队夫人的那一番话,应晚就仿佛忽然一下子有了心事,一直捧着手里的碗坐在篝火旁盯着四溅的火星发呆,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时间步入午夜,围在绿洲旁载歌载舞的人们纷纷收拾了东西,钻进帐篷里准备睡觉休息,他才终于听到应晚出了声:“哥,我们去湖边转转吧。”


    牵起小孩冰凉的五指,把小孩的手塞进口袋里取暖。于白青带着他绕过层层叠叠围聚在一起的帐篷群,一路来到了绿洲最大的一汪湖泊前。


    一轮明月倒影在湖水的表面,在湖面上镀满了皎皎银光。


    来到湖边,应晚缓缓蹲了下来,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汪清泉,垂下眼浅喝了几口。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挡住沙漠寒风的挺拔人影:“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你讲过,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于白青的指尖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弹烟灰的动作:“没,你从没告诉过我。”


    他刚捡到应晚的时候,以为应晚天生就是一个小瞎子。却在慢慢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应晚既识字,又知道各种生活用品的使用方法,才意识到小孩其实是个后天眼盲患者。


    去年,他带应晚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却说他的视网膜并没有任何问题,眼睛本身其实能够视物,只是因为在心里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盲人,才会导致眼睛看不见。


    医生认为,小孩其实是癔病性眼盲。


    他后来查了很多资料,癔病性眼盲的成因有很多,心理损伤、逃避现实、分离转换性障碍……许多原因都能够导致这种病症的发生。


    他觉得这和小孩的过去有关,一定是他非常不愿意提及的痛苦回忆,所以从没有主动问起过。


    他一直等待着小孩主动开口的那天。却没想到等着等着,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拥有着这样一双美丽眼眸的人,曾经居然会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不是不想告诉哥,”片刻后,他听到小孩在湖边闷闷出声,话语里带上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鼻音,“是我在刻意逃避过去发生的种种,所以几乎快要把这件事忘了。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看到了那座神像,我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来。”


    神像?


    于白青眸间划过一丝琢磨不透的微光。


    难不成小孩的过去,也和神像有关?


    几秒后,应晚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于白青在他身旁坐下,十指交握放在膝盖前,目光静静直视着正前方的粼粼水面。


    “说吧。”他哥面无表情地开口,“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你知道的。”


    应晚抿了抿唇,唇角柔和了些。


    很快,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男人:“你听说过‘眼动杀人’吗?”——


    “我第一次参与‘眼动杀人’实验,是在白屋的实验室里。”应晚说,“他们带来了一台造型很奇怪,黑色圆环一样的仪器,让研究人员给我配戴上。”


    “研究人员把仪器戴到我的额前,在我的脑部贴满了感应元件。然后告诉我,让我试着转动一下眼珠。”


    “最初的时候,我按照他们所说的做了,发现实验室的白墙上出现了一些红色的小圆点。”曾经的那些回忆令他感到有些恍如隔世,他的胸膛止不住地微微开始起伏,“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是在定位我眼球的锚点。”


    于白青蹙起了眉,却并没有打断应晚的话,只是沉默着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第一次实验,他们在我的房间里放进了许多小动物,小猫,小狗,兔子,什么都有……”


    “因为以前他们杀死过我养的小猫,我担心伤害到它们,所以并没有上前去碰。”


    “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两只小狗为了争夺玩具,扑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我觉得很可爱,就,就——”


    看到应晚的嘴唇微微又些颤抖,于白青抬起一只手臂,将身旁人轻轻揽入了怀里。


    “……就怎么了?”


    他轻轻拍打着应晚的后背,嗓音带着低沉的磁意。


    “我就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怀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开口,“我的视线刚落在它俩身上,它们就爆炸了。”


    “炸成了很多块,在我的眼前。”


    “一开始是动物,”意识到刚刚说出口的,就是当年发生在自己面前,血淋淋的事实,应晚不再张口就是逃避,而是在于白青的怀里缓缓抬起头,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盯着他,“后来变成了人。”


    “第二轮实验,他们把几个和我一同在孤儿院里参加游戏,被淘汰的同伴扔进了实验室。我那时候拼命挣扎想要闭上眼睛,他们却把我绑在椅子上,给仪器设置了电击功能,怎么都不让我闭上眼睛。”


    “因为我一直不愿意直视他们,那两个小孩在我面前,被他们活生生枪杀而死。”


    “第三轮实验——”


    “够了。”这时,他听到于白青打断了自己的话,冷冷开口,“我都明白,不用再说了。”


    温热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于白青用宽厚的掌心缓缓摩挲着他的后背。他知道,老男人的忍耐度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察觉到了自己说出这些回忆时的痛苦,不想让自己继续回忆下去了。


    “哥,”应晚在男人的怀中挺直起腰,用冰凉嘴唇碰了碰于白青干裂的嘴角,“我想和你说,我想全都告诉你。”


    “你听我讲下去,好不好?”


    “……”


    被小孩就这么吻了上来,于白青的身形倏地一僵,呼吸骤然加重了几倍,却没有再出声制止。


    “第三轮实验,他们采取了人海战术。“


    “他们将集团内部一些失败的实验品一排排押送到我的面前。”应晚靠在他的肩上,像一名蜷缩在他怀中的稚嫩孩童,正在向他轻轻诉说着小时候的童话故事,“我的视野里全是人,那天的实验仅仅进行了十五分钟,却有七个试验品当着我的面爆体身亡。”


    “我完全没有办法避开视线,只能想办法把视线停在那些看起来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死的试验品身上,给他们一个了断。”他的声音轻如呓语,“……哥,我尽力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顿了顿,过了很久才开口:“又过了几天,也就是最后一轮实验,他们找来了当地的平民。”


    “这些人全是无辜的,他们身体健康,上有老下有小,却被SPEAR以有偿试药的名义带了进来,不知道只要被我看一眼,就是个死。”


    话音落下,应晚察觉到于白青停下了拍打他脊背的手,将两只手臂环在一起,紧紧抱住了他。


    “小晚,不是你的错,”于白青声音嘶哑,“不是你的错——”


    “哥,”应晚笑了,皎洁月牙映衬在他的眼睛里,一片透亮,“别担心,他们没事,都好好的。”


    “因为我让自己瞎掉了,”他弯着嘴角,说,“我知道只要任何人被我看一眼,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所以一直在心里暗示自己,日日夜夜都在想,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任何人,看见任何东西。”


    “直到那一天,实验人员带着一名孕妇和两个小孩走进实验室,我的目光刚落在他们的身上,就开始全身抽搐,眼前也突然完全黑了下来。”


    “后来,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应晚的声音轻飘飘的,沉静而又和缓,“可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人因为我而死。”


    母亲以前总是告诉他,要善良,勇敢,全成人之美,以好人善意。


    那时候的他还很弱小,既救不了自己的父母,也无法拯救这群可怜的人。


    独自转身面对黑暗,是他留给世界最后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来啦~我正在慢慢恢复手速,最近的每章字数可能不会很长,辛苦大家久等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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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半颗心脏


    “我后来才知道, 这种仪器叫做Eye Tracker(视线跟踪仪),是国外一家科技公司的实验性产品。设计的初衷从来就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作商业用途和科学眼动实验。”


    “而那个把仪器送给老斯皮尔,让研究人员把我变成杀人工具的人, ”应晚望着他, “就是当年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这还是于白青第一次听到应晚提起有关他父母死亡的细节。他还记得诗查雅曾经说过, 大使夫妇是在日内瓦的宅邸中被入室抢劫的人所杀, 官方登记的档案里显示他们一家三口全都不幸遇害。


    然而, 应晚最后却独自活了下来。


    这样看来, 当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隐情,让那名凶手留下了应晚一命,却把应晚接下来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于白青问,“现在的侦查技术比十几年前要先进很多, 如果还有印象, 日内瓦警方和总部应该也能帮忙排查。”


    听到于白青这样问,应晚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哥,我可不止记得。”


    男人的眉目和他空无一物的眼眶, 曾是他日复一日噩梦的源头, 也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痛苦开端。


    他一直觉得没必要让于白青知道这些。他哥和他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早晚有一天, 他会带着曾经的那些仇恨回到最初的起点, 一了百了,而一切都与于大警官无关。


    姓于的会秉持着他刚从警校毕业时的初心, 破案、立功、当上大警督, 成为他一直以来想成为的那个人。


    可是, 自从一切回档后重头再来, 于白青就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全然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仅打乱了他的每一项计划,破坏他设下的局中局,还一次又一次阻挡了他赴死的脚步。


    这人好像一直在履行着刚才说出口的那句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越过于白青宽厚的肩膀,应晚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奢望。


    旁人拼搏一生,为的无非是功成名就家庭美满,他想要的不多,只求和于白青一起到老。


    他可以随时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去死,那为什么不能试着为了这个人努力活下来?


    将下颌轻轻倚靠在于白青肩头,应晚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我第一次见到凶手,是在大使馆的一场招待晚宴上。”


    “父亲拉着我和参加宴会的客人们挨个打招呼,那个人和一群商人站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并不显眼。”他闭上眼睛,轻声说,“他见到我以后立刻蹲在了我的面前,对我行了吻手礼,还夸我的眼睛和湖水一样漂亮。”


    于白青:“那人当时多少岁?面部样貌有什么特征?”


    “……十几年前看起来年纪还很轻,大约二十来岁,平头,五官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个子和我父亲差不多高。”应晚皱起眉头,逐渐在脑海里拼凑出零碎的记忆,“唯一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他有一只眼睛安装了义眼,在眼眶里咕噜噜地打转,看起来有些瘆人。”


    说到这里,应晚又接着补充:“对了,那天于叔叔和阿姨,还有一群国际刑警总部的高官也在。”


    平头,普通人长相,一只眼睛安装着义眼——


    于白青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父母从没有和自己提起过类似的人。


    应晚见于白青没什么问题,继续接着说了下去:“可是那天晚上,他带着一群人闯进我家的时候,安装在眼眶里的义眼就已经不见了,两个眼眶里没有任何东西。他们一开始杀死了我的父亲,最后又当着我的面,用枪射杀了我的母亲。”


    “我一个人躲在洗衣机里,屏着气没敢出声,最后却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于白青出声发问:“既然凶手眼睛不能视物,他是怎么发现你的?”


    “……我当时也不明白。”


    微微睁开眸子,应晚眼中有冷意稍纵即逝,“他当时的表现一切正常,带着人在我家里随意走来走去,完全不像一个盲人。”


    “我小时候做噩梦的时候,一度觉得他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魔鬼撒|旦,身上长着恶魔的第三只眼睛。”


    “还有一种可能,”于白青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他在眼瞎之前可能去过你家很多次,对你们家的构造非常熟悉,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仍然可以在房间里行走如常。”


    听完于白青的分析,应晚的后背下意识地僵了一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用两只手抓稳面前人的肩,缓缓坐直身体,与近在咫尺的男人四目相对。


    “哥,”应晚的眸中渐渐浮现出颤抖的碎光,溢出的恐惧不似有假,“你刚才说凶手对我家非常熟悉,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于叔叔有关。”


    听到应晚的话,于白青的神情也变得冷肃起来:“……你说于成周?”


    “嗯,”应晚抿了抿唇角,“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父母被杀害后,我被凶手派人送去了儿童福利院,后来又被老斯皮尔从福利院带走,关进了SPEAR的白屋。”


    他心里清楚,最好不要在于白青面前拼命揭从前的伤疤,于是将自己在白屋里经历的实验三两句简单带了过去:“在实验室里,那帮研究人员一直想从我嘴里套出一条线索。他们想知道,在我父母被杀害的前一夜,大约晚上八点左右,谁在我们家和我父亲见了面,他们那天晚上都聊了些什么。”


    于白青沉然开口:“你没告诉他们?”


    应晚缓缓摇头:“一开始不是不说,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刚回家,就让家里的管家把我关进卧室里去了,我只在楼梯口匆匆看了一眼,都没有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


    “后来,为了从我嘴里套话,他们找医生来给我进行了好几次深度催眠。”眼睫微微颤了颤,他迎上于白青深沉的视线,“我虽然最后还是没告诉他们,但其实已经想起来,那天晚上来我们家的人是谁了。”


    把话说到这里,他将身体往前倾,慢慢凑到于白青的耳边,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于白青的整个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平复了内心纷乱的思绪,于白青哑着嗓子开了口,“不可能。”


    “最早想起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是我自己记错了,”应晚说,“可是哥,你知道吗?你遗传了于叔叔五官的所有优点,尤其是他的鼻梁,还有眉心的那颗棕色小痣。”


    听他这样说,于白青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你是说,在大使夫妇被杀害的前一晚,你在日内瓦的大使宅邸里见到了上门拜访的于成周?”


    应晚点点头,直视着于白青的目光不避不退:“是。”


    “可是小晚,”于白青淡淡出声,“有一件事,你和我都再清楚不过。”


    “早在大使夫妇遇害的一年前,我父母已经死在了一场意外里。”


    垂下眼望着怀中的身影,他一字一顿道,“按你的意思,时隔一年,我爸死而复生了。”——


    夜幕散尽,太阳从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一路,商队再也没有受到任何恶劣天气影响,平安抵达了旅程的终点,进入了运河区的海运关卡。


    IFOR的几艘小型执勤艇早就接到通知,在海关口岸等着于白青的归来了。


    终于等到自家老大毫发无伤地离开了“黑庭”的管辖区,一帮部队里的糙汉子们完全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即使一本正经地在岸边列队站好,眼神里都在闪烁着星亮的光芒。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那名原本要被押送前往萨瓦尔处决的死刑犯,居然也被长官就这么给带了回来。


    不仅如此,死囚还乔装打扮成了萨瓦尔当地女性的模样,一眼望过去,以为长官出一趟远门,还顺便带了个媳妇回来。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两名副官是几天前负责港口藏品运尸案的主要负责人,只有他们知道,这名死囚犯的身份非常复杂,整件事情也没有所想的那么简单。


    两名副官眼观鼻鼻观心,眼睁睁看着老大当着一众人的面,冷着脸将假扮成女子的青年带进了执勤艇的休息舱,大门“砰”地一声合上,舱内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船只在公海上行驶了五个多小时,最终抵达了位于巴拿马边界处的IFOR部队驻地。


    接送于白青的队员驾驶着越野车,刚进入驻地大门,就看到有几名负责驻地安保的特警正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一副严阵以待等候着长官回营的架势。


    让司机打开半截车窗,于白青问列队站在外面的特警们:“有情况?”


    “Yu队,”朝着于白青点头致意,其中一名特警上前汇报道,“今日凌晨五点左右,我们在驻地的档案室里抓到了一名非法闯入者。”


    听到特警的汇报,于白青和身旁的两名副官同时皱起了眉。


    “在档案室内?”


    于白青问。


    “……是。”


    驻地因为是国际刑警公属辖区,不属于任何行|政区域的管辖,周围的高墙上都装满了铁丝网,避免当地平民不慎闯入,违反了国际法。而档案室因为是存储重要文件的地方,大门内外更是设置了严密的智能安全防护网。


    如果是在档案室外被拦截还好,在档案室内被抓住,说明闯入者已经破解了所有安保关卡,渗透进了最高级的网络安全系统。


    “人是怎么被被抓到的?”于白青又接着问,“触发了驻地的安全网警报?”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说得通。既然闯入者的破解水平高超到能够毫无痕迹地进入最后一扇安全门,为什么又会在即将得手的时候突然出了那么低级的纰漏?


    听到于白青这样问,两名特警转过头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是这样的,长官,”片刻后,一名警员硬着头皮出声,“那名闯入者并不是被安全系统拦截的,而是他主动触发了安全警报,用广播对着我们喊‘救命’。”


    “……”于白青的左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为什么要喊救命?”


    特警顿了顿,如实交代:“这人不小心踩到了档案室里的老鼠夹。我们进去的时候,看到他躺在地上,一直抱着左脚在地上打滚。”


    于白青:“……”——


    十分钟后,于白青带着换好衣服的应晚,在驻地医务室里见到了那名被牢牢铐在病床前,伤口刚涂了药膏,五只脚趾肿得老高的非法“闯入者”。


    刚看了躺在病床上的人一眼,应晚便脚步一顿,果断转身就往门外走。


    “老,老大——”


    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灰背盯着房门外那道熟悉的背影,满脸欲哭无泪,“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应晚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冷出声:“用公共广播喊救命?你脑子短路了?”


    灰背充分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老大的脸了,但幸亏他这人脸皮足够厚,做事丝毫没有任何顾虑。


    用没被铐住的那只手蹭了蹭鼻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真不知道这是于哥的地盘,要是知道,我绝对不敢……”


    应晚压根没有一点要搭理他的意思,只是转过身,从门外走廊搬了两个椅子进来,指着其中一把让他哥坐。


    被两个各怀心事的大佬坐在病床前就这么盯着,灰背忍不住动了动喉咙,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配合老大的表演,还是先和于大哥坦白从宽。


    于白青:“你为什么在这?”


    应晚:“对,赶紧老实交代。”


    听到两人异口同声地发了话,灰背立马明白了老大的意思。


    老大这是打算把于大哥划入他们自己人的阵营,要自己和于大哥交底了。


    “我,我是一周前到的巴拿马。”在心里稍作斟酌,灰背硬着头皮开口,“本来打算直接用逃犯的身份潜入‘黑庭’,先混个组织内部‘黑帽子’的身份,方便和老大你接应一点。”


    “没想到刚来这里不久,我就听说你在被IFOR押送的途中失踪了,我就打算先溜进来,查一查有没有有用的线索,结果——”


    结果自己倒好,凭一己之力轻轻松松破解了IFOR所有的安全防护网,最后却被一个老鼠夹给击溃了。


    盯着靠在床前的卷毛打量了一会,确认他并没有撒谎,于白青问出了心里的第一个疑惑点:“我记得你半年前被IFOR抓了,现在应该在利马索尔服刑。”


    利马索尔岛是国际刑警关押红色通缉犯的最高级别监狱,像EPI头领这种等级的“黑帽子”,判个三五百年都是轻的。


    灰背伸出了五根手指,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你们东方有句谚语怎么说来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和条子达成了交易,可以戴罪立功,只要协助捣毁五个也在红色通缉名单上的通缉犯或者犯罪组织,就判五缓三,要是失败或者不干,那就还是无期。”


    于白青撩起眼皮:“现在有多少个了?”


    灰背忍不住捂住胸口,作痛心疾首状:“关键就是一个都还没有啊。于大哥,你帮帮忙,通融一下,要不我下半辈子就完了。”


    看到于大哥和老大都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表情,灰背也没敢再在两人面前继续造次下去。


    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他开口问道:“于哥,问你个事啊。”


    灰背皱皱鼻子,犹豫了半天才出声:“那个姓关的现在在干嘛?还在守着他那个铁饭碗?”


    于白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说关星文?”


    “……嗯。”


    “他很早就辞职了。”


    于白青说。


    在病床上猛地坐直了身体,灰背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辞职了?!”


    “那这家伙市区公寓的房贷怎么办?他不是还准备买辆车上下班通勤吗,他——”


    “关星文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于白青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了两下,给灰背递了过去,“我也不太好说,你自己看吧。”


    接过于白青的手机,灰背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交平台主页。


    主页上标注的地点是在海外,用户头像是一枚有些褪色的小熊胸针照片。其他的所有信息全是保密状态,唯独只有个人简介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LYT】


    ——Love You Too。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小关要追夫火葬场qwq


    老板今天就让我回公司上班了,万恶的资本主义QAQ


    米娜桑,普通人的生活平凡但很美好,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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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情海翻波


    将手机还给面前的于白青, 灰背完全没了一开始时嬉皮笑脸的架势,整个人看起来如坐针毡,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


    又过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关星文现在人在哪?”


    于白青没理会灰背脸上的表情变换:“他没说, 留了个信就走了。”


    看到卷毛小子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黯然, 他想了想, 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他在信里说, 以后想去读书。”


    “……读书?”


    灰背一下子愣住了, “他不是好几年前就从繁大少年班毕业了吗?还要去读哪门子的书——”


    说到这里,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讪讪地闭上了嘴,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以前繁市夜半三更的时候,西海岸都还在是清晨。两个人躲在被窝里聊天, 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平日里的生活碎片。


    他们都是外人口中所称赞的“天才少年”。可天才的诞生, 往往都伴随着遗憾和孤独。


    他和姓关的都是同学眼中的怪胎,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存在。在班级里因为性格孤僻,沉浸在逻辑和算法的世界里, 永远独来独往一个人, 身边从来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一个刚刚日出的清晨, 姓关的发消息告诉他, 他在下晚课路过隔壁中学的时候, 看到一帮高中男生将校服结成粗长的绳结,连滚带爬沿着砖墙偷偷从校内溜了出来, 蹲在墙角低声商量着翘了晚自习后去哪家网吧上网。


    明明都是十几岁的同龄人, 他却只能遥遥隔着一条街道, 抱着厚厚的一沓课件和电脑, 站在路灯下默默看着他们。


    姓关的在聊天框里问他:


    【Grey, 你跳了那么多级,会怀念过去上学的时候吗?我怕以后回头再想,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不会,”他回道,“在贫民窟的那几年,我满脑子只想着怎样才能活下去,不在街头饿死。”


    手指在半空中悬停了半晌,他用键盘打出对方的爱称,“Nicho,我的生活,是从认识你的那一天才开始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姓关的很久都没有回复消息。


    捧着手机在清晨的阳光中等待了很久很久,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Steal a kiss. Nighty-night! (偷偷亲你一下,晚安!)】


    注视着屏幕顶部逐渐暗下来的头像,他将手机放在床边,勾起唇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但他已经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副画面。


    画面中,一名穿着动物睡衣,养尊处优长大的东方少年,正偷偷摸摸躲在大学宿舍的被窝里,颤着指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出刚才的那一句话,脸颊和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红。


    他的小男友,真的,很可爱。


    发现被拷在病床前的灰背隐隐有些走神,应晚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医务室里沉默的气氛。


    “最近发生的变数太多,我已经不太相信基萨多的人马,还有萨瓦尔当地的警方。”他说,“我准备在IFOR待上一段时间,等调查之后再做打算,你打算怎么办?”


    “……我?”灰背指了指自己胸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当然是跟着老大了,你去哪我就去哪啊!”


    “你跟着我不一定是好事。”应晚如实告诉自己这位曾经的“手下”,“接下来,我会背着总部暗中行事。如果有任何一步出了差错,或者接下来的发展不尽人意,你都有可能会再被关进利马索尔,下半辈子就没救了,你明白吗?”


    缓缓眨了眨眼睛,灰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老大,你加入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是条子了,对吗?”


    灰背这话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其实是个肯定句。


    听到灰背的问题,应晚的后背不易察觉地震了一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灰背接着问,“你明明和我一样,认识‘智者’的时候年纪并不大。”


    他十四岁的时候在奥托的资助下离开了里约的贫民窟,在西海岸区的中学一路跳级,最终被世界顶尖的大学破格录取,成为了计算机网络安全专业的一名学生。


    也正是在那一段时间,他认识了奥托和他背后的那群情报贩子,受邀加入了智者创办的情报机构“HELS”。


    加入“HELS”以后,他才知道,奥托当年对自己的资助其实并不是偶然。智者在世界各地寻找有潜力的孤儿,秘密培训他们各种刺探情报的技能,通过层层考核后再将其带回基地。


    在智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他上大学的时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项,在收集情报的同时暗中笼络了网络上几名顶尖的“黑帽子”,一起创立了在圈内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帽子”组织EPI。


    后来,奥托和智者中途离开了基地两年,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名新人,也就是二十二岁的老大。


    他那段时间接连遭遇EPI解散,与心爱之人决裂,被国际刑警抓捕后,又让奥托花了巨额的保释金才得以保释,一系列打击让他整个人的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甚至已经到了要按时吃抗抑郁药的地步。


    在生命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见到了这名比自己年龄要小,却备受智者重视的盲人青年,他在最初的时候是有几分不解的。


    毕竟这人不仅加入组织的时间比自己要晚,双眼还不能视物,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不知道到底能起什么用。


    令他没想到的是,只过了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初来乍到的盲人青年就让所有质疑他能力的人闭上了嘴。


    孤身一人潜入米兰的黑|手党大本营,刺探出交易地点的同时救出了被对方层层看守起来的鬼鸮。在法兰西的红酒庄园里凭一己之力置换了三名军|火商的贸易名单,致使他们在交易前就起了严重的内讧,泄露了最重要的交易情报。


    那段时间基地里都在传,青年并不是靠武力,而是凭借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和在床笫间的如鱼得水,给任务对象们用了迷魂计,这才一次又一次圆满地完成了上面交代的任务。


    他没有相信人们的流言蜚语。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渐渐对新来的盲人青年有所改观,开始主动接纳他,信任他,开启了与他一起的搭档之旅。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和鬼鸮,还有青年从繁市带回基地的阿布,一起开始叫青年老大。


    又过了半年,机构接到了与国际刑警总部合作的通知,共同派人潜入南美洲的跨国贩|毒集团“红尾鱼”。老大主动请缨,带着他一同前往南美洲执行任务。


    他还记得智者当时再三重复,这次的任务难度系数很高,执行起来更是危机重重,让他们想好了再决定接不接。但老大那时候却十分坚定,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他曾在私下里悄悄问过老大一次,为什么一定要接下“红尾鱼”的这项任务。


    老大那时候告诉他,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办,这也是他加入“HELS”的根本原因。


    两三年过去了,他才终于明白,老大那时候选择接下卧底任务,根本就是为了去见于大哥的。


    于大哥当时是IFOR驻南美洲的第一指挥官,正在前线和“红尾鱼”进行长久的拉锯战,他们走这一趟,恐怕就是为了助于大哥一臂之力。


    可是现在转念一想,如果老大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条子,那这项前往南美洲的任务,是不是也得到了国际刑警总部方面的授意?


    老大那时候刚二十出头,是怎么同时和两边都搭上线的?


    脑海里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灰背望向面前人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在他心里,老大的身份已经不是简单的警察或者情报贩子那么简单了。他就像是一个谜团,像云像雨又像雾,没有人能猜出他的真实身份和动机。


    “看来智者也知道了?”


    老大脸上的神情如常,似乎对此并不觉得惊讶。


    “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智者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灰背压低声音,说,“智者一直都没有怪你,他只是说,你一直是为了复仇而活着,所以哪里都不是你的归宿。”


    “谁说的?”


    他听到老大淡淡开口,“我的家在哪,哪里就是我的归宿。”


    说完这句话,老大抬起眼帘,似有若无地瞥了坐在身旁的于大哥一眼。


    似乎意识到了老大话里的另外一层含义,于大哥的身形僵了一瞬,耳根渐渐泛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


    “我确实很早就认识了总部的人。”老大缓缓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胸,有些慵懒地眯起了眼睛,“我刚开始上学不久,他们就在学校里找到了我,问我想不想给我的父母报仇。”


    “他们告诉我,视障残疾人的身份就是我的保护膜,可以让敌人降低对我的警惕心,从而给我留出下手的最佳时机。”


    “我很快就答应了。”仿佛是在口口声声说着别人的故事,老大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们后来专门派了一名资深干员来繁市,以体育老师的身份在盲人学校里和我进行接触,教授我专业的战术和各种技巧。”


    “所以,哥,”应晚转过头,有些好整以暇地看向身旁人,“学校以前每天下午都是三点放学,我和你说要上书法班到五点,你信了。”


    于白青:“……”


    果然,是他大意了。


    他那时候刚入职市局,从早到晚在外面跟案子跑外勤,只是一不留神,就被小孩给瞒天过海地骗了过去。


    小孩小的时候那么听话那么乖,每天都乖乖站在学校门口等着他来接。


    他以为他从来不会撒谎,原来压根就是演给他看的。


    不折不扣的鬼灵精。


    “我跟着他们在暗地里训练了三年,他们原本答应我,在我通过正式考核后就能够加入,正为干员中的一员。可等我真的到了十八岁,他们却食言了。”应晚顿了顿,对面前的两人接着说,“他们告诉我,经过总部高层开会讨论,认为视力残障可能会阻碍我的任务完成度,增加任务风险,所以不能授予我正式编制。”


    “到最后,他们只给了我一个编外人员的身份,让我潜入‘HELS’,作为总部和情报机构的中间人,交换双方的情报。”


    应晚耸了耸肩,将目光慢慢对准了于白青:“视力恢复后我就获得了正式的职称。这一点,我们的于大指挥官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


    于白青的脸上毫无表情:“SCIB高级调查官,Level 12。”


    应晚苦笑起来,缓缓摇了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灰背听得入神,这时候忍不住发问:“……为什么啊?”


    “他们正在对我进行停职内部清查,确认我没有出卖任何总部的情报。”应晚解释道,“他们认为我在回到繁市后,行踪成谜,做事动机也不纯,需要对我的过往履历重新复核一遍。”


    “总部正在调查的头一件事,就是三年前‘红尾鱼’种植园的卧底任务中,我和远山之间的关联。”


    “哥,”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盯住了于白青的眼睛,“你对‘远山’这个人,是不是非常了解?”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我来啦!!最近工作比较忙,但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啦~


    这章主要是交代之前的背景,下一章继续接剧情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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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亲亲晚风


    “远山?”


    听到应晚的话, 于白青眸色微敛。


    “嗯。”应晚将目光从于白青的脸上移开,像是对男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毫无察觉,“回总部以后,我专门调查了一下, 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晋升成区域总指挥官的。”


    “这个职衔在总部不算低, 一般干员加入IFOR后要连续执行任务十到十五年, 才有可能拿到区域部队的指挥权。”应晚停顿了一下, 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 “于总督察是你的父亲, 所以总部的很多人都认为你是靠他才走的后门。但我查了一些内部封存的档案,发现你在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就立了大功,所以才升职的。”


    “档案里显示,你在潜入种植园当卧底的头几个月, 就从内部传出了大量有用的情报。这些情报有关‘红尾鱼’内部高层的人员流动, 多个计划背后的阴谋,还有在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势力部署。”


    应晚轻抿了下唇,语气中的困惑不似有假:“我和你同一时间都在种植园内部潜伏, 并且很快就已经深入了核心。可是你提供给总部的那些情报, 我却连细枝末节都没有接触到。”


    “所以我很好奇, 哥和‘远山’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能够拿到那么多有关他们的重要情报?”


    于白青的神情慢慢变了, 深邃的瞳孔紧紧盯着应晚的眼。


    他看不出来小孩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还是只是在对自己装模作样。


    但转念一想, 那么重要的线索, 小孩以前却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到过, 应该也是才刚知道不久。


    “……”


    想到这里, 于白青坦然对上了身旁人的目光, “那些情报,确实不是我在卧底潜伏期间得到的。”


    他抬起下颌,右手搭在膝前比了个攥着烟的手势,缓缓靠上身后的椅背:“我父母因故去世那年,有几条‘鱼’出现在了我父亲的葬礼上,告诉我,我的父母并不是意外身亡。还说如果我想要知道是谁杀死了我的父母,想知道背后的真相,就跟着他们一起走。”


    “葬礼一结束,我就跟着那几个人离开了繁市,坐上了去南美洲的飞机。”


    应晚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怕他们会对你不利?或者拿你当作人质要挟总部吗?”


    他不太相信,机敏睿智如于白青这样的人,当年会对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没有一点防备。


    “我离开前给父亲的旧部留了暗号,就是为了让总部的人马能够顺藤摸瓜,通过我将他们一网打尽。”于白青眸中映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血光,“可是直到过去了两年,我被他们重新送回了繁市,都没有一个人尝试过找我。”


    听于白青说到这里,应晚集中注意力,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之前掌握的所有信息。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他在“白屋”数据库中看到的于白青,照片上的年龄大约就是十六七岁。也就是说,在自己被SPEAR关在“白屋”里进行实验的那两年,于白青也被“红尾鱼”的人带去了国外,下落不明。


    这便同样能够解释,为什么于白青的西语会说的那么流利,能够完全无障碍地和运河区的当地人进行沟通交流。


    “那两年间发生了什么?”他抬起眼帘,继续追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此时隐隐有些诡异。他和小孩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揪着对方言语间的漏洞不放。只有坐在床上的卷毛一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神情,视线一直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问题就出在这里。”


    于白青说。


    “那群‘鱼’什么都没做,”他的波澜语气不惊,“他们平时不仅没有关押我,还派人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我。还给我请了国语老师,补习我在国内落下的中学功课。”


    “两年后,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有人在我的生日蛋糕里下了药。”于白青动了动喉咙,淡然道,“我醒过来以后就回到繁市,躺在我家弄堂的老屋里了。”


    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经历太过于离奇,应晚一时间恐怕并不会完全相信,他却也没打算继续做更多解释。


    只是望着正在认真倾听自己每一个字的小孩,他总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有些不舒坦。


    怪就怪他已经完全戒了烟。要是这时候能来上一根,心底那股子燥劲一定能够缓解不少。


    像是完全没有怀疑他所说的一切,应晚一边聆听着他说的话,一边双手抱胸,倚在木椅前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看到应晚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认真:“哥,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也是最简单直接的目的,就是他们真的把你当人质,想要用你来要挟国际刑警的人马,你父亲的那些旧部。”


    “可是有一点说不通,就是那群‘鱼’为什么会对一个人质待遇那么好。”


    “第二种可能,他们在培养你。”说完这句话,应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们想要培养你成为组织的继承人,背后的原因尚且未知。”


    “但我想不明白,既然当年没有对你做什么,那他们为什么在执行卧底的过程中,会对你下狠手?”


    于白青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冷冽:“红尾鱼的内部被清洗了一遍,和当年带走我的并不是同一批人。”


    包括那个在种植园里对自己严刑逼供,还有在郎绰酒店里杀死自己的中年人,他以前都从来没有见过。


    而应晚口中所说的前两种可能性,他其实也早就已经想到了。但一个臭名昭著的跨国犯罪集团为什么偏偏要和总督察的儿子扯上关系,这么多年以来,他心里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当年于叔叔的死因不是一直没有水落石出吗?”应晚说,“最后一种可能,‘红尾鱼’这是在故意做给总部的人看。他们想要让总部的人以为于叔叔是你们的人,和犯罪组织有勾结,确实不清不白。所以才要照顾好他的遗孤。”


    他微微一顿:“至于这一切与远山有什么关联,我就不清楚了。”


    瞥了眼床上仍旧满脸一头雾水的卷毛,于白青交叠着两只腿,平静出声:“小晚,你真觉得有‘远山’这个人?”


    被于白青开口反问,应晚的瞳仁也缩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依旧未变:“我不确定。”


    “我只知道,远山是红尾鱼的领导者和一号人物。而在卧底的那段时间,我也顺利接触到了他们的头领,博取了他的信任。”


    “所以我那时候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远山。”


    仿佛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于白青开了口:“可是?”


    “可是那个人从没有对我亲口承认过他的身份,”应晚问,“哥,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远山?”


    这一次,于白青没有再转移话题。


    他摇了摇头,淡声道:“不是。”


    “从一开始,就有人在对外散播各种不同的真假消息,用来混淆我们的视听。”于白青回答,“他们一直用那个男人当作幌子,放出不同的版本,只是为了把警方骗得团团转而已。”


    半年前,在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有蹊跷时,他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在郎绰酒店的那一天。


    那是他重生的关键节点,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那个中年男人的真面目。


    中年男人和种植园里戴着面具的头领声音一致,身高和身形也并无二异,在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中,他可以初步判断两个人是同一个。


    但他完全无法对应晚解释自己曾经重生过一次,所以也没有办法详细地问小孩,那时候老白的出现是怎么回事,和“红尾鱼”又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


    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7.13”人质劫持案,本来就是一场人为设下的局。


    这时,于白青听到应晚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开口:“哥,你觉不觉得,远山就像幽灵一样。好像完全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却又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左右着我们的一切。”


    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于白青没有接话。


    前方的路途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他不知道重来后的结局会如何,但却能够笃定一件事。


    或许就是因为爱而不得,徒留遗憾,上天才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一次,小孩不会死,他也不会重蹈覆辙——


    叫几名下属看好卷毛,不要再让他搞出什么幺蛾子,于白青带着应晚离开医务室,直接去了训练靶场背后的冷冻仓库。


    站在门口,给应晚妥帖地套上了大衣和防冻手套,确认没有任何皮肤裸|露在外,于白青拉起小孩的两侧衣领,又用手指捏紧了挡在他鼻梁上的口罩,示意他跟上自己。


    双手插在兜里,跟着于白青走入冷冻仓库,应晚一路上看到了许多被冻在透明冰柜里,保存完好的大冰块。


    他一边耸着肩膀,一边抖索着嘴唇发问:“哥……这些冰块是用来干什么的?”


    于白青适应寒冷的能力比他强很多,走路步伐稳健,语调也很平稳:“热带地区经常会有区域突发性干旱,冰块储水,也能给这里的村民当后备水源。”


    听于白青这么说,应晚才忽然想了起来。在搭乘越野车穿过山林进入IFOR驻地前,他发现有很多当地的村民在山下的集市摆摊。看到有IFOR的车辆经过,村民们大多会停下手中的活,站在道路两侧和车队用当地的语言挥手打招呼。


    看来于白青和他的下属们深谙和原住民的相处之道,即使在这里长久驻扎,也完全没有影响当地人的生活。


    推开半掩着的密封房门,于白青带着他走进了走廊尽头的解剖室。


    解剖室内的温度要比外面正常不少。一名穿着白大褂的驻队法医等候在解剖台前,看到于白青来了,示意身旁的助手从冷藏柜里拉出了一具尸体。


    用当地语言和于白青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法医便和助手一起离开了解剖室,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尸体全身上下包裹着深蓝色尸袋,静静地躺在解剖床上。于白青戴上法医准备的手套,双手悬停在拉链的上方,抬头望着他:“害怕吗?”


    应晚摇了摇头,拉起口罩,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尸袋。


    当着他的面,于白青缓缓拉开了尸袋上方的拉链。


    经过完善的冷冻保存,无头尸身的全身保存完好,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就连肢体缝合处的血线也已经完全固定了位置,创口衔接地十分吻合。


    看到与自己身形几乎一模一样的尸体呈现在眼前,应晚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反胃想吐。


    他用手背挡住口鼻,正打算抓起摆放在医疗箱里的呕吐袋,就发现于白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这是无辜的受害者,畸形的产物。”他听到站在对面的于白青在口罩底下淡淡开口,“小晚,不是你。”


    “我知道,”胸膛止不住地起伏了一会,应晚垂下手,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我知道的,哥。”


    在回程的路上,于白青告诉他,藏在雕像里的尸体已经被警方从码头运送回来了。只是雕像本身因为在中途调包了原本放置在棺樽中的木乃伊,需要等待第三方机构做进一步鉴定,暂时没有在他们手里。


    带着应晚来,是想让他亲眼观察一下,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被警方遗漏了的线索。


    用一句毛骨悚然的话来讲,这具躯体以应晚的身体作为蓝本,那他一定是最为熟悉的那个。


    胸中的不适感稍微缓解了一些,应晚收敛心神,视线沿着尸体的颈部一路往下,最终停在了尸体腰部,包裹着绷带的特殊位置。


    他问:“法医检查过这里了吗?”


    于白青微微颔首,神情有些意味深长:“法医已经确认过了,这里只是一部分拼接的骨架,没有女性或者男性的器官残留。”


    应晚不置可否,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况。


    “你是男性,可是被凶手杀害的死者全是女性。”于白青说,“队里的犯罪心理专家初步分析,这或许是一种长期俄狄浦斯情结造成的移情现象。”


    “他在潜意识里希望我是女性?”


    “不,应该说,恰恰相反。”于白青沉声,“专家认为,凶手虽然对你产生了类似移情的恋母情结,但本身却非常憎恶女性。”


    “凶手已经完全把你当作了神来看待,而神是没有性别的。所以才刻意去除了尸体身上能够体现性|特征的所有器官,只保留了与你相像的肢体部位。”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但这只是一种猜想,无法判断就是凶手的真实动机。”


    应晚垂下眼睫,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的尸体:“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用我的尸体来塑造他所谓的神?”


    于白青抬起眼皮,静静地看向他:“他可能觉得,这是对神的亵|渎。”


    应晚自嘲般地哼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找借口。


    一个Loser而已。


    “那几个在冯蒂多拉城外被击毙的人,我们也查到了来路。”于白青说,“他们确实是真的警察,在萨瓦尔警方内部全都有档案记录。四人平时表现正常,没有违纪记录,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在三年前的‘珀堪斯’行动中,被‘红尾鱼’俘虏过。”


    “刻在他们身上的纹身,目前暂时没有在其他人的身上发现。”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应晚开口,“他们在被俘虏的时候就已经反水了。回到萨瓦尔后,表面仍然是警方的人,实际上已经和那帮有纹身的人勾结在了一起,开始听从他们的指令。”


    于白青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认同。


    他们现在还有一条关键的线索没有找到,那就是应晚口中那个杀死他父母的男人,以及藏在他背后的纹身组织,和“红尾鱼”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应晚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重新拉好尸袋,于白青把两名法医叫了进来,让他们将尸体锁入冷藏柜,继续冷冻保存。


    两人刚一前一后走出冷冻仓库,就看到有一名副官正抱着文件夹,站在仓库门口等着他们出来。


    “长官,”对于白青行了个礼,副官将文件夹双手递了过来,“这是Perez夫人发来的加密传真文件,指定要您查阅。”


    接过副官递来的文件夹,于白青抽出里面的传真文件,站在大树下往后翻了两页,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哥,怎么了?”


    应晚忍不住问。


    于白青把文件直接递给了他:“自己看。”


    幸好传真使用的语言是英文,应晚读起来没有很吃力。从头到尾大致看了一遍,他很快就明白了Perez夫人的用意。


    传真里说,Perez家族在欧洲拍卖回来的那批藏品,将在萨瓦尔国立美术馆公开展览两周后,原路运回巴黎进行二次拍卖。


    为了防止被运河区的海盗盯梢,再次发生藏品被调包的情况,几十件藏品会被分成两条航线运输。


    一些大件藏品会通过原本的那艘一级货运船横穿萨瓦尔海峡,原路返回欧洲。而一些比较精贵且价值连城的小件藏品,会被送上即将抵达萨瓦尔的巨型邮轮“寰亚星梦”号。邮轮先转道东南亚,在公海上举行一个小型拍卖会,和几名大拍卖商私下交接后,再将其余藏品送往巴黎。


    Perez夫人告诉他们,邮轮公司昨天给她发送了一批已经登记的乘客名单,除了几队返程的旅游团,她还在名单里发现了几个奇怪的人。


    这些人全是萨瓦尔警方鼎鼎有名的高层,都是临时购买的贵宾舱船票,称是要去欧洲参加一个国际安全会议。


    按理来说,出公差的人应该会选择速度最快也最便捷的飞机,通常不会乘坐要在路上耗时近一个月,才能抵达目的地的旅游邮轮。


    她觉得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劲,所以立刻给于白青发了传真,想问他路上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萨瓦尔的警方高层?”放下文件,应晚也缓缓皱起了眉,“这也太凑巧了。”


    藏品半路调包,飞机被“黑庭”劫持,萨瓦尔警方又出了内|鬼。这时候警方的高层偏偏还要临时搭乘装载着藏品的邮轮,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人多留个心眼。


    “要和Perez夫人确认,”于白青脸色微沉,“如果情况属实,那他们一定会在邮轮上动手脚。”


    说完这句话,他马上转身交代身旁的副官:“通知特警小组,在抵达港口加紧安全检查——”


    “哥,”应晚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也去吧。”


    于白青转过身,有些意外地望向他:“我们?”


    “我和你?”


    “嗯。”应晚上前一步,挥了挥手中的文件,“我们目前唯一掌握的关于纹身的线索,就是在萨瓦尔警方身上,他们可能会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他没有告诉于白青真正的原因。


    这艘邮轮的航线一路途径新泰、繁市和巴黎,终点是与日内瓦毗邻的卢塞恩。这些地点全都和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有关,让他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尽头等待着他。


    “不行。”于白青立刻回绝了他,“不提那帮人上船的目的,如果他们真的和案件有关,你的这张脸就是个活靶,到时候会很危险。”


    应晚差点儿忘了这一茬,听到他哥的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确实有些太简单了。


    “寰亚星梦”是巨型观光邮轮,人流量非常大。只要他一出现在公众视野,就极可能有暴露的风险。


    况且,邮轮不同的舱位管理严格,他们如果想要接触到萨瓦尔警方的高层,就一定也要住在贵宾舱才行。


    在封闭的空间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危险系数确实不容小觑。


    除非——


    想到这里,应晚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星眸微转:“哥,其实有办法的。”


    “让Perez夫人给你安排一个贵宾舱的舱位,你和上次一样,用Perez先生的身份,上船主持这场拍卖会。”他说,“一旦这样,所有居心不良的妖魔鬼怪都不得不在你面前露出马脚。”


    于白青没想到这就是应晚口口声声所说的“办法”,一时间有些语塞,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我上去了,你怎么办?”


    “你是Perez先生,”应晚眼角微弯,“那我就是你瞒着老婆,偷偷带上船,想要偷吃的小情郎啊。”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来啦!感谢灌溉~~


    康复后的其中一个后遗症好像就是困,精力不足(也有可能是我懒hhh),以前可以午夜蹦迪嗨翻,现在刚到十点就快昏古去了d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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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春野欢愉


    每年的三月到八月, 都是南美的旅游旺季。人们逃离繁华的都市,去往世界尽头度过暖冬,享受淋漓尽致的春光。


    作为往返东西半球最大的巨型旅游邮轮之一,“寰亚星梦” 号每年二月从欧洲首航, 沿风光壮丽的萨瓦尔海峡一路南下, 环游东南亚九国, 最终返回目的地卢塞恩。


    邮轮最大载客1020位, 总重量达到五万多吨, 算是“星梦”系列豪华邮轮中的标志性船体。


    清晨还没日出, 一道白色巨影破开薄雾,在黎明中踏浪而来,迎着灯塔朝港口缓缓逼近。


    这是“寰亚星梦”号今年的最后一班航线,许多国外的游客和当地的富商也慕名而来, 想要在坐船游览的同时欣赏一下沿途季节变换的美景。


    邮轮的船票很早便已完全售罄, 天刚蒙蒙亮,旅游团的导游已经带着游客们等候在了港口。他们会最先登上位于邮轮中低层的一等舱,邮轮随后会关闭舱门, 开放上层舷梯, 等待着特等舱和贵宾舱客人们的到来。


    临近中午, 港口停车场内渐渐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 专门负责接送贵客前来港口登船。


    距离邮轮启航还有不到五分钟, 最后一位贵客终于姗姗来迟。


    一队黑色车辆在前方开道,护送着一辆加长轿车直接停在了邮轮的上层舷梯入口处。看到轿车的车牌号和悬挂在上面的家族旗帜, 站在两侧围观的行人纷纷开始让道。


    邮轮公司的人很早就接到了通知, 运河区首富Perez先生也会搭乘这艘邮轮前往北欧。公司已经提前派了专属的招待人员在舷梯口留守, 就等着接待这位尊贵的客人了。


    汽车停好,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走下了副驾驶座。打开车辆后座的车门后, 他马上毕恭毕敬地弯下腰,从车内取出了一架小巧的升降台搭在了车门外。


    车内传出轮椅滚动的摩擦声,很快,一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出现在了轿车门口。


    早就听说Perez先生身体状况不太好,腿脚也有些不便,不能长时间站立。然而,等亲眼见到了这位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的神秘东方商人,众人还是感到隐隐有些出乎意料。


    邮轮公司的招待人员原本以为,Perez先生应该非常虚弱,看起来无精打采才对。没想到眼前的男人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从内到晚却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


    肩背挺拔,眉目清隽又有些不苟言笑。除了唇色微微有些浅白,完全看不出是个常年不出门的病秧子。


    “非常欢迎您的到来,Perez先生!”


    专门负责接待贵客的贵宾舱经理来到车门口,单手背在身后朝男人行了个礼,恭敬地开口说道,“我是本次航线的贵宾舱客务经理,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竭诚为您服务——”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眼神示意跟在身后的两名服务生上前,为Perez先生推轮椅。


    两名服务生没想到,他们前后脚刚走上前,Perez先生就抬起两根手指,在半空中缓缓勾了勾。


    紧接着,车厢内传出了一道年轻而又清脆的男声,打断了经理的话:“——我来吧。”


    话音刚落,后车厢的车门口便探出了一个头。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青年身上穿着萨瓦尔当地的传统服饰,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面部也戴着白金花纹交织的冰丝面纱,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这是当地人穿行沙漠地区时才会有的穿着,通常用来遮挡风沙和防止紫外线的辐射,不知道青年为什么在运河区也打扮成这样。


    扶着门把走下车,青年不小心误踩上了升降台,一时间没有站稳,身形开始在车门外摇晃。眼看青年马上就要跌落在地,坐在轮椅上的Perez先生见状,立刻伸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握住了青年的手腕。


    冰凉五指落入掌心,两人指尖相扣,视线在半空中遽然交错。


    光天化日之下,青年当着里里外外一众人的面,微微躬下身,双手捧起男人的手,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又隔着面纱虔诚地吻了一下。


    做完一系列的动作,青年把双手搭上轮椅,扶着椅背将轮椅缓缓推上了通往上层的舷梯。他一路上频频低下头,一边用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在男人的耳侧低声诉说着什么。


    Perez先生似乎对身后的青年十分宠溺,任着他在自己耳边吵闹个不停,眉目间的清冷渐渐消散殆尽,剩下的尽是慈爱与宽容。


    目光落在不远处耳鬓厮磨的两人身上,客务经理和他的下属们只能呆站在原地,一时间盯着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气氛十分尴尬。


    看到一名围观的海乘正在举着手机偷偷拍照,几名人高马大的保镖从后面的车上走了下来,抬手制止了海乘的举动。


    其中一名保镖对着那人公事公办地开口:“先生和那位都是公众人物,如果不想打官司,就把手机里的照片删了。”


    “抱,抱歉,”海乘动了动喉咙,脑门上洇出一层汗珠,“我马上删——”


    低头删除了照片,他刚刚抬起头,就发现青年回过头,望着他所站立的方向,得意洋洋地弯起了眼角,像是在笑——


    不知谣言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邮轮才刚刚启航不到一天,所有的乘务人员都听说Perez先生背着自家夫人,偷偷带着自己包|养的小情人上了船。


    与其说偷偷摸摸,还不如说是“光明正大”要更恰当一些。


    有知情的服务生称,他在八层的观光甲板上亲眼目睹小情人坐在Perez先生的大腿上,亲昵地搂着先生的脖子,在他怀里轻轻绵绵地索吻。


    坐在轮椅上的Perez先生原本还一直在忍耐和克制,双手紧紧搭在轮椅的椅把上。随着亲吻的不断加深,先生的呼吸似乎也随之急促起来,慢慢闭上眼,撬开对方的唇齿,开始争夺着最终的控制权。


    还有一名吧台区的酒保,说看到青年独自一人前来买醉,坐在吧台前喝酒的时候拆开了一粒胶囊,将胶囊里的白色粉末全部倒进了杯子里。


    见他一直在盯着加了药的酒杯看,青年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先生平时精力太好,要是自己不吃点药,下半夜恐怕能把嗓子给生生哭哑,直接昏死过去。


    接着,青年便撩开半边面纱,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几名值夜班的服务生都多留了个心眼,不敢在贵宾舱的走廊上瞎晃悠,生怕打扰了Perez先生和小情人的雅兴。


    第二天清晨,保洁人员按响套房门铃,挨着房间询问是否需要换洗被套。套房的门被Perez先生打开了一条缝,先生让她再送一套新的被套过来,顺便再拿一个急救箱,放在门口就行。


    透过房门的细小缝隙,保洁人员看到主卧的床上侧躺着一道修长人影,光洁的后背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除了Perez先生下手很重,背着老婆玩得很开,贵宾舱的人又道听途说了另一个新的八卦。


    八卦同样不知是从谁的口中先传出来的。传言说,Perez先生带上船的小情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在他们国家小有名气的演员。


    正因为是公众人物,Perez先生不想让外人认出他来,平白无故惹上麻烦,所以才让人整天戴着面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流言蜚语如洪水猛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传越广。直到启航的第四天,住在K号房的贵客将客务经理专程叫了过去。


    贵宾舱一共二十六个房间,按照预定时间以阿拉伯字母顺序排序入住。K号房的客人是一名欧洲富商,据说也是特地登船来参加拍卖会的。


    把经理叫进套房,富商让秘书递给了经理一张支票。


    看着支票上的那一串零,经理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开口问道:“Andrew先生,您叫我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男人靠在阳台上的靠椅前喝着红酒,并没有回过头。


    过了一会,他将手伸到背后,拉开衣领,对着经理露出了自己的后颈:“看清楚了吗?”


    盯着Andrew先生后颈处的纹身端详了半晌,经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看,看清楚了。这是——”


    “记住它的图案。”男人将酒杯握在手中,轻轻晃了晃见底的酒液,“你找机会进Perez的房间一趟,帮我确认一下,那个陪同他上船的年轻人,身上有没有和我一样的纹身。”


    从Andrew先生的套房里出来,走入电梯,经理又在电梯厢里遇到了两名刚在顶楼泳池游完泳,准备去酒吧区喝上两杯的客人。


    他同样也认识这对夫妻。两人和Perez先生一样都是东方人,资料显示他们是来南美做生意的珠宝商,平时给服务生的小费一向很丰厚。


    电梯门缓缓关合,经理听到夫妻中的那位女士开了口:“经理。”


    他连忙回过头:“夫人,您请说。”


    从皮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美金,女人挥挥手让他靠近一些,对着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听到女人的话,经理脸上的神色刹时间一僵,眼角的笑意仍旧保持不变:“可是夫人,如果让Perez先生发现了,我们可不好解释啊……”


    “那就要麻烦经理您自己想办法了,”将装满钞票的信封塞进他的怀里,女人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顾客就是上帝,不是吗?”


    “是,是——”经理连忙拿出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您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收好夫妇俩给的现金,经理刚满怀心事地走出电梯门,就看到一名服务生正站在办公室门外等着自己。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弯腰拉出抽屉,不着痕迹地将收到的支票和信封同时放了进去,抬起头来问下属:“找我有什么事?”


    “经理,那几位住在O号房和P号房的警官找您过去。”服务生说,“他们说想了解一位客人的信息。”


    经理的眼皮猛地一跳,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问:“他们想问哪一位?……Perez先生?”


    服务生点了点头,脸上一副惊讶的神情:“经理,你怎么知道?”


    经理:“……”——


    傍晚时分,贵宾舱最顶层的Z套房。


    在床上翻滚了半圈,应晚抱着枕头趴在床尾,聚精会神地盯着主卧的七十寸液晶屏大电视。


    眼睛有十多年不能视物,他现在看电视的喜好还停留在小时候,总是挑着色彩最丰富的卡通频道看。


    任着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在眼前晃悠,坐在床前的男人用笔记本电脑专心打字,头也不抬地开口:“把衣服拉上。”


    正在看动画的人完全不听,只是将两只脚踝在半空中合拢,轻轻碰了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瞥了眼面前人半露在外的肩胛骨,于白青眸色深沉,却没有多说什么。


    和他一起搭乘邮轮的这几天,小孩不是待在房间里,就是拉着他在外面四处“钓鱼”。


    套房内的气温很舒适宜人,海风拂过阳台,不开空调也觉得十分凉爽。在和他独处的时间里,小孩总是学不会要怎么好好穿衣服,要么解开浴袍的腰带在床上滚来滚去,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洗完澡后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自己的衬衫,将微湿的碎发零散耷拉在耳边,露出若隐若现的颈部线条。


    如果说,以前的他还能找理由说服自己,那现在的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了一点。


    小孩就是故意的,这是在惹|火。


    察觉到男人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在自己的后背上烧穿一个洞,应晚微微偏过头,漫声问道:“哥,人灰背全都定位上了吗?”


    于白青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开口:“嗯。”


    举起遥控器调小电视的音量,他将电脑屏幕的画面投影在了电视机上。


    应晚的那个跟班卷毛也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邮轮。为了掩人耳目,卷毛入住了楼下的一等舱,混迹在一群旅游团的游客当中,并没有和他们在公众场合单独碰过面。


    “贵宾舱的二十六间套房都住了人,截止今天下午,他已经汇报了六人行踪可疑。”于白青按了一下键盘,屏幕上马上弹出了六个人的详细资料。


    这些资料也是卷毛的功劳。他在上船前入侵了邮轮公司的内部专网,截获了所有登船乘客的购票登记信息。


    结合船上的监控进行交叉比对,卷毛调出来了几名行为异常,需要特别留意的贵宾舱乘客。


    用两只手撑着脸,应晚在电视屏幕的强光下眯起了眼睛。


    “……有点意思。”他说,“这几路人马都在二十四小时内和贵宾舱的经理有过私下里的接触,他们这是马上要有动作了?”


    屏幕上的几个视频小窗内,经理从一间套房里出来,又接着走进另一间套房,一路上东张西望神色匆忙,看起来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人。


    进入电梯后,经理又遇到了一对男女,站在监控的死角攀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两人,眼熟吗?”


    于白青问他。


    应晚眨了眨眼,正准备找个理由给敷衍过去。突然想起来于白青已经知道自己很早就能看见了,于是干脆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答道:“他们在哥的公寓楼下出现过,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嘛。”


    于白青缓缓点了点头,望向他的眼神别有一番深意:“你朝他们开了一枪,射爆了我们小区的电箱。”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还差点让你哥我又背上一个处分。


    应晚无辜地抬了一下眼皮,语气特别真诚:“我就吓唬吓唬他们,真的。”


    “他们是谁?”


    应晚耸耸肩,如实回答:“不知道。”


    就是因为这两人来路不明,只知道和给于白青寄那把迈克恩D38的幕后势力有关,所以他那时候才选择出手,想要探一探他们的底细。


    没想到射出去的那一枪,底细没探出来,把他哥给探回家了。


    没从应晚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白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上的几张乘客照片,逐渐陷入了沉思。


    叫做Andrew的欧洲富商,是第一个和经理接触的人物。紧接着是电梯里的那对夫妇,最后是三名萨瓦尔警方的高层。


    暂时不清楚他们都和经理达成了什么交易,但可以确定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想要通过船上内部人员对他们采取行动的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


    这艘豪华邮轮的贵宾舱里,远远不止明面上看到的这几股势力。他们的身份、动机还有手段全都成谜,或许是互相敌对的关系,或许已经在暗中结盟。


    如果真按自己推测的那样,那情况远远比一开始所想的还要棘手。


    这时,小孩忽然在一旁打断了他的思路:“但我知道那个叫Andrew的人是什么来路。”


    于白青眼睁睁看着他拢起半挎的领口,仰躺着靠在床前,用两只光溜溜的脚丫搭上了自己的膝盖:“这人的富商身份也是假的。我在日内瓦的一次例行会议上见过他一面,他是SCIB的授权特派调查员,这帮人行事风格很低调,专门负责进行隐秘的跨国侦查任务。”


    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名国际刑警,于白青的神色刹那间沉了几分:“他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我猜是他们派来试探我的,”应晚闭上眼睛,淡然出声,“毕竟任务才执行到一半,我就人间蒸发了。他们恐怕以为我又反水了一次,想尽办法想要抓住我的马脚呢。”


    于白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又。


    正当他打算继续接着问下去,躺在床尾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了身,接着双手撑着床单,开始朝自己慢慢爬了过来。


    套房的大床非常宽敞,两个大男人并肩躺在一起还绰绰有余。应晚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好几步,才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察觉到于白青忽然屏住鼻息,下意识地避开了与自己交汇的视线,应晚抬起下颌,用一双晶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


    鼻尖相距只有半尺之隔,却不算他们在船上距离最近的一次。


    于白青呼吸渐止,心跳重的厉害。


    登船的这一周,只要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他都非常尽职尽责地扮演着Perez先生的角色——一位有权有势的病秧子。


    他没想到,小孩的演技比起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充分利用了人们的好奇心和猎|奇心理,将一个攀附权贵却又天真烂漫的情人角色扮演地惟妙惟肖。在人流聚集的地方,小孩总是肆无忌惮地就吻了上来。浓腻的氛围在两人之间不断蔓延,灼烧着他的心口,刺激着他的神经,直到肺中的气息被完全抽干。


    他们是哥哥和弟弟,所以小孩和他总是有一个人在逃避。明明没有血缘,却连短暂的眼神接触和肢体触碰都带着负坠与背|德的罪恶感。


    而当他们用了别人的身份,沉浸在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扮演中,反而能够毫无顾忌地在人群中缠|绵相拥。


    爱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日暮时的海面景色很美,夕阳融入海水中,泛出层层闪耀着金光的波涛。


    阳台的窗口背对着落日余晖,衬得房中光线昏黄黯淡。于白青缓缓垂下眼,看见了小孩眼底的朦胧氤氲。


    电视机咝咝的杂音中,小孩轻轻抵住他的鼻尖,叹息着出了声:


    “于白青,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从小孩口中唤出短促的一声开始,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脚踩上了他的心尖,勾魂夺魄、绵延不绝。


    除了是兄弟,他们还能是什么?


    下一秒,应晚的话语被吞没在了深|入的吻中。


    男人将颤抖的手插|进他脑后的湿发中,缓缓扣紧。谈不上有任何接吻的技巧,却逐渐从浅尝辄止发展为狂风骤雨,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于白青一向沉静的眼神全乱了。他的眸子里映出的全是小孩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孩也渐渐挺直了腰,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


    这是他们最常用的接吻姿势,如果站着,他就把踮起脚尖的人紧拥入怀,如果坐着,他就稍稍往后倾身,让小孩能够主动加深这个吻。


    夜色渐深,阳台前的窗帘垂了下来,随着海风微微拂动。


    隔着一道半透明的棕色垂幔,有两道黑色人影面对面坐在床前,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没有喁喁细语、春色无边。只有一对互相依偎,彼此安抚的孤独灵魂——


    走廊的光线渐渐变暗,一道人影侧身站在过道尽头的暗处,目光紧紧盯着Z号房的方向。


    低头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确实已经到了,经理在暗影里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服务生可以一起开始行动了。


    傍晚给贵宾舱客房送夜宵的时候,他让服务生在烛台上混入了剂量加倍的大豆蜡。


    大豆蜡是邮轮上的SPA会所经常备着用来给客人安神的香薰,味道浅淡地几乎闻不出来,却对助眠的效果非常好。


    客人只要在烛台点燃的情况下睡足三个小时,就很难再在半夜醒过来。


    他一直在暗中计算着时间,就是为了等Perez先生和他的情人睡熟后,乘机偷偷溜入他们的房间,完成白天几名贵客交待的任务。


    除了检查那个年轻人身上是否有纹身,珠宝商夫妻和几位警长都给了他新的指令,每一个指令都需要进入Z号房、亲自与Perez先生产生接触才能够动手脚。


    带着服务生在房门口敲了敲,又轻声喊了几声。见房间内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经理和服务生悄悄对视了一眼,用内部人员的门卡扫开了Z号房的大门。


    Z号房内一片昏暗,只有主卧的床头柜前亮着一盏台灯。


    抬手对服务生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掀开主卧的帘子,经理的身形遽然一僵。


    床上完全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只有一件散乱在地上的浴袍和平铺在床上,没有折叠的被褥。


    他刚准备吩咐跟在身后的服务生,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服务生极度惊恐的声音:“经,经理……”


    站在原地缓缓转过身,他看到坐在轮椅上的Perez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手中高举着一把枪,紧紧对准了服务生的后脑勺。


    “谁派你们来的?”


    目光落上不远处的大床,Perez先生声音冰冷:“他人呢?”


    与此同时,邮轮九层赌场VIP包厢。


    七八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坐在包厢的沙发前,等着荷|官整理赌桌前的牌面。


    这已经是他们今天晚上的第三轮了,每个人最少都下了六位数的赌注,赢的比较多的人已经赚了八百多万。


    在一众赌徒中,有三四名客人明显有些意兴阑珊。他们各自坐在沙发的暗处,一边喝着鸡尾酒,一边慵懒地观察着牌桌的动向。


    凌晨一点,墙角的挂钟敲响了。


    只听到空气中传来“叮——”地一声,直通赌场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内出现了一道淡薄的身影。


    来人脸上蒙着一层遮挡用的面纱,上身穿着一件尺寸明显要比他大许多的白色衬衫,衬衫的衣摆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两条修长的腿,光着脚丫没有穿鞋。


    仅仅片刻功夫,站在电梯门口的青年便吸引了包厢内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不为其他,只因为贵宾舱的人都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来路。


    他是Perez先生的专属情人,那个一直蒙住脸,隐藏着自己真实身份的小明星。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来人虽然穿着一件长长的衬衫,但从他们所在的角度看,衬衫的下面好像什么都没有。


    眼见牌局停止,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自己身上。电梯门口的青年不着痕迹地拢紧领口,从电梯厢里缓缓走了出来。


    把双手背在身后,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兴。”


    “先生……”


    他抿了抿下唇,说,“先生让我来服侍各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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