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士多啤梨
离开病房前, 护士担心语言不通的问题,还十分贴心地给于白青画了一张简笔画。
两片树叶——涂两次草药膏。
一根体温计,旁边标着个“Five”——一共量五次体温。
9:00 AM——明天上午九点办理出院手续。
护士轻轻合上房门,卷毛跟着一起下楼缴费去了, 昏暗的病房内又只剩下他和应晚两个人。
这所医院位于度柬尔近郊, 隶属皇家军区管辖。条件虽然没有繁市的那几家三甲医院那么好, 室内设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但胜在安静, 大门口站着执勤的皇家卫兵, 安全系数也比较高。
床头柜上的立式台灯有些老旧,于白青用手试着拧了好几下,灯泡内的灯丝发出“滋啦” 声响,最终还是暗了下去。
幸好窗外的月亮圆泽耀眼, 明晃晃地挂在夜幕之上, 照亮了这一隅之地。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坐在病床边,沉默地陪在应晚的身边。
小孩好像总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上一次在华登夜总会,小孩腹部中弹, 却一直藏着掖着不出声。直到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染脏了他给他的外套, 小孩才笑着对他说:哥, 我中弹了。
应晚好像在“怎样才能成功刺激到他哥”这方面非常天赋异禀。他想让他乖乖待着别乱跑, 这家伙就一定要反着干,他不想让他做什么, 这家伙就非要剑走偏锋。
于白青不明白, 到底是自己把好端端的一个人给养歪了, 还是这原本就是小孩的天性。
比如这一次, 他千里迢迢坐飞机跑来新泰, 却在见到小孩的第一面,就看到了他气息奄奄的模样。
被注射了镇静用的药,应晚靠在枕头上睡得正沉。手背上的针头已经被护士取下,他的两只手腕都经过了医生的正骨处理,红|肿消了大半,包裹在腕间的纱布往外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气味。
在病床前侧过身坐下,于白青盯着那张在月光下安详入睡的脸。
小时候像个奶团子做的洋娃娃,长大了才发现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
这么仔细一看,小孩的鼻梁确实比周围的人要翘挺一些,五官也更深邃漂亮。睫毛的颜色有些偏浅,但却有着满头黑发和黑黝黝的眼眸,完全看不出身上还流着异国人的血。
小孩的长相应该随了他的母亲,典型的东方美人。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于白青屏住呼吸,用粗糙的指腹碰了碰床上人湿|红的鼻尖。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徜徉在睡梦中的人像只闻到特殊气味的狗崽,在被触碰后轻轻皱了皱鼻头,一副马上就要打喷嚏的表情。
五指僵住悬在半空,于白青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小孩之前说他怂,他也认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就是怂。
别人在小孩身上留下了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只敢在小孩看不见的地方,用粗暴的手段狠狠报复回去,却不敢当着小孩的面,流露出半分心底的欲|念。
应晚在他眼中,和一件珍贵而又脆弱的瓷器没什么不同,一碰就碎了。
估算好下一次测量体温的时间,于白青给手机订了个震动闹铃,又将床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把小孩冰凉的脚丫盖得严严实实,才和衣靠回病床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浅眠状态下的梦境总是杂乱无章。
身体漂浮在云端,沉沉浮浮却又找不到方向。正当一片虚无终于拨云见日,他却忽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出现在梦境中,将他从半空中猛地拽落。
把他从睡梦中唤醒的不是手机闹铃,而是身旁人发出的轻微动静。
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于白青伸手摩挲着找到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就是给小孩测量体温的时间。
他撑着床沿直起腰,刚准备起身去拿体温计,就发现床上人朝自己侧躺着转过身,嘴里模棱两可地在念叨些什么。
于白青弯下腰,整个人都凑到了应晚的面前:“……晚晚?”
“……”
听到于白青的声音,小孩立刻闭上了嘴。稍微停顿了片刻,接着又断断续续开了口。
应晚微蹙着眉头,用汗湿的手心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哥,热——”
……热?
这是又发烧了?
于白青眸色沉了沉,立刻抬起手去碰小孩的额头,却发现额头一片冰凉。将口腔体温计塞入小孩嘴里,他拿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想把温度再调低一点。
看到遥控器里并没有安装电池,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正是新泰秋冬交际的凉爽季节,室内的温度刚刚好,所以空调并没有在运作。
体温计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小孩已经退了低烧,现在的体温很正常。
侧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于白青正要给应晚擦拭鬓角的热汗,却发现小孩在床上翻了个身,和自己挨得更近了。伸手攥住自己的衣角,小孩抬起手开始拉扯病号服的领口,仰着脖颈像是想要透气。
见小孩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于白青替他解开了胸前的两粒纽扣,刚准备起身去饮水机前接点水,忽然被小孩轻轻抓住了手腕。
掌心多了一股凉凉湿意,于白青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般僵在了病床前。
他没想到,小孩会突然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在床单表面,在他腕间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印迹。
“于白青……”
应晚用近乎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呜咽,“于白青——”
听到小孩突然喊起了自己的全名,于白青视线悄然聚于一处,终于回过神来。
他缓缓垂下眼皮,眼睁睁看着小孩哆嗦了两下嘴唇,接着便颤颤巍巍拉住自己的手,贴上了他滚|烫的躯体。
察觉到了应晚身体的变化,于白青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离开病房前,护士曾经交代过他,注射镇静剂只是用来缓解兴奋类药物扩散的临时方法。这类镇静药物的副作用比较大,在暂时不知道病人体内另一种药物的来源前,并不宜大量使用。
距离注射镇静剂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镇静的效果应该已经开始减弱,逐渐抑制不了兴奋|药物的功效。
小孩的身体对于药物具备抗药性,并不意味就完全不会受到药效的影响。
果然,就在下一秒,应晚从他的手掌心缓慢地抬起头,对着他微微张开了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智不清的原因,小孩说的话有些字不成句。浓密细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颤抖地如同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他说,哥,你抱抱我。
指尖贴紧身旁温热的身躯,于白青的整只手背青筋毕露,五指倏地往回蜷缩,止不住地痉|挛了起来。
过了很久,分不清是谁先抬起的手。
于白青俯下身,两臂穿过怀中人的腋下,将床上人从病床前轻轻抱了起来。
小孩顺从地往前倾腰,抬手搂紧他的脖子,将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
怀中人手腕周围的草药气味与他领口淡淡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在两人的鼻间弥漫。尽可能小心地环抱着小孩,于白青全身绷紧,两只手掌轻揽住怀中人的脊背,感受着这具单薄衣料下细腻而又柔软的躯体,还有源源不断传入掌心的温热。
小孩的体重比小时候重了不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大腿上。但还是和从前一样,随便一抱就能够抱起来。
一切都变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于白青鬼使神差地张开手,将手指插|入怀中人浓密的头发,轻轻揉了一下。
像是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应晚迟钝地撩起眼皮,鼻息间呼出一股湿热的气息。
于白青看到小孩也抬起了一只手,朝自己的鼻尖拢了上来,开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侧脸。包裹在腕间的纱布擦着下颚线一寸寸掠过,细微的刺痛中又增添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四周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怀中人的身体依旧像一只煮熟的虾,产生的变化也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他知道小孩现在最需要什么,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也只有他。
可是……
在小孩仰起头,微颤着眼睑,一点点朝自己逼近的时候,于白青先一步握住了那只搭在自己唇角的手。
揽着小孩的腰,他略微挺直肩背,让小孩就这么吻了上来。
唇瓣触碰、轻贴、在一起细细碎碎地碾磨。尼古丁的味道刹那间缠绕在两人的口鼻间,又沿着小孩的唇齿丝丝缕缕地渡了过去。
疯了,彻底疯了。
于白青心想。
他在和他弟接吻。
唇瓣一次次轻触又分开,随着双方攻势的加深,于白青觉得自己齿间也多了几分淡淡的血腥气。
他想起来了。在几个小时前,他刚刚从墙角抱起虚弱的小孩时,从小孩唇缝里溢出来的,全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
因为不愿意在那个男人的面前示弱,所以才会忍着声气,咬破嘴唇,宁愿鲜血淋漓也不愿意发出声音。
于白青恍惚了一瞬,突然觉得这样的经历有些似曾相识。
同样是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同样是老旧的墙壁。
他在地狱的最深处受尽严刑拷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地牢门从外面被打开,有一束光透过大门照了进来。
他那天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他的梦里,那个从光里走出来的人,有着和怀中人一样的体温。
病号服松松垮垮地耷在怀中人的身上,长长的一吻毕,小孩缓缓呼出一口气,双眼迷离地望着自己,像是在透过自己的眼眸寻找着他的身影。
抱稳怀中人的腰,于白青伏下身,贴在他的耳边,声线喑哑地开了口:“抓紧哥,好不好?”
“哥会帮你。”
……——
嗡嗡的闹铃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应晚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把烦人的闹铃声给按掉。
刚伸出手,在床边摩挲了几下,他便感到手腕间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感。
“嘶——”
忍不住吃痛出声,应晚刚睁开眼,就发现有一道刺眼的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差点闪瞎他的钛合金狗眼。
周围是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绿白相间的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副画像,他眯着眼睛打量了画像半晌,觉得画里画着的应该是新泰的老国王。
头部还隐隐有些作痛,应晚抬起手,在眼前来回翻转了一下手背,发现手腕间包裹着一条纱布,手腕内侧的红|肿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他还模模糊糊地记得,在昏迷过去之前,塔利好像往他的身体里注射了什么东西。
药效来势汹汹,让他立刻陷入了一种难以忍耐的痛苦当中。他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于白青带着灰背闯入了酒店大门,至于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印象。
话说回来,他出国这件事专门瞒着于白青,更别说繁市距离新泰还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
于白青昨晚的出现太过于出乎意料,很有可能是他的幻觉——
于白青……
于白青???
【哐啷——】
从床前猛地坐起来,应晚的后脑勺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床板,让他疼得马上捂住了脑袋。
洁白的被子从身上滑落,应晚突然间意识到,房间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在病床前僵直地坐了半晌,他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平稳而又缓慢的呼吸声。
往右侧挪动视线,应晚看到一道修长的人影正和衣躺在他的身旁。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床头,同样也映上了身旁人英俊的侧脸。
病床的另一侧,于白青斜靠在床头,背后垫着个靠枕,双眼紧闭睡得正沉。
于白青的左手垂落在身侧,而他的右手五指分开,正被于白青牢牢握在手心里。
视线越过于白青平和的侧颜,应晚的目光停在了病床的门背上。
他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的裤子为什么被人洗了,还被挂在门背上正在晾干?
正在这时,似乎也被嗡嗡的闹铃声所惊动,靠在应晚身旁的人也有了动静。
听到闹铃声响起,于白青正打算用手揉一揉酸涩的太阳穴,却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时半会抬不起来。
缓缓睁开眼,他垂下眼皮,发现自己正在和病床另一侧的人五指相扣。
如同早就约定好了一般,他和坐在他身旁的人同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正面相撞。
一片沉默。
作者有话说:
解锁了QAQ
老爷们后晚见!!(沧桑点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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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大调查官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应晚。
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僵直茫然了半天,突然跟触了电一样,猛地把自己的手从于白青掌心给抽了出来。
刚刚复位的腕关节在活动的过程中受到挤压,令应晚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
疼疼疼疼——
眼看两人就要再一次眼神交汇, 他干脆捂紧手腕, 在枕头前径直往下一躺, 背对着于白青开始弓着腰装死。
在转过身之前, 他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于白青半敞的领口。于白青的颈部绷成一条直线, 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 他好像在男人的喉结处看到了一道非常显眼的绯红色痕迹。
那玩意……不会是被他给嘬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应晚抬起初愈不久的手,扯过腰间被子往上一拉,毅然决然地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感受到了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背后的深沉视线, 应晚握着还在有些隐隐作痛的手腕, 心里欲哭无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自从看清了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谁,昨夜发生的事他就陆陆续续回忆起了大半。
原本还以为是做梦来着。他记得自己在梦里可主动了,不仅哭哭啼啼地抬着手要抱抱, 还一个劲地想往老男人的怀里钻。
那时候神智不清, 房间里光线也太暗, 他不太记得于白青看到他这样时, 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像喝酒后断了片, 铺开在记忆里的画面全是碎片,他反倒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味。
醇厚、绵长、带着烟味的吻。
关于后来的印象就越来越少了, 他只记得自己整张脸都埋入了于白青的颈窝, 一直用手紧紧攥着他的领口不放。
老男人让他乖, 听话, 不要乱动……
……
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应晚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彻底在病床躺尸。
时间悄然往前流逝,身上盖着被子,他的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缓缓搭在了他的头顶上方。
“小晚,”他依稀听到于白青在被子外面开口,“出院时间到了,先起床。”
于白青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再正常不过了。
见他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坐在身旁的人似乎也不着急。片刻后,耳畔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紧接着,应晚察觉到床尾的被子被人掀开了一道边角,一只温热的手从外面伸进来,粗糙掌心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脚踝。
他听到于白青淡淡发问:“那我给你穿裤子?”
应晚万万没想到于白青会那么直白。
他正要从被子里钻出头,告诉于白青自己来就可以,整条腿的肌肉就倏地收缩绷紧。
五根脚趾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蜷,他抽筋了。
十分钟后。
在过道上医护人员好奇的目光中,于白青背着刚换好衣服的应晚,面色平静地按电梯下了楼。
他不知道应晚怎么回事。
后半夜原本还一直在想,等小孩早上醒过来以后,他该怎么和他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结果倒好,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小孩自己先和自己较上劲了。
他还从没见过应晚有过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从醒过来之后就一反常态,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用正眼看自己。刚刚只是一下再正常不过的身体接触而已,小孩却跟被自己怎么似的,吓到腿都抽筋了。
这不,从被自己背着下楼开始,小孩就一直把头埋在自己的后背上,两只耳朵又红又烫。
站在电梯间里,于白青沉默地盯着电梯门上倒影出来的两人背影,切实感受到自己已经和小孩有了年龄上的代沟。
要不和小孩说,完全没关系,无论你做了什么,哥都不会生你气的?
不行。
或者告诉他,让他就当昨天晚上的事没发生过?
好像也不对。
他完全不懂怎么哄好二十多岁的半大小子。要真的还在是小时候就好了,先摸摸脑袋,再给根棒棒糖,小孩很快就会忘记一切烦恼,张开双手扑进自己的怀里。
走到医院楼下诗查雅派来的轿车前,于白青先打开后车门,将小孩搀扶进了车厢,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告诉司机可以开车了。
耳边响起油门发动的“轰轰”声,于白青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会仰头靠在后排座位上的人,终于动了动嘴唇,尽可能平静地开了口:“昨晚——”
“于白青,” 听到自己出声,小孩在座椅前睁开眼,用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你能先闭嘴吗!”
“……”
于白青抬起眼皮,看到小孩将刚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正侧头盯着车窗外,依旧不敢和他眼神对视。
即使粗神经如他,也渐渐好像察觉到了点什么。
小孩这是……害羞了?——
诗查雅的手下将他们送到应晚给的酒店地址,告诉他们有事随时联络,随后便开着车离开了。
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度假村酒店,两人一前一后刚走进大堂,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前台登记入住,脚边还堆着几个行李箱。
于白青一眼就看到了卷毛脚边那个原本放在宿舍门口,却跟着应晚同时人间蒸发的箱子。他从行李箱前缓缓移开目光,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刚走上前,就见卷毛转过身来,晃了晃手里的两张房卡,面色有些为难:“老大,我之前不知道于大哥会来,订的是两间大床房……”
应晚面无表情地开口:“把其中一间换成双人间,或者再多订一间。”
灰背转过头询问前台,很快就得到了答复。他对着两人摇摇头,意思是不行。
“老大,现在是新泰的避寒旅游旺季,酒店说房间早就被订满了,没有提前预定不能临时换房。”视线在老大和于大哥之间来回移动,灰背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我再找找附近的酒店看看?”
灰背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兄弟俩之间不同寻常的尴尬氛围。
老大和于大哥这是吵架,闹矛盾了?
“不用。”
兄弟俩同时冷冷开口。
“……”
像是刻意为了缓解气氛,应晚率先走上前,弯腰准备去拎自己的行李箱:“这样吧,我先上去洗个澡,半小时后来我房间开个小会。”
他话音刚落下,就发现有一只手臂从身后伸了过来,先一步拎起了他的箱子。
拖着他的行李箱,于白青原地转身,淡淡地留下一句“走吧,上楼再说”,便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去了。
灰背张了张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老大,于大哥怎么了?是因为你偷偷跑来这里生气了?还是因为塔利?”
眯着眼睛看远处那人步履匆匆的背影,应晚没有出声。
被于白青背着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怎么细看。
就在刚才,于白青转过身,拉着行李箱渐行渐远,他突然看到男人后颈的位置依稀露出了三道硬币大小的红|痕。
痕迹深浅不一,与其说是淤血,不如说是错落在肌肤上的咬|印。
若隐若现,却又极其扎眼,颜色鲜艳的草|莓堆。
事情好像开始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老大,你还OK吗?你——”
他听到灰背在一旁疑惑开口。
“别说话。”
背靠着酒店大堂的石柱,应晚双手捂住脸,在原地缓缓蹲了下来,“……我静一会。”——
在房间内收拾好行李,又躺在酒店大床上给姓关的拍了一堆照片发过去,半小时后,灰背准时敲响了对面于大哥和老大的房门。
过来给他开门的是于大哥。于大哥嘴里衔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手中还拿着酒店刚送来的打火机,看起来像是正准备出门来上一根。
探进房间半个头,灰背一边在视野范围内寻找老大的身影,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怎么样了?”
他真的有一点担心老大的精神状态,毕竟刚才上楼前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什么怎么样了?”
浴室里传出一道人声。很快,水流声停止,门被人推开,他看到自家老大穿着件崭新的白色浴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老大拍了拍床头的沙发椅,示意他坐下,随后和于大哥分别坐在了床的两侧,中间隔着条大西洋。
灰背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更僵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午阳光洒在落地窗前,房间里又湿又闷,老大坐在窗边,修长的脖颈沿着领口敞露,露出沾着水珠的漂亮锁骨。而于大哥却穿得一板一眼,将衬衫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似乎完全不嫌热。
房间内陷入沉默,反倒是于白青先开了口:“我要尽快去一趟帕班村。”
“帕班?”应晚坐直身体,微微皱了皱眉,“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小孩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疑惑与不解,于白青朝他侧过了头。
“龙思图失踪了,给警方留下的线索就是帕班村。”他直视着应晚的眼睛,“我以为你知道。”
在心里稍加思索了一番,应晚很快明白了于白青是什么意思。
“哥以为是我把他带走的?”无辜地眨眨眼,他坦然迎上了于白青的目光,“还是以为我和他原本就待在一起?”
回酒店的路上还在凶巴巴地嚷着自己大名,现在又开始一口一个叫“哥”了,这人变脸变得比谁都快。
装作没有察觉到应晚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于白青继续道:“帕班村是个三不管地带,第一警区和第七警区的人马都没有涉足过那片区域,估计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
“时间越往后拖,他就越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于白青说,“我今天下午就过去调查一趟,晚上赶回来。”
从床前站起来,应晚走到房间门口,弯腰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运动鞋:“哥,有件事或许要先办。”
他将运动鞋翻转了个方向,从鞋底取下了一块超薄的绿色芯片面板。
看到老大拿在手里的东西,灰背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成功了?”
昨天闯入酒店套房时,看到老大那副昏死过去的模样,他原本以为这次任务失败了,没想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最后还是被老大给成功截取到了。
将绿色芯片面板递给灰背,应晚用受伤的双手轻轻拖着下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Dennis,你和我哥说下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他并没有和于白青做更多解释。
在执行任务或者截取情报的过程中,他所遵循的永远都是“结果第一”原则。至于个人生命安危和其他要素,全都排在结果的后面。
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他和他的搭档从来不会只依赖于一种方案。如果Plan A眼看就要失败,他们就会马上启动Plan B。
“7.13”人质劫持案的时候也是如此。
昨晚,任务目标全程处于高度兴奋与戒备状态,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唯独在将他抵到墙上,狠狠掐住他脖颈的时候,塔利才出现了片刻的松懈。
同样就是在那时候,他趁塔利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用脚将塔利掉落在地上的外套默不作声地挪到了自己的脚边,然后找准外套内侧摆放着权限磁卡的位置,不着痕迹地踩了上去。
为了防止塔利的权限卡不能顺利到手,或者被他发现掉了包,他和灰背准备了两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是通过RFID射频识别技术,隔空识别塔利的磁卡,并读写磁卡上的相关数据,最终复制为己用。
在出发前,灰背已经在他的鞋底安装上了一个RFID读写器。一旦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导致不能成功调包卡片,他就想办法利用读写器来读写塔利磁卡上的识别码。
这玩意还是灰背从智者那里得到的好货,平时的量产型读写器体积很大,带在身上很容易被发现。这个却非常便捷,能够用来随身携带,只是要在距离比较近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
“我和老大打算潜入度柬尔的SPEAR分实验室,”一边将读写器插入电脑开始拷贝,灰背一边向于白青解释,“这里的实验室和位于锡隆的总部科技园一样,保存着SPEAR试验药物的一手数据。但这里的安全系数比总部低很多,更容易侵入一些。”
听完灰背的一番介绍,于白青双手抱胸,沉着脸色发问:“进实验室拿到实验数据,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脱身?”
以过去那么多年担任行动指挥官的经验,他觉得这两人的计划简直漏洞百出。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任务执行中的风险因素都很大。
似乎早就料到于白青会有这样的顾虑,应晚开口补充:“现在是潜入实验室最好的时机。我的人已经调查过了,塔利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如果等他苏醒过来后通知公司加强实验室安保,成功的机会就不大了。”
他在心里默默想,要不是于白青昨晚下手那么狠,估计事情的进展还没那么顺利。
还要多亏是在首府出的这档子事,集团的手伸不到那么长。要是SPEAR家的公子是在锡隆府被打成这样,第七警区估计已经对于白青发出缉捕令了。
“我有个更好的计划。”
过了一会,于白青说。
听到于白青的话,应晚和灰背双双一怔。
他们原本已经打好了算盘,于白青如果只是前来调查龙思图的失踪案,那便并不会插手他俩的计划。更何况于白青这人正派的有些过头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充足的动机和理由,昨夜在塔利面前失控下了重手,于他而言只是个例外。
对于他们这种与案件看似相关却又找不到充分逻辑链的行为,于白青哪怕不反对,也绝对不会支持或者插手。
直到听完了于白青所谓的“更好的计划”,应晚才忽然间意识到,这人早就把自己也算进了计划中的一环。
“送我来的那批人会协助我们。”交代完各项安排,于白青最后对两人说,“如果不想要出差错,就严格遵循我的指令,不要擅自行动。”
他没有告诉两人诗查雅那帮手下的真实身份。
如同他不知道小孩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他一样,小孩也知道自己同样也没有完全坦诚相待。
三年保密期还剩下不到半年时间。总有一日,他会对小孩将所有的真相都全盘托出,却不是在现在。
双手环膝坐在床边,应晚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好啊。”
不知是不是开玩笑,他在半空中伸出手,掩不住眉梢的笑意:
“那就合作愉快了,大指挥官。”——
下午三点,送三人来酒店的车辆准时抵达楼下,同样跟来的还有两辆蒙着车牌号的黑色轿车。
三辆车上一共下来了七八个人,全是人高马大面色肃穆的黑衣男性,其中有两人面部还刻着不同程度的伤疤,一看就不太好惹。
这帮人站在车门前,遥遥对着走出酒店大堂的于白青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让卷毛留在酒店房间里作后勤技术支援,于白青带着应晚朝最前方的黑色车辆走去。
两人刚来到轿车门口,正准备打开门上车,他忽然听到应晚在自己背后轻轻出声:“哥。”
“Dennis说有条监控他不知道连接的对不对,让你马上上去确认一下,”小孩朝他递出手里的老人机,“我在楼下等你?”
看了眼手机屏幕上Dennis发来的信息,于白青沉吟了片刻:“我上去一趟马上下来,你先上车。”
眼看着酒店大堂的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哥搭乘着电梯上了楼。应晚双手揣着裤兜,慢悠悠地走到了站在身后两辆车外的几名黑衣人面前。
“各位辛苦了。”他弯着一双眼,笑眯眯地说,“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会单独进行情况汇报。至于具体任务细节和0025部队指挥官也参与进来的事情,还请暂时不要录入系统和告诉诗查雅督察。”
听到他的这番话,站在车门外的几名干员纷纷开始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这人是和于先生一起的,看起来并不像是警察,却不清楚他为什么也知道自家老大的身份。
为首的干员公事公办地回答:“只要在新泰境内,无论执行任何任务,我们都需要向诗查雅督察及时汇报。”
应晚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确认那人还没有折返,他从衣服内侧的暗袋里取出一张证件,举到了众人面前。
“不好意思了。”他说,“这次,还请各位优先听从我的安排。”
看清印在证件上的字样和编号,周围的所有干员脸上同时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为首的干员张了张口,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SCIB的人?”
SCIB,全称Syndicate Crimes Investigation Bureau(有组织罪案调查局),是直属于总部的秘密调查部队。
而这人出示的证件上写着,他是调查局高级监督,来自总部的高级调查官,拥有在任何驻守区域的独立调查权。
除此之外,身为独立调查官,SCIB的人不受区域驻地办事处所辖制,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对驻守本人展开秘密调查。
和那位于先生一样,证件上标注的职位编号等级是Level 12,而诗查雅督察的职位等级是Level 11。按照这样来说,在这次行动中,他们确实需要听从于他的指令。
话音刚落下,众人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酒店大堂,朝着他们所站立的位置大步走来。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年轻的调查官默不作声地将证件收回袖口,脸上肃然的神情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应晚转过头,三两步回到于白青的面前:“哥,你回来啦?”
远远便看见应晚和诗查雅的那帮下属站在一起,像是正在聊着什么,于白青拉开车门,目光围着神色复杂的众人打量了一圈:“怎么了?”
“……没什么,”应晚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我问他们是不是警察,还是那种在道上混的人,他们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
往后悄悄瞥了一眼,他凑到于白青跟前,压低声音,似是有些后怕的补充了一句:“哥,这几个大哥对我好凶啊。”
站在车门口的一众干员:???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QAQ
呵,女人,以为这就是他俩最后一层马甲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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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隐藏副本
下午五点整, SPEAR生物科技度柬尔分公司接到第一警区的通知,要求临时上门进行安全检查。
这次安全检查并不是空穴来风。SPEAR度柬尔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首席研究员塔利.度柬尔今日凌晨在海盐酒店遭遇不明人士袭击。同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袭击者为了转移视线, 警方也接到了一通匿名的报案电话, 称有人在塔利的聚会上聚众吸食毒|品。
关于斯皮尔家, 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第一警区的总警长虽然打算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明面上的调查流程还是要过一过的。
这次来公司调查, 负责调查的警中尉一共带了十二名警员, 全部着装统一跟在他的身后。
和分公司前来接待的负责经理沟通了一番,中尉转头吩咐自己的下属:“你们三个跟着经理走,你们六个分成两组小队,去检查一下办公区。”
警员们接受命令后纷纷开始分头行动, 唯独只有队伍最末尾的三人依然留在原地不动。
视线落在剩下三名警员身上, 中尉轻咳了一声,佯装无意地挥了挥手:“你们三个就在公共区域灵活行动吧,调查到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是!”
都是老熟人了, 交代完一系列事宜, 中尉拍了拍经理的肩, 准备跟着经理一起上楼去会客室坐坐, 顺便喝喝茶。
转身离开前, 经理盯着一名警员,有些好奇地问:“中尉, 他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扫了眼警员手中的黑色长条型尼龙袋, 中尉随口回了句:“我们勘查摄像会用到的东西, 你懂的, 走个形式而已嘛。”
经理点了点头, 似乎并没有起疑。
眼看警中尉和分公司经理的身影消失在了电梯门内,原本站在左右两侧的警员对视了一眼,同时往后退了半步,形成一个倒三角阵型,将中间的男人牢牢保护了起来。
这两人是诗查雅手下的得力干将,国际刑警派驻新泰的资深干员。而拎着长条袋子,被两人护在中间的,正是凌晨袭击塔利的“不明人士”本尊,乔装成新泰警员的于白青。
一小时前,国际刑警在度柬尔的办事处联络上了第一警区的内部人员,要求第一警区派人以安全检查的名义前往SPEAR进行调查,顺便将自己的两名干员和于白青也安插在内。
刚才那名警中尉接到了上级通知,负责掩护他们三人今日的行动。
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其中一名干员开口:“于先生,现在过去吗?”
“嗯。”于白青说,“他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塔利正在最好的医院进行治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苏醒过来。他们目前的时间非常紧张,需要速战速决。
一行三人并没有在大厅久留。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情况,他们调转方向,直接朝着公司写字楼的侧门走去。
因为只是一次基础的安全检查,SPEAR公司并没有向第一警区开放公司所有的区域。警方目前能够随意活动的空间,只有位于公司一层到五层的办公区,还有侧门外的咖啡厅和员工食堂。五层以上包括实验区在内的所有楼层,他们没有得到出入权限。
来到位于一楼的员工食堂,于白青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正好处于傍晚的饭点,食堂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挤满了刚下班来吃晚饭的公司员工。有身穿商务西装的办公人员,也有穿白大褂的实验区科学家,人们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一边喝着中区吧台提供的免费鸡尾酒,一边谈论着每日的工作和下班后的夜生活。
在SPEAR工作的人全是精英中的精英,已经成了很多人的共识,刚毕业的大学生们更是钻破脑袋都想要来这里工作。
由于身上穿着警察制服,一行三人顿时吸引了食堂里不少人的目光。或许早已收到今天会有警察来公司调查的邮件,员工们似乎也并没有多好奇,只是偶尔会看他们两眼,再转过头和坐在身边的同事窃窃私语一番。
于白青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手中端着一杯浅黄色的起泡酒,那人穿着一身研究员的白色大褂,正倚靠在食堂巨大的落地窗边,和一位年轻貌美的新泰女孩谈笑风生。
看到自己已经抵达约定地点,那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女孩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先回个消息。”
用手机键盘按了几个按键,刚将手机塞回裤兜,站在青年对面的女孩就也跟着笑了:“Benny,我说,那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腼腆?”
“是吗?”微微抿了抿唇,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我平时都没怎么留意——”
看到应晚和刚认识的人在不远处聊得风生水起,还把女孩子家逗得一直在咯咯笑,于白青面无表情。
手机“嗡嗡”震了两声,他划开屏幕,看到应晚给自己发来了一条消息:
【西区十六排左二,灰发】
沿着食堂西区一排排座位往后数,于白青没花多长时间便找到了目标人物。
坐在那个位置的,是一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正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切牛排,身旁并没有其他人。
和另外一名干员兵分两路,于白青带着一名干员拿出警员证,开始沿着西区一路往下随机抽检。
一路上随意询问了几名正在吃饭的员工,他让干员问的都是和昨晚发生的事件有关,并不会让人起疑的问题。
几分钟后,两人来到了灰发男人面前。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羊毛衫,将白大褂随意挂在了身后的座椅靠背上。白大褂靠近胸袋的位置别着一个细长的工作牌,牌上没有印姓名,只印着字母数字组成的编号和一串条形码。
一只手轻搭上座椅靠背,于白青对着面前的灰发男人举起警员证。
站在他身旁的干员马上用新泰语发问:“您有没有参加昨晚在海盐酒吧举行的派对?”
“……”男人举着刀叉的手僵了一下,“没有。”
“那您有没有吸|毒或者嗑|药史?”
干员又问。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面色一时间变得不太好看,“不是……你们怀疑是我报的警?”
“了解,打扰了。”
见中年男人的态度很差劲,干员对着于白青默默摇了摇头。
从座椅前抬起手,于白青没吭声,只是收回证件,示意干员可以走了。
“……”
盯着两名警员离开的背影,中年男人将手中的刀猛地插进牛排里,手背上隐隐冒出了青筋。
看到老男人已经带着人顺利从食堂后门离开,应晚对着面前的女孩双手合十,礼貌地比了个新泰的道别礼节:“我临时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了。”
女孩见他要走,连忙急匆匆地开了口:“Benny,那明天的导师见面会你会来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如果Benny明天有空,要不要和她一起吃个晚饭。毕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了,她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但看到青年温柔而又平静的眼神,她微微红了脸,一时半会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开口。
青年眼角往上扬了扬,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阿June,”转身离开前,她听到Benny喊出自己的名字,语气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好自为之吧。”——
推开食堂后门的防火暗门,应晚默不作声地将手机调成静音,转身走入了走廊尽头的监控死角。
走廊尽头早就有了人。
放在地上的黑色尼龙袋半敞着,露出一件纯白色的研究员大褂。于白青弯下腰,正打算将诗查雅手下准备的白大褂取出来穿上,便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合上尼龙袋的拉链,于白青抬手披起白大褂,又将从灰发中年人白袍上取下来的工作牌别到了胸口:“到手了?”
“嗯。”同样在胸前别好阿June的工作牌,应晚上前两步,抬手开始给于白青系扣子,“她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没留意到有东西不见。”
任着面前人的手在自己面前动作,于白青笔直地僵在原地。
小孩的指尖拢住他的领口,手背似有若无地擦过下颌处的肌肤,颈间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说不在乎是假的。
盯着挂在应晚胸前的姓名牌,于白青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为什么选她?”
SPEAR分公司的安全防护网络等级非常高,启程出发之前,卷毛曾经几次尝试无痕迹入侵,却都以失败告终。
卷毛在入侵的过程中发现,要通过实验区的安全系统,仅仅用塔利的权限卡还不够,在刷卡的同时还需要输入实验区员工的工号和识别码,三重验证结束后才能放行。
卷毛告诉他俩,幸好他在昨晚执行任务时,从放在塔利汽车后备箱的公文包里找到了一份名单。
名单是今年秋季公司最新选拔的见习研究员列表,全是名校的学生。上面打勾的是经过塔利的最终批复,确认入职的最终人选。
这个叫做June的女孩,就是名单中确认入职的见习研究员中的一员。看到名单的第一眼,应晚就指着印有她照片的那一行资料,说准备从她身上入手,用她的身份进入实验区。
而刚才那名灰头发的中年人,恰好就是June入职后的导师,集团的另一名资深研究员。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这名中年人和塔利的关系并不算好,完全碍于塔利是斯皮尔家少爷的这一层身份,才没有和他公开撕破脸皮。
塔利想要除掉这人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找不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下手。这一回,等塔利在医院里醒过来,发现入侵者使用的是对手的身份,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和灰发男人一样,要是塔利发现June的身份被人盗用闯入了实验室,那这个女孩也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进入公司后,应晚马上就想办法接近了这个女孩。他不知道应晚到底对女孩说了什么,居然让女孩完完全全信任了他。
于白青仍不明白,小孩为什么会选择用一个女孩子来当作身份掩护。
“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给他系好白大褂的最后一颗纽扣,应晚抬起眼,对他笑笑,“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
于白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处小细节。
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小孩眼中乍然闪过一抹从未有过的畅快,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隐约意识到,小孩恐怕和刚才那个叫做June的新泰女孩认识。
不,不仅仅是认识。
这两个同龄人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放下双手,应晚往后退了几步,将面前人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哥就是个十足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成熟而又禁|欲的气场,更是让他久久移不开眼睛。
他想开口夸一夸于白青,却发现姓于的又开始低下头看手机,不着痕迹地错开了他的目光。
察觉到应晚的视线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落在自己身上,完全不复早上那般手足无措的样子,于白青动了动喉咙,只觉得嗓子也跟着开始有些发痒,鼻息与心跳逐渐乱了节拍。
拎起脚边的长条袋子,他示意身后人跟着自己进电梯:“走,时间不多了。”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合上,应晚双手插着兜,似是无意地问站在身旁的男人:“哥,我以前都没和女孩子交过朋友——”
“——你不想知道我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于白青冷着张脸:“以后再说,先干正事。”
“哦。“
应晚乖乖应声。
垂着眼皮,视线向下,他的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
坐电梯一路上到公司六楼,在出电梯前,于白青从口袋里取出两只备用口罩,递给了应晚一只。
早在公司楼下,他就看到公司里的研究员出入都带着口罩了,准备充分一些,算是有备无患。
电梯停在六楼,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条和医院一样的白色长廊。刚一前一后走出电梯门,于白青和应晚就同时闻到了空气中扑鼻而来的浓重消毒水味。
原本以为从这一层开始,出入公司的人员就会比较少了。没想到转过电梯门边的拐角,两人便看到一排类似取药处的玻璃小窗,每个窗口前都坐着一名面色憔悴的人,把手臂伸入窗口内,正在等待工作人员抽血。
窗口对面摆放着几排塑料座椅,塑料椅前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人蹲在墙角等候,手里都拿着纸质的叫号牌。
这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并没有什么共同的特质。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全都衣着朴素,看起来生活比较拮据。
坐在窗口内的工作人员显然对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见怪不怪。有两名工作人员抬起头,对着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低下头接着继续工作。
看到了排号窗前的情景,于白青微微皱起眉头。
等候在这里的人群里,有七八十岁的老人,有六七岁的小孩,甚至还有拖家带口全家人一起来的。
正在这时,他察觉到身旁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口。
“哥,不是这层,”他听到应晚轻声道,“我们走吧。”
回到电梯里,应晚恰好收到了灰背发来的消息。他那边也出现了新的进展,顺利截取到了公司邮箱里的一份建筑平面图。他告诉两人,八楼到十楼才是仅限工作人员进入的实验区,让他们直接去八层。
电梯门重新关上,应晚抬起头,盯着头顶那行不断滚动的数字,眼睛没有看向身旁的人:“那些人都是职业试药员。”
没等于白青接话,他就接着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人大多来自度柬尔周边的村庄,其他府来的也有。要么因为欠了巨债,要么有家人患了重病,需要急用钱,就会选择来大城市找一些医药科技公司当试药员。”
于白青以前也在新闻里听说过这种职业,但直到亲眼所见,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群人的眼里空洞无神,哪怕针头插进他们的身体,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抽取他们的血液,他们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像是灵魂也已经跟着离去了。
对命运的不甘逐渐在岁月中被磨平,唯一剩下的只有麻木。
“试服一粒功效不明的药,能赚两万六千泰铢。”他听到应晚缓缓开口,“哥,你知道两万六千泰铢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什么都不是,”应晚淡淡说,“只是多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头顶上的数字停在了八层,电梯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
一道机械女声在电梯厢里回响:“您已进入实验区,请立刻进行身份识别,感谢您的合作。”
话音刚落,电梯里的照明灯也跟着暗了下来——
门侧拍卡的位置亮起了一圈黯淡的光,倒计时的女声在两人耳畔响起:
【您还有十五秒验证时间,剩余时间,十五——十四——】
倒计时进入十秒,于白青握住应晚的手腕,率先上前一步,将他手里拷贝的权限卡拍了上去。
头顶上方传来“嘀嘀”两声轻响,机械女声消失,电梯里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电梯门在八层打开,于白青正要迈步往外走,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紧紧握着应晚的手没放。
非常有默契地同时缩回手,两人站在空荡无人的电梯门口,开始屏气凝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现在正是饭点,整座八层实验区没什么人。过道两侧都立着隔音隔光的双层防爆玻璃墙,整个走廊一片漆黑,唯独有一间实验室还在亮着光,摆放在里面的设备正在源源不断发出低赫兹的环境噪音。
比了个手势,提醒应晚放慢脚步,于白青将手中的尼龙袋轻轻放到地上,用手缓慢地拉开袋子上的拉链,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看到于白青从袋子里取出来的东西,应晚的瞳孔因为震惊而不自觉地放大。
这……
这不是一把冲锋吗??
执行这种任务,他哥揣了把冲锋来???
看到浮现在应晚脸上的惊诧神色,于白青波澜不惊地指了指枪|支扳手的位置,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走廊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只有那间实验室。
眨了眨眼睛,盯着于白青手里的大家伙,应晚一时半会也不太确定了。
枪|口微微朝下倾斜,于白青握住枪管往回一拧,缩短|枪机后熟练地提枪上肩,再次对身后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应晚跟上。
“……”
不明白于白青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应晚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放轻步伐,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他答应过于白青的,这一次要完全听从他的指挥。
来到唯一亮着光的实验室门前,透过半掩的窗帘,应晚看到了一台正在运作中的主机服务器。
他对着身后的于白青微微颔首。
应该是这里没错了。只有储存元数据的地方才需要二十四小时不断电运行,他们这一回还算走运,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时间寻找。
侧身靠在实验室门外,于白青用指节敲了敲叩响实验室的房门,里面并没有发出任何异常的动静。
透过帘缝里投射出来的光线,他看清了门上的两道智能锁。一道是用来刷权限卡的,另外一道应该和卷毛说的一样,专门用来验证工作牌上的条形码。
一旦他们扫描条形码进入房间,系统就会提示阿June和她的导师在傍晚进入了实验区。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公司的安保团队什么时候会发现其中蹊跷,事不宜迟。
视线在昏黄光线下彼此交错,两人顷刻间便做好了决定。
上半身往前倾,于白青用右手握紧枪柄,将枪|口紧压在肩关节内侧。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他率先摘下工作牌,将条形码按上密码门,开始了进入实验室的身份验证。
紧跟在于白青后面,应晚也用工作牌和权限卡进行了身份验证扫描。
【F75944,K9778,欢迎回来】
机械女声温柔地开口。
密码门在两人面前徐徐打开,宽敞的实验室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从帘缝里看到的大型主机服务器坐落在实验室的正北方,整整齐齐排成了一列。实验室中央摆放着一台和沙盘一样的巨大圆盘,蓝色的聚光灯从上空打下来,照射着空无一物的圆盘基底。
快速环顾了一圈四周,于白青从口袋里拿出了卷毛给的硬盘。他走到服务器前,正准备让应晚和卷毛联络,开始进行数据拷贝的工作,却突然发现小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没了动静。
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吸声,他缓缓回过头,看到应晚已经绕过巨大的蓝色圆盘,走到了实验室的一个角落。
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封闭式圆柱形水箱。透过水箱的玻璃内壁,可以看到里面蓄满了透明的液体。
水箱背后连接着一台巨大的放倒灌换气设备,正在源源不断地抽取水箱内的液体,进行二次过滤后再往回排放。
和正中央的圆盘一样,一束刺眼的强光从天花板打下来,将水箱里无声流动着的水波映照得如同白昼。
没有水草,也没有鱼,干干净净却又空空荡荡。不知道为什么,一眼望过去,于白青总感觉这座圆柱形水箱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主机服务器发出“嗡嗡”的电子噪音,他的视线聚焦在小孩脸上,看到小孩用额头紧紧靠着冰冷的玻璃水箱,接着抬起一只手,将五指和掌心也缓缓贴了上去。
小孩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他偏过头,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微颤动,仿佛在欣赏什么美妙绝伦的东西。
尽管水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强光下眯起眼,于白青看到罐子的顶部位置贴着一行电子标签:
【External Circulatory Biological Culture Tank (外循环生物培养罐)-Originate from White Space (来自白屋)】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孩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他。
“嘘,你听。”
他看到小孩抬起手,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老爷们!!二十四个小时内我们会再见面的QAQ
只要不让我上班一切都好说!!(泪)
附《鸟儿之歌》:
我头上有尖尖
我身后有尾羽
谁也不知道
我有多少秘密
我是一只小小鸟
我有许多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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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神性
应晚抬起贴在玻璃墙壁上的手指, 缓缓叩了叩培养罐光滑的玻璃壁。
培养罐发出一道沉闷的回音,竖在背后的防倒灌换气设备内顿时盈满了透明的液体。挤压汞从一根导管里抽离罐中的液体,再从另一根导管排出来,完成了一整套全自动的外部循环。
透明的液体在经过循环后荡出层层水纹, 无声地拍打着玻璃壁的表面, 犹如浪潮拍打沙滩, 卷出令人窒息的溺水感。
营养液中的液基生物透过玻璃注视着人类, 沉默中诞生, 寂静中死亡。
诡奇的场景, 却又带着一丝畸态美。
于白青总觉得自己在哪部科幻片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两人背后,实验室里的电脑主机检测到了研究员授权,已经自动开始进入启动模式。
等电脑启动完成,插|入储存数据的硬盘, 卷毛就可以尝试着远程进行连接了。
穿过服务器前的狭长过道, 于白青悄无声息地来到应晚的身后。他没有选择打破这短暂的宁静,而是抬起手轻轻扶住小孩肩膀,和他并肩站在了培养罐前。
察觉到他的到来, 应晚轻声开口:“哥, 你听到声音了吗?”
“……”沉默片刻, 于白青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很安静。”
他想提醒小孩, 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却知道小孩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己不应该开口破坏和打扰。
“我听说, 婴儿出生前, 每天都包裹在羊|水里。”应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线下微微荡漾的液潮, “羊|水能够保护胎儿在出生前不受到伤害, 也可以保护母体,预示着生命的开始。”
于白青没吭声,像是在等着应晚继续说下去。
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应晚在玻璃壁前缓缓垂下眼:“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对我母亲的印象,就停留在她死的那一天。”
这是小孩第一次对他直言不讳地提起他的父母。于白青想起了自己搬家那晚所做的梦,梦里坐在后车厢里的不只有小时候的应晚,还有一名脸上蒙着白色绸缎面纱,双手戴着丝绸手套的优雅女人。
也就是小孩的母亲。
听到小孩主动提及,于白青压低声音,问:“阿姨是怎么死的?”
小孩眨眨眼:“被人杀了。”
“家里进了坏人,把他俩全杀了。”
他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听到小孩的回答,于白青原本想接着乘胜追击,问他杀死大使夫妇的人是谁、长什么样,为什么官方的结案结果是一家三口全部被杀害,小孩最后却活了下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孩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
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在半途中临时改了口:“后来呢?”
他不想让小孩知道,自己背着他偷偷调查了那么多东西,却一直瞒着小孩一声不吭。
“母亲死之前,让我闭上眼睛不要看,我当时没有听她的话。”应晚的语气很平静,“所以我付出了代价。”
说到这里,应晚有些依依不舍地垂下搭在培养罐上的手:“我记得小的时候冬天天气很冷,哥会从学校打热水回来,倒在洗脚盆里,蹲下来给我洗脚。”
“水很热,哥的手也很暖和,那种感觉总让我想起我母亲。我以前经常会产生一种错觉,是她在给我洗脚。”
于白青一愣,不知道应晚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他在给小孩洗脚的时候……小孩把自己当成他妈了?
似乎没意识到于白青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应晚转过头,微抿着唇,浅浅地对他笑了起来:“哥,遇到你,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满十八岁那天,于白青专门在家附近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小餐馆,订了个大大的奶油蛋糕,给他庆祝了生日。
虽然看不见蛋糕上的图案,但于白青告诉他,上面画的是哥哥和弟弟。
为了庆祝成人,于白青那天特地允许他开了一罐啤酒喝。喝完酒后,于白青让他吹灭蜡烛在心里许愿,却发现他一直没有动作,而是抬起头,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对面的人。
虽然看不见,但他的视网膜记录下了那时的情景。
火苗在微风中摇曳,滴下鲜艳的烛泪。时光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凝滞不前,美好地让人不忍触碰。
于白青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
其实,他那天想告诉于白青,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以亲哥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话说到一半,应晚换了个措辞,“我是说,如果我不在哥的身边了,哥会难过吗?”
“……”
周围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死寂,于白青冷硬着语气开了口:“为什么要这么问?”
察觉到于白青突然开始较真起来,应晚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提及。躲开身旁人投来的沉沉目光,他模棱两可地开始敷衍:“我只是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后面又还有什么——”
“小晚。”
于白青打断了他的话。
他听到于白青淡淡出声:“哪怕有一天,你一去不回,我也会跟在你后面的。”
应晚盯着他哥的眼睛,不知道于白青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不知道,他哥也确实这么做了——
很快,实验室里的电脑主机启动完毕。
两人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下,发现除了权限卡的授权以外,还需要另外输入一道安全密码。
几十公里外的度假酒店里,灰背一边和两人远程连线,一边靠在酒店的大床上,指示两人将硬盘插|入指定位置,他开始强行突破电脑的安全网。
这样的做法有利有弊。好在速度快,很快就能破获进入数据库的权限,坏就坏在一旦他破解成功,公司的网络安全部门随后就会监测到有外来者侵入。这也同样就意味着,于白青和应晚任务完成后撤离的难度会有所增加。
和公司的安全系统较了半天劲,灰背紧紧咬着嘴里的奶茶吸管,果断按下“Enter”键:“走着——”
实验室里,电脑屏幕上的密码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缓冲的小圆圈。
“预计他们十到十五分钟后就会追溯到我的IP,”灰背在电话里说,“你俩抓紧时间。”
进入破解后的电脑系统,两人在灰背的远程协助下,很快就在电脑上调出了公司的文件保险库。
灰背在电话里问:“老大,咱们这次是要找什么?”
自从坐到了电脑前,应晚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静:“SPEAR今年七月获批量产的所有抗癫痫药物经销商名单,还有每一批货的出厂时间和销售数量,这些全部都要。”
灰背说了一声“好咧”,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数据库检索。
保险库属于度柬尔分公司独立运作,虽然并不关联总部的数据库,但储存的重要文件仍然数额不小,在索引查找的过程中差点让服务器超载。
上千份相关的文件很快就被调取了出来,在灰背的操控下开始全部导入硬盘内。
于白青靠在座椅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文件目录。眼看着电脑上的进度条不断往前加载,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抬手拿起鼠标,点开了一份正在等待导出的文件。
文件的全称是一串英文,其中有几个专业名词他不太看得明白,剩下的几个词翻译过来大致是——锡隆府帕班村XXX实验投放人员名单_1222。
12月22日,正好是龙思图失踪的那一天。
前面的文件还在排队导出,于白青用鼠标双击文件,想要点开来查看里面的详细内容,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文字文档,还需要用另外的加密程序才能打开。
将情况在电话里反应给了卷毛,卷毛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这是一份三维可视化源文件,”卷毛在电话那头说,“于大哥,你们看看电脑旁边有没有什么类似mms3D或者轴网构建的组件设备——”
应晚:“说人话。”
“……就是投影,”被老大在电话里一凶,灰背立马焉了,“你们找找周围有没有可以放投影的地方,我试着运行一下文件,看看能不能打开。”
经过灰背的一番侵入处理,于白青调取出来的文件在另外一个软件上开始成功运行。实验室里的服务器机群因为承载的数据流过大,发出的嗓音比刚才要更响了。
随着一份3D地图在电脑屏幕上被打开,实验室最中央的蓝底圆盘也跟着发出了启动声。
坐在电脑前的于白青和应晚同时转过头,看到有一圈乳白色的光圈正围绕着圆盘缓缓往上升,圆盘表面的平台上开始浮现出错落不一的光点。
大约一分钟后,电脑屏幕上的整张3D地图在圆盘的表面铺展开来。和电脑上的地图不同,呈现在圆盘上的三维图像非常立体,完全还原了地图中真实的街景。
两人拉开椅子,一前一后走到圆盘前。应晚看到距离圆盘半米外立着一座操作系统平台,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界面上轻轻滑动了一下,整张三维街景图便在他眼前一百八十度变换了方位。
通过电脑屏幕看到了圆盘上呈现出来的立体效果,灰背忍不住在电话里惊叹出声:“我去,这是一种利用数字孪生技术建造的信息镜像模型,我还是第一次在商业公司里见到——”
于白青没顾着听灰背在电话另一端滔滔不绝的科普,他被悬浮在圆盘上方的一串文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根据地图的山林构造和这份文件的名称,他基本可以确定,实时投射在圆盘上空的,正是帕班村的三维地图。
地图上的线条和图标并不复杂。坐落在山谷中的几百间民房和周围的野林组成了整座村庄。在村庄西南角一条溪涧的区域附近,标注着“Long Situ”的一行深蓝色小字正静静地悬浮在圆盘上空。
在龙思图的名字下方,还标注着几行其他的备注:
【年龄:18】
【来源地:X国/繁市】
【耐药性:Ⅳ】
纵观整个帕班村,除了龙思图以外,还有十几个同样的人名也悬浮在村庄的各个地点,有村卫生中心、村里的祠堂、耕作区,甚至还有山顶。
这些人的年龄区间在12-25岁不等,来自于各个国家和地区,耐药性那一栏所标注的等级也有高有低。
粗略看下来,只有龙思图和其他两个来自意大利和南非的人耐药性是四级以上,剩余的人耐药性都不算高。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和站在圆盘对面的应晚在半空中视线相撞,目光纷纷投向了位于地图东北角的一行人名上方。
这个叫做“Annie Sabrina”的女孩名字悬浮在帕班村的山谷外围,和其他人不同,“Annie Sabrina”这几个字母的颜色已经从深蓝变成了深灰。
她的耐药性一栏后面显示的不是等级,而是一行简短的备注:
【Death On Arrival(到达时已死亡)】。
“……死了?”
于白青听到应晚不确定地问出声。
没有人开口回答,答案却已经昭然若揭。视线扫过整个地图,他看到山顶有好几个耐药性标着一级的人聚集在一起,却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的迹象。
从全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挑选了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年轻人,全部投放在新泰一个三不管地区的荒山野岭。距离十二月二十二日才短短过去几天而已,已经陆续开始出现了人员伤亡。
繁市第一中学发生的学生死亡案,还有所谓的“幼芽计划”,和这起事件到底有没有关联?
于白青渐渐开始意识到,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恐怕比他们所想的更加黑暗。
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了98%。盯着圆盘上空的三维地图看了一会,应晚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回到了主机前,等待着所有数据上载完成。
正当他刚弯下腰,准备点击鼠标关闭投影的时候,两人头顶突然洒下了一道红光。
【警告——检测到外来人员入侵】
【警告——禁止访问目录——禁止访问目录】
刺耳的警报声在门外的走廊上空回荡,两人同时听到“哐啷”一声闷响,位于过道尽头的电梯门和安全出口的大门被自动锁定了。
一阵键盘的敲击声过后,灰背在电话那头略有些急促地开了口:“老大,塔利那边好像有动静了。公司安保部门刚刚接到一条私线通知,要求他们马上封锁公司的实验区!”
应晚没想到塔利会那么快醒过来,比他们原先预估的时间要提前了不少。看到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100%,他从机箱前迅速拔出硬盘,放进了口袋:“现在撤退?”
“嗯。”
于白青微微颔首,脸上看起来依旧冷静不改。
收到一级戒备指令,实验室的密码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闭,他们唯一的一条退路也已经被堵死了。
一把捞起放在桌面上的枪,于白青夹在腋下,示意应晚往后退:“站远一点,找掩体蹲下。”
话音刚落,他便举着手中的大家伙退到墙边,抬起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实验室对面的双层防爆玻璃墙。
听从于白情的指挥退到已经关机的圆盘后方,应晚微微眯起眼,心跳在胸腔内爬升。
整座大楼内外安装的全是防弹玻璃,机|枪是打不穿的……于白青这是准备干嘛?
半蹲在地,手指呈待击发状,于白青将大拇指按上保险栓,叩响了枪的扳机。
【哐——】
应晚没想到,射出枪|口的不是一阵密集的子弹,而是一条细长的锚钩。
枪的后坐力直接让于白青后背撞上了身后的试验台。一声沉重的巨响过后,面对着大楼外侧的玻璃窗隐隐出现了一道散射状的玻璃裂痕。
紧接着,一整面窗户当着两人的面碎成了渣!
射出窗外的锚钩牢牢扣在窗户边缘,傍晚的风沿着玻璃的空隙灌进来,将两人白大褂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从黑色尼龙袋里取出两根绳子,于白青将一端绑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系上了应晚的后腰。确认前后已经系紧,又在应晚胸前给他扣上了安全扣。
摘下口罩扔在地上,于白青二话不说,将挂在窗边的锚钩往下一抛,抵住了下一层的空调机平台。
“搂紧了,”走到窗边,于白青淡淡开口,“我数三声,一起往下跳。”
没等应晚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前两步,双手揽住小孩的腰,将人猝不及防地拽进了自己怀里。
背后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被于白青抓着手环住他的脖颈,应晚的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这就是于白青所谓的“更好的计划”?
带着他跳楼?!
作者有话说:
来啦~~非常感谢追更的大宝贝!!
三年没能回老家过年了,我这破职业还要上班上到除夕夜(泪),最近会更加勤快码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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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大天使
度柬尔CBD区的摩天大楼在夜幕中直插云霄。从大厦之上往下俯瞰, 路边的行人像一簇簇黑色的小点,穿梭在繁忙的斑马线前。
高档写字楼里的程序员们埋首坐在工位前加班加点的工作,有两名员工正端着咖啡杯,站在落地窗前闲聊。
正在这时, 突然有一人睁大眼睛, 拍了拍身旁同事的肩:“天哪……有人坠楼了?”
同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望, 发现对面SPEAR集团大楼的玻璃墙外, 有两道白色的身影正在从高空中直直往下坠。
坐在窗边的员工们也渐渐发现了对面大楼的异常。人们纷纷拉开办公椅, 凑到窗前交头接耳,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短短几秒钟时间被无限拉长,众人却没有看到那两道身影坠落地面,摔成肉泥的那一刻。
随着下坠的速度放缓,两人像是有了什么东西做支撑和缓冲, 身体贴着墙面开始匀速下降。
大楼下警笛声此起彼伏, 城市上空传来一阵轰鸣声,两架直升机打着旋出现在SPEAR公司的大厦顶部,卷起了一层猛烈的气流。
看到对面大楼发生的情景, 这家IT公司的员工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 拍电影呢?
夜风擦着耳畔拂过, 从白大褂宽大的袖口涌进来, 撩得衣摆翻飞。应晚手腕上的扭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只能堪堪环住面前人的颈,却不敢怎么用力。
多亏于白青的手劲力道大, 一只手臂牢牢抓住头顶的锚钩, 另一只手紧揽住他的腰, 全程没有出过岔子。
眼看距离地面只剩下几米的距离, 应晚还没来得及低头找准落脚点, 却已经隐约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警笛鸣叫。
“……”他收紧呼吸,话语声顷刻间被风吹散,“楼下有警察,是塔利找来的人?”
在半空中偏过头,于白青冰凉的唇若即若离地掠过怀中人耳垂,温热呼吸敲打上应晚的鼓膜:“换条路线撤退。”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诗查雅的手下在SPEAR的大楼外等着接应。一旦他们得手,就由假扮成第一警区的干员们开着警车载两人离开。
根据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楼下刚抵达现场的那帮警察显然不是他们的人马。应该是塔利醒来后察觉到不对劲,通过自己人脉让第一警区出的警。
降落在二楼墙外的低矮平台,于白青将应晚抱到墙角坐下,随即弯下腰,松开了绑在两人腰间的安全绳。
没顾着那道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的深沉目光,他半蹲在地,对坐在墙角的人拍了拍后肩:“上来。”
应晚的眉心一抽。
刚撤退的时候,老男人抱着他就往下跳,压根没听过他的意见。现在倒好,直接把他当成了一只肩不能抗手不提的弱鸡,连跳个两米高的平台都要人背。
他正打算告诉于白青,不用背自己了,一起往下跳就行。没想到半天没等到他的行动,于白青转过头来,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想再崴一次脚?”
“……”
应晚没吭声,只是在心里狠狠记了他哥一笔。
上次从行政楼二楼跳下来崴到脚的确实是他本人,这一次就当他忍了。
被人背着从二楼平台轻盈跃下,于白青带着他躲进了一个位于监控视觉盲区的围墙角落,默默等待着一帮正往楼上赶的安保人员匆匆路过。
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实暂时安全,于白青迅速挥了挥手,示意应晚跟上自己。很快,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混进了正在往大楼外撤离的研究员队伍中。
门口的安保人员正在挨个检查撤离公司的研究员身份,扫描完一张工作牌放行一个人。
于白青的视线在保安亭门口的执勤摩托车前停留了片刻,应晚立即明白了他哥的意思。
彼此快速交换了一下目光,于白青离开应晚身边,转而默不作声地绕到了研究员队伍的末尾。
摘下挂在胸前的工作牌,应晚将工作牌攥在手心里,跟着前方的人群排队往外走。
来到大门口,负责检查身份的保安对他抬起扫描仪:“请出示一下工作牌。”
从口袋里取出工作牌,应晚正要递给面前的保安,忽然一松手心,手里的工作牌掉落在了地上。
看到面前的保安满脸写着不耐烦,他嘴里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弯下腰,像是想要捡起掉在地上的工作牌。
佯装捡起工作牌的同时,他顺手牵羊,从保安腰际摘下了摩托车的钥匙,往头顶就是一个抛的动作。
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车钥匙被站在保安背后的于白青伸手一抓,牢牢握在了手里。
安保人员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研究员抬起右手,五指紧握成拳,对着自己的腹部便狠狠挥了上来!
身后传来一阵突兀的引擎声。接过摩托车钥匙,于白青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二话不说启动了摩托车的发动机。
将摩托车的油门一转到底,于白青用力扭过车头,驶离了原地。
受惊的人群纷纷在大门口让开了一条道,摩托车倾斜着擦过地面,以四十度的角度打了个圈,在应晚面前停了下来。
有了上次和鬼鸮一起逃离现场的经验之谈,应晚熟练地上前两步,反身跳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只听见一阵刺耳的马达声在众人耳畔回响,摩托车打亮车灯,一骑绝尘地冲出了SPEAR分公司的大院。
驾驶着摩托车闯入沉沉夜幕,确认身后暂时没有追兵追上来,于白青缓缓开口:“帮我脱一下衣服,顺便把你身上的也脱了。”
两人穿在身上的白大褂太过于显眼,很容易让人识别出来身份。
说完这句话半天,他却发现后座上的人单手环住自己的后腰,头靠在自己背上半天没应声。
以为小孩出了什么事,于白青心跳漏了一拍,在一个十字路口踩下刹车,转过了头:“小晚?”
“……唔,”额头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小孩闷闷地开了口,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刚才那一拳,打得我手好痛。”
于白青:“……”
行吧。
虽然从头到尾状况百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弟俩的配合倒是挺默契惊人的——
在半路和灰背取得了联络,两人几番乔装打扮后回到酒店,于白青很快就接到了诗查雅手下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们办事处的人已经抵达现场开始善后了,让他们暂时不用有所顾虑。
即使对方这样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塔利那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他不马上出手,SPEAR总部的人闻到风声,也一定会想要将整起事件调查到水落石出。
坐在酒店的大床房里,于白青和应晚等了很久,才等到戴着卫衣帽,从外面鬼鬼祟祟溜回酒店的灰背。
灰背告诉他们,实验室的警报刚被两人触发不久,就有非常厉害的“黑帽子”开始反向追踪他的位置了。
幸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连续套了好几段防追溯链,又换了不同的地方用利用伪装信号混淆了对方的视听,才终于摆脱了咬上他的尾巴。
在电脑里插入两人带回来的硬盘,灰背忍不住吐槽:“这文件数量也太大了吧,我得筛到猴年马月啊?”
“你慢慢来,查到多少算多少。”应晚说,“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保龙思图小朋友的安危,还有就是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帕班村搞些什么名堂。”
于白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这人倒还喊起别人小朋友了。
似乎也同意应晚的观点,他拿起手机,将在实验室里拍下的可视化三维地图编辑成信息,给关星文发了过去。
“我已经把这里的基本情况通知了高局和督察组。现在国内时间已经晚了,不出意外的话,总区明天就能发出针对学生绑架和失踪的事件跨国联合调查令。”
只要调查令一下,他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利用官方资源进行调查,让繁市和新泰警方一同协助配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连来新泰一趟,都是背着高局请的年假,并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天色已晚,灰背抱着电脑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死磕从实验室拷贝回来的资料库。
要是等姓关的也参与进这个案子,肯定又要和他争谁破解数据的速度更快了,他得先发制人才行。
灰背走后,整个房间只剩下于白青和应晚两个人。
刚出院就奔波了一整天,应晚的眉宇间也隐隐染上了几分倦意。
靠在床前打了个哈欠,他原本还想要和于白青商量一下明天启程去帕班村的计划,却被他哥下了死命令,让他去洗漱后赶紧上床休息,好好补一个觉,明天起床再说别的。
于白青原本还有些担心,两个人睡一张酒店大床,盖同一床被子,自己该怎么熬过剩下的漫漫长夜。却没想到等自己擦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到先洗完澡的小孩已经穿着浴袍,裹在被子里沉沉闭上了眼。
走到大床前,调暗床头柜上的台灯,于白青靠在床的另一侧,垂眼端详着小孩沉静的睡颜。
果然还是累了。
小兽在夜晚温顺地收起了他的爪牙,却仍然能看得出白天的勃勃生机。
小孩总是这样,疼的时候忍着不出声,困了累了也从不在外面表现出来。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卸下身上的所有防备,显露出旁人所察觉不到的脆弱一面。
他不自由主地抬起手,想要撩开挡在小孩额前的黑色碎发。
这时,身旁人突然在睡梦中轻轻嘟囔了几句什么,接着翻转过身,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小孩的睡姿不是很雅观,这事他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浴袍的腰带似乎没有系好,在小孩转身的过程中松散开来。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小孩的身上,随着他一系列转身的动作,领口朝两侧打开,露出了小孩左半边白皙的肩膀。
担心小孩这样睡觉会着凉,于白青将手搭上他的左肩,想替他将浴袍拉起来,却像是忽然触碰到了什么,手指倏地僵在了半空。
昏暗灯光下,他发现了一些从未注意到的东西。
小孩光|裸的后背上,刻着一道若隐若现的淡红色痕迹,如果不是浴袍偶然滑落到了肩胛骨以下的位置,完全看不出来。
五指在半空中悬停了片刻,于白青最终还是往前倾身,将手掌搭上了床上人的背,将松垮的浴袍缓缓往下一拉。
大片光滑的背部肌肤袒|露在他的眼前。小孩的身体线条紧致而又漂亮,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洁白无暇。
原本白皙的背上印着两条刺目的红痕,纹理分明、层层递进,像是被人一寸寸压着脊椎往下按,精心雕刻而成的艺术品。
这不是普通的伤疤,是电流进入身体后才会留下来的电击伤。
一条条红痕如藤蔓般往肩胛骨的两侧延伸,虽然并不完全对称,却恰好划开了他后背的皮肤与血肉,在肩胛的每一寸位置都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受伤的天使躺在一片洁白里,绽开了他的羽翼。
他记得小的时候,小孩眼睛看不见,出门在外难免磕磕碰碰,却因为他发现及时处理得当,从来没有在身上留下过任何伤疤。
而这样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滋生,永远刻在了肌肤的最深处。
顺着脊柱线往下,指腹沿着床上人后背处的纹理细细地摩挲,粗糙与细腻相触,明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却让于白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
多疼啊——
房间内的灯暗了下来,应晚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想告诉于白青,自己已经困得要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咂巴两下嘴,又低声哼哼了两句,也不知道于白青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拂上他的后背,在颈间缠绵不去。
沉入安详的梦境前,他隐约察觉到背后人弯下腰,将额头抵上他的后颈,贴在他耳根轻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吻上了那一片红。
作者有话说:
宇宙无敌最可爱的宝们,先给大家拜个早年啦~~
明天休息一天,年初二见ヽ(;▽;)ノ
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顺遂,身体健康!!
新的一年一起加油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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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膝下众臣
听到肚皮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龙思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上一次有食物下肚还是在早上,他在小溪附近找到了一户村民家。忐忑地敲响了村民家的木门,他对老人家提出自己想要点食物的要求。
没想到老人家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外来者而拒绝,反而让自己进去喝了一碗椰浆饭饱腹, 还在离开前拎给了自己两份大饼, 说是路上饿的时候吃。
不知道下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是什么时候了。离开山脚后, 龙思图一直把大饼偷偷藏在背包里, 非必要的时候不拿出来。
他沿着溪流一路往山上走, 刻意避开了有人烟的地方, 选择的都是比较偏僻的山径。
这已经是他来到这座村庄的第三日。
他现在已经逐渐开始接受现实,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荒谬经历。
在离开学校参加统考培训的那天,他被人绑架了。确切的说, 是被几个来路不明的人下药迷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他后来仔细一想,其实在被绑架前的那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件。
比如说苏苏的意外身亡和校园里日渐诡异的氛围。又比如, 在一模考试后不久, 班主任突然推荐他参加一个“2+2”美术学院国际项目, 不仅能够入读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 还能拿到几十万的入学奖学金。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 龙思图心里非常地激动和兴奋,却在接到警察电话, 要求自己配合破解苏苏的书信后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为什么会突然落到自己头上, 他还记得那两个帮过自己的警察曾告诫过自己, 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他们, 不要擅自下决定。
查宿的老师盯得很紧, 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再和两位警官联络。在心底深思熟虑了很久,他还是找到班主任,婉拒了那个“2+2”项目的名额。
他告诉班主任,去国家美院上学确实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但他答应过苏苏的,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目标,并不想要以这样的方式走捷径。
听了他的这番话,班主任虽然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还发生了另一件蹊跷的事。在离开年级办公室的时候,他在门外撞见了神色慌张的班花。原来不知为什么,班花一直在门外偷听自己和老师的谈话。
和班主任沟通完,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龙思图决定去校外参加集训,好好备战即将到来的美术统考。
其实这次出学校,他还有另外一个打算。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在参加培训的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培训班,跑去警局报警。
直到那天清晨,从培训学校的厕所里走出来,他靠在墙角听到了那几个男人的对话。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苏苏给自己留下来的那幅画。从后门溜回教室后,一边计算着那帮人进门来带走自己的时间,他一边在画板上用同样的方式留下了线索。
所有人都认为苏苏是自杀而死,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只有那两个人,冒着风险潜入校园,想尽办法接近自己,只为了调查清楚苏苏的真实死因。
最后关头,他选择了相信警察。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跟随着自己早上离开前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识,龙思图猫着腰在高大的芭蕉丛里穿梭。
他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不敢有半分懈怠。
从三天以来经历的一切,他已经吸取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一起被困在这里的那些人并不是同伴,而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除了那个叫作莎昂的女孩——
溪水在山谷间潺潺地流动,龙思图凭借着头顶的月色辨认方位,很快就找到了掩藏在丛林和岩石背后的小山洞。
蹑手蹑脚地来到洞口,确实四周没有其他动静,他抬手轻轻挥动挂在山洞口的大芭蕉叶。
【沙沙——】
【沙沙——】
用固定的频率摇晃了好几遍,龙思图听到山洞深处传来女孩虚弱而沙哑的声音:“……Long,是你?”
“是我。”
他用英语回答。
从洞外钻进来,透过缕缕月光,他看到了那道蜷缩在岩石夹缝里的瘦弱身影。
莎昂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岩石前,双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取暖,裹在身上的棉袄还是自己脱下来给她的。
和新泰不同,繁市冬季的天气有些冷,他被绑架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保暖的冬衣,来这里以后也没有被收走。
看到龙思图在自己面前蹲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香气四溢的大饼,莎昂缓缓垂下眼皮,眼睫开始止不住地颤动:
“……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她听不懂龙思图国家的语言,龙思图也不懂新泰语,两人只能勉强用一点半吊子的英语进行沟通。她在村里的学校上过几年学,却和村里的其他新泰人一样,英语说的不算标准,有时候还要加上动作比划作为辅助,龙思图才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会的。”
龙思图拍拍手里的碎屑,将手中三分之二的饼都分给了莎昂,“快吃吧,吃完我再去溪里接一点水。”
看着莎昂接过大饼,低下头小口小口吃着,龙思图抱着腿靠在岩石边,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打了半管缓释剂,身上的药效仍然没有得到完全缓解,他感觉肠胃有些不太舒服。
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和他一起被送到这座村庄的,还有另外十七个人。
这群人年龄都不大,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未成年。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东方和西方的面孔都有,说的语言也五花八门。
十八个人被关在村子的一个旧仓库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坐着直升机前来,给他们体内注射药物并打入了芯片,又坐着直升机离开了。
那帮人通过仓库里的室内广播告诉他们,注射进他们体内的是一种治疗癫痫的实验性药物,他们将在这个村子里待满一周,以便观察药物对于人体的功效和反应。
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是会导致急性肾衰竭,加速体内肾脏系统日渐恶化从而死亡。唯一可以缓解药效发作的,是针对药物专门研发出来的缓释剂。
缓释剂放置在村庄里的三处固定地点,村卫生所三楼,村小楼顶和猎场,每隔两日投放一次。如果不想要因为身体日渐虚弱而提前出局,就要每隔两日到固定地点进行注射。
然而,缓释剂每次只会在三个地点一共投放三剂。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靠硬抢。
一周结束后,最终的幸存者将离开村庄进行恢复治疗,并获得比赛奖励,其他人则宣告淘汰。
至于淘汰者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并没有人知道。
在被关入仓库的那一天,龙思图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叫做莎昂的女孩。
她和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独自一人抱膝坐在角落里,身上穿着朴素的新泰筒裙,一双眼睛藏在面纱下,冷冷地注视着仓库里的其他人。
他第二次见到莎昂,是在村小的楼顶。他跟随着工作人员留下的线索顺利找到了缓释剂的投放地点,刚爬上楼顶,就看到有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在对躺在地上的莎昂拳打脚踢,甚至还想抄起杂物间里的金属棍子,将莎昂活活打死。
趁两名少年不注意,他率先上前一步,拿着从农田里顺来的木铲,再加上以前在跆拳道训练班学到的三脚猫功夫,从背后突袭,将两个人狠狠打趴下了。
从两人手里救下满身是血的莎昂,他背着女孩找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蹲下来给她包扎受伤的脚踝。却看到莎昂满脸戒备地捂紧胸口,用口音极重的英语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救我?”
龙思图冲上去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看到莎昂对自己十分警惕,他也没敢继续和她进行肢体接触,只是告诉她等天黑安全了,在背着她去找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
当时冲上去救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原因。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女孩躺在地上看向他的绝望眼神,莫名让他想起了苏苏。
苏苏在临死前,也曾尝试过向他求救,他却没能够顺利救下她。
龙思图完全没有想到,等他靠在墙角小憩后醒来,就看到莎昂手里正握着一支注射器,将注射器里剩下的一半液体注射进了自己的手臂。
原来在楼顶拿到缓释剂的人就是莎昂,怪不得那两名少年想要致她于死地。
莎昂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所有人都觉得她会拖后腿,因此没有人愿意和她组队。只有龙思图选择留下来,带着受了伤的女孩一起行动。
奶奶以前总是教导他,好人有好报,龙思图后来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直到把莎昂带在身边,带着她继续寻找存活下去的办法,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莎昂就是这座村子里的本地人。
她非常熟悉村子里的地理构造,哪里有水源,哪里可以采摘饱腹的果子,甚至入夜以后在哪里休息比较安全,她全都一清二楚。
在莎昂的帮助下,龙思图顺利避开了一切和其他人产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两人在山林内躲躲藏藏,暂时还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今天下山寻觅食物的时候,他在山底下的猎场附近发现了有人打斗的痕迹。地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暗红色液体溅满了猎场的围栏。
龙思图忽然间意识到,人一旦处于绝境之中,人性中最卑劣的一面就会暴露无遗。
杀|戮已经开始了。
小口吃完手里的饼,莎昂用手抹了把干裂的嘴唇,看到男孩用洗干净的芭蕉叶盛着溪水走进山洞,坐到了自己身旁,示意自己先喝。
捧着宽大的芭蕉叶,她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转头望向了身上灰尘仆仆的龙思图。
“Long,”她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为了钱吗?”
“……”龙思图用手蹭了蹭鼻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最近周围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莫名其妙就被人带来这里了。”
他在心里算了算,再过不到四天就是美术统考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自己突然失踪。
不过现在连这条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他也没闲功夫去想其他的。
话音落下,莎昂也没有出声,山洞内一阵沉默。
“那你呢,”龙思图轻声问莎昂,“你为什么会被卷进来?”
听到龙思图的疑问,莎昂咬了咬唇,捧着芭蕉叶的手突然有些不稳。
“我向村里的祭司出卖了我的灵魂,”凝视着对面黑黝黝的石墙,她缓缓开了口,“我……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龙思图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的父亲每天都会打我们,虐|待我们,不给我们吃饭,还想把我的小妹卖给隔壁的聋老头。”莎昂哑着嗓音开口,“所以我找到了村里的祭司,恳求她,只要能让我的父亲死去,我愿意付出一切。”
老颂津确实死了,死得很凄惨。而她也因为和祭司达成契约,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从而付出了代价。
片刻后,龙思图忽然听到莎昂开口:“Long,你还记得我们在旧仓库里看到的那段录像吗?”
龙思图当然记得,所有人都对那段录像印象深刻。
十八个人被关入旧仓库,注射完药物后,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用投影在破旧的墙壁上放映了一段简短的视频。
那是一段黑白色的默片,画质不太清晰,却仍然令观看的人都感到有些后背发凉。
视频的开始是一片空白。
接着,画面里出现了一条随风飘动的白色挂幡。
挂幡上画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形兽面像。两张兽脸露出獠牙,上下唇裂至耳际,面上笑容看起来十分狰狞。
过了几秒,镜头穿过幡布后的白色长廊,开始往前移动,最终停在了一道紧闭的大门前。
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门内是一座可以容纳几百个人的大礼堂。大堂中央立着一座几米高的巨大神像,神像的正下方摆放着一把雕满复杂纹路的实木座椅,椅子前坐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年龄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小男孩。
男孩穿着一袭拖曳在地的雪白长袍,赤脚踩在毛绒毯上,露出了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他低垂着眉目端坐在神像前,双手搭在座椅两侧,五官精致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像一只经过精心雕琢却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龙思图当时敏锐地注意到一处细节,男孩的脖颈上系着一条金属制成的银色项|圈,颈前的圆形吊牌上刻着一行模糊的数字——【NO.001】
画面里人影憧憧,全是一片刺眼的白。男孩的正前方排着条几百人的长队,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白大褂,看不出来是医生还是科研人员。
人们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往前移动,像机器里不断运作着的细小原件,在链条上严格执行着指令。
一旦来到神像面前,无论男女,每个人都会在男孩面前柔顺地垂下头颅,单膝跪地,依次亲吻他的手背和脚尖。
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口中都在喃喃念叨着同样的话语,而坐在最上首的男孩则无动于衷地接受着这一切。
与其说是什么毛骨悚然的宗|教仪式,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朝拜。
重新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当时看到的画面,龙思图忽然觉得那个男孩的长相有些熟悉,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我以前活的太苦了,”莎昂慢慢挑起嘴角,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我也想成为被神挑选的孩子。”
“录像里的人是谁?”
莎昂没有回答龙思图的问题,只是反问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愿看他的信徒们吗?”
听她这么说,龙思图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录像里,那个男孩的眼瞳一片漆黑,眼神无法聚焦,也没有任何情绪投射。
莎昂笑了起来:“因为他见过神的真容。”
“他们都说那是神明给继承者施加的禁锢,”莎昂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我反而觉得是上天的垂怜和恩赐,是给予胜利者的最高奖赏。”
龙思图顿时有些无语,以为是自己外语不好听错了。
什么神明,什么被挑选的孩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莎昂这幅入神而又痴迷的样子,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洗了脑。
然而,根据莎昂刚才的这番话,他现在却隐约好像能推断出来一点点,那几个白大褂为什么要给他们这帮人播放那段录像了。
与其说是一种恐吓,不如说更像是针对他们的某种变相激励。
心跳开始止不住地变快,龙思图咽了咽口水,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忍不住发问:“那个小孩,难道也是——”
“比赛每五年举办一次。”莎昂抬起头,黯淡的眸中带上了几分憧憬,“他是神的孩子,是十五年以来,这场比赛的唯一赢家。”
作者有话说:
更啦~~感谢大家的新年祝福,2022也是一个顺顺利利的开心年!!
这个副本也渐渐开始解密啦,总之,反对迷信,相信科学就对了(这次不点烟了点个烟花.jpg)
注:莎昂相关剧情请见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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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人间祸害
国内时间中午十二点, 于白青收到了警察总区针对龙思图失踪一案,委托高钧代为转告的官方跨境联合调查令。
通过调阅画室的监控和分析传送回来的实验投放人员名单,龙思图被绑架后在新泰失踪的证据已经确凿。高钧在电话里告诉他,繁市警局会和诗查雅所率领的督察组进行沟通, 马上派出警察抵达新泰, 协助境外的搜查和抓捕工作。
听说于白青已经顺利拿到了调查令, 应晚起床后的头一件事, 就是把灰背叫来自己和于白青的房间, 开始部署潜入帕班村的计划。
盘腿坐在酒店的大床上, 他端着酒店赠送的果盘,捡了只水灵灵的樱桃送入嘴中:“SPEAR分公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再不马上去帕班,塔利恐怕很快就会把目光盯向那里。”
“——我同意。”灰背正在吃新泰的传统早餐糯米鸡, 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我们拷贝文件的历史痕迹还留在公司的服务器上,估计应该没多久,他们就会猜出我们下一步的打算了。”
站在窗边抽完了一根烟, 于白青把烟头按熄扔进茶几上的烟灰缸, 从床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我打个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往卫生间走, “有个人或许能帮上我们的忙。”
听到于白青隔着一扇门开始和人通话, 灰背挪动屁股移到了应晚身边,压低声音问他:“……老大, 你有没有觉得于大哥这几天有点怪?”
应晚垂着眼在果盘里挑挑拣拣, 浴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露出若隐若现的颈部线条:“怎么怪了?”
“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灰背揉了揉头上的卷毛, 语气似乎有些不太确定,“比如,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于大哥,只要出门在外,目光总是不离老大半步,深沉中带着几分探究,一看就是有心事。
而在新泰共处的这几天,于大哥好像总是在下意识地回避和老大产生视线接触,哪怕两人不得不面对面坐在一起,他看向老大的眼神也和平时不大一样。
不像是在看自己弟弟,倒更像是在看什么人间祸害。
“喔,”应晚耷拉着眼皮,面不改色地开了口,“我们这两天都在一起睡,可能是因为觉得别扭吧。”
吻也接了,抱也抱了,只差没做到最后一步,就是彼此都绝口不愿意再提。
灰背:“???”
从床前“腾”地蹦起来,他顿时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什么,你俩睡了?!”
背后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于白青拿着刚挂断的手机站在门口,脸上的神情有些淡。
“什么睡了?”
于白青问。
灰背:“……”
应晚:“……”
装作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于白青从容自若地回到大床前,将手机递给了床上的应晚:“我联系了总区的人脉,可以给我们安排一个假身份,方便我们前往帕班村,并且不会打草惊蛇。”
应晚接过于白青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图片是度柬尔国立科技大学应用地质学专业发布的一份野外地质实践活动项目宣传海报。
“这个项目刚开始不久,专业里的几名教授会带着学生前往度柬尔周边的村庄和山林进行地质勘察。”于白青双手抱胸倚靠在床头柜前,“他们会为我们安排身份证明的相关文件,证明我们是这所大学里的人,进入帕班村是为了进行假期野外实践。”
灰背这时候插了句嘴:“于大哥,SPEAR的人正在村子里进搞这种秘密计划,外面的人能随便进村吗?”
“能。”应晚双击屏幕,放大了手机上的海报,“昨天不是调查过了吗,这座村子里的人依旧在正常生活,出入也没有受到限制,说明村民们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暗地里利用他们的地盘,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SPEAR那帮人在当地干这种事,恐怕也是找了什么合法正当的理由。”他晃了晃于白青的手机,“我猜和这个一样,骗村民们是带学生来参加什么实践活动,或者童子军训练营之类的。”
于白青接话:“嗯,这十几个人身上都安装了定位追踪装置,恐怕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导致他们不敢擅自离开这片区域,只能任人摆布。”
听了两人的这番话,灰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那老大,”他又忍不住问,“难不成我们全都要假扮成去参加野外实践的学生?”
“总区马上会派人来新泰,你留在村外做机动人员,等他们到达。”于白青说,“我和应晚先进入帕班村探查消息,我用的身份是带队的老师,他是我的学生。”
小孩那张脸装作大学生还可以蒙混过关一下,他不行。
抬头扫了一眼正在认真安排计划的于白青,应晚缓缓往后仰倒,伸展开双臂,懒散地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好啊,于——老——师。”
坐在一旁的灰背忽然察觉到,在老大抑扬顿挫地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于大哥的额角好像隐隐暴出了几根青筋。
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气氛实在太诡异了!——
办理完退房手续,前往机场的路上,诗查雅的手下给于白青递来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装着为两人伪造的身份证、学生证还有学校官方开出的介绍信。
一切都准备的天衣无缝,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于白青不知道身为一名区域驻守,诗查雅的能耐竟然有那么大,短短一上午就能搞定那么多事。
中午在酒店里和她通话,听到自己提出的一系列要求,诗查雅在电话里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于先生,我这次派人全力协助你,可不仅仅因为你是于成周的儿子。”
还没等他多问,诗查雅那头就以开会为由,先挂断了电话。
临下车前,负责开车的干员喊住了他们:“于先生。”
于白青看到这名干员将头伸出车窗,低声开了口:“锡隆府和度柬尔不一样,我们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第七警区的人又非常忌惮SPEAR集团,不一定会帮你们,你们要多加小心。”
和诗查雅的手下道了谢,一行三人离开停车场,坐上了前往锡隆机场的航班。
头等舱除了他们三人没有其他乘客。灰背通宵处理数据库,一上飞机就戴上了眼罩,睡得不省人事。
应晚见只剩下自己和于白青独处,果断放平座椅靠背,将空姐递来的热毛巾盖在脸上:“哥,还有两小时才到,我也先睡一会。”
等了半天没等到于白青的回应,应晚正准备摘下毛巾偷偷瞄他哥一眼,忽然察觉到身旁男人伸出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稍稍往下拉了拉自己的后衣领。
“你背上有刑|讯电击伤。”于白青清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什么时候弄的?”
后颈处的肌肤被男人用指腹轻抵着摩挲,应晚全身倏地一僵。
他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是自己大意了。
他背后的伤痕不同于普通的电击伤,寻常人或许区分不了其中区别,但于白青不一样。
于白青在境外执行了那么久任务,也担任过卧底的工作,丰富的经验让他能够迅速辨认出不同的伤疤类型。
那个男人在他身上用的,是拷|问专用的电击棒。这种玩意不会通过明面的途径流通,哪怕在各地司法机关也是严令禁止的,只有一些非法的组织和帮|派还会使用。
他一时半会完全没办法和于白青解释,难道说是自己撞到了什么电路器,不小心被电伤的?
这理由也太扯了,恐怕连小孩子都不会信。
一通思考下来,应晚装作没有听见于白青的话,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机舱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除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响,整个头等舱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男人收回了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男人淡然出声:“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我应该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就把你给抱回去。”
像在平铺直叙地诉说些什么,身旁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没有父母,我当你的父母,你没有兄长,我当你的兄长,哪也不让你去。”
“这几年存了一点积蓄,想着万一你哪天回来,不走了,就在市区买套房子,再换辆新的代步车,每天接你回家。”
身旁人闭上双眼,声音轻得仿佛梦中的呓语:“那时候想,如果你还能回来,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应晚忽然察觉到,于白青的话语里尤其加重了“回来”这两个字,好像想要把这两个字给拆解入腹。
从来没有听于白青一次性说过那么多独白,他微微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哥?”
“所以,要长命百岁啊,小晚。”
于白青说——
航班抵达锡隆府的时候正值下午。
刚走出机舱门,一股闷热的空气便朝着三人扑面而来,让刚离开机舱的几人有些不太适应。
看到于白青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气温,应晚告诉他:“锡隆冬季的时候昼夜温差很大,别看白天那么热,晚上的时候可冷了。”
于白青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却在提取行李的时候,从行李箱里多拿了一件保暖的风衣和围巾,塞进了他的登山包里。
锡隆是深藏于热带雨林中的山谷城市,又被称为“南洋佛城”。与已经逐步接轨成为国际大都市的首府度柬尔不同,这里仍然保持着当地特有的文化习俗。
前来接应三人的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帕班村导游。帕班属于度柬尔和锡隆府中间的三不管地带,不算是旅游区,平时没多少人会专程前去。有个本村人带路,进出村庄也会方便一些。
在抵达大厅和灰背分道扬镳,于白青和应晚坐上提前租好的车,听导游兼司机介绍了一路帕班村的基本情况。
导游对这种入村进行野外考察的人已经见惯不惯了,帕班村的地质资源和自然资源都很丰富,平时经常会有科研团队过来。
只是有那么一点奇怪的地方。一路上和他搭话的都是那个戴着鸭舌帽,样貌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学生。至于另外那名老师,则全程都一言未发。
发现开车的导游一直在透过后视镜打量于白青,应晚连忙解释:“教授是外籍人士,不太会说新泰语,我来负责沟通就好了。”
虽然自己的新泰语也挺半吊子的,但要是让于白青出马,那他们俩现在就得穿帮。
他佯装无意地岔开话题:“师傅,这个季节是不是来帕班做实践活动的学校不少啊?”
“是有不少,”导游点了点头,话题顺利地被应晚给带跑了,“上周还有家城里的大公司带了群实习生过来,说是来搞什么团建活动来着。”
听到导游的话,后座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与他们猜测的一样,村民们并不知道SPEAR正在村里做什么事情。
帕班村位于新泰南部条带状山谷地区,平时容易发生泥石流,因此禁止车辆进入。背着登山包下车,应晚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己的盲杖,准备当作登山杖用。
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刻意压低鸭舌帽的帽檐,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天色还没有完全变暗,山区的气温却已经开始有变冷的迹象。两人披上外衣,跟随着导游淌过潺潺的小溪,沿北往村子里走。
山路两侧,村民们扛着耕作用具,正陆陆续续离开农田回家。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顶冒起了袅袅炊烟,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导游和路过的村民挨个打了个招呼,大声问为首的村民:“城里又来客人啦!村长呢?”
“村长还带着他们在山上呢。”那个村民说,“有几个学生仔在山头吃了毒蔓藤,看起来像是快不行了,刚送上直升机。”
村民们似乎都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说到“快不行了”的时候表现得也很麻木,似乎并没有觉得是什么大事。
整座村庄的氛围都有些怪异,两人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麻烦您先带我们去住宿的地方吧。”应晚礼貌地对导游说,“村长既然还在忙,我们明天再去拜访也不迟。”
帕班村没有专门的招待所,导游带他们去的是位于村子中央的卫生中心。
卫生中心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就是一栋三层木楼,平时没病人的时候就用来招待外来的客人。领着两人办理好入住手续,又交代了几件注意事项,导游让他们早点休息,明天再来带他们上山考察。
“对了,今天超过十一点,两位最好就不要随意外出了。”
离开卫生中心前,导游特意提醒他们。
于白青追问:“为什么?”
导游拎着燃烧的油气灯,眼尾笑出了一道深深的褶皱:“这里晚上出门不太安全,会死人的。”
导游离开后,充当临时住所的病房内只剩下于白青和应晚两人。
于白青看到应晚把摘下鸭舌帽盖在脸上,双腿搭上面前的木床板,一副准备再睡一会的架势。
“哥,你十一点记得叫醒我。”
应晚在帽子下面出声。
“……叫你干嘛?”
“出门啊。”
应晚理直气壮地说。
于白青:“……”
趁着小孩睡觉的功夫,他又仔细检查了一圈卫生中心内部。
这里除了一名值班的村医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安装监控,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从登山包里取出手|枪近战刀等防身武器,又在墙壁上安装好信号增强器,和留在村外的卷毛取得了联络,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两人没有选择从正门离开,而是撬开二层卫生间的窗户,于白青先从窗口翻了下去,再在楼下接住了应晚。
即使夜色已深,周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发现小孩仍然不忘戴着头上那顶鸭舌帽。
刚离开卫生中心的范围,两人便在耳麦里听到灰背开口:“距离你们五百米外有个猎场,有七到八人正在往猎场四周汇集,全是安装了定位追踪的人。”
“我这里没有能打开可视化源文件的设备,没办法确定里面有没有龙思图,你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一切小心为上。”
打开手机导航,计算好卫生中心到猎场的距离,两人二话不说开始行动。
于白青发现小孩似乎有夜间潜行的天分。他使用手中的盲杖作为辅助工具,能够在黑暗中快速辨认目的地的方位,一路上轻盈而又敏捷地穿梭在丛林之间,就连脚步和呼吸的频率也能做到控制自如。
小孩全程不慌不忙,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本能地隐藏身形,蛰伏在暗处。犹如一只隐匿在黑暗中,默默吐着信子的蛇类。
距离猎场越来越近,两人远远便听到人群杂乱的脚步声和“咯咯咯”的鸡鸣声。
应晚蓦地停下脚步,拉住前面开路的于白青,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鸡?
两人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抽出手|枪,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临近午夜,猎场周围却聚集了近十人。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组成了大大小小的队伍,全是年龄不大的青少年。这帮人的外貌特征和身上的穿着各有不同,看得出来来自于不同的国家。
所有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都不太好,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仅仅只是满脸疲态,有的人却连简单的站立都难以做到,脸部和四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浮肿,这是体内中毒或者出现器官早期衰竭最明显的表现。
如果按照耐药性来估算,精神尚可的那几个人应该在三四级以上,而看起来半死不活靠在围栏边的几个年轻人,级别恐怕已经降到二级以下了。
这时,应晚伸出手,指着猎场东北角的方向:“哥,你看。”
随着小孩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于白青在猎场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们这次寻找的失踪人口龙思图,正紧紧攥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锄头,满脸戒备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灰仆仆的全是泥尘,但精神状态总体看起来还可以。
龙思图的同伴是一名戴着头纱的女孩。女孩一只手扯着他破破烂烂的袖子,另一只手正指着猎场中央的鸡群,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绕着整座猎场环视了一圈,应晚逐渐意识到,这帮人紧盯着不放的,是猎场围栏里正在“咯咯”乱跑的几百只鸡。
这些鸡基本都大同小异,只有一只大公鸡鹤立鸡群,和周围的小伙伴们都不一样。
那只大公鸡高高竖着鸡冠,灵活地穿梭在鸡群中,胸前绑着一条很粗的金属链子,链子上挂着一管淡蓝色的液体。
视线落在大公鸡的身上,应晚微微眯起眼睛。
——缓释剂。
这群人深更半夜聚集在这里,是来抢夺挂在鸡胸口的缓释剂的。
这些青少年们蹲守在猎场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既要防范竞争对手先出手,又要避免让大公鸡受惊,不小心踩碎装着药剂的玻璃管。
现在的气氛之所以那么沉重,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心里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准备冲进去捅鸡窝。
想到这一点,应晚真的服了。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居然把缓释剂挂在鸡身上???
站在角落里的龙思图也很快发现了对面两人的存在。
盯着猎场对面的芭蕉丛看了半天,确认对面的大人自己认识,他抬起手背使劲揉了揉,似乎一时半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转过头匆匆和身旁的女孩说了两句什么,他趁众人不注意,带着女孩一起离开了所处的位置,绕猎场外围朝对面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几分钟后,于白青和应晚听到身后的芭蕉丛传出一阵轻微响动,两道人影从丛林中钻了出来。
“……于警官,真的是你?”
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欣喜之情,龙思图的声线一时间都带上了抖,“你找到我留下的线索了?你——”
对眼前人比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于白青带着几人钻入茂密的芭蕉丛内,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经过的偏僻空地。
“是我。”于白青沉声开口,“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龙思图激动地张了张嘴,似乎巴不得马上把所有事情一股脑全告诉面前的警官。
他压低声音,正准备说话,目光突然落在一直站在于白青身后,另一个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
就着月光,看清了鸭舌帽下的那张脸,龙思图缓缓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那段录像的时候,会隐隐约约觉得里面的那个小男孩有些眼熟了。
在宿舍楼下的时候,他是见过这个人的。
当时就是这个人送给了自己一个黑科技的小玩意,让他能够在办公室里录下班主任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发送给了他。
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接收到了。
思绪渐渐回笼,龙思图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整个人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是——”
察觉到龙思图的不对劲,面前的青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趁着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讲完,青年匆匆上前两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臭小子。”
低头凑到自己耳边,青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谨言慎行啊。”
龙思图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人给威胁,眼睛瞪得更圆了:“唔——”
没等他从青年的魔爪下逃离,一直站在他背后的莎昂也有了动静。
一双眼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青年,莎昂的嘴里突然开始神神叨叨念个不停。
口中说着众人听不懂的新泰俗语,她将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双手合十,缓缓跪在了青年的面前。
“信因果,有报应。”
莎昂双目空洞无神,一个劲地对着面前人磕头跪拜,一边喃喃出声,“信因果,有报应——”
“……”
顾不上管面前这两个神经质小屁孩,应晚用余光偷偷瞥了他哥一眼,发现于白青靠在树干前,手里夹着根刚点燃的烟,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
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返工啦!!
这章在办公室码的,隔壁同事问我为什么突然打字那么积极,不好意思告诉她我在摸鱼∠( ? 」∠)_
另外,老于在这章和小晚的那段对话不只是老男人咯噔非主流抒情语录,算是这本最大谜团的一个重要伏笔来着,可能到偏后期才会揭晓,在这之前大家都可以瞎猜(不是)
大家立春快乐,周末快乐,一起看冬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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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渎神
应晚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他哥不会以为他背着他, 偷偷在外面搞传|销吧?
先不提龙思图一直用求救似地目光望着于白青,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陌生的新泰女孩也和入了魔一样,匍伏在自己的脚边,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栗着,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
芭蕉丛外传来一声女孩凄惨的尖叫, 接着便是一阵混乱的争吵声, 听起来那帮青少年为了争夺鸡群里的缓释剂, 已经开始大打出手了。
“唔……唔……”
怀中的少年拼命挣扎起来, 两只手使劲抓住了应晚的手腕。
于白青从树干前缓缓直起身, 夹着烟的那只手轻轻一抖:“他快背过气了。”
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缓缓松开,龙思图立刻弯下腰,蹲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喘气,舒畅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空气。
“不好意思, 哥。”应晚笑得挺无害, “力度没掌握好。”
这人才不是力度没掌握好,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是在故意报复自己刚才口无遮拦,差点说出了他的秘密!
眼看于白青用脚碾灭烟头, 朝着自己走过来, 应晚弯下腰想要扶起跪在泥土地里的女孩。结果拉了半天, 没拉动。
他偏过头, 低声问站在身旁的龙思图:“她怎么回事?”
“……”
龙思图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只能结结巴巴地回道,“莎昂, 莎昂她好像挺信这些的——”
来到应晚面前, 于白青试图阻止女孩继续朝着地面磕头, 结果没想到刚伸出手, 女孩便身子一软, 闭着眼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探了探女孩的鼻息,于白青抬头告诉面前两人:“应该是劳累过度,加上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了。”
“我背着她,先回我们住的地方。”他交代面前的少年,“等她醒过来,再带我们去你们这几天藏身的位置。”
根据卷毛对地图的实时监控,龙思图在村子后山的半山腰有一个固定的安全屋。那里地形复杂隐蔽,有丰富的水源和果树,算是处不错的藏身之所。
察觉到身后的少年似乎一时间陷入了犹豫当中,于白青转过头:“怎么了?”
“倒是也没什么……”有些窘然地低下头,龙思图支支吾吾地说,“只是于警官,我和她要是就这么走了,缓释剂就没机会拿到手了……”
一直没发话的应晚突然在这时候出了声:“你俩都打过第一针缓释剂了,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听到应晚问话,龙思图下意识地站直身体,神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第一针是莎昂抢到的,我和她一人打了半管,今天该打第二针了。”
应晚看到最前方的于白青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明白两人在交流什么。
他走上前,拍了拍龙思图的肩:“那就没事了,走吧,等下和你们说。”
龙思图存了满肚子疑问,却还是懵懵懂懂地跟在两人身后,离开了这个鸡飞狗跳的是非之地。
一路背着昏迷不醒的女孩,于白青没办法在前方开路,只能靠应晚撑着盲杖走在最前面。一行人匆匆穿行在夜幕中,四下里除了呼吸声,没有人开口说话。
隔着一条长长的木围栏,应晚看到了百米外亮着灯光的村卫生中心。
他抬起盲杖,扭头笑着告诉身后人:“穿过前面那条河道,马上就到了。”
“嗯。”他听到于白青在身后淡淡开口,“那么乐呵,理由又编好了?”
应晚唇角的弧度倏地一僵。
值班的村医正坐在卫生中心门口抽大烟。看到两名留宿的客人回来了,他原本想要起身来迎,问他们怎么那么晚还出去,却发现两人带了个少年回来,背上还背着个女孩。
村医霎那间就变了脸色。
“不成,不成——”
拎着烟|枪匆匆来到于白青和应晚面前,村医连忙摆了摆手,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新泰语说道,“客人们,他俩不能进来这里,不能坏了规矩——”
“为什么不能?”应晚立马出声反问,“有人受伤了,这里不是治病的地方吗?”
像是被眼前人给问住了,村医直直盯着趴在于白青背上的莎昂,颤颤巍巍地掂了掂手中的旱烟袋:“客人,他们和你们不一样,他们是一群渎|神之人,正在领受上天的责罚啊!”
村医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为难:“村长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的……”
于白青的眉峰愈皱愈紧。
他们如果和村医一直在这里僵持不下,早晚会引来村里其他人的注意力。
放下背上的女孩,交给身旁的龙思图搀扶,他沉声开了口:“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收拾东西,很快下来。”
应晚随即明白了他哥的意思。
于白青显然也意识到了村民们对那帮青少年不同的态度。继续留在这里,对两个小孩并不算安全,还不如将带来的装备收拾好,一起去更加隐蔽的山里。
五分钟后,于白青背着两人带来的登山包下了楼,脸上的神色有些冷。
将登山包递给应晚,他压低了声音:“信号增强器失效了,现在暂时没办法联系外界。”
“应该是SPEAR的人正在村外干扰山谷里的信号,”应晚也蹙起了眉,“塔利那边反应过来了,速度还挺快。”
联络不上灰背和总区,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信号恢复,或者灰背那边重新想办法建立连接。
背起昏迷不醒的女孩,于白青当机立断,打算趁着夜色离开村庄,去寻找龙思图这几日藏身的地方。
跟随着自己在树干上留下的记号,龙思图带领两人沿小溪一路往山上走。穿过杳无人烟的热带雨林区,又绕过了一片繁茂的芭蕉丛,终于找到了掩藏在岩石堆背后的小山洞。
洞口还残留着昨夜用来取暖的柴火,潮湿的地上铺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羽绒服的每个口袋里都塞满了新鲜的山果。
看到两人正在打量山洞内的布置,龙思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这是我和莎昂摘来饱腹的,她说这东西没毒……你们要不要吃一点?”
山洞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扑打在洞口宽硕的芭蕉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于白青和应晚坐在刚燃起的火堆边,看着龙思图狼吞虎咽地吃着两人从包里拿出来的肉罐头。
莎昂已经服下了他们从村子外带来的急救药,裹着羽绒服靠在石壁前,还没有苏醒过来。
剥了两颗果子扔进嘴里,应晚刚准备递给他哥一颗,发现坐在对面的于白青正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
火苗在男人的瞳孔中摇曳,于白青静静注视着他,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开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于白青质问的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不再是绞尽脑汁想找到借口搪塞,而是默不作声地选择逃避,看这人要忍到什么时候才会爆发。
然而,他不主动说,于白青也从来不会逼问。
直到等他开始心虚,止不住地想要辩解些什么,打破这长久的沉默,才会一不小心露出马脚。
老男人总是这样。
【我应该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就把你给抱回去。】
【要长命百岁啊,小晚。】
平时不言不语,却明知道只要多说两句话,自己心里就会痒得厉害。
狡诈的老东西。
十五年前逃出“白屋”的那一夜,狂风暴雨席卷整个大地。他光着脚在广袤无际的荒野上仓皇奔跑,任着冰凉的雨水扑上脸颊,却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一片躲雨的屋檐。
同样也是一个为了躲避城管四处奔逃的雨夜。
他蜷缩在菜市场一块废弃的墙角下,浑身上下被雨水淋了个透。
风雨中,他听到不远处的水洼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有个人来到他的面前,缓缓停下了脚步。
一把伞在他头顶撑了开来。
十九岁的于白青弯下腰,轻声问他:“想跟我走吗?”
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想再逃了——
用手拢了拢火,应晚看向刚吃饱喝足的龙思图:“你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和我俩说一遍。”
龙思图从来没觉得速食罐头有这么美味过。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空罐子,他简单地用袖口擦了擦嘴,连忙开始讲述起了自己被绑架以后经历的所有事。
从画室被人带走,来到这座偏僻的山村,再到如何认识的莎昂,龙思图把目前为止了解的所有东西,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面前的两个人。
除了那段诡异的录像。
他已经察觉到了,青年好像并不想让于警官知道太多关于他过去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强调这一部分信息。
听完龙思图的一番话,坐在火堆对面的青年点了点头:“嗯,和我那次的情况差不多。”
坐在一旁的于警官冷冷发问:“什么叫做,你那次?”
又往嘴里扔了颗甜甜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果子,应晚双手掂着后脑勺,缓缓靠上了背后的石壁:“我小的时候也被带来参加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比赛,我想想……大概是在九岁十岁的时候?”
虽然青年所说的年龄和自己在录像里看到的孩童年龄差不多,龙思图还是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那么小?”
“对啊。”应晚的语气既懒散又放松,似乎不觉得是在说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们那时候参赛者的年纪都挺小,大多数和我年纪差不多,最大的也没超过十八岁。”
在心里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因为我们当时的夭亡率太高了,所以后来才对应上调了年龄限制?”
之前在实验室的数据库里,他看到被困在山村里的十几人全都在12-25岁不等,确实没有和自己那时候一样,年龄那么小的小孩。
龙思图忍不住问:“也是在这里?这破地方也太邪门了——”
应晚微微摇头:“不是。”
“他们每次挑选的地点应该都不一样。”他说,“我参加的那一次,所有人都被关在度柬尔的一家儿童福利院,被送来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们每天都会玩游戏,就是那种小孩子经常玩的橡皮泥、捉迷藏之类的。每场游戏赢得胜利的孩子可以获得三枚小红花。”
“我们按照得到的小红花数量分配奖励,只有小红花数量前三名的小孩可以得到缓释剂。”
应晚的声音稍放轻了一些:“不过,除了玩游戏赢得胜利,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可以得到小红花。”
“什么?”
“杀人。”他淡淡开口,“只要杀死另一名参赛选手,就能得到他所有的小红花。”
正在听他讲述的于白青和龙思图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淘汰制度其实细思极恐。
除了会导致自相残杀以外,得到小红花越多的人其实越危险。一旦某个人手里拥有足够数量的小红花,就会成为所有人心里的猎杀目标。
“不过赢得比赛的小孩同样也会有丰厚的奖励。”应晚拢起火堆前四散的火苗,指缝间透出零星的火光,“因为参加的人全部都是孤儿,最后的胜利者可以被度柬尔最富裕的家庭领养,挤身上流社会,一辈子衣食无忧。”
听到这里,龙思图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提起最后的胜利者……眼前这人可不就是吗??
既然能从所有的参赛者里脱颖而出,存活到最后,那他岂不是把其他人都给——
“我没杀过人。”
像是猜到了龙思图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应晚从火堆前缓缓抬起眼,“我之所以会赢得比赛,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顿了顿,视线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流连:“想要领养我的人非常希望我能够获胜,所以让工作人员解决了全部参赛者,让我留到了最后。”
举在火堆上的双手遽然僵住,于白青的目光顿时变得淬利起来:“谁?”
其实听完小孩的这番话,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却还是想要等待小孩亲自说出口。
“比赛的组织者,SPEAR集团的大老板。”应晚淡淡一笑,“费尔南多.斯皮尔。”
听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于白青心里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在得知大半年前,小孩曾独自一人跑到新泰,担任老斯皮尔的临终关怀师后,他就觉得小孩和这家公司,尤其和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孩的父母在十七年前被人杀害,小孩却在十五年前才出现在自己的家附近,中间两年的空白,这下全被填补上了。
以前一直有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是小孩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看不见的。
现在也基本上可以确认,导致小孩癔病性眼盲的直接原因,就发生在这空缺的两年之间。
想到这里,于白青唇上有些发干:“为什么是你?”
他不明白,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会让这个靠制|毒贩|毒起家,最终成功洗白成为南洋商业大鳄的危险分子,盯上了孩童时期的应晚。
应晚垂下眼,在火光里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原本还在担心,等到自己全盘托出后,于白青会不会紧跟着追问,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赢得了比赛,被有钱人收养,却会离开新泰,重新出现在了繁市,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想到,于白青直接问出了背后最深层次的那个问题。
对啊,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他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从出生到现在,命运好像总爱和他开玩笑。
让他和最爱的人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对面那个姓龙的小屁孩显然也察觉到自己避开了其中一部分内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正在满脸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幸好这小子脑子还挺灵光,看破不说破。
再一次开口,应晚直接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对了哥,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June的吗?”
June?
于白青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他们闯入SPEAR分公司时,被应晚窃走工作牌的年轻女孩。
也不知道塔利现在已经苏醒了,这人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June和她一样,也是当时和我一起参加比赛的同伴。”应晚对着角落里的莎昂扬了扬下颌,“我当时和她,还有另一个叫做Benny的男孩临时组成了同盟。”
“我们当时和你们想的一样,认为团队合作的效果大过单打独斗,所以每次也将得到的缓释剂分成三份,维持我们三个人基本的需要。”
“我们三个原本亲密无间,一起坚持到了最后。但听到工作人员说,最后的获胜者只有一个后,June便起了其他的心思。”他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在最后一场游戏开始前,她照常将缓释剂平分成了三份,拿给我们俩的却都是用墨水兑成的假药。”
“Benny身体本来就不好,注射完没多久就出现了异常反应,被工作人员带了下去。”
应晚的语气波澜不惊:“我原本应该也会被淘汰的,但June没想到,神眷顾的人原本就是我。”
他本来就是被神挑选好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会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胜利者。
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已经被淘汰的June最后却活了下来,还成为了SPEAR集团的一名实习研究员。
经过前段时间灰背的调查, June在参加完游戏的同年被SPEAR公司的一名高管收养,成为了他的养女。
看来在狩猎过程中获得猎人青睐的猎物,并不止自己一个。
June以为他们两个男孩都已经死了。却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自己装作死去的Benny和她在公司偶遇,以同事的名义上前攀谈,顺利取走了她的工作牌。
他们各有各的小算盘,只有最单纯的Benny,成为了他们中间唯一的牺牲品。
三个人围在火堆前促膝长谈,没注意到靠在石壁前的莎昂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从昏迷中苏醒,她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正在轻声讲述的青年。
火光在青年眼中跳跃,将他的眸色映衬得愈发柔和。
这让她想起了那段录像最后几秒的画面。
一名身穿黑袍的牧师沿着道路尽头走上台阶,手中捧着一壶精致的玻璃器皿。
即使默片是黑白色,她还是能够看出来,盛在器皿里的是两颗血淋淋的眼|球,正在半壶浓稠的血液里翻腾滚动。玻璃瓶口插着一朵沾了血的白色玫瑰,大半根|茎都浸泡在血中。
牧师在孩童的座椅前单膝跪下,俯首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和脚背。随后高高举起手中的玻璃容器,捧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接过牧师递来的玫瑰,接着垂下睫宇,轻轻嗅了一下玫瑰花的花瓣。
鲜血沿着玫瑰的根|茎往下滴,绕过五指和手腕往袖口蔓延,渐渐染脏了他的白袍。
如同一位双手沾满鲜血,却垂怜万物的神——
关星文接到高局电话通知,让他马上回局里开会,是在一个周末的清晨。
他刚熬了个通宵打网游,脸上还顶着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双腿搭上茶几,满脸困意地靠回沙发前,他忍不住仰头长叹:“啊啊啊啊——”
按照高局的说法,这次通知他们回局里,是应督察组的要求,要临时抽调一个小分队,到境外执行跨国稽查的任务。
高局告诉他,身为市局的王牌网络安全技术员,总区对他在这次行动中的表现寄予厚望。
他并不想被厚望,他现在只想倒头就睡。
他刚才一时嘴欠,忍不住在电话里反问了高局一句,执行完这个任务后有补觉休假吗,结果被高局在电话里回呛,骂他不要在老上司面前阴阳怪气。
行吧。
既然都这样了,身为队里的劳模一把手和“救火”专业户,哪里需要他到哪里,他在任何岗位上都能够发光发热。
打了整整一晚上联机游戏,笔记本电脑的外壳已经热得有些烫手了。不过别说,卷毛送的这台新款还挺好用的,打游戏帧率不错,速度也快得飞起。
刚准备合上笔记本,去浴室洗个澡,关星文忽然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电脑的屏幕好像黑屏了一秒。
“奇怪……”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关星文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点击重启按键,将电脑放回茶几上,他一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边打着哈欠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
“咔嚓”反锁上卫生间门,浴室里渐渐传出一阵水流声,其中还混杂着几句五音不全的即兴Rap。
客厅里。
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进入关机重启程序,屏幕暗了下来。
在系统关机的前一秒,全黑的屏幕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英文字母——H。
全黑色的界面弹出一个个英文单词,后面还跟着跳动的光标,像是有人正在电脑前缓缓敲打键盘。
所有字母在屏幕上排列成行,渐渐组成了一排黑底白字:
【Haven''t seen you for a long time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小关也是有故事的男同学∠(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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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无双
听到身后传来衣物的摩擦声, 龙思图有些惊讶地回过头:“莎昂,你醒了?”
他以前从没有过和同龄女生近距离接触的经验。即使暗恋苏苏很久,也只敢下课的时候在她课桌前偷偷放一瓶矿泉水,没有其他的逾矩举动。
直到和莎昂单独相处的这几天, 他才学会了如何照顾女孩子。
看着龙思图熟练地喂莎昂小口喝水, 又将烤熟的果子串成串, 吹凉了再小心翼翼地送到女孩嘴里, 坐在火堆前的两位异性绝缘体相互对视了一眼, 山洞里弥漫起了一种奇异的气氛。
应晚发现醒来的新泰女孩仍旧蜷缩在角落里, 眼神畏惧地望着自己,忍不住低咳了一声,打破了周围的沉默:“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走出山谷看看能不能和外界连接信号, 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一切小心为上。”他听到于白青说, “我怀疑这里的村长和SPEAR的人有勾结,村民们也对这件事知情。”
应晚颔首:“我同意。”
他们进入村庄的时候,各种身份证件一应俱全, 村里的村民包括导游在内应该都没有对他们起疑。也正因为真的当他们是来考察的学者, 那名导游才提醒他们入夜后不要四处走动。
毕竟村里正在进行非法的杀|戮游戏, 无关人在这里确实不太安全。
此外, 村医好像也非常听从村长的命令, 没有得到村长的允许,并不敢随意放参赛者进入村里的公共场所。
“我猜这村子和SPEAR有利益往来, ”捡起一根木根, 应晚扒拉着火堆里四溅的火星, “SPEAR肯定和村子里的人或者村长达成了某种协议, 让整个村子来给他们打掩护。”
“拿钱封口, 斯皮尔父子最擅长做这种事了。”
山洞外雨声渐停。
于白青让应晚和两个少年靠在火堆前休息,他坐在洞口负责守夜。
目视着男人的身影在洞口消失,应晚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示意龙思图过来坐。
等着少年慢吞吞地朝自己所在的位置挪动,脸上写满了困倦,他从口袋里拿出老人机,在键盘上按下几个按键,转手递了过去。
接过青年递给自己的手机,龙思图低下头,看到手机屏幕上打了一行字:
【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有没有办法支开他?】
懵了一下,龙思图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坐在洞外的于警官。
抿着唇思索半晌,龙思图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递回给了应晚:【等等】
从地上爬起来,他来到莎昂面前,蹲下身和莎昂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莎昂有些胆怯地看了火堆前的青年一眼,接着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香包,放到了龙思图的手中。
攥着小香包蹑手蹑脚地走出山洞,龙思图没过一会就回来了。
从应晚手中接过老人机,他在键盘上打字:
【Ok了,于警官天一亮就会下山】
应晚:【你和他说什么了?】
龙思图:【山脚有个老人家,是莎昂的远房亲戚,这几天都在背地里给我们提供吃食。我让于警官拿着莎昂的信物下山一趟,告诉他莎昂想要报个平安,顺便还可以拿点饱腹的东西】
应晚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删除了短信。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脑袋确实还挺好使的。
天色蒙蒙亮,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岩石缝照进了山洞。
半梦半醒间,应晚察觉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靠在石壁前,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他哥悄悄拉开登山包的拉链,从登山包里取出了一条毛绒围巾。
然后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环住了自己的后颈。
应晚赶紧闭上眼皮,装作自己还在沉睡。片刻后,颈间多了一丝暖意,他察觉到男人用温热的掌心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下山前,于白青用围巾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脚步声渐行渐远,确认人已经离开了山洞,应晚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身旁的少年:“醒了,干正事。”
缓缓睁开眼,龙思图双手插在兜里,有些懵懂地望着自己:“……啊,什么?”
应晚觉得这孩子好像突然变傻了。
“时间比较紧张,等出去以后再和你解释前因后果。”点开一张照片,应晚将手机举到龙思图面前,“记住这个人的脸,他明天会跟随发放缓释剂的工作人员一起进村,身上也会穿着白大褂。”
龙思图放大图片仔细看,发现照片里是一名新泰本地男人,大约二三十岁,肤色黝黑,身躯非常强壮,身上穿着一袭笔挺的新泰军|装,看起来像是一名特种兵。
应晚言简意赅:“他是我的人。”
“他身上带着消释你们体内药物副作用的血清。我会让他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发放缓释剂的名义,偷偷给你们所有人都注射血清。但我需要你和我配合,让公司的人还有姓于的都不会起疑。”
青年给出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龙思图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完全消化。
他微微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这……这要怎么配合——”
“很简单,”应晚说,“我要你成为这一次比赛的赢家。”
经过面前人的一番解释,龙思图大概明白了整个计划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这场杀|戮游戏中被淘汰的人,并不意味着直接死亡,而会被送进这家什么斯皮尔公司的实验室当作实验对象,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才能得到解脱。
现在情况危急,敌众我寡,青年还没有办法让自己和其他人直接离开。更别说周围全是地势险峻的山谷,即使他们有机会逃出生天,安装在体内的芯片也能定位到他们所在的位置,随时将他们抓回来。
青年口中的计划,是等所有人注射完治疗血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再让他们以淘汰者的身份登上公司前来运载人员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一旦飞出锡隆府空域,就会有警方尝试拦截。即使拦截失败,直升机顺利抵达公司总部的实验区,血清也已经消释了他们体内的药物,从而为他们赢出更多营救的时间。
然而,青年并不打算和警方一起行动。他会留到自己赢得这场比赛后,再和自己一起坐上飞往SPEAR集团总部,专属于比赛赢家的直升机。
“他们切断了通信基站,我的人正在尝试用其他的办法和我联络。”从他的手里拿回老人机,青年低声叮嘱他,“直到我和你离开这里为止,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一切,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姓于的,听到没?”
现在并没有别的办法,只要出了这里,一切都好说。
龙思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缓缓点了点头,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犹豫:“……那莎昂怎么办呢?”
“……”
对了,还有那个和龙思图形影不离的新泰女孩。
在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应晚也没想过这小子会和别人达成同盟。接触了龙思图几次,他也知道由于正义感作崇,少年一定不会扔下女孩子独自离开。
他原本打算让莎昂和其他人一样,注射血清后上淘汰者的飞机,等之后再统一进行营救。但看到少年眼中的顾虑,他忽然间改变主意了。
看了眼角落里,双手抱膝蜷缩在羽绒服下的女孩,应晚压低声音,在龙思图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听完青年的话,龙思图有些惊诧地睁大眼睛:“……真的可以?”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应晚没再继续多解释什么。接下来,就要看计划是否能够顺利实施,还有就是尽力避免中途有任何环节出差错。
在坚硬的岩石前靠了一晚上,应晚感觉后背被硌得慌。他从已经熄灭的火堆前站起来,正准备伸个懒腰再活动一下筋骨,就听到身后的龙思图悄声问自己:“你这么做,是为了复仇吗?”
录像里的每一帧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坐在神像前的小男孩虽然高高在上,如众星拱月般被人群簇拥,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在那一刻是恨的。
他怎么能不恨呢?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如此血淋淋的现实,明知那些白大褂手中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却还要如同傀儡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他不明白青年为什么要重新回到那个令他感到痛苦的地方,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为了报复。
听到自己的疑惑,青年倏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
“我只是想要做个了断而已。”青年淡然出声,“要是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怎么?”
他听到面前人笑了笑:
“一把火,全烧了。”——
宽大的芭蕉叶随风摇曳,日光在岩石的缝隙间透射下清浅光斑。
于白青在中午返回了山洞,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背包大饼和两罐刚挤好的牛奶。
拎着食物弯腰钻入山洞,他发现三人早就已经醒了,正坐在不同的位置各干各的。
小孩蹲在角落里用木棍在地面涂涂画画,看到自己出现在洞口,他赶紧扔下木棍,匆匆朝着自己走来:“哥,回来了?”
“嗯。”
将包里的食物依次拿出来,于白青一边拆塑料袋,一边吩咐面前的人,“手上都是泥,去洗了手再吃。”
拍走手上的泥土,应晚用手背无意地蹭了蹭鼻尖,结果连鼻子上也抹上了一点点脏东西。
这下倒好,在他哥面前跟个泥猴一样。
装了两口袋刚摘好的山果,他打算去溪水边洗个手,顺便把果子也都给洗了。
听到应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鞋子踩入泥土发出沙沙的响声,于白青停下了拆袋子的动作。
转身走到龙思图的面前,他二话不说,朝少年伸出了手:“有没有录到有用的东西?”
龙思图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拿了出来,乖乖递还了面前的男人:“有,有不少——”
今天早上,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紧紧攥着这玩意,手心已经渗出了薄薄的汗。
要不是青年光顾着和他解释整个计划,以他的这股紧张劲,恐怕早就已经露馅了。
他半夜拿着莎昂给的信物,去洞口找于警官的时候,于警官给了他一根录音笔,让他录下自己不在的时候,青年说过的所有话。
于警官早就知道青年是在故意支开他了。
按了两下按键,确认所有录音已经保存,于白青将录音笔放回了登山包的内胆里。
捧着洗好的山果钻进山洞,应晚捡了其中最大色泽最好的一个,献宝似地递到了于白青手里:“哥,这种绿色的好甜。”
接过应晚递来的果子,于白青冷硬的脸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好,先坐下吃饭。”
眼睁睁看着对面两人坐在一起,开始其乐融融地吃起了水果和大饼,龙思图隐隐开始有些怀疑人生。
他总算体会到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打不过就玩阴的。
互相都在给对方下套,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
大人的世界真可怕——
和关星文一起抵达锡隆府的,除了个被市局派来跟组当后勤的陈安阳,剩下的全是总区前辈。
在出发前的交接会议上,高局特意让总区的各位多多关照他,称他是第一次执行境外任务,难免会有生疏。
几位总区的警督人挺不错,一路上都在夸赞他年纪轻轻已经算是网络信息方面的专家了,以后一定大有可为。
刚出机场的入境大厅,众人就见到了正在等待他们抵达的诗查雅下属,还有几名新泰警方派来接洽的人员。
坐上专车,在前往下榻酒店的路上,关星文连接上当地的信号,拿出手机给卷毛发了条消息。
Nicholas.Guan:【我已经到了,你怎么没来?】
之前听说卷毛和于哥待在一起,他以为这人也会在迎接他们到来的那帮人当中,却没有想到完全没有见到这家伙的影子。
直到他们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卷毛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Dennis:【为什么要来?我又不是条子】
冷着脸哼了一声,关星文正要把手机扔回裤兜,忽然听到手机又振动了两下。
他划开屏幕,看到卷毛给他发送过来了一处定位。
定位的地点也在锡隆府,是一家市区的快捷酒店,离他们住的地方只有几公里,不算很远。
Nicholas.Guan:【我六点有个饭局,吃完还要开任务介绍会,晚上十点过来找你?】
对方秒回信息:【爱来来,不来拉倒】
【你是来抓人还是来陪领导应酬的?】
关星文:“……”
他快被卷毛这德性整得没脾气了。
临时和几位前辈道了个歉,说自己要去见一位在新泰工作的老同学,介绍会前一定会赶回来,关星文在制服外套了件运动服,站在路边挥手叫了辆出租。
傍晚的锡隆市区几乎快要被务工回家的摩托车大军所淹没,在路上整整堵了快半个小时,他才终于到了卷毛给的地址楼下。
半小时前告诉卷毛自己已经出发,他没想到路上堵了那么久,这人居然还一直在楼下等着自己。
看到卷毛顶着鸡窝头,拖着双人字拖蹲在大堂门口吸泡面,关星文三两步走上前,笑得分外愉快:“你这是大晚上的捅谁鸡窝了,那么寒碜?”
“滚蛋吧你,”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卷毛头也不回地就往大门里走,“赶紧的,别墨迹,找你有正事。”
跟着卷毛一起上楼,刚走进酒店房间,关星文便听到背后传来清脆的上锁声。
卷毛带他进门的同时,顺便把酒店的房门给反锁上了。
没等他开口问卷毛到底要干嘛,就看到卷毛一路走到窗边,拉上了酒店的窗帘,接着扭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直到床前亮起昏黄的灯光,他才看到酒店的大床上堆满了各种型号的笔记本和硬盘处理器,每台电脑都在运行着非常复杂的程序。
无意扫到了其中一台笔记本正在跑的代码,关星文一下子变了脸色:“你在尝试侵入通信运营商的专网?”
“于大哥和老大被困在你们要去的任务地点,暂时失联了。”
卷毛光着脚丫坐在床边,两只手快速敲打着面前的键盘,“我初步筛查了一下,应该是SPEAR的人在给当地的通信运营商施压,让他们暂时切断了山区的局部信号。”
看到卷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字符串,关星文站在床边怔了半晌。
片刻后,他放下背包,也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你打算怎么做?”关星文笔直地坐在床前,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在帮你忙,是因为于哥——”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卷毛戴上一只耳麦,“放心吧,不会让你关大警官惹祸上身的。”
嘴里一边嚷嚷着,卷毛转过身,给关星文扔了一罐冰可乐:“喂,要不要和我一起偷星星?”
关星文微微一愣。
偷星星,这是“黑帽子”之间使用的专属暗语之一。
在大气层以外浩瀚星空飞行的,不止有各国和大型组织运作的人造公有卫星,也有很多私人使用的小型卫星。
这些卫星的物理安全网防御级别并不算太高,只要拥有高超的解码技术,手上有一台能够顺畅运行的电脑,顶级的“黑帽子”便能够破解加密算法,对其进行控制和干扰。
卷毛能想出来的,他也想到了。
既然无法使用当地的通信基站和于哥他们联络,他们可以通过控制一颗坐标在酒店和帕班村之间,距离地面半径不超过五百英里的私人通信卫星,就能够重新连接上帕班村与外界的信号。
根据警方目前得到的线索,帕班村里危机重重,现在更是连从不会出差错的于哥也没了踪影。
虽然通过这种方式的信号连接时间很短暂,但对于他们而言却非常宝贵。
没有多问什么,关星文索性也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和卷毛背靠背坐在一起,低头打开了笔记本。
四周只有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这便是他们之间赖以沟通的方式,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十五分钟后。
将刚编写好的程序上载至终端,关星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着面前的空气出声:“Dennis,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你的技术比我要强,也比我更有能力。”关星文抿了抿唇,说,“你为什么不选择和我一样,为警方效力?”
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他察觉到卷毛在自己身后轻轻笑出了声,连带着双肩也跟着微颤了起来。
关星文忍不住皱眉。
他说的这句话很好笑吗?
“不是我不想,”好不容易停下笑声,卷毛缓缓转过头,唇角还噙着几分笑意,“而是我不可以啊,关大警官。”
“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当警察。”他说,“我被条子抓过,蹲过大牢,身上有案底。”
关星文微微张了张口,仿佛对他的这番话无言以对。
他其实想要告诉卷毛,自己严格意义上也算是弃暗投明,当年是在于白青的引荐和担保下才被招揽到刑侦支队麾下的,没必要这样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于哥曾告诉过自己,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干情报交易工作的。但和情报有关的职业更加危险,很容易就会把小命给搭进去。
有人说,磁场相同的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
他确实有一点为卷毛感到不值,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
撬开可乐罐喝了一口,关星文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为什么一直在帮警察的忙?”
按照卷毛的说法,那他应该非常憎恨自己这类人才对。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一下,卷毛稍稍收起了唇边的笑意。
当关星文以为这人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淡淡开了口:“因为有个人曾经告诉我,哪怕我永远躲在电脑背后,也可以当个好人。”
“……”
不知道是可乐太冰,还是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低,听完卷毛的话,关星文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口有些忽冷忽热。
全身上下僵硬了一瞬,他侧过身,用手肘抵了抵背后人的胳膊:“……谁啊?这么非主流?”
卷毛正在垂眼看着电脑上运行着的程序,脸上的神情非常认真,没有马上回答关星文的问题。
“我生命中的唯一。”过了一会,他听到卷毛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作者有话说:
老爷们我来了!!
【新一代端水大师——龙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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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愚者
清晨七点, 山谷间升腾的雾气逐渐被拂晓驱散,等候在山顶的青少年们一起看到了日出。
距离上一次缓释剂投放已经过去了两天。
在上一次的争夺中,优胜劣汰的趋势更加明显。由于身体机能比其他人要好,一开始就注射过缓释药物的人在抢夺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优势。三个固定的投放地点中有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伤亡, 最后成功拿到手的全是已经打过一次缓释剂的人。
聚集在猎场的几组人在争抢过程中大打出手, 让鸡群受到了惊吓, 导致身上挂着缓释剂的那只公鸡扑腾着翅膀跳进了河里。鸡当场淹死, 缓释剂最后也沉入河中没了踪影。
昨天傍晚, 工作人员用村里的广播通知大家, 最后的比赛将会于明早在山顶进行,谁获得了“礼物”,谁就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应晚和龙思图爬上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山头。
找了处比较隐蔽的灌木丛作为掩护, 两人透过树丛的缝隙观察外部, 只能看到七八个年轻人聚集在空地中央,每个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状态。
终于到了最后一关,原本组队的同盟阵线已经因为人员的伤亡和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而分崩离析。
空地上的每个人中间都隔着一段距离, 满脸警惕地防备着站在左右的人, 生怕有谁对自己暗中下黑手。
淘汰的人都在前几日被直升机带走了, 剩下的人中大部分都注射过缓释剂, 所以才能坚持到这一关。
屏息凝神地蹲在树丛里, 龙思图伸出手拔开挡在眼前的枝叶,小声询问身旁的青年:“晚哥,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是青年让自己这么称呼他的。这人好像挺享受自己把他叫“哥”, 这两天当着于警官的面, 每次听到自己这样喊, 他都会乐滋滋地回个“哎”。
听到自己开口发问, 青年转过头,用充满威胁的眼神警告自己不要再发出声音。
龙思图马上闭嘴。
怎么于警官一不在,这人马上就变脸了啊!
昨天夜里,四人一起围坐在火堆边吃完晚餐,天刚刚暗下来,于警官便倒头睡了过去。
他后来才知道,青年为了让计划万无一失,居然还在于警官吃的罐头里加了安|眠作用的药物,像是打算让于警官就这么一觉睡到他们走人。
离开山洞的时候,青年只带了他一个人,却把莎昂独自留了下来。
他原本还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莎昂到目前为止只打了半针缓释剂,身体情况不是很稳定。
令他没想到的是,青年只是用新泰语快速和莎昂说了几句什么,莎昂便马上回到了火堆前,目不转睛地守着昏睡过去的于警官,怎么都不肯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即使心里清楚这是青年计划的一部分,龙思图在上山的路上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和莎昂说什么了?”
他觉得青年一定是用什么话术对莎昂洗了脑,否则莎昂怎么会突然对这人那么言听计从,眼中更是燃起了一股带着熊熊斗志的小火苗,与之前那个对人疏远而又戒备的新泰女孩判若两人。
青年微微勾起唇角,对他说:“放心,他俩都不会有事的。”
杵着手中的“登山杖”继续往山上走,他没有再做更多解释。
最后一缕雾气在山野间消散殆尽,随着周围可见度增高,天边渐渐浮现出了两道深色的机影。
沉重的轰鸣声在山谷内回荡,两架双旋翼直升机悬停在上空,带出的旋风刮得众人的衣摆呼呼作响。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号,等候在地面的人们宛如看到了远道而来的救世主,纷纷朝着天空抬起双臂,用各种各样的语言朝着盘旋的直升机呼喊起来。
较大的那架直升机率先从半空中降落。首先打开机舱门,放下舷梯的是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枪械,下飞机后便站在直升机周围原地待命。
很快,后方的另一架小型直升机也跟着往下降,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出现在了舱门口。
看清了走在后面那人的脸,龙思图转过头,用眼神询问身旁的青年:就是他?
青年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算是默认了。
拎着急救箱来到众人面前,为首的中年人缓缓环视了一圈空地,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英语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孩子们,恭喜你们。”
“能够坚持到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向神证明了,你们是多么忠实的门徒。”中年人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他举起双手,掌心朝上做了个往空中抬的手势,“当然,为了奖励你们的忠诚,神也让我们给你们带来了礼物。”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打开急救箱,向众人展示里面的东西。看到箱子里放置着一排排淡蓝色的液体试剂,围聚在空地前的青少年们纷纷发出了欣喜而又讶异的议论声。
“双手抬高举到头顶,都待在原地别动。”中年人乐呵呵笑了一声,“只有乖孩子才会得到奖励。”
一边说着,中年人一边示意身后的男人可以开始了。
肤色黝黑的男人拎着急救箱,从箱子里取出一根一次性注射针筒,率先走到了一名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的女孩跟前。
他半蹲在地,用针管熟练地抽取了半管淡蓝色液体,对着女孩淡淡开口:“卷起袖口。”
看到自己马上就能注射缓释剂了,女孩连忙拉起袖子,朝着男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双手。
再三确认女孩的身上没有携带武器,男人接着下了第二个命令:“闭上眼睛。”
女孩赶紧闭上了双眼。
这时,龙思图察觉到身旁的青年轻咳了一声。
顺着青年的视线往外望,他看到那个男人抬起针管,用带着白手套的左手扣住了女孩纤细的脖颈。
看到男人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龙思图蓦地睁大了眼睛。
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只有他们这个角度能看见的位置,男人将中指和无名轻轻交叠在一起,两指内侧露出了另一根纤细的针管。
针管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微光,盛在注射器里的液体却并不是淡蓝色,一半是沉淀在底部的暗红色,另一半则完全呈透明状。
掌心同时持着两根注射器,他用白手套挡住管部位置,只露出了针头的部位。
如同变戏法一般,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男人自然而然地将两根注射器在指缝间对调了位置,然后便抬起其中一根针头,朝着女孩的颈部缓缓按压了进去。
注射进女孩体内的并不是那管淡蓝色的缓释剂,而是红色的血清。
注射完毕,将针头从女孩的皮肤内拔出,男人缓声开口:“可以睁眼了。”
看到女孩忐忑地睁开眼睛,睫毛还在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颤抖,他抬起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真是乖孩子。”
龙思图本就像铜铃一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就在抚摸女孩发梢的时候,他看到男人利用女孩一头凌乱的长发作为遮挡,再一次用两根手指调换了两根针管的位置。
将已经注射完毕的血清针管原封不动放回急救箱,装着缓释剂的那根针管在垂下手的那一瞬间被他藏入了袖口,淡蓝色液体瞬间推出针管,顷刻间便被潮湿的泥土所吞没。
整个调包行动行云流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龙思图原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没想到男人走到旁边的另一名男孩面前,一边重复着刚才的那番话和手中的动作,一边将藏着针管的那只手伸入了白大褂的口袋。
只是短短一秒钟功夫,等男人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根原本装着缓释剂的空针管里就再次盛满了红色的血清。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震惊,一旁的青年用极低的声音开口:“他口袋里藏着一管血清,置换一次后马上再抽取一次,障眼法而已。”
好家伙,这也太强了吧??
龙思图刚在心里感慨,就感觉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从背后抵住了自己的腰。
僵硬地扭过头,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年的手里凭空多了一把枪。
青年一直蹲在他的身边,两只手臂也一直处于他的视野范围内,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把枪是在什么时候、从哪里拿出来的。
“这些都是可以练的。”
缓缓往上抬起枪|口,将手|枪重新推回袖口,青年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别只知道一惊一乍,小子。”
树丛外,在一群安保雇佣|兵和中年人的注视下,男人默不作声地绕空地转了一圈,用同样的方法为每一个人都注射了替换用的血清。
整理好所有的空针管,男人拎着急救箱回到中年人的身边,向他汇报:“教授,已经全部注射完毕了。”
中年人点点头,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看样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注射完缓释剂后不久,围坐在空地前的青少年们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渐渐有所改善。四肢的那种疲惫感和肾脏的压迫感开始消失,血液加速循环到身体各处,开始源源不断地在系统之间进行着新陈代谢。
看到了众人的变化,中年人拍拍手,转头吩咐背后的士兵们:“一人带一个,马上上飞机。”
遵从中年人的命令,身强力壮的士兵们纷纷举着枪上前,抬手制住青少年们的肩膀,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众人显然没料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大家都是在听到广播后才聚集到了这里,原本以为等待他们的是新一轮的残酷竞争,却没想到工作人员不但给每个人都提供了缓释剂,看起来似乎还准备带他们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偏僻村落。
然而,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这帮人不会那么随便就放他们离开的,肯定还有什么事情在背后等着他们。
眼中渐渐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人们的目光互相交汇,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被枪|口紧紧抵着后背,完全没有办法逃脱。
漠然地看着士兵们将人挨个带上远处的大型直升机,中年人的目光顺着青少年们的脸一个个扫过去,脸上的神情恼怒中带着几分失望。
“今年没有很成功的案例,”看着搭载着所有人员的直升机缓慢升空,他有些忿忿地出声,“这次回去又不好交差了。”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等等。”
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台追踪记录用的平板,男人在屏幕上点击了两下,递过去给中年人看:“教授,目前的剩余幸存人数和上飞机的人数好像对不上。”
“刚才送上飞机的有八人,已确认淘汰和死亡的有八人,还有两个人没有出现。”
蹙着眉接过平板,中年人顺着档案页面一条条往下翻,视线忽然落在了其中一人的档案词条上:“……这个男孩,Long Situ。他的抗药性是最高的,而且一直没有降过级,他在刚才那群人里吗?”
接过平板确认了一番,男人对着中年人摇摇头:“没在。”
听到外面那两人用新泰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龙思图一下子屏住呼吸,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动动喉咙,刚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人,便看到青年从地上倏地站了起来。
青年突然的动作惊动了停留在头顶枝头上的鸟雀,小鸟们扑腾着翅膀在丛林中四散奔逃,顿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龙思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正想要担心会不会被外面的人发觉,就发现青年看向自己的神情中流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
龙思图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晚哥,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青年用手一推,直接从藏身的树丛里给推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一阵莫名的响动,站在直升机前的两人同时转过头。
好不容易才在泥地里踉跄着稳住身形,龙思图僵硬地抬起头,发现两个白大褂手中捧着有自己大头照的平板电脑,站在原地和自己面面相觑。
龙思图:……????——
龙思图的大脑回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刻在DNA里的求生本能就已经提前动了。
在树丛前僵立了片刻,他当着两名白大褂的面,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接着便调转方向,撒腿就往树林里跑!
龙思图前脚刚溜,站在直升机面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迈开脚步匆匆追了过来。
慌张地朝着树丛深处奔逃,听到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龙思图突然想到自己差点忘记了一件事。
晚哥不是说那个男的是他的人吗?
那自己为什么还要跑??
在原地堪堪刹住脚步,听到背后传来“哐啷”一声重响,龙思图下意识地捂住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几秒后,一道人影在距离他只有不到两米的地方往后倒了下去。他睁开眼睛,迟疑地回过头,看到晚哥和男人一左一右站在中年人的背后,手上还举着刚刚用来当作凶器的平板和手杖。
龙思图:……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将已经报废了的平板扔到一边,问站在身旁的青年:“等那么久才下手,不是你的风格啊,鸟儿。”
“废话真多,”刚从背后拿盲杖狠狠砸了一下中年人的头,应晚受了伤的手腕还在有些酸痛。握住手腕扭了两下,他朝着不远处的龙思图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嘛?过来帮忙。”
“……”
在原地呆了好几秒,龙思图才反应过来晚哥是在叫自己。
匆匆回到两人面前,他看到晚哥指了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中年人,“先把他衣服扒了。”
“——啊?”
龙思图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龙思图满脸一副二愣子的表情,应晚话不多说,和男人一人扯住一只中年人的袖子,开始利索地脱起了他套在身上的白大褂。
除了工作制服,中年人身上还装着许多有用的东西,比如他的工作证件和手机,甚至还有一盒非常上等的雪茄。
将中年人身上搜刮了个干净,男人将中年人拖进树丛,直接找了个洞口扔了进去,打算让他自生自灭。
这人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全是自找的。
带着穿上白大褂,乔装打扮成研究员的应晚往回走,男人扫了眼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年,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你和灰背联系上了?”
“嗯。”应晚点点头,言简意赅地开了口,“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他现在和条子待在一起,有些话没怎么明说。”
“总之,你把刚才那架直升机的飞行轨迹发过去给他,警方那边会想办法拦截的。”
听了应晚的一番话,男人了然地挑起嘴角:“听说你没死,我还想着给你买的墓白买了。结果随便找人一打听,你和灰背倒好,留在繁市整天跟在条子后面跑,不怕人家把你老底给挖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男人脸上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当然不怕了,毕竟你从小就中意人家。”
应晚的语气陡然冷下来:“你管太多了,智者。”
听着两个人在不远处斗嘴,龙思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想起来于警官还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山洞里,醒过来发现除了莎昂所有人都不见了,他就忽然觉得于警官真的好可怜。
“咱们真的要带这小子去?”回到山顶的空地,智者站在直升机前问,“我看他脑子不是很好使的样子,带着他去见斯皮尔家那帮阴险的杂碎,不会漏馅吗?”
被人当着面说脑子不太好使的龙思图:“……”
用手系上白大褂的领口,应晚头也没回地踏上直升机的舷梯:“时间不多了,先走再说。”
再不走,山洞里被他用药迷晕的那位就要醒了。
一只手拉住直升机的大门,他忽然听到站在梯子下方的智者开了口:“等等。”
遥远的山谷外,属于螺旋桨的轰鸣再次从半空中响起,一阵烈风卷起地上的砂石和尘土,挟裹着碎石和枝叶扑向直升机的机翼。
随着轰鸣声逼近,应晚缓缓抬起头,视网膜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破开曙光和云层的,是一架比他们所搭乘的这辆直升机规格大上几倍的喷气式垂直升降飞机。整个机身都是纯白色涂装,侧翼上印着一行深蓝色的罗马斜体英文——【SPEAR Biotechnology (斯皮尔生物科技)】
看到正在尝试从空中垂直降落的庞大机体,向来以冷静著称的智者也一时间变了脸色。
山顶的空地渐渐被白色巨兽的阴影所笼罩,任着迎面扑来的风打乱额前的碎发,应晚仰着头,微微眯起双眼,久久没有吭声。
在他的记忆里,十几年前的那一天,他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儿童福利院走出来,乘坐着一辆加长的豪华轿车被送到机场时,也曾见到过这架纯白色的飞机。
这是专属于SPEAR掌权者的所有物,代表着这个罪恶巢穴最至高无上的权利所在。
然而,老斯皮尔已经在大半年前被病魔夺走了生命。现在能够搭乘它的人,唯独只剩下了一个。
“……去他妈的,”智者在他身后阴沉出声,“是路易.斯皮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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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特供番外:《公主病》
Noctis第一次见到那个大哥哥的时候,只有四岁。
他其实对那次见面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只记得自己原本在车里睡得很香,却突然被大人们的交谈声吵醒。
懵懵懂懂地回过头,他看到车窗前慢慢显出一条人影。
他的第一反应是——哇,这个人好高。
Noctis揉了揉眼皮,凑到车窗前仔细看,发现站在窗外的是一名年龄比自己大很多的少年。
他那时还不知道少年身上穿的衣服叫做“西装”,只觉得这样的装束很好看。他还记得妈妈以前教导过自己,见到比自己年龄大的小孩要叫哥哥和姐姐,于是他趴在车窗前,对着窗外的少年认真打招呼。
“哥,哥。”
他刚和父母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不久,还在跟着家庭教师学习这里的语言,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人打招呼呢。
毕竟连爸爸妈妈怎么说他都没学会,平时还是叫法语的“Papa”和“Maman”。
车窗外的少年身后也站着两个大人,双手搭在少年的双肩上,正对自己笑得和蔼。
听到自己这么喊,少年没吭声,只是拘谨地垂下眼帘,淡淡扫了自己一眼。
看到少年回应了自己,还在牙牙学语的Noctis扬起笑涡,抱着Papa的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倨傲而又干净,像一棵孤高的东方竹。
长大以后,他想起了自己对那个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见到那个大哥哥的时候,Noctis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市郊的马术训练基地,一起同行的还有他的小表妹,调皮的应早早。
两个小孩坐在包厢里,一边吃着美味的水果和零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场地里的赛况。
于叔叔和爸爸在国外开重要的会议,妈妈说今天带他们俩出门,一是外出踏青,二是来来给于叔叔儿子参加的马术比赛捧场。
早早一直在繁市长大,身为应家的千金,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盛装舞步赛正式开始,看到那个大哥哥骑着马作为压轴选手出场,她踮起脚尖,指着台下十五岁的英俊少年,天真无邪地问他:“表哥,你觉得于哥哥像不像白马王子啊?”
Noctis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聚精会神地望着骑在马上的人。
少年扶稳头盔,夹紧身下的白马徐徐往前行,身形修长而又笔直。配乐声一响,他不缓不慢地拉紧缰绳,身下的马儿也配合着他放慢步伐,整套动作非常流畅,让观看的人移不开眼。
Noctis听到应早早在身旁说:“等我长大,就可以嫁给白马王子了。”
他傻傻地问:“为什么呀?”
应早早拉起自己的公主裙,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因为大人们都说,我是公主啊。”
比赛结束,少年不负众望获得了冠军。
举起鲜花和奖牌,他朝着场地四个方向依次致礼。白马在他身后甩动着尾巴,他回过头,将金牌递到马匹的跟前,用额头轻轻抵住马|首,仿佛正在与同伴共享这一场胜利。
坐上回使馆的车,Noctis认真地告诉母亲:“妈妈,我以后也想要当公主。”
应夫人和开车的司机都被小孩的童言无忌给逗乐了。她摸摸儿子的头,笑着问:“我们Noctis为什么想当公主啊?”
在脑海里仔细想了想,他抬起头,悄悄凑到母亲的耳边,和她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因为早早说,只有公主长大以后,才能嫁给白马王子来着。”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Noctis已经快要八岁了。
那是他第一次参加一个人的葬礼,听爸爸的秘书长说,死去的叔叔是一名英雄,也是爸爸的老朋友,是在执行非常正义的任务中壮烈牺牲的。
穿上专门为自己定制的小西装和小皮鞋,他坐着使馆的专车和父母一起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墓园。
叔叔的墓碑前站着不少人,身上全都穿着笔挺的警服,秘书长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叔叔生前在国内的警察同僚。
因为周围的大人太多,他有些害怕,全程都躲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
沉重的葬礼乐响起,他从母亲背后稍稍露出半个头,看到那个熟悉的大哥哥手中捧着两幅黑白的遗像,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却和从前每一次见面时一样,站得如松般笔直。
哀乐声结束,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哭泣声。他却发现大哥哥全程都没有哭,只是独自一人立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刻在墓碑上的两行名字。
走上前给墓碑献了花,父亲折返回来,牵起了自己的小手:“走吧,让小白青一个人静一静,他还需要时间。”
他第一次知道了那个大哥哥的名字。
Noctis一步三回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穿着西装的黑色背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车门合上,一道车窗将他们硬生生隔了开来。
白马王子不再是王子了,他也渐渐长大,知道了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公主。
公主会穿着华丽的裙摆,和王子在舞池里共舞,这才是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王子卸下身上的所有光环,背对着所有人黯然离场。
Noctis心想,要不以后自己当王子好了,让那个大哥哥来当公主,不知道大哥哥会不会同意。
他会为公主重新穿上水晶鞋,戴上镶满钻石的王冠,做一个在背后守护他的好王子的。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不是这样。
没有人是王子,也没有人是公主,这个世界本来也没有什么童话故事。
只有两个执迷不悔的普通人,想在岁月蹉跎中|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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