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云与别人说起她自己的名字,再也没人认识,甚至无人感慨曾经大昭皇室也姓楚时,已经是五年之后。
她解释自己的名字时,便指着天上的一片洁白云朵说,“咯就是那个。”
她是想散就散,想聚就聚的楚云。
想在哪儿定居就在哪儿定居,若是住累了,或者是想换个新的地方,她便继续前行。这样走走停停已经有五年。
一个不再年轻,但仍然貌美的女子,却时常走走停停,很难不惹人疑问。每次她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被问起一些相同的问题。
关于她的丈夫,她的家庭,以及她自己。
“你一个女子这么到处奔波,你的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你的丈夫呢?他也乐意让你出来抛头露面?”
“哦,原来你的身世如此惨,竟没有亲人,也没有丈夫,可我瞧你还算年轻,为何不再另嫁呢?”
……
来来去去的问题,楚云起初还想回答,后来便懒得回答了,随他们去猜测。不得不说,那些市井小民的想象力一点不比那些写话本子的书生差。倘若交给他们来写那些离奇诡事,一定很能吸引人眼球。
楚云在百随住下已经一个月,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甚是喧嚣。今日她又听见了两个新的版本,这两个版本不同于旁的那些,很出彩。
一个是说,楚云是天上的神仙,原是女娲娘娘座下,如今下凡不过是来历劫。
另一个则说,楚云是狐狸精变的,专门迷惑男人,然后挖他们的心肝吃掉。
这两个传言之所以出彩,因为已经从各种人间八卦,进化成了神仙鬼怪的八卦。作为当事人来听,假如你撇开自己,那么就会很有意思。
随风看着先生不为所动,甚至隐隐觉得有趣的模样实在不解,这些人搬弄先生是非,乱嚼舌根,传播谣言,先生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
随心则一点不担心,“随风,你别操心先生了。先生是大人,会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的。”
随风与随心二人唤楚云先生,是因这些年来,她每走到一处,便给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授课,教她们念书,教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与意识,不要全身心依靠男人,教她们倘若家中不幸福,便自己去谋求生路,也教她们要待天下旁的姑娘都如此。
一来二去,已经算桃李满天下。
随风与随心是楚云有一回在路上捡的,一对双生子,又都是女子,各种邪祟之说压身,爹娘便狠心将人丢弃。她们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干过乞讨,干过杂耍童工,什么都会一点。
直到被楚云捡回来,便一直跟着楚云东奔西跑。
这几年世道渐渐太平,出门远走也变得安全许多。可先生却在一个地方越住越长久,随风与随心都觉得诧异,甚至聊起这一回先生要住多久。
“七个月?”
“我觉得一年吧。”
但她们都猜错了,楚云这一次打算长久定居百随。
姐妹俩都有些吃惊,“为什么呀?”
楚云道:“哪有为什么,因为我想,所以我要这么做。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收拾东西,书院那边都打点好了吗?快去吧,过两日书院就该开门了,到时候别怠慢了她们。”
她把两个孩子赶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百随好就好在天气,一年四季如春,没有太冷的天气,也没有太热的天气,倘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好,便只有下雨。
这里的雨下得又急又快,时常令人猝不及防。譬如说,此刻,她才刚坐下,忽然迎面几滴雨点。
楚云有些无奈地起身,将院子里的东西收进去。可才将东西收进去,雨又已经停了。
简直像和她作对。
不过也没事,楚云笑了笑,将那些东西都搁置在椅子上,起身进了房门。房间里的木桌上养了一盆吊兰,她来百随时在街上随意买的,如今已经长得很好。
她拨弄着吊兰的叶子,在高背圈椅上坐下,提笔给司徒寒写信。
这些年,她与司徒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她偶尔会给司徒寒去一封信。但经常收不到回信,因为司徒寒反正永远在大渝的皇宫之中,而她却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她不知与司徒寒说些什么,只好说起自己近来做的事,琐碎日常,流水烂账。最后问候他一句,便算结束-
书院开门之前,随风与随心已经去宣传过一番,但收效甚微。只因他们听说是女子学堂,又不多收钱,心里都犹疑不安,不知能不能信,都先观望。
第一批招到的学生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中,有四个是孤女,还有一个是家中重男轻女,饱受剥削。
那些原本看热闹之人,一看这情况,当即嘲笑起楚云来。楚云也不恼怒,五个学生也有声有色地教导。
她教得耐心,又确实不需要多余的银钱,只要带上自己的口粮。倘若自己没钱,便在书院打工赚自己的口粮。
人人都看在眼里,渐渐便有人动摇,上门来问,楚云并不恼怒她们的摇摆不定,只让她们去登记名字。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书院的规模越来越大,楚云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闻盛搁下手中的信,这些字里行间所描述的楚云,他无法真切地想象出来,但大概能有一个印象。
现在的楚云,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楚云。
他踱步下台阶,行至窗前,远远地望了一眼百随的方向。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听闻她还给司徒寒写信,却始终不给他任何音讯。
他答应过她,此生不再找她。探子所见所闻,又非他本人前往,自然不能算作相见。
至于休战,也已经五年了。
如今的大平与大渝,都是被人传颂的好地方,两位皇帝也都世人称励精图治。但励精图治他已经快受够了,这四方宫城,朱墙黛瓦,象征着权力的至高无上,却也象征着牢笼的无法逃脱。
这里曾经困住过楚云,如今也困住了他。
真可笑,曾经他无比追求的东西,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枷锁与牢笼,这是何等讽刺。
闻盛轻笑了声,负手而立窗下-
这些年百姓们安居乐业,随便在街上走走,看见的都是笑容和幸福喜悦。楚云与随风一起拐进面馆,各自点了碗阳春面。
面馆的生意不错,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她们身后那桌就坐着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大抵是刚经商回来,正讨论着沿途的见闻。
楚云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抓住了“紫缘”二字,吃面的动作不由一顿。
“盛京的紫缘花开得可真好看,开花的时候满大街飘洒,那景象……”
楚云微愣,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场面,对他们表示赞同。是啊,紫缘花真好看。
“……大平的皇帝好像得了重病,快要死了。”不知为何,他们的话题忽然转到这上头。
楚云被面汤呛到。
“不会吧?应该只是生了病,但肯定不碍事。这大平皇帝还是个好皇帝呢,励精图治,将国家治理得很好。”
楚云蹙眉,阳春面吃到尾声,他们走了。她们也该走了。
楚云摇头,心道肯定是道听途说,闻盛那种祸害肯定遗留千年。
但这一次,她想错了。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大平的那位皇帝因病去世。一时间,各种传闻,传闻他空悬后宫,是因为他爱极了他的皇后。
楚云听见消息时,又下起雨来,她想起家中衣物没收,急急忙忙赶回家。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手中捧着一个小坛子。
“楚云姑娘,在下有话想和你说。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他特地叮嘱,在他死后,要将他的骨灰带来给您。”
楚云冷瞥他一眼,干脆利落:“他是谁?我不收。”
“我就知道你不收,可是阿云,那可是上好的女儿红。你还是收下吧。”一身锦袍的男人从阴影处走出,“闻盛此生不再找楚云,但在下姓贺兰,单名一个珏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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