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嗤,闻盛只爱他自己。
如果没有他的虚情假意,她的人生何须至此颠沛流离。他要做皇帝便做皇帝,要利用她的容色便利用,偏偏要装作一副很深情的样子,也不知给谁看。
闻盛见她一脸嗤笑神色,不欲再多说,这话题说下去只有无休止的讥讽和争吵。他无可辩驳,只是将碗收了,拿去给王氏。
跨出门,在廊下遇上兄妹俩。他们正在玩游戏,哥哥蒙着眼睛抓妹妹。妹妹高兴地不得了,笑声清脆,一时不察,撞到闻盛腿上。
妹妹知道这是客人,并且娘亲说,这二位客人很尊贵,叫她和哥哥不要打扰客人。他们对客人充满好奇,因为他们从没有过这样好看的亲戚,不止好看,她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和他们平时见过的那些叔叔伯伯姨姨婶婶都不同,一看就不同。
妹妹往后退了一步,被闻盛吓到,踉跄着跌坐在地,说了声对不起。闻盛见孩子粉雕玉琢,心中不由欢喜,但见她畏惧自己,一时叹气。
他将陶碗递给妹妹,请她交给王氏。闻盛微弓着身,说话轻声细语,他又生得俊俏,妹妹低头接过东西,先跑着去了厨房。
哥哥见妹妹摔跤,已经扯下眼上布条,有些敌意地看着闻盛,以为是他害妹妹跌倒。哥哥只比妹妹大两岁,也是小孩子,虽然很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看着闻盛。
闻盛将他们俩的稚气可爱看在眼里,不由失笑。
他还了碗,又不想进去面对楚云,一声叹息后,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他们的院子用篱笆围成一圈,篱笆大小不一,可见是自己亲手做的。那石凳也是,其实不过是个大些的平整些的石头,并未经过打磨。
篱笆旁边种了棵大树,大抵是他们大渝特有的,闻盛认不出名字。入秋后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零星缀一点枯黄落叶。
篱笆外有一条山野小路,路边生着花草,对面是一片密林,只是在这时节,也只显得寂寥。
他忽地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日子过得难熬,并不曾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每日被人欺辱打骂,克扣饭食,根本没有资本想玩乐之事,每日忍着伤痛与饥饿入睡时,只想明日该如何活下去。在深宫里见过的死人太多,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他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所以拼了命地往上爬。终于,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北燕亡国之时,闻盛命人将北燕皇族千里押送盛京。他再次见到了久违的父皇,他的父皇,已经垂垂老矣,与当年无甚相似。
在闻盛的记忆中,那个男人是英俊潇洒,放荡不羁,同时残暴不仁的。但他面前的那个,却是畏畏缩缩,胡子发白,一脸的皱纹,一双眼浑浊不堪,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甚至瑟缩不已。
他打量着闻盛,第一眼没认出来,直到许久之后,才犹豫着问了一句,是不是见过他,见他有些面熟。
多可笑,竟然每一个人都不记得他。
因为那时候,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得被人记住。多年之后,他回来复仇,仇人却不记得有这个人,这当然不够爽快。
于是他命人折磨他们,试图逼迫他们想起,酷刑之下,却只有求饶声连连,关于那些久远的尘封的记忆,却无人打开。
闻盛那时忽然觉得无趣,一瞬间恼怒,于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们,他曾是谁,曾如何受过他们的欺辱,如今又要如何回敬他们。
此刻想来,那一刻他痛快吗?似乎也不如所想那般。
眼前恰好有一片落叶掉落,闻盛伸手接住,一时无言。
楚云腿伤不能动,只能卧床休养,也不能离开。闻盛与她在刘二根家中住了几日,心中隐隐担忧会不会有人找来。假如有,他又该如何?
楚云也担忧此事,但与他所忧不同,她只担心连累到刘二根一家。
闻盛伤重,却成日里活蹦乱跳,王氏与刘二根惊叹他的恢复能力。楚云只冷冷地扫一眼,心想祸害遗千年。
原本王氏照顾他们还心有余力,可妹妹忽然发起热来,小孩子生病不比大人,倘若病重些,极有可能抗不过去。
王氏与刘二根疼爱孩子,对一双儿女一视同仁,从不因为她是女儿而轻视。一下子经受不住打击,顿时憔悴不少。
王氏留在家中照料女儿,刘二根却还得出去砍柴讨活计。他们前两日去镇上的当铺将闻盛给的东西当了,但当铺的人顾意压价,那等好东西也只给了一百两银子。
如今世道乱,银钱也不如从前值钱,倘若是以前,一百两足够他们生活富足。可如今么……
王氏才从孩子房里出来,与闻盛正好遇上。闻盛见她眼下乌青,神色憔悴,显然已经许久没好好休息。
他宽慰道:“嫂子别急,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氏勉强挤出个笑,“但愿如此,我舍不得,真舍不得。当时怀她的时候就折腾,吃不下东西,也干不了活,还以为这么折腾一定是个小子,没想到生下来却是个女娃娃。那个时候日子还不如现在难过,我心想女娃娃好啊,我喜欢女娃娃,以后等她长大了,就给她找个好亲家……哪里想到……”
“后来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差点活不下去,那时候有人劝我把女儿卖了,换点钱,我舍不得啊。咬咬牙坚持下来,也活到了这么大。可是现在……现在老天却要把她抢走了,我这心哪……”
王氏垂泪,以衣袖擦去眼泪,却越哭越凶。想起闻盛毕竟是外男,道了声抱歉,便躲去厨房里哭。
闻盛看着她背影,眉头微压。
楚云在房中依稀听见了几句,正走神,见一憧影子进门。闻盛迈过门槛,问她要不要喝水。
楚云不好走动,犹豫着,问起孩子情况。
闻盛给她倒了杯水,道:“还没有好转,嘴里说着胡话,喝了药也不见好。”
楚云接过水杯,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都想起了那个孩子。
闻盛忽然问:“阿云,假如……你说,假如,我们的孩子……”
“没有这种假如。”楚云冷冷打断他,又添一刀,“你根本不配。”
闻盛噤声。
楚云骗他有孕的时候,他曾认真地想过,一个属于他的孩子的一辈子。大抵也如他们一般可爱,又懂事。
楚云何曾没想过?她自幼时便想,倘若日后她有孩子,她定然会给孩子尽她所能的宠爱。
那时候也欢欢喜喜地想,日后嫁作他妇,让他教孩子识文断字写文章,她就教孩子如何做糕点好了。
后来,一切都被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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